秋焰:……就你能半夜偷屍違法剖屍,別人見個屍體都得跳腳喊救命?剛想叫他過去幹活,別耗在這兒逃避勞動,溫遇河又說:“這屍體有些問題,不知道一會法醫會不會跟著來,我想一會跟警察交代幾句。”秋焰又看一眼屍體,問說:“有什麽問題?”溫遇河眼神落在屍體上,說:“你看他身體呈一個很詭異的折疊角度,看起來像是從山崖上摔下來摔死的,但是我認為他有可能是死於窒息。”“為什麽?”秋焰詫異。溫遇河眼神仍然盯著屍體,一眨不眨,說:“你看他的眼睛,是睜開的,結膜有點狀淤血,這種情況多出現於絞扼,不過單純的窒息也有可能,當被害人拚命掙紮呼吸時,血管內壓會隨之提高,使得毛細血管破裂,瘀斑就會出現。”“就憑這麽小的一點就能判斷?”秋焰也仔細看了看:“但他脖子上沒有勒痕啊,這怎麽導致的窒息?”“所以我說這隻是其中一種可能,沒有勒痕也能窒息,方法有很多種,我隻是想匯報下我的看法,具體的得做詳細屍檢。”溫遇河抬頭看了看山崖:“反正我不認為直接死亡原因是墜亡。”秋焰對此發表不了什麽專業的見解,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問道:“窒息……我記得,你愛人,是不是也是死於窒息?”溫遇河平靜與他對視:“對,是的。”第25章 從未體驗過的愛情悶熱、潮濕、蟬鳴喧天、還有碩大的蚊子肆無忌憚地叮人,夏天在叢林裏待著要多難熬有多難熬。秋焰接到同事的電話說已經完工收隊準備回去了,他還得在這兒等警察過來。溫遇河也沒走,看起來倒很從容,似乎蚊子也不怎麽叮他,秋焰啪啪啪地拍打身體雙臂狂舞趕蚊子,身心俱疲,看著那人閑適地靠在樹上,十分不服氣:“蚊子怎麽光咬我不咬你啊?”溫遇河懶懶地:“可能你血比較甜吧。”秋焰:……又過了會溫遇河才說:“你別站那兒,離屍體那麽近幹嘛,他又不會跑了,那裏最招蚊子,過來這邊,這裏有一片捕蚊草,能好點兒。”秋焰大怒:“你早說啊!”溫遇河:“我以為你想鍛煉鍛煉……”站到溫遇河旁邊果然好多了,秋焰深呼出一口濁氣,對羨青山的好感掉得幾近於無,青山綠水,果然隻是拍照片好看。腦子裏漸漸安靜下來後,秋焰忍不住又問了句:“你那時候……發現了什麽?”他知道溫遇河明白他在問什麽,但溫遇河那副漠然的態度又回到身上,沉默半晌,而後吝嗇地吐出幾個反問字:“案卷裏不都寫了麽,社矯官沒看嗎?”秋焰有些無語,他當然看了,甚至還跟陸辭專門詳聊過,知道溫遇河在利寧的身體裏發現了性侵的痕跡,以及窒息死亡的證據。但那又如何呢,隻不過確定了綁匪是如何撕票的而已。秋焰這時不計較溫遇河的惡劣態度,這事關利寧的死亡,事關對方的愛情,他能體諒。他隻是……有些想跟溫遇河本人聊聊這件事,他跟陸辭聊過,跟自己的父親聊過,唯獨沒有跟事件最核心的當事人聊過。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口中都是不同的版本,要不然怎麽會有“羅生門”這種詞匯呢。但溫遇河明顯擺出拒絕的姿態,秋焰無法強迫他。寂靜重新回到這片樹林,直到警察到來。來了有四五個警察,看到其中領頭的兩個人,溫遇河怔了怔,那兩人跟秋焰打過招呼後看到溫遇河,也是一怔,不約而同一句:“哎?怎麽是你?”秋焰問:“周警官,你們認識?”