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這是一棟巨大的豪宅。


    這棟豪宅位於關東地區,離市區有段距離,靜靜地佇立在有防風林遮蔽的山麓上。黑暗中,隻見無數窗子亮起了富麗堂皇的燈火。


    由於外圍有著一層深綠色牆壁似的防風林,所以從外側很難看清楚裏麵的情形,但可以肯定這棟建築物的規模巨大得可以輕易吞下數十個人。然而這棟建築物實際的容積,卻還比外觀上看起來更大。因為除了地上的部分之外,更有著空間同樣廣大的地下樓層。


    這個地下室裏聚集了無數外來賓客,證據就是私有地角落的停車場上,停滿了許許多多車輛。每一輛都是讓人聽到價錢,難保不會嚇得眼睛掉出來的高級車。


    就在可以俯視整座停車場的防風林後方,可以看到一對穿著黑色製服的少年與少女。


    少年左手上拿著一個塑料製的長方形盒子,上麵有著一整排金屬製的開關。他以右手姆指將最右端的開關往上一扳。在下一瞬間——


    大爆炸。


    停在停車場的多輛高級車之中,最右邊的一輛加長型禮車挨了從車體下方發生的爆炸,被這從地麵竄起的火柱往上衝起,高高飛上天空。


    被衝上天空的加長型禮車在車底承受爆炸時,底盤就已經被炸得凹陷,接著又從數公尺高的地方砸落在地麵上,讓玻璃窗跟車燈都撞得粉碎四散,引擎蓋也張開大嘴,隨著一陣刺耳的聲響而嚴重壓陷。


    「哦哦~~」


    看著這幅光景的少年,在昏暗處被赤紅的火焰照亮,發出了略顯驚訝的聲音。


    因為作業班所裝設的炸藥量超出了他的預期。


    「……!」


    靜候在他身旁的少女則顯得承受不住爆炸的強光與聲響,隻見她以雙手捂住兩隻耳朵,緊緊閉上眼睛。


    爆炸與火焰讓夜晚的寂靜一瞬之間化為烏有。


    少年又把從右數來第二個開關往上扳。


    接著又是一次爆炸。


    這次換成一輛停在先前那輛加長型禮車旁的jaguar,被炸得飛上夜空。jaguar猛力撞在地麵上,承受劇烈的衝擊,當場化為一部廢車。


    喀。


    喀。


    喀。


    少年從右到左依序扳動開關,就看到停妥的車輛接二連三爆破,讓七輛並列在停車場上的高級車,成了七支燃燒赤紅火焰的火把。


    到處可以看到負責豪宅警衛的人員趕來停車場。


    「……」


    看到冒起火焰與黑煙的車輛,讓他們當場啞口無言。


    在防風林後麵的少年對著少女說了:


    「好了,接下來我們也該去拿寶物了。」


    「——是強盜嗎?」


    豪宅地下。


    一名男子聽到爆炸聲接連響起,抬頭看了看地下室的天花板。天花板上豪華的吊燈受到震動而產生搖晃。


    男子是這棟豪宅的主人,也就是邀請這些賓客的東道主。


    他看上去大概五十歲上下,穿著和服的身軀十分高大。


    「請問這是什麽聲音呢?」


    一名外來的賓客對男子問道。


    那是一名穿著白色西裝,看起來像個企業家的青年。


    地下室裏的空間就像講堂一樣開闊,地板上鋪著看起來十分昂貴的地毯,十名來賓分別坐在十張看上去就覺得很舒適的椅子上。


    十名賓客的外貌男女老幼都有,而他們的共通點就在於穿著打扮都顯得十分富有。


    「多半是聞到錢味的強盜還是小偷吧。不用擔心,相信各位也很清楚,這棟房子有著萬全的戒備,任何人都不可能來到這裏。好了,我們來談生意吧。」


    說完男子就轉頭朝背後看了一眼。


    男子背後設有一座以強化玻璃製成的飼養用牢籠,這個牢籠十分巨大,占領了地下室的一整個角落。而在這個看起來要養老虎或獅子都不成問題的牢籠裏,卻隻看到一隻小小的生物縮在裏頭。


    乍看之下有點像是貉,不過仔細看就會發現跟貉不一樣,是一種未曾見過的生物。


    「嗯?」


    一名站在豪宅後門、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看到一對少年少女踩著散步似的步伐走近,臉上原本就嚴肅的表情立刻變得更加嚴峻。


    少年與少女在離男子幾公尺遠的距離停下腳步。


    「你們兩個是什麽人?在這裏做什麽?」


    穿著西裝的男子出聲喝問少年與少女。


    少年轉頭望向停車場的方向說:


    「要是你跟其它那些家夥一樣,被騷動吸引過去,其實對我們彼此都比較好啊——」


    「回答我的問題!」


    穿著西裝的男子用手上的黑色警棍指向少年。


    啪。


    警棍發出了一種就像用鞭子抽擊地麵似的聲響,刺眼的電流竄過前端。這款電擊棒的最大電壓高達五十萬伏特,是一種就連相撲力士都能一瞬間電暈的護身用品,不,應該算是對人兵器。


    然而少年卻以若無其事的表情,朝著站在身旁的少女看了一眼。


    這名少女個子嬌小,看起來十分文弱。


    少年示意之下,少女盡管有些躊躇,但還是點點頭踏上一步。接著就有個東西從她的腳邊探出頭來。


    「?」


    穿著西裝的男子皺起了眉頭。


    從少女腳邊出現的是一隻動物。雖然隻有柴犬大小,但是從鼻尖到尾巴都形成平順的流線型,顯然不是一般的狗。在牠那黑色獸毛長得十分整齊的體表上,可以看到細小的電流舞動,發出了靜電似的霹啪聲。隨著電流慢慢增強,牠黑色的體毛也慢慢轉變為金色。


    「這……」


    然而這名穿著西裝的男子,之所以會震驚得倒退半步,並不是因為看到這種未曾見過的生物。


    原因是出在少女身上。


    少女的身體也跟腳邊的小型猛獸一樣,竄出無數電流,緊接著全身就開始慢慢發出金色的光芒。


    穿著西裝的男子所拿的電擊棒也因為驚愕而顫動。


    「……對不起,我要失禮了。」


    少女很過意不去似的朝男子鞠躬。


    接著一道電流就從她身上竄向這名穿著西裝的男子。閃亮的電流鞭就像落雷似的落到男子手上的電擊棒上,順勢從男子的手臂衝往肩膀、從肩膀竄向四肢,流遍了男子的全身。


    「嘰!」


    挨了電流直擊的男子,從咬緊的牙關中進出怪聲,握在手上的電擊棒跟著鬆脫,自己也軟倒在地。


    少年定近男子身邊,聞到了男子全身汗毛燒焦的臭味。


    「這電擊棒是i電氣公司的產品?用的東西還挺不錯的。正好我用得著,就借用一下吧。」


    少年撿起掉在地上的電擊棒,關掉電源開關,將它吊在腰帶上。


    盡管外套底下有佩槍,但電擊棒應該比較不會鬧出人命。


    少年望向少女,發現在後門燈光中發出耀眼光芒的少女,就像是在調弱燈光似的,正慢慢恢複正常的模樣。少女柔和的線條從一團光芒中慢慢現身,對腳邊的動物道了謝,就看到牠發出電流似的「嗤嗤」回應。


    「好。」


    接下來輪到自己了。


    少年站到豪宅後門前麵,檢查不鏽鋼的門板上裝了什麽係統的鎖,結果是磁卡跟密碼的雙重認證裝置,就跟他所屬組織事前得到的情報一樣。少年已經事先查出製造廠商與型號,弄到同型號的裝置來訓練。隻要知道確實是這種鎖,他甚至不必從倒在後麵的男子身上找出卡片、問出密碼,一樣能夠輕易地「打開」門鎖。


    少年用手摸了摸門鎖的表麵。


    他閉上眼睛,集中精神,推算實際上鎖部位的距離。


    過去他已經用同樣型號的裝置做過無數次演練,別說是離上鎖部位的精確距離,隻要閉上眼睛,他甚至可以在腦中呈現出整具機組的藍圖。


    推算結束之後,少年就對門鎖施加了「力量」。


    機械內部傳出開鎖的聲響,不鏽鋼製的門板輕輕往另一邊開啟。


    輕鬆搞定。


    少年微微一笑。


    「我們走吧。」


    他朝背後的少女說了這麽一聲,就開始入侵建築物內。


    「兩千萬。」


    穿著白色西裝,看起來像個實業家的青年,穩穩坐在椅子上,舉起一隻手喊出金額。


    豪宅的主人以滿意的表情朝他看了一眼。


    「兩千一百萬。」


    一名看得到的手指頭上全都套滿了五顏六色寶石戒指的中年女性,舉起一隻手喊出了更高的金額。


    寶石在地下室燈光的照耀下,發出燦爛的光芒。


    「三千萬。」


    身穿白色西裝的青年平靜地說出金額。


    主人環顧在場的所有人一眼。再也沒有人舉手,也沒有人喊出更高的金額。


    「沒有其它人要喊價了嗎?如果沒有,我們就要敲定由這位年輕紳士——」


    主人將視線轉往身穿白色西裝的青年身上。


    「三千一百萬。」


    這時有人舉了手。


    以沙啞的嗓音說出金額的人物,先前一句話都沒有說過。這是一名身上穿著沉穩色調的西裝,大約八十歲上下的老人。


    「三千兩百萬。」


    身穿白色西裝的青年還是一樣冷靜地說出金額。


    老人立爽喊出更高的金額。


    「三千三百萬。」


    「三千四百萬。」


    白西裝青年的臉上,開始出現些微焦躁的神色。


    但老人卻始終以冷靜的嗓音不斷加碼。


    「三千五百萬。」


    「三千……六百萬……」


    「三千七百萬。」


    「……」


    身穿白色西裝的青年雖然想要開口,但最後還是懊惱地閉上了嘴,握緊了放在膝蓋上的雙拳。


    屋主在心裏推敲,看樣子這名青年本來以為隻要兩千多萬就能獲勝,但喊價卻超出了他所定的預算上限三千五百萬。


    「沒有其它人要喊價了?那麽我們就敲定由這位老先生得標。」


    屋主朝著喊出最高價的老人浮現出深深的笑意。


    就在這時,地下室的門猛然打開,出現了穿著黑色製服的人影。


    入侵豪宅的少年與少女,踩過鋪著豪華地毯的走道,走向通往地下的樓梯。


    在他們要去的樓層前麵,一樣有著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站在那兒,體格壯碩得會讓人以為是一堵高牆。


