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琦在這個夢裏已經徘徊很長很長的時間,她確實該清醒了。她看向汪星燃,“我的父親已經為我存了兩年的大學學費,我不想辜負他的遺願。我想醒過來,你能幫幫我嗎?”周琦知道害死父親的自己非常無恥,她已經做好準備接受汪星燃鄙視和唾罵了,然而汪星燃什麽都沒有做,隻是安靜地看著她。周琦感覺到有些不對勁,緩緩抬起頭,和汪星燃的視線碰個正著。汪星燃之前看著周琦的時候,眼神是溫暖的、包容的,然而此時此刻,他的雙眼沒有任何情緒,室內的燈光打在他漆黑的瞳孔上,全部光芒都被吸了進去。那是一雙非人的眼睛。汪星燃屈膝蹲下,神色漠然地平視趴在地上的周琦,伸手按住她的頭頂,冰冷的聲音傾瀉而出,“收容,收容,收容”……心牆另一邊的校園世界。由於汪星燃的囑咐,周琦加強了心牆附近的迷惑效果。本來就徹底遺忘汪星燃要去做什麽事情的調查員們,就更找不到汪星燃去哪了。周琦想起被她遺忘的父親時,本就充滿不穩定因素的校園世界,徹底動蕩起來。那時距離他們進入心牆之後的深淵,才過去不到三個小時。就算調查員們的能力再出色,在他們的記憶不斷被虛假記憶同化的情況下,他們能查出周琦和劉一鳴的戀情經過就很不錯了。校園世界動蕩,虛假記憶同化的速度陡然加快。完全想不起來還有家長這個角色的調查員們,不得不在蘇寂言靈的作用下開始報數。一名長相徹底變成紙片人畫風的男調查員率先撐不住了,他唯一還能察覺到的違和之處就是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是調查員。在最後的時刻,他選擇對劉一鳴寫給周琦的情書進行了收容。結果顯而易見,收容失敗。第二名、第三名……五名調查員接連出局,就剩下陸厭和蘇寂了。蘇寂還能察覺到的違和之處也隻剩下兩個,他神色癲狂,“陸厭,在我收容失敗之後,你利用調查官的權限脫離這個副本!”說這句話時,蘇寂不惜動用上剩餘的全部言靈之力。陸厭身體僵直十多秒後,他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拒絕道:“該使用調查官的權限脫離的人是你。”蘇寂抿唇不語,顯然是不肯輕易離去。“你的夢想不是讓汙染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嗎?死在這個副本,你還怎麽實現這個願望。”陸厭聳了聳肩,“你可別指望我,我雖然副本進得多,但我的願望從來都不是消滅全部的汙染。”蘇寂繼續朝陸厭發射死亡視線。“我向你保證,這個副本不會再迎來下一批調查員,我們會徹底關閉這個副本的。這樣你總沒有理由繼續留下來了吧。”能讓陸厭如此有耐心對待的人,除了汪星燃,真的就隻有蘇寂了。蘇寂沉默不語,他讀過所有陸厭上報給特調科的報告。陸厭不是不知變通的人,他使用調查官的權限從副本脫離的經驗不止一次,那他為什麽要執著地停留在這個副本呢?對女人向來敬而遠之的陸厭,怎麽會突然對一個女人那麽親近。結合前段時間在調查員圈子裏傳得風風火火的汪星燃的照片,蘇寂忽然就想明白了。那個女人,是汪星燃偽裝吧。三年前的那個人物走馬燈,雖然蘇寂看不出陸厭對汪星燃的感情具體是怎麽樣的,但他看得出來,汪星燃對陸厭非常重要。深知自己勸不動陸厭,蘇寂真的很想歎氣,但是因為祈使句的限製,他連氣都不能歎。他堅持留下來,和陸厭滿副本尋找汪星燃的蹤跡,直到能察覺的違和之處僅剩下最後一個時,才不情不願地使用調查官權限。“你給我活著回來!”“會的。”校園世界裏的活人,就隻剩下陸厭一個了。陸厭抬起頭看向天空,灰蒙蒙的天空,突然烏雲翻湧,閃電穿透厚重的雲層,雷聲炸響,大雨傾盆而至,瞬間就把陸厭全身都淋濕了。