周斐笑說:“他那個案子,當時那個綁匪就是我跟老秦去抓捕的,打過交道。”這話沒說全,溫遇河當時從出租屋醒過來就報警,後來警方又聯係他,去錄口供時就見過,周斐,秦海雙,現在溫遇河還能記得他們的名字。至於後來抓捕綁匪也是這倆人,溫遇河倒真不知道,他那會已經入獄了。周斐和秦海雙自然也知道溫遇河後來的遭遇,倆人沒表現出什麽異常,隻是連說了幾聲“真巧”。秋焰說了下發現屍體的經過,是他們組的一個矯正對象女同誌發現的,現場沒有經過破壞,發現時什麽樣現在就什麽樣。想到溫遇河之前提到的情況,他看看警察隊伍,問道:“這次有法醫過來嗎?”周斐正在安排同事先把現場圍起來,然後做痕檢,秦海雙跟秋焰說:“法醫現在可是大忙人香餑餑,都恨不得能預約,我們接到臨時報案這麽趕過來,法醫另外有案子在手上不能跟我們一起,我們得在這等差不多三四個小時他忙完了再過來。”這樣啊,那正好,秋焰招手讓溫遇河過來,解釋說:“小溫以前是醫學院的學生,也選修過法醫,他剛剛有一些發現,你跟警察同誌講講唄?”溫遇河心聽到“小溫”這個稱呼,抬眼看了下秋焰,又聽到秦海雙點頭說:“他醫學厲害,我知道的,那你說說你的發現。”溫遇河把剛剛對秋焰講過的又重複了一遍,另外還增加了幾個更細節的觀察,雖然在不能觸動屍體的前提下能觀察到的有限,但他對自己所說的都給出了足夠的原因證據,有幾分說服力。周斐也過來聽溫遇河的觀點,然後說:“老秦,反正咱們法醫還有幾個小時才到,要不讓小溫先做個簡單的屍檢看看?”秦海雙猶豫了下:“這不合規定吧?要一會謝法醫過來,知道屍體別人動過了,那脾氣我可受不了。”周斐摸了摸頭:“倒也是。”他看著秋焰:“你不知道,現在咱們警局都是法醫說了算,主要這崗位缺人缺得太厲害,年輕人都忌諱幹這個。”秋焰看一眼溫遇河,心想這個人倒是不忌諱,隻是,他恐怕也沒什麽機會能從事這一行了。挺可惜的。秋焰錄完了簡單的現場口供,溫遇河交待了他能提供的信息,秋焰正要招呼溫遇河跟他一起回去。溫遇河的目光卻緊緊跟著那兩個警察,對秋焰叫他充耳不聞,直接跟去周斐身後問道:“周警官,你說那次綁匪的抓捕是你和秦警官一起去的?”周斐回身站定,他的神態中看不出一般警察對假釋犯的那種固有的排斥,很認真地說:“對,當然這是很多人一起行動的結果,不光我們兩個,那次抓捕行動是s級,整個公安係統都非常重視。”溫遇河眼神迫切,問了一連串:“能說說當時的情況嗎?在哪兒抓的他?他當時在做什麽?後來在公安局錄口供審訊是不是你和秦警官?綁匪又是對那起綁架案怎麽交待的?”秋焰也跟了過來,他已經不急於離開了,甚至蚊子圍著他轉他也不在乎了,聽到溫遇河問的這些問題,他發現自己也非常想知道答案。痕檢工作已經做得差不多,橫豎後續的事情要等法醫過來才能繼續,秦海雙和周斐便仔細跟溫遇河講當時的經過:“說起來還得感謝你,當時是你報的案,你也親眼見過綁匪本人,根據的你的描述我們做出了精準的嫌疑人畫像,然後在你的出租屋裏提取到綁匪的指紋信息,這些都是非常關鍵的,在利寧去世後,綁匪的通緝令當天就發出去了。”“兩個月後我們收到舉報,有人說在山東洛城的小漁村看到過貌似綁匪的人,我跟老秦當時在洛城潛伏了半個月,終於確定綁匪就是在漁村活動,這才有了後麵縝密的抓捕行動,將綁匪一舉拿下。”