    「你們兩個是誰?到底是從哪裏跑進——」


    當這名男子發現少年與少女,以訝異的表情瞪著他們時,少年已經用電擊棒頂上男子的側腹部。


    滋滋滋滋。


    「來的!」


    男子在慘叫聲中說完剛剛那句話,之後就發出一聲沉重的聲響,當場軟倒在地。


    少年關掉電擊棒的開關,把男子魁梧的身軀推到一邊去。


    「應該有人聽見了吧……」


    少年看著樓梯下麵低聲說完這句話,就轉身望向背後。


    那兒站著一名惹人憐愛的少女靜候少年的指示,她腳邊有著一隻小小的猛獸。


    「我要下去。按照原訂計劃,我一路走到走廊最裏麵,妳下樓之後就在原地待命,後麵就麻煩妳應付。」


    「好的。」


    看到少女點頭之後,少年就開始走下樓梯。


    走完了這段裝有扶手,做工精美的樓梯之後,前方就看到一條地下通道。雖然是在地下,但絲毫沒有閉塞的感覺。通道本身十分寬敞,照明也很豪華。而且大概是因為空調設備完善,甚至還可以感覺到流動的空氣十分幹爽。


    「……」


    少年沿著通道行進。


    左右兩邊的牆壁上掛著多半十分昂貴的繪畫,腳下則鋪有一樣顯得十分豪華的地毯。


    就在快要走到走廊底端的時候,背後傳來了男性說話的聲音,以及人體倒地的聲響。


    少年回頭一看,就在全身圍繞著電流的動物,以及站在牠身旁的少女身前,看到了幾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軟倒在樓梯中間。


    是少女借用這隻動物的力量,以雷電擊昏了他們。


    強製妖媒體質。


    這就是少女所擁有的特殊體質名稱。少女隻要接觸到pc所具備的各種神奇能力,就可以暫時得到該種能力。所謂pc是phenomenoncreature(現象生物)的縮寫,也就是一般稱為妖怪或怪物的生物總稱。少女腳邊的動物,就是一種能夠控製雷電,稱為「雷獸」的pc。然而這種能力也有其限製,那就是對於具備與人類同等、或更高等知覺中樞的生物,少女的能力就無法發揮作用。也就是說,就算接觸到其它具備特殊能力的人,也沒有辦法得到這些能力。


    除此之外還有著許許多多的風險。


    最嚴重的一項風險,就在於少女無法自由控製是否發動能力。也就是說,隻要一接觸到pc,就會自動接收這些能力,有時甚至會因為得到的力量太強而失去控製。少女要能隨心所欲地操縱pc的能力,就得經過極為艱辛的適應與修練。


    每次看到少女在組織裏,又或者是暗中在外頭拚命訓練的模樣,少年就不禁會想起過去的自己。


    少女回頭望向少年,無力地朝他微笑。


    少年回以強而有力的微笑,接著就朝著走廊最底端走去。通道前方是一處往左彎的轉角。他們有事先取得豪宅的平麵圖,隻要彎過這個轉角,走到最裏麵,左手邊的牆上應該就會有一扇通往大客廳的門,而少年也確實找到了這扇門,但同時也找到了一名手上拿著手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真虧你有辦法入侵到這裏啊。不說這些了,舉起雙手趴在地板上,不然我要開槍了。我是不打算瞄準要害,不過我的槍法也沒那麽好,要是一個不小心,搞不好會一槍斃命。」


    男子說道。


    從少年所站的位置,仍然可以看清楚男子手上所拿的手槍種類。


    tokarev。


    但並不是前蘇聯設計的t33,而是中國製的m54,也就是54式手槍。兩款tokarev手槍最大的差異,就在於是否有配備手動保險裝置。原本t33隻有配備將擊錘往後拉到一半時,可以用來避免誤觸擊發的擊錘半待發保險,但這位男子手上所拿的m54,則有配備手動的保險開關。


    這也就表示要讓這把槍關保險將是輕而易舉。隻要知道對上的槍枝種類,少年就不用害怕對方。


    「我不要。」


    說完少年就若無其事地朝著他走去。


    男子並沒有多說廢話,看到少年慢慢定近,就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手槍的扳機。


    然而豪宅地下並沒有響起tokarev手槍的槍聲。


    「?」


    男子一臉訝異,扣扳機的手指又加了幾分力道。


    然而不管他的食指多用力,tokarev就是沒有射出子彈。說來也是理所當然,因為在檢查槍枝種類的時候,那名少年就已經對位於槍枝右側的保險施加了「力道」,讓這把槍不能擊發。


    力場幹涉能力。


    這就是少年所具備的特殊能力名稱。他不必實際接觸物體,就可以對物體施力。但可以施加的力道隻跟自己的肌力大致相等,要是使用的力量超出這個水平,力量就會脫離少年的掌控。他過去曾經讓自己的力量失控,造成重大慘案。然而從那次事件之後,少年就再也不曾讓自己的力量失控。


    從那次事件以來,少年就隻能對無機物使用能力,唯一的例外是自己的肉體。他可以透過對自己的肉體施力,發揮出相當於平時兩倍的體能。


    「……」


    他以快如疾風的速度逼近男子後,拿手中的電擊棒,頂在因為手槍應該已經開了保險,卻無法擊發而驚愕的警衛側腹部。


    下一瞬間,男子就像斷了線的傀儡一般昏倒在地。


    少年慎重地檢查門的四周,確定沒有裝設任何保全裝置之後,就用力踹開了門。


    「!」


    「?」


    門後是一個像講堂般極為開闊的空間。


    這個大得要踢足球都綽綽有餘的地下室裏,可以看到十名坐在椅子上的人,男女老幼都有,而他們的前方則站著一名五十歲上下的男子。這名男子身材魁梧,身上穿著和服,背後則有著一個占據了地下室一角的玻璃牢籠。


    坐在椅子上的人,各自以驚訝的表情看著少年。


    少年環顧眾人,再看了看蹲在玻璃牢籠裏的動物,目光最後停在穿著和服的男子身上。


    穿著和服的男子以充滿威嚴的態度接下少年的視線。


    「你是什麽人?警衛怎麽了?」


    穿著和服的男子問道。


    少年往男子走近幾步,留下若幹距離後停下。


    「你們警衛可真森嚴,拍賣的生物也真夠稀奇啊。幾天前在某處發現的一隻『風貉』生物,遭到不明人士劫走。會拿風貉這種東西來買賣的人,照理說應該都知道我們的存在才對。好了,競標就到此為止,這隻生物由我們保護,至於你則送交警方處理。我說完了,有什麽問題想問嗎?」


    少年以堅毅的口吻說了一大串話。


    地下室裏一片嘩然。


    立刻慌了手腳的,是坐在椅子上的十個人。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讓他們臉色大變,立刻從椅子上起身,想要從這裏逃脫。


    「沒用的。沒事找消遣的老富翁、想轉賣到外國去的職業買家、喜歡寵物的上流貴婦、動物園園長,你們這些人的來頭還真是五花八門,不過這棟豪宅已經被我們的組織包圍。而且早在我進來這裏之前,就已經先毀了你們的代步工具。剛剛的爆炸聲你們應該都有聽見吧?你們哪兒也去不了。你們這些人都有身分、有地位,應該知道分寸,也知道無謂的抵抗隻會讓自己越來越不利,對吧?別擔心,你們隻會被叫去訓誡幾句就了事,給我乖乖待著吧。」


    少年威嚇住本想跑向出口的一行人之後,又再度望向身穿和服的男子。


    「不過你就不一樣了,我不隻要你被訓誡,還要你好好吃上幾年牢飯,暴發戶先生。」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身穿和服的男子笑得身體大幅晃動。


    「你說話可真有意思。各位來賓,你們不用擔心。小夥子,你聽好了,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麽組織,跟警方的關係層級有多高,不過我們,尤其是我,可是一點都不會輸給你們。別說是警界最高行政機關的警察廳、警視廳,甚至就連政界的高層,我都有著可靠的管道。隻不過是買賣一隻動物,有什麽大不了的?我一天都不用被拘留,當天晚上就可以吃到還滴著血的牛排。這麽說對你是不太好意思,不過你們隻會做白工而已。」


    「真的喔?」


    「更別說——」


    身穿和服的男子越說越起勁了。


    還以一副自己才是正義化身似的語氣說了下去:


    「更別說你嚴重傷害了我的自尊心!還不隻這樣,你甚至侮辱了我的貴賓!你聽好了,我不但不會任你們擺布,隻要我稍微施加點壓力,要讓你這小夥子流落街頭,可說不費我吹灰之力。你聽懂了嗎?如果聽懂了,就別繼續裝模作樣,丟掉你手上那危險的玩意。」


    男子就說到這裏。


    少年看了看手上握著的電擊棒。


    「……」


    少年把開在on的電擊棒開關關到off,接著丟到地板上。


    掉在地毯上的電擊棒,發出了一聲悶響。


    「沒錯,這樣就對了。借用你剛才那句話,看來你這小夥子年紀輕輕,倒也算是挺有分寸的——嗯?」


    穿著和服的男子看到少年朝自己走近,登時皺起了眉頭。


    少年一邊慢步走向男子一邊說了:


    「嗯,我從十五歲的時候就已經懂得什麽叫分寸了。別看我這樣,我在裏麵可也算是有名的穩健派。隻是也許因為我還隻是個小夥子,不對,可能應該要怪跟錯了師父,所以我偶爾動手會比動口還快。」