陸厭沒去躲雨,他站在原地,從異空間取出一個標本瓶。透明的標本瓶中盛放著一枚血紅的心髒。心髒漂浮在營養液中,正有力地跳動著。這顆心髒散發著幽冷且危險的氣息,如果汪星燃看到這顆心髒的話,他就會發現,這顆心髒的氣息曾經在第一個副本中的貪吃蛇和複印機道具上出現過。當時的貪吃蛇和複印機非常不老實,接觸過心髒的氣息後,一下就變得乖巧了。陸厭解開襯衫的扣子,下手極穩地用手術刀剖開了胸前的皮肉,他露出肋骨下的心髒。他的心髒和標本瓶裏健康的心髒正好相反,不僅一動不動,還有三道貫穿傷交叉穿透心髒。癲狂的神色從陸厭的眼中閃過,他取出標本瓶裏的心髒,將其按進了自己剖開的胸膛。跳動的心髒在肋骨的縫隙中和陸厭壞死的心髒產生接觸之後,奇異的事情發生了。兩顆心髒逐漸融合,陸厭壞死心髒緩慢地跳動起來,心髒的貫穿傷和切開的胸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修複,轉眼便徹底痊愈了。隨著心髒的跳動,無數瘋狂的囈語湧入陸厭的大腦,在極致的痛苦中,被同化的記憶全部都回到了他的腦海中。汪星燃,去了學校的正門。陸厭站在教學樓的天台,隻往前踏了一步,便出現在了學校正門的位置。那道汪星燃竭盡全力才推開一小道門縫的心牆,陸厭單手便輕輕鬆鬆地推開了。陸厭走進深淵,往前行走百步,突兀地閃現在周琦的客廳之中此時的汪星燃已經召喚出收容之匣,收容之匣將周琦的家囊括在內,包括周琦和汪星燃。陸厭出現之時,外黑內白的立方體已經合攏了五麵,最後一麵的盒蓋,正緩緩合攏。陸厭從身後擁住汪星燃,在他耳邊低低地說道:“我們出去吧。”汪星燃在陸厭懷裏微微側過身,冰冷的視線從陸厭的臉緩緩下移至他還沾著血的胸口,“是我的……”“是啊,我是你的,所以你不能離開我。”陸厭腳尖微點,帶著汪星燃離開了收容之匣。在周琦絕望的呐喊聲中,陸厭扣住汪星燃的後腦勺,兩人的唇瓣親密接觸,抵死纏綿。滾燙的溫度在身體各處不斷被點燃,汪星燃空洞的雙眼漸漸恢複了神采。他上一刻的記憶還停留在周琦說她班主任兩次叫家長,她父親都沒有去,怎麽突然間就和陸厭親到一起了?不等汪星燃推開陸厭,他身體一個踉蹌,便跌在了純白的過渡空間之中。碎片收容,結束了。第39章 回憶1汪星燃呆呆地坐在過渡空間中,過了許久,他才顫抖地抬起手,緩緩靠近自己的胸膛。指尖剛觸碰到胸前的衣服,他又像觸電般瞬間收回手。接近、退開、接近、退開,如此反複折騰數次之後,汪星燃才終於將自己的掌心貼在左胸的位置。噗通,噗通……噗通……噗……通……汪星燃用力地將掌心按在胸膛上,企圖抓住胸腔中那漸漸放緩的振動。然而無論他多想挽留,都無濟於事。虛假的心跳,徹底停止了。汪星燃不得不接受一個非常荒謬的事實,他的胸腔中根本沒有心髒。這個世界都能有千奇百怪的汙染,人沒有心髒也能活好像也不算太稀奇的事情。問題是,他的心髒,怎麽會在陸厭的身上?這麽重要的事情,他竟然一點記憶都沒有。回顧他的記憶,從三歲記事以來,他的記憶就是連貫的,根本沒有出現斷點的地方。總不能是三歲以前發生的事情吧,那時候他和陸厭都還不認識呢。可要說這是他錯認了,陸厭那顆心髒不是他的,那也不對。他模糊回憶起剛才自己做過的事情。他推開心牆,帶領周琦回到她遺失的家,這個過程他的力量過度透支,導致他在聽周琦訴說自己和父親的故事時短暫失去意識,另外一個冰冷的、高高在上的意識掌控了他的身體。那個意識召喚了收容之匣,將周琦和他自己都容納進收容之匣中。他可以明確地感知到,那個意識想要周琦死。周琦並不是汙染源,她也不完全是特殊汙染物。隻回收汙染源,周琦就能順利地從夢中醒來,返回現實。