溫遇河神色愣怔,秋焰碰他一下:“怎麽回事?”溫遇河看向周斐:“剛剛說在山東洛城抓到的?”“對啊。”“洛城,離柳城有多遠?”他問。周斐皺了皺眉,秦海雙說:“很近啊,挨著的,小周你忘了?當年我們潛伏的時候學洛城的口音學得差口氣,當地人還問我們是不是柳城來的,故意學他們說話又學不像。”秋焰已經知道溫遇河在懷疑什麽了,不要說他,秋焰覺得自己都有點毛骨悚然,這是巧合嗎?當年的劫匪來自洛城,剛剛跟溫遇河在旅館打架挑事兒的來自柳城,倆地幾乎挨著。是那個地方到底有什麽組織在背後操縱嗎?周斐看眼前兩個人都在走神,問道:“咋回事?”秋焰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溫遇河就說:“沒什麽,可以講講綁匪審訊的過程嗎?”“哦,審訊倒是比抓捕要容易,那麽窮凶極惡的人,我們都以為肯定是鐵板一塊,審起來肯定特別麻煩,但沒想到沒幾天他就交待了,利寧的綁架是他做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錢。”溫遇河問:“他一個山東洛城的漁民,為什麽會到澄江來綁架利江澎的兒子?”周斐說:“是這樣的,利江集團在山東投資興建海濱度假村,跟當地村落和漁民發生衝突,應該是賠償款沒給到位,並且涉及強拆,還發生過肢體衝突,那個綁匪有親戚就因為這受過重傷,他這才起了心思。”溫遇河半晌沒說話,這聽起來是非常合理的解釋,那件事,在利寧身上發生的所有事都有極其合理的解釋,但他就是不相信。秦海雙又補充:“綁匪說,綁票是有計劃的,他在澄江跟蹤利江澎很久,知道他很寶貝這個兒子,後來轉為跟蹤利寧,才知道他在學校外有個出租屋……”說到這裏,秦海雙頓了頓,聲音放緩,放輕了說:“性侵的事他也承認了,說這不是有預謀的,是臨時見色起意,也想給利江澎多一個教訓,但沒想到利寧有哮喘。”秋焰的注意力全在溫遇河身上,見他聽到這些詳細內幕,竟會擔心他受不住。但溫遇河神色平靜,隻是有些秋焰沒見過的執拗,追問說:“既然是有計劃,那為什麽一開始他想殺的人是我?他拿把刀站在我床邊,我晚醒過來一秒就會直接被他殺了,他是個綁匪,你也說了他就是為錢,那他為什麽直接進來就要殺我?”秋焰的心猛地提起,他從來不知道這些!案件詳情裏沒寫,陸辭沒講,這樣的細節如此重要!但秦海雙皺眉說:“你還記得當時你來報案就是這麽講的嗎,有人要殺你,但是最後綁走了利寧,關於這件事,我們也跟綁匪詳細做過審問,得到的結果是他原本的目標就是利寧,當天就是去出租屋裏埋伏等他,結果沒料到有另外一個人在,當時他想做的也不是殺你,而是先把你綁了,再把利寧綁了,然而半道把你扔下,隻是沒料到你反應那麽迅速,他沒得逞。”“他不是跟蹤過利寧嗎,連他在外麵租房子都知道,難道不知道他跟人同居?不知道屋子裏會有另一個人?”溫遇河紅著眼反問:“為什麽這麽漏洞百出的證詞你們都會信?”秦海雙的脾氣也上來了:“哎?我們是在給你解釋當時的具體情況,你在質問什麽?指責警察亂辦案?綁匪抓到了,供詞有了,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他跟蹤過幾天又不是跟蹤了幾個月,不知道你們同居很奇怪嗎?你自己也說連你們同學都不知道你們談戀愛!”