    「咦?」


    碰。


    少年揮出的右拳,埋進了男子的臉孔。


    男子魁梧的身軀被打得往後飛,後腦勺重重撞在後麵堅固的玻璃牢籠上,發出一聲悶響,讓玻璃內側的動物嚇得身體僵住。男子當場昏倒,軟倒在地板上,再也沒有動彈。


    「我們的組織是獨立機關,確實跟其它組織有橫向連結,才方便把你這種家夥送交法辦,但卻不會受到高層施壓。我就把你的沉默當成同意了。」


    少年從懷裏取出手機。


    手機還兼有專用無線電的功能,少年使用這項功能跟地麵上的回收班人員取得了聯絡。


    「任務結束。pc『風貉』平安確保,目標也捉拿成功。地下室內另有十名賓客,目標則已經昏倒,應該要準備一副擔架吧。完畢。」


    『了解。』


    對方隻答了這麽一句,就切斷了無線電。


    十名外來的賓客,紛紛在回收班的一般隊員包圍下被帶出了地下室。


    挨了一拳而昏倒的和服男子,也被人用擔架抬了出去。


    這些人才剛走,一名少女緊接著就跑進地下室。就是那名在樓梯口待命的少女,雷獸也緊跟著她跑來。


    「紅學長!」


    少女喊了少年的名字。


    她的表情原本就顯得文弱,現在則變得更加擔心。


    「小茜。」


    少年——紅朝著少女露出了笑容。


    看到紅平安無事,少女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看來你好像沒有受傷,太好了。從樓梯口那邊根本看不清楚情形,所以我好擔心……」


    「多虧妳幫忙,我跟pc都平安得很。」


    說完紅就朝玻璃牢籠裏的生物看了一眼。


    玻璃牢籠裏關著一隻表情驚懼的動物,身體比茜腳邊的雷獸還要大上一圈,全身密密麻麻地長著焦褐色的短毛。最明顯的特征,應該就是從頭到尾巴尖端,長著一叢就像背鰭似的長毛吧。


    風貉。


    這就是這種動物的名稱。這種動物跟雷獸一樣是pc,也就是phenomenoncreature。雖然名稱中有個貉字,但外表則介於貉與鼬之間。風貉可以自由操縱氣流,據說還可以乘風飛起。


    「太好了……」


    茜朝牢籠裏的風貉看了一眼,再度露出放心的表情。


    紅非常清楚。他很清楚這名少女心地十分善良,能夠不遺餘力地關懷其它生物。


    紅看著茜的側臉,而茜也看了紅一眼。


    「紅學長,我們趕快把這孩子放出來吧。」


    「好。」


    紅走近牢籠的出入口,開始解開上麵的鎖。


    牢籠上加上了好幾道堅固的鎖,但全都可以輕易地從外麵打開。紅不費什麽力氣,就打開了所有的鎖。


    「我來帶牠出來。」


    「小心點。」


    聽到紅這句話,茜默默點了點頭,打開了已經沒有上鎖的玻璃門。


    就在這時,一陣幾乎可以讓人感受到質量的強風,從牢籠裏吹了出來。茜就在這陣強得讓人幾乎連眼睛也睜不開的強風中,一步一步慢慢前進。


    在強大氣壓的中心,可以看到風貉四肢牢牢踏在地板上,背脊上獸毛倒豎的模樣。


    「咯!」


    風貉發出怒吼,風又變得更強了。


    這陣風強得幾乎讓人腳底踏不住地板,但茜卻仿佛絲毫不受強風影響,在強風中慢慢走了過去。


    「咯?」


    風貉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放緩了風勢。


    當風勢梢緩,就可以看得出除了風貉所發出的強風之外,還產生了另一道新的氣流。就是這道氣流在風貉的強風中護住了茜。


    強製妖媒體質。


    茜所具備的能力自動生效了。越接近特殊能力的來源,茜的能力就會變得越強。


    「不用擔心,我們是來救你的。不要動,我馬上放你出去。」


    茜走到風貉身邊,蹲下來輕輕摸了摸風貉的頭。


    這一摸之下,風貉顯得很舒服似的瞇起了眼睛。


    看到風貉放鬆了戒備,茜的臉上也浮現出溫和的笑容。


    插圖016


    「紅學長,請你看看,這孩子很乖唷。」


    茜回頭望向紅。


    但在牢籠的入口處,卻沒有看到紅的身影。茜趕忙環顧室內,結果就在這極為寬廣的房間正中央,發現了紅躺成大字形的身影,另外還有無數張椅子散落在他身旁。這是因為十張椅子受到風貉所掀起的強風吹襲,全都被當場掀飛,不,搞不好其實是被茜的能力吹開的。


    「紅學長……你還好嗎?」


    茜趕忙跑向紅身旁。


    紅盡管躺成大字形,還是勉力想裝得若無其事,微笑著對她說了:


    「哈哈……還好……勉強……算是沒事啦……」


    eme。


    說到八百萬機關這個詞,大多數人應該心裏都會有底。八百萬機關就是一個負責暗中處理所有怪異現象的獨立機關。從日本的首都還定在京都的時代,八百萬機關就以陰陽寮的名號存在,而在世界大戰之後則更名為「eme」,繼續發展至今。


    eme有分成pc課、wp課、dh課、op課、ul課等各式各樣的部門分別進行活動,紅與黑部就是隸屬於pc課的特務人員。


    通稱ga。


    ga是guardianagent的縮寫。這個實戰集團的組成分子都具備aa,也就是名為agentability的特殊能力,主要任務則是保護或殲滅pc。所謂pc則是phenmenoncreature的縮寫,意思是現象生物,也就是指一般稱為妖怪、怪獸或怪物之類的生物。許多離奇的現象背後,都有牽扯到pc的存在。


    機關有將pc區分為保護種與殲滅種。瀕臨絕種危機的稀少物種將指定為保護種,對人畜會造成危害的危險物種則是殲滅種。ga一旦發現pc,就要立刻根據深植於他們信念之中的五大守則,迅速執行任務。


    一、eme之ga應於暗中處理任務。


    二、eme之ga應以人命為第一優先。


    三、eme之ga對於指定為保護種之pc應迅速加以捕獲。


    四、eme之ga對於指定為殲滅種之pc應迅速加以殲滅。


    五、eme之ga不分春夏秋冬,皆應穿著黑色製服。


    這就是eme。


    act1eme


    1


    咖啡館「cafjetee」。


    這家店裏有著紅跟茜的身影。


    兩人坐在看得到店外的座位,等著服務生將他們點的咖啡與紅茶端來。


    店內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隻有兩名上班族坐在遠處的一張桌子旁談公事。


    附近的女校應該已經放學,店外可以看到大群女學生走在回家路上,另外還有許多站著聊天的主婦,呈現出一幅隨處可見的尋常光景。


    紅跟茜是來這裏開檢討會的。不過雖然叫做檢討會,倒也不是真的在檢討,純粹隻是利用學校與工作之間的閑暇時間在閑聊。兩人並沒有就讀同一所高中,但仍然約好了時間,在前往總部報到前碰頭。就算隻是純粹的閑聊,對紅來說仍然是一段非常有意義的時間。


    乾紅太郎。


    十七歲。


    眉毛挺拔有力,兩眼充滿熱忱,眉目輪廓深而挺,嘴角流露出堅強的意誌。不管是剪齊而沒有碰到眉毛的頭發、曬黑的皮膚,還是結實的身體,全身上下都極為健康。身高一七五公分的身體,平常都裹在牢固而且高度保溫的eme製服之中。白天是高中生,晚上則是eme的特務,這就是紅。


    「我們新上任的課長啊——」


    「你是指水狩課長?」


    「沒錯,那個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誰知道呢……不過我總覺得他很另類。」


    「何止是另類,每次想到的時候朝他那邊看過去,都肯定會看到他趴在桌上午睡,機率高得可怕。那個人到底要不要緊啊?」


    「聽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他好像無時無刻不在打瞌睡……」


    「有時候還會打呼呢,而且聲音大得嚇人。」


    「說到這個,紅學長睡午覺的時候都不太會打呼耶。」


    「……」


    紅陷入了沉默。


    他幾乎每天都以pc課特務的身分參加嚴苛的任務,因此不管是在學校還是組織內,他都常常會找時間補眠。


    茜偶爾會像這樣,沒有惡意地指出真相。


    「上一任課長是個怎麽樣的人呢?」


    「咦?啊啊,對喔,妳沒有見過上一任課長……」


    紅想起了上一任課長。


    pc課的上一任課長,在過去發生一起叫做「塔」事件的案子之後,就忽然下落不明,而且當時失蹤的還不隻前任課長,紅的師父兼上司也同時失蹤。沒有人知道他們兩人去了哪裏,而上一任總長也從eme中消失無蹤。這一切都是在那起不祥的「塔」事件之後發生的事情。


    之後聽說新任總長有來接任,但沒有任何人看過新任總長的長相。eme的指揮權是交由同時上任的代理總長掌管,但也有傳聞說這個代理總長就是真正的新任總長。不過如果真是這樣,實在無法說明他之所以隱匿自己就是真正總長的理由。


    pc課的課長一職則跟總長不同,繼任人選遲遲沒有敲定。照理說隻要讓原本擔任特務隊長的人升任為課長就沒有問題,但當事人卻以現場的實戰任務為重,堅決辭退升任的人事命令,所以繼任人選才會遲遲沒有敲定。而在這段期間,pc課是由代理總長直接指揮,不過現在總算決定了繼任的課長人選,pc課也終於要在新課長的指揮下開始運作。


    「說來上一任長官是個相當精明的人,隻可惜跟現場的人有點溝通不良就是了……」


    「是這樣啊?」


    「對了,妳的aa訓練得還順利嗎?」


    紅改變了話題。


    茜點點頭回答:


    「啊,很順利。雖然還差得很遠,不過已經慢慢抓得到感覺了,而且瓦特也很乖。說到這個,前陣子訓練到一半,瓦特牠啊——」


    講到一半,女服務生端來了咖啡跟紅茶,但茜連碰都不碰紅茶一下,隻顧著講pc的事情。


    茜溫暖的笑容讓人光看就會覺得有種安詳的感覺。茜每次談到pc的時候,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紅也沒有碰咖啡,靜靜聽茜說下去。


    檜繪馬茜。


    十五歲。


    她有著個性溫和的眉毛、善體人意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跟嘴巴,以及宅心仁厚的臉龐。頭發在身後綁成一束,體形十分纖細,全身散發出一種柔和的氣息。約一百六十公分的身高,平常都穿著eme的女性製服。乍看之下是個平凡的女高中生,其實卻是eme的新進特務,這就是茜。


    「看來訓練方麵還挺順利的,隻要繼續努力,一定可以掌握住aa。眼前的目標,應該就是完全控製雷獸的能力吧。隻要先透過這個部分,掌握住運用自身aa的訣竅,也就可以進而學會怎麽掌握其它pc的能力了。」


