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焰兀自在房間裏焦躁不安。本來,那天晚上過後,他覺得跟陸辭算是徹底崩了,永遠都不會主動再去聯係他,但溫遇河今天講過的這個事,秋焰第一反應就是這絕對跟陸辭有關。但這會冷靜下來,他對自己的這個“第一反應”十分詫異。曾幾何時,陸辭是他心裏的白月光,能力強,正直,清朗。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功利主義的印象漸漸取代了曾經,而且這印象似乎更根深蒂固,秋焰在第一次感受到之後,便再也無法將它從陸辭身上撕開。甚至,這麽下三濫的報複手段,秋焰現在貿然將它扣在陸辭的頭上,竟然也不覺得違和,直覺這就是現在的陸辭幹得出來的事。這念頭既讓他詫異,也令他惡心。他直接打了個電話給陸辭,文字消息是不準的,會給人編假話扯謊的空間,但一個人下意識的語氣很難作偽。過了好一會才接通,陸辭的聲音很低,語氣十分意外:“小焰?”秋焰劈頭就是一句:“消防工商消協去查溫遇河的飯館這件事跟你有關嗎?”陸辭怔在電話那頭,竟問:“溫遇河跟你說的?”秋焰說:“他沒說,可以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嗎?”陸辭的音調大了起來:“他是個假釋犯!你怎麽能相信這麽一個人?!”秋焰按著眉頭:“我說了不是他!我隻問你,這件事是不是跟你有關?!”陸辭喘著氣,半晌才說:“你覺得我因為那件事報複他?怎麽可能……”話還沒說完,秋焰突然聽到電話裏頭有個女人的聲音遠遠地傳來:“陸哥……”後半個字還沒落,秋焰已經什麽都聽不到了,陸辭掐斷了電話。現在是夜裏十一點半,陸辭跟一個叫他“陸哥”的女人在一起。秋焰無法不想象兩人的關係,如果陸辭不緊張到突然掐斷電話還好,有可能隻是工作或朋友關係,但是電話斷在這裏,秋焰覺得並不是自己無端瞎想。他有種……說不出來自己什麽感受,像是背叛,又像是與己無關,有那麽一點憤怒但又隱隱鬆了口氣。一個女人。陸辭是喜歡男人的,他對秋焰那些生理反應無法作假,但是女人?他覺得,陸辭應該非常痛恨自己的同性戀天性,他的野心,他對權力的渴望,這道天性都隻會是障礙,男權社會是不會容忍一個男同性戀爬到權力的巔峰的,他決計不會讓自己的這個天性泄露在他人麵前。秋焰恍然自己此時才真的懂陸辭,現在想來,當初的告白真的太魯莽,太荒謬了。他們從來就不具備在一起的可能。陸辭很快給他發來信息:我跟你說的這件事無關,明天我聯係你。秋焰原本不想回,但想了想,還是發了句話過去:不用了,不重要,以後除了公事,其他的聯係也都不必了。發完這句話後就徹底刪除了跟陸辭的對話框。洗澡的時候倒是無意識地想起,好像剛剛那個女生的聲音有點耳熟?第33章 唱反調秋焰那天路過好運來飯館的確是有意的,不知道為什麽,現在父母都不在家吃飯的晚上,他下班後會特意繞到好運來去看一眼,想吃溫遇河做的飯。但那天正巧就遇見飯館停業,一群穿製服的人在裏頭檢查。跟陸辭打完那通電話後,隔天普法課上再見到溫遇河,下課後秋焰問他創業的事到底怎麽想。竟然在溫遇河臉上見到一閃而過的不耐煩的神色,秋焰心裏驚詫過後也忍不住開罵,草了我特麽是必須不得不要關心你,你當特麽誰愛管你這破事呢?溫遇河懶洋洋說,不說了沒想好麽,累了,緩口氣再說。秋焰氣得轉身就走。過了一周,秋焰下午去司法局辦完事,這回是真順道路過好運來,車在那一段開得很慢,看清楚飯館已經重新營業,他沒有實證這件事一定跟陸辭有關,他一個學法的,從來最講究證據,現在卻覺得,有些時候人的感覺,直覺,強過證據。就像,你相信一個人,不相信一個人,並不是看證據。第二天普法課後,他原本想告訴溫遇河飯館重新開張的消息,但想起這人好歹不分油鹽不進的樣兒,就覺得什麽話都不想說。不過,溫遇河不幹飯館後唯一的一點好處就是,普法課上似乎再也不打瞌睡了。