溫遇河不再說什麽。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樹林裏的天光都暗了下來,秋焰碰碰溫遇河說:“沒什麽要問警察同誌的話,那我們先走吧?”溫遇河抬頭的時候,秋焰有種感覺,仿佛他跟所有人都不在同一個時空,他的眼神通紅、扭曲,有種熊熊燃燒的瘋狂,秋焰被這眼神嚇了一跳。但好像,他直到此刻,才覺得溫遇河像一個活人。這天夜裏秋焰失眠了。溫遇河那雙血紅的眼睛一直在他眼前,揮之不去,那雙眼睛裏的欲望濃烈得超過秋焰二十六年的所見,他想他還是錯了,他根本從來就沒搞懂過溫遇河這個人。甚至,他開始難以控製地想象溫遇河和利寧之間的感情,他們一定深愛過,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愛情,能令人毫不猶豫地寧願燒掉自己的前程?溫遇河有多愛利寧,愛到可以為他放棄後半生,放棄自己的生命?秋焰想象著這種他從未體驗過的愛情,說不清究竟是懼怕,還是向往。第26章 你還是把衣服穿起來吧溫遇河終於找到合適的時間去找季顏,去之前在家裏浴室的鏡子前仔細觀察,確定臉上的傷一點痕跡也沒留下。這次提前給季顏打了電話約了時間,7月初的校園比6月安靜了許多,大部分院係已經放了暑假,少部分同學留校趕論文打暑期工,溫遇河上午10點等在實驗樓底下,給季顏發消息說到了。還是上次那個保安,已經認得他了,這次態度溫和,笑著說又來看季老師啊。溫遇河也笑笑,給他遞了支煙,保安接過來夾在耳後,說這裏不準抽煙,得去外頭。季顏下來後問他要不要去實驗室坐坐,溫遇河猶豫,季顏說都放假了,現在又是上午,實驗室這會沒人。溫遇河點頭說行,他心情有些複雜,大學時代一部分最好的記憶,和最後的,最壞的記憶全都在那裏。上到九樓,還沒出電梯,季顏就先告訴他,院裏撥款,實驗室都已經升級改造過了。果然,溫遇河看著眼前的所見根本不似記憶裏的場景,心裏竟然鬆了口氣。待到技術與檢驗實驗室門口,他眼神不由自主看向隔壁,季顏很自然地說:“那裏現在是器材設備倉庫,法醫學的解剖室換到了另一層,不在這裏了。”溫遇河怔了怔,突然不知道這裏的升級改造是不是與自己當時的那件事有關,一路上來,他看得出這裏的智能安檢係統也都全方位升了級,像他以前那樣憑一張學生等級的出入卡,是再也不能輕易進到這裏了。進到實驗室內,溫遇河又找回一點曾經熟悉的感覺,畢竟那些儀器,桌上隨處散落的專業書,白板上的數據和羅列的工作事項,全都是他熟悉的。季顏溫和地問他:“故地重遊,感覺如何?”溫遇河環顧四周,說:“技術設備都在升級,”他指了指自己的腦子:“我已經跟不上了。”季顏卻不以為意:“你隻是少了兩年的學習而已,而且以你的程度,別人兩年學完的,你一年就夠了,這些都是容易解決的事情。”溫遇河知道她在指什麽,通過自己的努力再次回到實驗室,以聘用助理的身份也好,以其他什麽方式也好,季顏鼓勵他去走這條路,隻是,溫遇河覺得這些事情都關乎於他“自己”,而“自己”,是此刻的他最顧不上的。他跟季顏一起坐在工作台邊,說:“老師,上次我說,還要再麻煩您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