    「好的。」


    茜露出了笑容。


    瓦特指的是茜帶在身邊的雷獸,正式的名字是「檜繪馬-安培-伏特-瓦特」,命名者就是茜自己。


    雷獸是在一起促成茜加入eme的事件之中,跟茜一起進入組織的pc,現在跟茜一起生活。從他們加入以來,每天都一起努力訓練,學習如何控製自己的能力,現在茜總算能夠對雷獸的能力做出一定程度的控製了。盡管現在還無法控製其它pc的能力,但對於茜來說,這已經是長足的進步,就像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所射進的一道曙光。


    「其它還有沒有什麽比較不一樣的事情?」


    紅拿起咖啡杯碰在嘴邊問了。


    聽到紅的這個問題,茜的回答是:


    「沒有,沒有什麽特別——」


    然而才答到一半。


    「啊。」


    又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這一提我才想到,最近總覺得好像有人在看我……」


    紅停下正要喝的咖啡,喀啷一聲放回盤上。


    他看著茜的臉問:


    「有人在看妳?是誰?」


    「啊,這個,其實也不是特定的哪個人。像上次我也是覺得好像有人在看我,轉頭一看就發現是個在等公交車的伯伯,一看到我在看他,視線立刻就轉到手上的報紙上。再上次是個很漂亮的女生,好像是從遠處一直盯著我看。總覺得最近常常感覺得到這種視線,當然這也可能隻是我多心了……」


    「唔……」


    紅沉吟了一會兒。


    雖然覺得有點掛心,但紅覺得換作是自己走在街上,看到茜這樣的少女,可能也會不由得呆呆盯著她看。茜雖然外表比較樸實無華,但在女生打扮越來越花俏的這年頭,這種樸實的感覺反而很有吸引力。當然搞不好隻有自己這麽想就是了……


    就在這時,響起了一陣行動電話的來電鈴聲。


    「啊,是我的。」


    說著茜就從懷中拿出了行動電話。


    茜簡短地應答幾句,接著掛斷了電話。


    「是總部打來的。等會兒我打算先去觀察帕斯卡的飼養狀況,然後一起訓練。」


    「咦?帕斯卡?記得那隻雷獸不是叫做瓦特嗎?」


    「不是,是風貉帕斯卡。」


    「啊啊,是說那時候救的風貉啊?」


    紅想起了幾個月前跟茜一起出任務時救出的那隻pc。


    茜最常出的任務不是實際趕到現場保護或殲滅pc,而是在eme總部之中觀察或飼養pc。pc課除了保護與殲滅任務之外,還另外存在著多種繁雜的工作,而茜在pc的養育任務上,就發揮了足以令專門負責飼養的一般隊員汗顏的高超技能。


    「正式名稱叫做檜繪馬-毫巴-百-帕斯卡。這孩子也非常乖巧呢,下次請學長也要一起陪牠玩喔。」


    「啊哈哈,了解。」


    紅以笑容回應,心想她真的是打從心底喜歡pc。


    茜從座位上站起。


    「那我要去總部了,紅學長還要多待一會兒嗎?」


    「嗯。我晚上才有任務,就在這兒多休息一會兒再走。這次任務是要跟蒼姊一路趕到岩手縣去捉pc。」


    蒼是擔任紅第一助手的pc課特務。


    茜似乎想起了蒼的容貌,頓了一頓。


    「今天是跟蒼姊搭檔啊?蒼姊不管什麽時候都好漂亮呢。」


    「嗯嗯,是啦,她是真的很漂亮。隻是該怎麽說呢,妳知道我的意思吧?」


    紅苦笑了一下。


    蒼是跟茜大約同時期進入eme的ga,年紀比紅大了幾歲,但紅總覺得蒼不但年齡比自己大,就連立場都相對地淩駕在自己之上。雖然不至於怕她,但紅卻深深體會到這個學妹不好應付。


    茜以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紅問道:


    「她怎麽了嗎?」


    「沒有啦,哈哈哈……」


    「啊,我得先把紅茶的錢留下。」


    「啊啊,不用了,我請客。」


    「不行啦,這樣怎麽好意思。」


    「沒關係啦。這種時候妳就給做學長的一點麵子,讓我請一下妳又不會吃虧。」


    「那……下次就由我來付囉。」


    「嗯,路上小心。」


    「我會的,紅學長也要小心。」


    茜笑著走出店外,前往總部。


    紅笑著目送茜離開,等到看不到她的人影之後,才拿出自己的錢包,看了看裏麵,頓時憂鬱了起來。eme的薪水基本上都很微薄。


    「就來看個雜誌吧!」


    紅重新振作起來,走到店內放報章雜誌的地方去,開始挑起周刊漫畫雜誌來。


    『周刊少年跳躍』


    『周刊少年雜誌』


    『周刊少年周日』


    『周刊少年王者』


    想得到的漫畫雜誌大概部有。


    紅最近有看其中的『跳躍』跟『王者』,剩下的『雜誌』則都是在連載一些模仿『跳躍』黃金時期的漫畫作品,而另一本『周日』則因為題材太冷門,不太對他的胃口。


    『王者』裏麵隻有一篇作品他有在看,所以紅就在原地看完了『王者』,再拿起最重要的『跳躍』回到座位上。


    他第一篇看的是「○x」,描寫具備特殊能力的主角跟各式各樣不同敵人對抗的動作漫畫,每次他部是從這篇作品開始看起。


    看到有蒼蠅發出嗡嗡聲在自己身邊飛來飛去,紅一邊用手上的雜誌趕開,一邊看完了「○x」。看得十分興奮。


    接著再開始看一篇叫做「搖擺小子」的作品。這是一篇由學生會長與不良少年老大作為主角的友情搞笑漫畫,也是他最喜歡的作品之一。紅讀到一半,端起咖啡想要喝,卻看到蒼蠅的屍體浮在咖啡上。


    「……」


    紅陷入沉默。


    他決定重新振作起來,繼續看下去。


    接著看的是一篇新連載,叫做「hathathat」。一樣是一篇走『跳躍』王道風格的打鬥漫畫。


    「哈哈哈哈哈。」


    作品無厘頭的風格,讓紅放聲大笑,笑得上半身都往後仰起。


    「哈?」


    但他臉上的笑容卻當場僵住。


    因為一名女服務生台局舉起金屬托盤,對準了紅的頭部正要往下揮。


    而且還是當頭直劈。


    「唔喔!?」


    紅丟開雜誌,趕忙扭轉身體躲過托盤的一擊。


    這一劈讓托盤深深陷進了紅先前所坐的椅子上。看來托盤的外緣已經研磨得十分銳利,可以肯定情形絕對不尋常。


    「喂,妳到底是……」


    紅想要問個清楚。


    但女服務生卻相應不理,從椅子上拔起托盤,以丟飛盤的要領開始轉動身體,緊接著就將金屬托盤投擲過來。


    紅趴在地板上,躲過了殺人托盤。托盤撕開空氣從頭上飛過,將擺在店內角落的盆栽劈成兩截。


    「可惡,店裏可還有其它——」


    紅正打算說出客人兩字,但當他轉身望向其它客人,看到的卻是兩名上班族反手握著前端異常尖銳的鋼珠筆,正準備撲向自己。


    上班族拿著鋼珠筆時而揮砍,時而直刺。紅看準來勢一閃再閃,朝他們突起的肚子回以鉤拳。


    盡管痛苦呻吟著倒在地板上,但他們卻再次拿起鋼珠筆,準備重新站起,頑強得令人毛骨悚然。


    喀啷喀啷。


    裝設在入口的金屬響鈴發出清脆的聲響,先前站在店外聊天的一群主婦走進了店裏。


    「喂,妳們幾個,店裏很危險,不要進來!」


    紅對這群主婦提出忠告。


    但這卻是白費工夫。這群主婦將手伸進購物籃裏,從裏頭拿出菜刀,用冰冷到了極點的視線看了紅一眼。


    「喂喂……」


    紅不及細想,轉身跳過吧台,跑進更裏麵的房間。


    看樣子這裏是休息室兼辦公室,前方可以看到一名疑似店長的男子現身。


    「哦?到底是怎麽……啦!」


    就在說完這句話的同時,店長下巴挨了紅的一擊,整個人都被打飛。


    這時可以看到倒在地板上的店長,放在身後的手上還藏著凶器。


    「受不了,這情形到底是怎樣……」


    紅就這麽穿過休息室兼辦公室,從後門猛衝出店外。


    在街上破風飛奔的同時還自言自語地說了:


    「哦,這下不用付帳了。」


    臉上微微一笑。


    2


    紅離開咖啡廳之後,快步走在路上,思索著店裏發生的事情。


    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待在咖啡廳裏的人攻擊自己的舉動非常突然。店長跟女服務生都是他看過的麵孔,可是除了點餐跟付帳時之外,紅並沒有跟他們交談過。至於先來到店裏的客人,以及後來進入店裏的主婦,更是連看都沒有看過。事情發生得太過唐突,讓他完全無法理解狀況。


    紅一邊跟從前方走來的一群女學生擦肩而過,一邊埋頭思索。


    唯一想得到的可能性就是店裏的人突然凶暴化,不知道原因是出在哪裏?是食物、是飲料、是空氣,還是磁場之類的什麽玩意?如果真是這樣,那為什麽連原本沒待在店裏的主婦都會攻擊自己呢?難道說一踏進店裏,就連這群主婦都會當場發瘋?就算直一是這樣,隻剩自己一個人神智清醒,也未免太奇怪了。


    想來還是當成他們盯上了自己比較妥當,可以想見的方向就是跟eme敵對的組織。可是如果往這個方向去找,有嫌疑的對象實在太多,根本不知道是被哪裏的組織盯上。


    「……嗚嗚。」


    就在這時,紅察覺到了一陣隨風傳來的呻吟聲,於是朝著道路前方的轉角看了一眼。


    結果他看到的是一名狀似扭傷了腳的老人。


    「請問您怎麽了?」


    紅對老人問了一聲。


    這名頭發已經稀疏的老人坐在地麵上不動,隔著一件又薄又皺的長褲,揉著瘦巴巴的腳。老人看了紅一眼,用虛弱的聲音說了:


    「沒有……我是想去車站,結果在這個轉角被一個年輕人騎自行車撞個正著……看樣子這下撞斷了腳……嗚嗚……」


    「不用擔心,看起來應該沒有骨折,大概是扭傷了吧。車站附近就有診所,我帶您過去。」


    「那怎麽好意思,而且我也走不動……」


    「我背您,來,別客氣。」


    紅在老人身旁蹲了下來。


    老人剛開始還有些猶豫,接著就連連道謝,爬到了紅的背上。


    「不好意思……實在是不好意思……」


    「哪裏,那我們就到車站去吧。」


    「不好意思……這世上有的年輕人撞了人就跑,也有年輕人像你這麽心地善良……」


    「哪裏哪裏,我想撞到您的那個年輕人一定也……嗚噎!」


    紅發出了一種像是青蛙被踩到時會發出的呻吟聲。


    老人那就像枯樹枝一樣瘦弱的手臂,絞上了他的脖子。老人用雙腳夾住紅的身體,左手繞上他的脖子,用右手固定住左手,同時把紅的頭往前按住。這是徒手絞頸術,紅越是掙紮,老人的手就在脖子上箝得越緊。紅四肢慢慢無力,單膝跪到地麵上。慢慢地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視野之中也開始出現滿天繁星。就在這逐漸看不清楚的視野之中,紅看到了有一群女高中生從道路前方走來。


    紅想要求救,但卻喊不出聲音。然而他其實不必求救。這群女高中生從懷中取出蝴蝶刀,利落地甩出刀刃,朝紅這邊走來。


    紅死命掙紮,強行將手指伸進了老人的手臂與自己的脖子之間。


    這一下讓自己的指甲劃破了頸部的皮膚而滲出鮮血。紅抓住老人絞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對自己的手指施加aa,將老人的手臂從脖子上扯開。緊接著順勢以過肩摔的要領,將老人往身前摔去。


    「呀?」


    「哇!」


    老人結結實實地撞上這群女高中生,幾個人在路上滾成一團。


    紅被掐得呼吸困難,咳了又咳。他一邊咳嗽,一邊朝著跟車站相反的方向跑開,從懷裏拿出了手機。


    隻按下一個按鈕,就讓手機直通eme總部。


    『您好。』


    手機另一端傳來了非常例行公事的一句話。


    「我是pc課的乾。」


    紅的語音立刻經過語音辨識,確定是他本人無誤。


    「請說。』


    「我現在正受到襲擊,但是無法確定對方到底是誰。幫我查一下我有沒有被哪個組織盯上,如果有,請對他們施壓,讓他們停止襲擊。我會繼續趕往總部。」


    『了解,我們會再跟您聯絡,請直接趕回總部。』


    對方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這情形到底是怎麽回事?不隻是店裏的人,就連路上的老人,還有放學回家的女高中生都不例外,看起來簡直像是整個城裏的居民都對自己抱有敵意。


    這時前方有一對年輕男女走了過來。紅戒慎恐懼地讓路給他們走,結果這兩人一臉狐疑的表情慢慢走遠。


    「……」


    紅一隻手握著手機,專挑沒人的小路走。


    他不知道到底會有誰,又會在什麽時候跑來攻擊自己。


    紅來到一處沒有其它人影的高架橋下,坐下來休息一下。過沒多久,手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喂?」


    『這裏是總部。在我可以查到的範圍內,您並沒有被其它外部組織當成標的,我想再查也是一樣,不過如果有新的發現,我會主動跟您聯絡。』


    「了解……」


    聽到紅回答之後,對方就切斷了通話。


    紅把手機收進懷裏,重重歎了口氣,抬頭看看頭上的高架橋。


    「……」


    這裏光線昏暗。


    空氣陰濕。


    紅試圖掌握狀況,卻沒有任何頭緒。不但不知道攻擊他的人是什麽來頭,就連為什麽攻擊自己都不知道。看情形應該是專挑紅個人攻擊,但是如果真的是有人盯上了自己,那對方到底是誰,又是為什麽要殺自己呢?


    最近是不是出過什麽事?紅一邊凝視虛空,一邊試著回想。


    就在這時,隨著一陣轟隆巨響,一列電車從頭上的高架鐵路上通過。


    紅聽著這轟隆巨響,忽然間想起了幾天前發生的事情。


    他潛進深邃的記憶之海海底,尋找當時的記憶痕跡。——。——。——。


    3


    那裏的空間就像深海的海底一樣。


    一棟棟高聳的建築物遮住了光線,讓這裏不光是空氣,就連眼中所見的一切都顯得極為沉鬱。


    在eme總部一處連接分棟與分棟之間的通道口,有兩個人站在那兒。


    木賊與梔子。


    這就是他們兩人的姓氏,而他們又分別有著「三節棍」與「陰口」(注:「陰」字在日語中有「背後」的含意)的外號。


    木賊是個一頭蓬鬆短發,身體瘦長,皮膚黝黑,讓人覺得有點髒兮兮的男子。


    梔子則是個將一頭直長發留到腰部,分出兩束從雙肩往前垂下的女子。


    兩人都是dh課的ga。


    然而他們兩人所穿的製服,卻與其它ga不一樣。


    木賊所穿的製服,乍看之下就跟普通的男性製服一樣,但右手的袖子卻長得幾乎可以碰到地麵。


    梔子所穿的製服,乍看之下也跟普通的女性製服一樣,但背部卻有著一條縱向的長形拉鏈。


    這些差異來自於他們兩人特異的體質。


    啪嘎。


    隨著一聲清脆得駭人的打擊聲響,木賊揍了滾倒在地的一名小個子男性一拳。


    小個子的身體飛上天空,又滾倒在地。這個人是eme的一般隊員,右半邊臉上還留有過去任務中所受的灼傷痕跡。eme除了ga之外,還雇用了許多一般隊員。


    木賊的這一拳,已經超出了毆打兩字所能描述的範圍。木賊的右手有常人的一點五倍長,常人肩膀以下的可動關節就隻有手肘跟手腕兩處,但木賊除了手腕之外,還有著兩處肘關節,因此右手異樣的長,垂下時中指指尖可以碰到地麵。這隻右手所使出的攻擊,形成了木賊獨特的攻擊距離,讓他可以輕易越過對方的攻防間距。另外像剛剛那樣從下往上揮起的一擊,更像是高爾夫球的揮杆動作一樣,能夠充分發揮離心力,輕易打得對手飛上天空。人們稱木賊這隻攻擊動作變化多端的右手為「三節棍」,不敢輕易招惹。


    木賊走近滾倒在地的男子身旁,揪著他的衣領,將他高高舉起。這種以一隻長得不象話的右手抓起人體的模樣,令人聯想起絞刑的執刑者。


    「你這個糊塗蛋,開什麽玩笑——」


    他從喉嚨發出渾濁嗓音威嚇這名男子。


    跟著接連抓著男子的身體撞向建築物的牆壁。一次、兩次、三次,就這麽響起了一聲聲的悶響。


    梔子站在木賊背後,開心地看著男子被抓去撞牆的模樣。


    「——你們兩個在做什麽?」


    正好經過通道口的紅,認出了木賊與梔子,喊了他們一聲。


    紅的個性本來就不肯見死不救。


    木賊轉過頭來瞪向紅。


    「我在這前麵的廢棄物堆置場,看到這小子丟下工作不管在睡午覺,所以稍微教訓他一下。你有什麽意見嗎,乾?」


    「你們也真是死性不改。真要說起來,你們又不是監察官,有空做這種事情,還不如好好監視dh。」


    「……你說什麽?」


    木賊放開了用右手抓住的男子。


    梔子從他身旁走到紅麵前,用假聲般尖銳的嗓音說話了:


    「乾,聽說前陣子你去找所羅門之鑰會的馬爾巴士麻煩,結果還放他跑了?」


    「我沒有放他走,是他弄破牢籠跑掉的。」


    「話都是你在講。你擅自侵犯dh課的地盤,放走了人還說是他自己跑掉的?」


    「別說什麽跑掉不跑掉,憑你們根本就連抓都抓不到他,不是嗎?」


    「你說什麽?」


    木賊從梔子身旁走過,進逼到紅的眼前。


    紅也對木賊怒目相視。


    四周布滿了劍拔弩張的殺氣。在eme之中有著最多ga的pc課跟dh課,長年來動輒產生對立,理由就出在管轄範圍的衝突。pc課負責處理妖怪與怪物,dh課則負責各種半人半妖的亞人種。由於有許多事件都很難劃分清楚到底該歸哪一邊管轄,讓兩個部門之間長年來不時發生衝突。


    尤其紅還為了追捕一個叫做所羅門之鑰會的犯罪組織之中的一名成員,經常跟dh課發生衝突。


    「喂,乾,你是想搞得自己頭蓋骨骨折嗎?就算你沒來惹我,我最近常作惡夢,心情已經夠差的了。」


    「有本事你盡管試試看。」


    這是紅的回答。


    木賊將嘴角彎成嘲笑的形狀。


    「你以為你打得過我們兩個?就算你隻有一個人,我們可也不會好心到跟你單挑啊。」


    「不打打看怎麽知道?」


    「不愧是黑部的部下啊,笨到把明知打不過還硬要打給當成了美德。看來不但師父笨,徒弟也笨啊。」


    「你說什麽?」


    紅的表情變了。


    一股幾乎碰到就會著火似的怒氣在他全身上下翻騰,木賊取笑的是紅絕對不容他人取笑的事。


    木賊右手放到身後擺出架勢,梔子則慢慢拉開背上的拉鏈。


    紅也讓aa布滿全身,擺出隨時都能迎擊對手的架勢。


    「嗯?你們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就在這時,傳出了一個像是生了鏽似的低沉,語氣卻又十分悠哉的嗓音。紅、木賊跟梔子都轉頭望向發出聲音的方向。


    結果他們就看到一名男子,站在跟紅現身時相反方向的建築物通道口。


    看上去大概超過三十五歲。


    這個人身高很高,體格也很結實,但身上襯衫皺巴巴的,看起來都沒在燙,領帶也打得鬆垮垮,一手將西裝外套披在肩膀上。


    他的眉目輪廓很深,仔細一看會覺得算得上英俊,但由於長滿了落腮胡,頭發也隻是隨手往後梳,給人的第一印象十分邁遢。


    然而盡管看起來吊兒郎當,眾人卻可以從他的全身感覺到一種絕對不容輕視的犀利。


    看來應該是個有「味道」的大叔?