課後秋焰把張一枝單獨留了下來,跟她說之前跟所裏申請的月嫂培訓班已經批下來了,同一批的有十來個女同誌都想上課,近期就會開班,讓她做好安排,等課表排下來。張一枝連說了一大串謝謝,又說真沒想到竟然真的能批下來,說這當初就是溫遇河隨口的一個提議,要不是他來跟社矯官開口,她自己是無論如何也提不出這要求的。秋焰隻能說:“以後有什麽想法直接跟我說,我覺得我也不算很嚇人吧?有什麽敢不敢的。”張一枝又連連說不,說一直都覺得社矯官是好人,然後回頭朝在大門邊等著她的程朗和溫遇河說:“我就說咱們社矯官人好,哎朗哥小河,咱們晚上得叫上社矯官才行啊是不是?!”秋焰眼神順著移到溫遇河臉上,明顯看到他僵了一瞬,一看到這幅欠揍的神情,秋焰覺得自己某根逆反的神經瞬間被喚醒,他笑著問:“喲,晚上要幹嘛啊?又要偷偷摸摸背著我幹什麽法條不允許的事了?”“哪有哪有,”程朗笑著解釋:“沒什麽大事,就小河的夜市檔口晚上開業,咱們仨準備晚上去捧個人氣熱鬧熱鬧。”張一枝接道:“我現在可是小河的搭檔,他一人肯定忙不過來,晚上正好我也沒事,可以跟他打打下手。”溫遇河一直沒說話,秋焰偏在他臉上看到了十分不情願的表情,果然,這人拖拖遝遝地開了口:“又不是什麽大飯店,一路邊攤,又沒消防又沒啥的,去那麽多人別又給舉報了。”秋焰唱反調的心一發不可收拾,故意說:“那不成啊,這是大事,當然得熱鬧點,這樣吧,”他跟張一枝說:“一會你把詳細地址發我,晚上我下班就去。”“好嘞!”張一枝晃了晃手機:“我現在就發。”鄭思心突然從樓上竄下來:“什麽什麽?小河開夜市攤了?我要去我要去,算我一個!”秋焰眉頭一皺,“瞎湊什麽熱鬧。”鄭思心笑眯眯的:“哇這是公事啊小秋哥!好歹我也是小組成員啊,檢查檢查咱們矯正對象的工作不應該嗎!”溫遇河好笑地看著秋焰,秋焰有些惱火,心裏知道這人在笑什麽,當初秋焰也用過“檢查工作”這樣的由頭跑到好運來去吃飯,一半公一半私,現在被小丫頭無師自通地又用了出來,還真是沒處懟。鄭思心嘰嘰喳喳的,恨不得整幢樓都聽得到:“我就說你怎麽不在好運來幹了,這幾天我跟小姐妹去吃飯發覺味道都不對,一問原來你都已經辭職了。”秋焰心裏更詫異了,這……合著不是我一個人跑去吃飯啊?這麽一小會,樓上樓下的好些人都在喊,盛淮南都在說:“哎呀小溫自己開夜市檔口了啊?那得去捧場,都說你做飯好吃,我還沒吃過呢。”鄭思心強力推薦:“都跟您說過那麽多次,怎麽還沒去吃呢,還好又重新開了夜市,不然您真是趕不上趟了。”溫遇河就在一屋子的“恭喜開業”聲中走了。今天槐金巷司法所的下班格外積極,還沒到點,鄭思心已經裏裏外外跑著統計人數,協調各自怎麽坐車,誰搭誰的車過去,然後匯報給秋焰,全都安排妥了。秋焰也是不明白,不就一個路邊攤開業嗎?一個個的怎麽這麽愛湊熱鬧呢。不過,等他看到鄭思心統計的名單的時候他就明白了,大部分都是跟她一樣的誌願者小丫頭片子,光要搭他車的就有三個。淥林夜市跟東城美食街不在一個方向,跟槐金巷司法所也不在一塊,但距離差不多,堵過晚高峰,趕到夜市的時候,正好是各家的出攤點。這裏的夜市賣什麽的都有,吃的喝的玩的,有的很豪華,紮大棚子烈火烹油,有的很簡陋,一塊塑料布鋪地上,小女孩的發箍發卡一散就可以開攤,一群人在擠擠鬧鬧的攤位中魚貫而行,秋焰看到了在夜市邊緣的溫遇河。真就十分簡陋的一個大推車,賣花式炒飯,炒粉,鹵味,一個簡單且看起來很不安全的移動液化氣罐和灶台。鄭思心和一群女孩子呼啦啦就把推車圍住了,秋焰和盛淮南隻能站在外頭,他想,這到底是什麽時候置辦的這麽些家當?怎麽每天的行程日記裏根本沒提到過?早知道此人非常不老實,但事實擺在眼前的時候,秋焰還是不免有些上火。張一枝和程朗今晚都給溫遇河打下手,鄭思心和其他小姑娘已經嘰嘰喳喳在說各自要吃什麽,這推車上的食物原本也沒什麽花頭,小姑娘們變來變去的也不過是炒飯炒粉裏要不要加蛋,加幾個蛋,加不加腸,豆芽包菜要不要,鴨胗是切開還是整個吃。點火,熱油,溫遇河顛著鍋上下翻飛,那雙好看的,原本握著解剖刀的手現在握著鍋鏟,秋焰不自覺地盯著看了會,覺得也還是好看的。