在汪星燃的想法中,周琦固然要為她父親的死承擔很大的責任,但是從法律意的角度來說,周琦並沒有觸犯任何法律。而且拋開法律不談,這個世界上唯一有資格對她的行為做出審判的人,是周琦的父親,還輪不到他越俎代庖。那個意識卻和他做出了完全相反的選擇,它把周琦關進收容之匣,周琦一定會被委托者清理掉,從此在這世上了無痕跡。更加令汪星燃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在陸厭到來之前,那個意識根本沒有離開收容之匣的想法,它竟然想把他一並進行回收!汪星燃冥冥中有種感覺,他和周琦不同,他是可以被收容之匣回收的。被這麽恐怖的意識掌控著,汪星燃壓根就無力反抗,是陸厭救了他。隨著陸厭胸膛中那顆屬於他的心髒的每一下跳動,大量的能量從陸厭的親吻渡入他的身體,將他沉溺於無盡黑暗中的意識喚醒。隻差那麽一點點,他人就沒了,汪星燃心有餘悸,後背出了一身的冷汗,整個人脫力地側身躺倒,對著結算界麵發呆。任務累計場次:3場。任務[校園]完成獎勵假期:13天。目前剩餘假期:12天。這個千篇一律的結算結果,都沒能引起汪星燃絲毫的情緒波動。……屬於陸厭的過渡空間中。血腥的一幕再次上演,陸厭再次剖開自己的胸膛,忍耐著劇烈的疼痛,將汪星燃的心髒從他的胸膛中剝離出來,失去汪星燃心髒的共鳴,他自己那顆破破爛爛的心髒又恢複了死寂的狀態。隨著兩顆心髒的剝離,汪星燃的心髒給他帶來的精神和□□的雙重痛苦,立刻減輕許多。那強到離譜的能力也同時消失了。如果不是汪星燃的心髒,陸厭根本察覺不到校園裏還有一道被他遺忘的心牆,就更別提推開心牆去尋找汪星燃。陸厭珍而重之地將汪星燃的心髒放入標本瓶中,蓋上蓋子時,標本瓶上忽然出現了四五道裂紋,粘稠的營養液緩緩地從裂紋中滲透而出。當營養液徹底流空,這個可以暫時容納汪星燃心髒的道具就會失效,屆時陸厭要是找不到第二個可以容納汪星燃心髒的道具,他就必須將汪星燃的心髒放回自己的胸腔中,否則兩顆心髒剝離超過十分鍾,汪星燃的心髒會安然無事,他卻會因為自己的心跳停止而原地去世。標本瓶是陸厭七年前找到的道具,他會從一個膽小懦弱、性格靦腆的軟包子變成一個人見人怕的瘋批,和汪星燃的心髒共處三年的經曆脫不開幹係。這是陸厭剝離汪星燃的心髒以來,第一次從標本瓶中取出汪星燃的心髒。這麽多年過去,標本瓶這類型的道具他再沒找到第二個,過不了多久,他又要重新過回和汪星燃的心髒朝夕相處的日子了。即使那很可能會再次將他逼瘋,陸厭並不覺得後悔。隻要能將汪星燃永遠留在他的身邊,無論他要付出怎樣的代價,他都甘之如飴。陸厭可有可無地瞥了一眼結算界麵。任務累計場次:1242場。任務[校園]完成獎勵假期:69天。目前剩餘假期:81320天。十年以來,平均每三天進一次副本,動態累積的假期已經超過兩百年。換誰看都是一個極其恐怖的數據麵板。可隻有陸厭知道,他做得還遠遠不夠……陸厭沒有對自己使用療傷道具,他躺在純白空間的地板上,漸漸地陷入沉睡,胸膛的傷口緩慢地自我愈合起來。……夢裏。“我怎麽生出了你這麽個沒用的東西!”啪長相和成年後的陸厭有六分相似的美貌女人,麵容扭曲得就像一個惡鬼,她高高揚起手臂,一個耳光狠狠抽在三歲的陸厭臉上。女人根本沒有留手,即使她的力道不如男子,三歲的陸厭還是被她打得整個人摔了出去。陸厭的半邊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起,牙齒磕破口腔的黏膜,鮮血汩汩流出,一不小心嗆得他咳嗽起來,星星點點的血沫濺到衣服上、地板上。他的耳朵也受到不小的衝擊,不斷發出高低不平的耳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