    插圖030


    「你這家夥是什麽人?我以前沒看過你,你是eme的人嗎?」


    木賊以惡狠狠的眼光打量著他全身。


    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一般隊員,就連在eme待了多年的紅,也沒有看過他的臉。


    「不用管我這家夥是什麽人,我記得總部內應該禁止私鬥才對——?」


    「那又怎麽樣?要不要我打得你再也不能囉唆?」


    木賊留了一段足夠的距離就停下腳步,出言威嚇這名男子。


    而男子隻是聳了聳披著外套的肩膀。


    「其實我是反對暴力的啊。不過如果你一定要打,就盡管放手打打看吧。」


    「晚點你可不要跟我求饒啊,看我把你的鼻粱埋進臉中間!」


    木賊左腳踏上一步,同時朝他揮出右拳。


    兩人之間的距離在一瞬間就縮減為零。這個距離讓男子碰不著木賊,但他卻處於木賊的攻擊範圍之內。木賊右手上的兩處肘關節,讓這一拳產生了加速。木賊的右拳就像長手蝦捕捉獵物一樣,正中男子的顏麵。


    紅在腦中想象男子被打飛的模樣,然而實際被打飛的,卻是揮出這一拳的木賊。木賊整個人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道打飛,在地麵上發出痛苦的呻吟。


    「嗚嗚……」


    「木賊!?」


    梔子趕忙跑向木賊身邊。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就紅所見來說,男子連一根手指都沒有動。他還是一樣把外套披在肩膀上,繼續站在原來的位置不動。


    「他被複仇女神看上了啊。妳最好趕快帶他去醫務室,我看他的鼻梁多半已經埋進臉中間了。」


    男子以吊兒郎當,卻又像帶著鐵鏽般沉重的嗓音說完之後,梔子就趕忙背起木賊,一溜煙消失了。


    他所說的「被複仇女神看上」,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有句話叫做因果報應,其實這不見得專指壞人。就算做的是善事,要是惹得對方怨恨,也可能會受到對方的報複。最好的方法啊,哼,就是不要主動采取任何行動。你懂不懂啊?乾紅太郎老弟。」


    「你為什麽知道我的名字……」


    「這沒什麽,我來之前好歹也有記住自己部下的名字,當然是看照片記就是了。」


    「自己的部下?」


    紅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隨後這名男子摸了摸長著落腮胡的下巴向他宣告:


    「沒錯,我是從今天起到任的pc課課長水狩一馬,請多多指教啦。」


    4


    因果報應。


    難道說dh課的人……


    紅以掌擊昏了一名攻擊他的疑似自由打工族的年輕人,在太陽開始下山的城市中朝著總部奔跑,忽然間想到了這個念頭。


    然而他卻想不出這些攻擊他的人跟dh課之間的關連性。這些攻擊自己的人,都是路上的行人或店員之類的一般百姓。


    eme……


    dh課……


    「!」


    就在這時,紅腦中浮現一名人物的身影,停下了腳步。


    這個人就是eme中dh課的ga,道成寺。


    他是eme中首屈一指的暗殺專家,專門負責暗殺任務。殺人既是他的興趣,也是他的特技,同時他還是個有在研究許多暗殺組織的情報通。這個人原本是pp課的ga,但由於太常跟一般人鬧出問題,才被調到dh課,是個連上頭都覺得難纏的問題人物。隻要找他問問,搞不好就能得到些情報。可是就算處於怪胎滿天下的eme之中,道成寺仍然是知名的大怪胎,自己真的有辦法從他口中問出什麽情報嗎?不過空等下去也不是辦法,總是得要試試看——


    紅走在一條沒什麽人的巷子裏,打電話跟道成寺聯絡。


    可是不管鈴聲響了幾聲,對方就是沒有接電話。會不會是難得出任務去了?就在紅差不多要放棄,準備掛掉電話的那一瞬間,對方接了電話。


    『我說啊,你現在正要掛電話,對吧?』


    「……喂?道成寺先生?」


    『你誰啊?』


    「我是乾啦。」


    『我不認識這個人,你太可疑了。』


    「你在說什麽啊?我是pc課的紅,我們不是常常在總部碰麵嗎?」


    『是紅啊?』


    「是啊。」


    『不要打電話給我。』


    「……不,其實我是有事情想問你。」


    『你這小子真的是紅嗎?』


    「啥?」


    『如果你真的是紅,就讓我看看證據,證明你直一的是紅。』


    「我們是在講電話,哪有辦法讓你看什麽證據……」


    『你這個假貨。』


    「……」


    『紅,聽說你被人盯上了啊。』


    「啊!就是這件事!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想問問道成寺先生!」


    『隻有遇到困難的時候才來跟我求救?你過去可曾經私底下打過任何一通電話給我?』


    「不,這倒是沒有……」


    『你私底下打來,我也隻會嫌麻煩。』


    「……臭家夥。」紅低聲說了這句話。


    『紅,你剛剛罵我臭家夥對吧?』


    「沒有,我沒有說。」


    『通話內容全都有用卡式錄音機錄下來,從呼吸、歎氣到喘息聲都不例外。你等一下,我馬上放給你聽。準備好了嗎?我要放了。』


    「……」


    『「臭家夥」。』


    「……」


    「……」


    『怎麽樣?聽見了嗎?那我再改成無限重複放給你聽吧。』


    『「臭家夥」「臭家夥」「臭家夥」「臭家夥」「臭家夥」「臭家夥」「臭家夥」「臭家夥」「臭家夥」。』


    「好好好,我承認就是了!我有說!我有說這句話!對不起!」


    『從你這腦殘的模樣看來,你真的是紅啊。』


    「所以我不是從剛剛就一直說我是了嗎……」


    『知道這點我就滿意了,我要掛了。』


    「哇!請等一下好不好!我就說了是有事情想問才打電話給你的啊!」


    『嗯嗯嗯嗯嗯,你說吧。』


    「……事情是這樣的,eme也正在查,不過我對攻擊自己的到底是什麽人根本沒有頭緒。我是想說道成寺先生搞不好會知道些什麽。」


    『是你太樂觀了。』


    「請你至少問一下他們的手法好不好?」


    『他們用了什麽手法?』


    「……我剛剛進了一家叫做『cafjetee』的咖啡廳,然後店裏的店員跟客人都突然開始攻擊我。就連我跑出店外以後,路上普通的行人也都跑來攻擊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知道了。』


    「咦?真的嗎?」


    「這是因為你的背上貼了一張紙寫著「請殺了我」。』


    「……我背上才沒有貼這種東西。」


    『你看過了嗎?』


    「看過啦。」


    『怎麽可能真的有貼這種東西?mr.豬頭。』


    「……臭家夥。」


    『紅,你剛剛又罵我臭家夥對吧?』


    「對,我罵了。」


    『……那,你說你想知道自己是被誰盯上?』


    「是。」


    『會用這種手法的組織,應該也就隻有一個了吧。』


    「你知道對方是誰?」


    『對。』


    「請你告訴我。」


    『我不要。』


    「……」


    『肯定是那群人不會錯啦。』


    「……請你告訴我啦。」


    『要我告訴你也成,隻是我有個條件。』


    「是什麽條件。」


    『讓我殺了你。』


    「……道成寺先生,你這句話是真心心話對吧?」


    『那還用說。』


    「我不要。隻是啊,雖然我不會因為你告訴我,就乖乖讓你殺了,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如果你不肯告訴我,我絕對不會讓你殺到我。」


    『紅,你這小子說話也開始有趣起來了啊。』


    「畢竟我看多了大風大浪啊。」


    『阿修羅之手。』


    「咦?」


    『就是盯上你的暗殺組織的名稱啊。這是亞洲圈內人數最多的暗殺組織,手法非常獨特,會混在平民之中來攻擊目標。他們幾乎所有成員都是暗樁,平常都過著平凡的生活,但是隻要接到上頭送來的指令,就會變成殺手達成使命,然後獲得莫大的酬勞。』


    「到底是誰雇用了這種組織……」


    「這我就不知道了,多半就是跟你有仇的人雇的吧。這下一定有太多可能的目標,讓你找不出到底是誰了吧?根據我的預測,應該就是你那邊的公寓管理員幹的,因為你沒遵守星期幾可以丟什麽垃圾的規炬惹火了他。』


    「……我要怎麽阻止他們?」


    『辦不到。他們是以營利為目的的「公司」,除非你死掉,再不然就是委托人取消委托,不然他們不會收手。再不然就是要把他們號稱多達數萬人的成員全部殺掉。』


    「……」


    『紅。』


    「?」


    『你聽清楚了。』


    道成寺說完之後,緊接著就聽到了一聲小小的鈴聲。


    這鈴聲聽起來硬是顯得極為清晰。


    「!?」


    紅趕忙掛斷手機。


    他以滿是血絲的眼睛看著手機。


    「那個人到底在想什麽啊……!」


    不過總算得到了情報。


    阿修羅之手。


    盡管還不清楚這個組織的實力,但看樣子自己是在不知不覺之間,被選為暗殺組織的目標了。然而到底是誰,又在何時雇用了這個組織,目前都還不清楚。這樣下去解決不了問題,眼前還是得先回到總部再說。


    當紅想到這裏,一部出租車正好出現在他眼前。所幸這部車上沒有載客,紅舉起一隻手,讓開進巷子裏的出租車停了下來。停在紅麵前的黃色出租車車門喀啦一聲打開,示意要紅上車。紅伸手拉開車門,準備坐上出租車。


    「……」


    這時有突然種不祥的感覺。


    眼前的這扇門看在他眼裏,簡直就像是猛獸的血盆大口。


    他一腳就要踩進出租車內,卻停下了動作。


    「對不起,我還是不搭了。」


    交代了一聲關上門,就看到出租車慢慢起步,準備開出巷子外。


    是自己多心了嗎……


    紅轉身背對出租車,開始朝反方向走去,結果聽到背後傳來出租車停車的聲音。可能是因為從小巷開出大馬路前都要先停一下吧。他轉過頭去一看,就看到打了倒車檔的出租車亮起紅色的尾燈,猛然朝自己衝來。