小姑娘們點完找了張小方桌坐下,溫遇河盯著鍋裏,看也不看秋焰,但嘴裏問他和盛淮南要吃什麽,盛淮南還沒開口,秋焰說:“都行,你看吧。”溫遇河也沒多說,“那行吧,你們先找個位子坐下,我這兒一共也就兩張桌,隻能擠擠了。”小姑娘們鬧著要喝酒,但溫遇河這兒沒有,盛淮南便拽著秋焰去超市搬了兩提罐裝啤酒過來,溫遇河先給他們上鹵味拚盤,看著秋焰的啤酒罐,俯身時突然低聲對他說:“你今兒可少喝點兒,我這兒忙,醉了我可沒空送你。”聲音很低,四周也吵,其他人是聽不到這話的,但秋焰聽得清清楚楚,他抬頭剛想懟回去,我才不要你送,溫遇河已經起身走了。就是這些大街上隨處可見的食物,秋焰吃下第一口,就覺得比那些大飯店的好吃,熱騰騰的炒粉跟著端上來,盛淮南吃得酒都顧不上喝。秋焰覺得這事實在神奇,這人是在食物裏加了什麽東西嗎?以前隻知道人看人會有濾鏡,秋焰覺得溫遇河人在其次,但對他做的食物莫名其妙有了濾鏡,隻要這雙手做的,什麽他都覺得好吃。沒一會又來了一堆人,秋焰一看,還都是認識的,好運來的老板跟廚房那幫夥計。豹哥還叫人抬了兩個大花籃過來,掛著“恭賀開業”金燦燦的字條,溫遇河衝他喊:“我靠還搞這出,都叫你們別來了。”豹哥一瞪眼:“什麽別來了,你今兒敢叫我別來,以後你就也別去我那兒。”溫遇河沒轍,隻能問:“想吃什麽?”豹哥一擺手:“不用,我就來恭賀下開業,送個花籃,馬上還得趕回去開工,兄弟們都說不來你這看看他們就罷工,我可沒轍。”溫遇河揮著鍋鏟朝昔日的夥計們笑罵:“都給我滾回去幹活,瞎湊什麽熱鬧。"一群人來鬧了一通又撤了,留下兩個碩大的花籃在推車旁一左一右,宛如門神。秋焰吃到一半的時候看到又來了個人,一個約莫50歲的中年女人抱著一束百合花站到推車前,溫遇河楞了下,趕緊扔下手裏的鍋鏟走出來,秋焰不動聲色地觀察他,發現他從神情到肢體整個人都變了那種無所謂的,混沌的,懶散的勁兒全然沒了,露出真心喜悅又驚訝的笑:“老師,您怎麽來了?”原來是老師。突然,秋焰的心裏又亮了下,像是此刻奇異地印證了他心裏的某一份猜想,果然溫遇河是不會完全斬斷跟過往的連結的,他還記得他的老師,還沒有完全拋棄曾經醫學生的身份。雖然溫遇河一直不承認,但秋焰忍不住嘴角勾笑,今夜過去,由不得他承不承認了。季顏把百合花遞給他,說:“我找了好大一圈終於找到了,你都隻說是在夜市,沒想到這夜市這麽大。”溫遇河抱著花,像一個很乖的學生:“老師都給您說了不用過來,我這也沒什麽……”季顏溫和地笑著,看得出也是真高興:“怎麽,做生意給別人做飯吃,就不能給老師也做一個?”“那怎麽會……”溫遇河忙把季顏帶到秋焰他們那桌:“就這兒有位子了,您先坐,我去給您炒個飯?”季顏在秋焰側麵坐下:“行,我都行。”溫遇河一走,秋焰主動對季顏說:“老師您好,我是槐金巷司法所的社矯官,我叫秋焰。”季顏頷首,笑著說:“噢,你好你好,我叫季顏,是澄江醫科大的檢驗係老師,小河是我以前的學生。”跟著,秋焰沒想到季顏會說:“小秋社矯官,小河的事情麻煩你們了。”秋焰放下筷子:“您別這麽說,都是工作,應該的。”他不準備繞彎子,這個機會十分難得,於是想了想要如何開口,說:“季老師,之前溫遇河申報在本地做社矯,說是要考成人本科,我覺得這是好事,不知道他有沒有跟您提過?”季顏明顯愣了愣:“是嘛?那,這真是很好的事啊!”她跟秋焰說:“但是他倒真沒跟我提過,反倒是我跟他提過幾次,他當時沒有給我回複,那他自己主動有這個想法就太好了。”她很認真地說:“這件事我肯定會幫他的,真的太好了,我一直就說,他的專業就這麽浪費掉太可”秋焰也挺高興,他偷偷回身瞄一眼溫遇河,那人無知無覺,正神情專注地炒著飯,秋焰跟季顏說:“嗯,咱們一起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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