    「可惡!連這家夥也是喔!」


    真不知道對方到底有多少成員。


    搞不好這個市區裏除了自己以外的每一個人,都是阿修羅之手的成員?紅一邊想著這種異想天開的念頭,一邊閃開了出租車。


    出租車發出了刺耳的緊急煞車聲,接著立刻換檔,踩下油門,再次在狹窄的巷子裏朝著紅猛衝過來。


    紅對自己的肉體施加aa,加快自己的動作躲過了出租車的襲擊。他做出了遠遠淩駕於常人肌力所能達到的速度,但就算用aa加速,肌肉還是原來的肌肉,骨骼還是原來的骨骼,神經也還是原來的神經。也就是說,使用aa所增加的負擔,都會原原本本地回到紅的身上。


    「嗚……!」


    盡管紅覺得全身骨頭都快散了,但還是將aa發揮到極限,在左右都是牆壁的巷子裏,不停地閃躲毫不容情朝他撞來的出租車。


    然而由於輸在地利上,最後他終於被逼到了死巷。


    「糟糕……!」


    在巷道的另一邊,可以看到出租車就像猛獸吐氣似的猛催油門。


    他的背後是牆壁。紅不管三七二十一,看準了距離就朝正上方跳躍。這是一次用上了aa的跳躍,紅的身體就像朝著地麵丟去的橡膠球一樣朝著正上方彈起,出租車則以猛烈的速度從他下方通過,就這麽重重撞在牆壁上,發出沉悶的破壞聲響後停止不動。


    紅在引擎蓋上著地,往出租車內窺探。出租車的司機看樣子還好端端的,正打算打成倒車檔。這個司機顯然十分耐命。紅對出租車的鑰匙施加了力場幹涉能力,拔出鑰匙讓引擎停止運轉。


    「!?」


    出租車司機瞪大了眼睛搞不清楚狀況。


    接著他對門鎖施力,打開了出租車門。


    「我還是決定搭車。」


    鏗。


    紅先一擊招呼在司機的太陽穴上打昏他,再把他的身體推到前座,撿起掉下去的鑰匙發動了引擎。


    數十分鍾後,就在抵達總部的同時,半毀的出租車也正好完全停擺。


    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


    5


    eme。


    總長辦公室。


    這個不太能說是充滿機能美,顯得有些大而無當的開闊空間之中,有著一張以看起來十分堅硬的木材所製的辦公桌,一名男子就坐在辦公桌前。


    這個人散發出一種極為穩重的氣息,穩重到會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大理石做的。


    他的年紀大概在六十歲上下,或許再更高一些。一頭白發梳理得十分整齊,胡子也刮幹淨,儀容極為整潔。臉上有著很深的皺紋,讓人感受到人生的痕跡,也帶給觀者一種知性與寬容的印象。


    代理總長。


    這就是他的頭銜。然而沒有一個人用代理總長稱呼他,所有隊員對他都以「代理」兩字的綽號來稱呼。


    「代理。」


    一名年輕的男性一般隊員叫了他一聲。


    代理合起手上的文庫本書籍,放上辦公桌,一手按在封麵上。


    「嗯。」


    「這是有關乾紅太郎遇襲的報告書。」


    「辛苦你了。」


    「我先失陪了。」


    隊員敬了個禮,就從總長辦公室退出。


    代理拿起一般隊員呈上的報告書,開始一頁一頁翻閱。首先是跟pc課ga乾紅太郎有關的紀錄。


    然而他卻沒有讀這一部分,直接翻了過去。畢竟一直到前幾天,pc課都還是由這名代理直接指揮,現在自然不必再去看隊員的紀錄。而且對於紅的事情,代理更是十分清楚。紅的幹練已經傳遍了整個eme,不隻是代理,連其它課的隊員也都有所耳聞,而這份幹練讓他常常跟其它課的人發生衝突,也是不爭的事實。


    「……」


    代理停住了翻動報告書的手。


    他以蘊有冷靜光輝的眼睛,一一仔細閱讀上麵所寫的文字。從紅在咖啡館受到襲擊,一直到抵達eme總部為止的狀況,都巨細靡遺地寫在報告書上。


    這個事件非常異樣。


    eme已經開始著手調查咖啡館「cafjetee」,然而襲擊紅的女服務生跟店長都忽然下落不明。根據到目前為止的調查,唯一得知的就是這家店在半個月前易主,當時換上了新的店長。經常去這家店消費的紅本人,也證實了店長跟店員在半個月前確實有換人。


    至於在街上攻擊他的女學生,eme為了比對身分,要來了該間女校所有學生的資料照片,但其中並沒有包含在路上襲擊紅的女高中生。


    紅拖來總部的出租車司機也已經審問完畢,但除了證實敵對組織的名稱之外,並沒有得到什麽有用的情報。然而這並不是因為司機不肯說,而是他從一開始就不知道。唯一得知的就隻有組織的名稱,以及那異樣的犯罪手法。


    阿修羅之手。


    這就是襲擊紅的這些人所屬的組織名稱。號稱亞洲圈最大暗殺組織的阿修羅之手旗下成員,平常都是一些過著平凡生活的平民。他們平常都有好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可能是一般人的鄰居、公司上司、學校朋友,又或者是心愛的伴侶,過著平凡的生活,等到組織有任務指派下來,才會各就各位準備攻擊目標。等到任務完成之後,又會一副不知情的模樣,恢複平凡的生活。唯一跟任務前不同的地方,就在於會有巨款匯進他們的秘密賬戶之中。


    也就是說,包括這名出租車司機在內,攻擊紅的人全都是組織的「手」。不管捉拿到多少現行犯,頂多隻能查到組織的聯絡人員,也就是隻能查到「手臂」的部分。要想查到組織的本體,也就是「頭腦」的所在,終究是不可能的。


    潛伏在日常生活中的殺手不計其數,要想阻止他們的襲擊,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委托人取消委托。然而知道委托人真實身分的,卻又隻有組織的「頭腦」。


    就連這些阿修羅之手的相關情報,也不是由eme查到,而是eme的ga之中,有許多人在一些特殊領域裏擁有超乎組織之上的情報。阿修羅之手的情報,也就是從這些個體手上得來的。


    這種暗殺手法極其巧妙而且奇妙,徹底發揮組織的人數優勢,從日常生活中看準目標沒有防備的時候來進行突襲,讓被盯上的人隻能生活在恐懼之中。不管是走路、用餐,還是躺在床上睡覺,都絕對不能安心。暗殺目標將麵對的這種生活,就像打著赤腳走在刀山上一樣,沒有片刻可以放鬆。然而不管怎麽掙紮,目標終究還是會像落入蜘蛛網的獵物一樣,接受阿修羅之手的擁抱。


    而這阿修羅之手,已經伸向了乾紅太郎身上。


    就在這時,有人敲了敲總長辦公室的門。


    「我是蒼。」


    「請進。」


    代理從座位上站起。


    從門後出現的,是一位美得讓人找不到話來讚美的美女。她的美貌不單是異性,就連同性都會來不及產生嫉妒,就先覺得滿心羨慕。她就是擔任紅第一助手的pc課ga——蒼。


    全名巽蒼乃丞。


    堅毅的眉毛下長著一對大眼睛,再下去則是清秀的鼻梁與緊閉的嘴角,是一位有著完美麵貌的美女。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從正中央分成兩邊。身高一七五公分,幾乎跟紅一樣高。她不但臉孔美麗,更有著美胸與纖腰,以及一對極為修長的美腿。不管從什麽角度看,怎麽看,都讓人覺得是個頂尖模特兒。這就是蒼。


    「妳看過報告書了嗎?」


    代理走到門邊迎接蒼。


    蒼以平靜的語調回答:


    「看過了,小紅還是一樣那麽受歡迎呢。」


    「妳說得一點也不錯。至於雇用暗殺組織的人,有沒有什麽頭緒?」


    「老實說有可能的對象實在太多,根本篩選不出來,甚至就連對方是內部還是外部的人都不知道。不過不管是哪一邊,可以肯定的是我們內部絕對有阿修羅之手的內應。雖然還不知道內應的人數到底有多少,不過一想到我們有付薪水給這些人,就覺得很不值。」


    蒼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不過就像eme有派內應混進許多組織,eme之中當然也有許多其它組織的人混進來當內應,這是理所當然。最重要的是內應的人數,以及他們滲透到了多深的層級。


    也就是說,這世上就是有些人領著兩份薪水。


    代理嘴邊浮現出豪邁的笑容對蒼問道:


    「紅要怎麽辦?」


    「我已經有安排了。再來就隻能靠小紅自己得爭氣點,別被內應殺了。」


    累癱的紅睡在補眠室,蒼朝那兒看了一眼,在她美麗的臉上浮現孩子氣的微笑,以讓人捉摸不清的開心語氣說出了這句話。


    act2阿修羅之手


    1


    紅醒了過來。


    「……」


    他困得很。


    從被窩裏坐起上半身,發呆了好一會兒之後下床,大大伸個懶腰,動了動脖子跟肩膀。


    現在並不是會有陽光從木窗窗格射進室內的早晨,時間已經是中午了。


    房間裏充滿了木頭溫暖的芬芳,以及泥土的氣味。這個房間從地板、牆壁、天花板到柱子,全都是用已經泛黑,年代十分久遠的木頭做的。離粗布被窩有段距離的地方有著烤火用的地板暖爐,紅第一次在這裏醒過來的時候,甚至陷入了一種錯覺,以為自己是不是回到了十幾年前的時代。


    然而他已經習慣了。


    紅在沒鋪木板的地上穿上涼鞋,拉開像是隨時都會壞掉的木製拉門走了出去。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祥和的田園風景。泥土直接露出地麵,隨處長著雜草,土壤裏有著蚯蚓跟蟋蟀動來動去,草叢中則可以看到螳螂盯上了蝗蟲準備捕食。成排的樹木長滿了茂盛的綠葉,鳥兒的叫聲在紅的耳朵裏流轉。


    另外還有小溪的潺潺水聲。


    紅走到這棟簡易搭建的小木屋後麵,在流過屋後的一條小溪溪畔坐了下來。溪水十分清澈,可以看到有咖啡色的將魚在裏頭遊著。紅掬起一把溪水開始洗臉,洗掉了睡意,精神一振之後,就這麽聽了潺潺的溪水聲好一會兒,看著眼前的一片後山風景,幾乎讓人覺得聽得見黃鶯的歌唱聲。在深夜裏打開nhk頻道不要關掉,就可以看到跟眼前一樣令人心曠神恰的鄉間風景。


    紅站起身來,走在這片風景之中。


    兩隻蝴蝶相互嬉戲,在紅身旁飛來飛去。雖然說有穿涼鞋,不過踏著泥土的感覺還是很棒。紅用腳撥開車叢,從樹木之間穿過。


    沒走幾步,世界的盡頭就橫在他眼前。


    從這兒再往前踏上一步,就會筆直墜入深淵之中。


    紅一隻腳踏上屋頂的邊緣,放眼望向眼前的風景。


    「……」


    這風景再糟糕不過了。


    這裏是eme總部的屋頂。位於千代田區某處的eme總部盡管占地頗為廣大,但包括總部主棟在內,建築物群的高度並不太高,而且又特意蓋得讓四周的建築物遮住,所以屋頂的視野可說是糟糕透頂,采光條件也極差,隻有太陽升到頭頂上的時候才照得到陽光。


    總部分成好幾棟建築物,每一棟都有著色澤亮麗的黑色外牆。乍看之下會覺得這些建築物是巨大的立方體或大型石碑,但是仔細一看,就會看到外牆上該有的窗戶還是有。是因為外牆與強化玻璃之間並沒有接縫,所以猛一看會覺得是一整片黑色的外牆。紅現在所待的地方,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個立方體,也就是總部主棟的屋頂。


    各棟建築物的屋頂上,除了直升機起降區與室外訓練場之外,還備齊了各式各樣的設備,但隻有紅所在的主棟屋頂例外。因為上上代的總長純粹出於自己的興趣,把這裏當成了自家庭院來打造。他在這裏鋪上土壤,種植樹木,甚至還荒唐到弄出了假山跟小溪。而今後有好一陣子將要住在總部的紅,就是住在那棟簡易搭建的小木屋裏。


    已經確認受到暗殺組織攻擊的紅,被上級下令禁止離開eme總部,讓他已經在這簡易小木屋裏生活了好幾周。


    別說是去就讀的高中上學,連想回自己公寓都得不到允許的紅,好幾次企圖逃出總部,但每次都事跡敗露,被強製帶回這裏。eme總部不但主棟之中有著員工餐廳,園區內甚至連便利商店都有,但有時他會聽到麵攤的氣笛聲,就會滿腦子隻想吃拉麵;有時又會想起朋友,想知道對方過得怎麽樣,就想去見朋友。而每次遇到這種狀況,他就試圖逃出總部。


    eme之中還存在著培育機構,所以不單是義務教育階段的學校,就連大學以上的高等教育,都可以在總部獲得,紅自己小時候也就是在這培育機構中接受義務教育。他現在因為前述的理由而不能去高中上學,所以在總部接受這種由eme人員提供的教育,課程內容也跟高中課業一樣,但他上課時並沒有太認真聽講。比起這種教育,跟偶爾跑來當他家教的茜一起念書要有趣得多了。雖然讓年紀比自己小的茜教自己高中學業也很奇怪,不過茜是個極為優秀的模範生,相較之下,紅除了拿手的體育跟英文科目以外,成績都是非常危險地低空飛過。


    然而這種軟禁的生活,也終於要在本日結束了。


    這並不是因為隔了一段相當長的期間,就樂觀地認為紅已經不是他們的目標。目前雖然已經確定暗殺組織的存在,但除此之外什麽都不清楚。然而就算是被暗殺組織盯上,總不能一輩子都在總部過,所以決定先暫時讓他回到正常的生活。


    紅回到過去就讀的高中上學,放學後則參加pc課的任務,隻是這陣子他必須改住在eme為他準備的自動門禁式公寓。至於他所就讀的高中,eme也已詳細查證是否有在事件之後轉學進來的學生,但由於暗樁也有可能原本就在這間高中就讀,仍然不能掉以輕心。


    「算了,至少我總算可以告別這種屋頂生活了。」


    紅就站在世界的盡頭,想著今天晚上要到麵攤去吃碗拉麵。


    ——紅回到正常生活之後,有個影子靜靜地跟著他。


    這個人影就像真的影子一樣寂靜,甚至比影子還要寂靜,看準了紅的一舉一動。


    阿修羅之手果然已經將魔掌伸向回到日常身活的紅身邊。


    這個人影看上去大概十七歲左右,身高也跟紅幾乎沒什麽兩樣,但頭發卻染成了暗沉的金黃色。以前他是染成有光澤的深綠色,但在出這個任務之前,又跑去染成了現在的顏色。


    少年看著紅的視線,就像玻璃碎片一樣尖銳。


    銳利的眼光。


    銳利的鼻梁。


    銳利的嘴角。


    這副太過銳利的麵孔,述說著少年並沒有過著平凡的人生。隻有隨時與死亡相伴,長年活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世界中,才會有著這樣的麵貌。


    少年絕對不在紅的眼前現身,卻十分確實地跟著紅的腳步。紅住在哪裏、幾點起床、出門去哪裏、吃什麽、幾點睡覺,少年無不了如指掌。就連紅在學校跟朋友談笑,走在路上,或是回到住處休息的時候,少年也始終躲在紅的死角,靜靜等著他的背後露出破綻的那一瞬間來臨。


    少年外套內側的右邊藏著一把手槍。


    coltwoodsman。


    點二二口徑,裝彈數為十發,使用22lr彈。


    盡管有著流線型的外型,其中卻蘊含了優美的性能,整把手槍就像是一陣漆黑的風。


    隻要紅一露出破綻,他隨時都準備好開槍。不管是少年自己還是別人,都對他迅速而精確的射擊能力有所肯定,而且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速度。每當少年心中決定要開槍時,左手上的槍已經冒出了硝煙。這已經不隻是神速,簡直是種惡魔的速度。少年的快槍本領就是如此高超。


    「給我過得這麽悠哉,總有一天我要親手宰了你……」


    少年狠狠瞪著紅,以低沉得像是從黃泉底下響起似的嗓音,憤恨地自言自語——


    紅搔了搔脖子後麵。


    最近他總覺得有人看著自己。


    可是——


    「算了,應該是我想太多了。一定是因為被暗殺組織盯上,才會這麽疑神疑鬼。」


    紅想得十分天真。


    從他離開eme總部之後,確實沒有受到任何阿修羅之手的襲擊。紅剛開始日子過得十分緊張,但最近也慢慢放鬆了。當然他知道對方肯定會抓準他放鬆的時候襲擊,所以也曾重新恢複緊張,但還是沒有人跑來襲擊他,讓他就此完全放鬆心情,過起了平穩的日子。


    「大叔,給我一碗拉麵。」


    紅在麵店的椅子上坐下,跟店裏的中年老板點了餐。


    「好。」


    愛理不理地應了一聲之後,老板就默默地開始煮拉麵。


    「呼,真是和平啊……」


    深夜,拉麵店「蛇鶴八軒」。


    冷清的店裏除了紅以外,一個客人都沒有,櫃台裏也隻有店裏的老板一個人。耳中所聞,也就隻有老板緩慢煮麵的聲音,以及掛在牆上的時鍾秒針不疾不徐的滴答聲。


    紅開始看起其它人丟下不看的『周刊少年跳躍』。就連上頭不準他離開eme總部的時候,紅也不忘在園區內的便利商店裏,站著看完『跳躍』跟『王者』。先前開始連載的「hathathat」到現在還在連載,看來是跳脫了『跳躍』的十周淘汰慣例。


    咚。


    「麵好了。」


    一碗拉麵「咚」的一聲,放到了看漫畫看得入神的紅眼前。


    「我等好久啦。」


    紅隨手放下看到一半的雜誌,「啪」的一聲用嘴分開免洗筷,夾起了一筷還在冒著熱氣的拉麵。


    就在他要把麵送進嘴裏的那一瞬間——


    位於紅身後的玻璃門發出刺耳的破裂聲響砸得粉碎,接著就有兩名男子從破洞中相互扭打,滾進店裏。


    「!?」


    正要吃下拉麵的紅嚇了一跳,看了跑進來的兩名男子一眼。


    一個是穿著深藍色製服的警察。他的帽子掉在地上,露出了一張看起來頗為堅毅耿直的臉孔。


    另一人則是金發少年,穿著卡其褲、運動外套跟皮靴,背影籠罩在一團殺氣之中。


    兩人扭打在一起,在地板上撞得砰砰碰碰。等到兩人停止滾動,警察已經被少年騎在身上,一把手槍就掉在兩人附近,而少年撿起了這把手槍。


    店老板一副不關他事的模樣叼著煙轉過頭去,繼續吞雲吐霧。


    「我來幫忙吧——」


    紅拿起桌上的煙灰缸,走向扭打在一起的兩人,接著就用手上的煙灰缸,朝著背對他的少年後腦勺砸了下去。


    煙灰缸的背麵撞上少年的一頭金發,一聲清脆的聲響在店內回蕩。


    「好痛……」


    少年用右手按住後腦勺,回頭狠狠瞪向紅。


    眼神既冷澈又熾烈。


    也不知道是因為煙灰缸是鋁製,還是紅沒有太用力,看樣子這一下沒把他敲暈。紅再次舉起煙灰缸,想要再來一次。


    「紅,你這臭小子想幹嘛!」


    「咦?你是三木也啊?」


    聽到金發少年叫了自己的名字,紅驚訝得眨了眨眼,仔細打量這名少年的臉孔。


    結果就發現自己原來十分熟悉少年的臉孔。


    少年是跟他同屬pc課的ga,黃泉三木也。


    「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你這豬頭還問我做什麽,還不是這個家夥在店外拿槍瞄準你的後腦勺,才會搞成這個樣子。可惡,我不管了,我馬上處理好,等我一下。」


    語畢,金發少年三木也恢複了冷徹的表情,拉起了頂在警察腦袋上的手槍擊錘。


    這把槍不是三木也的愛槍coltwoodsman,而是南部新式左輪手槍。這是警視廳所采用的製式手槍,多半就是這名被壓在地上的警察原本所佩的槍。


    這名警察在三木也下麵眼角含淚,拚命搖頭。


    鏗。


    紅用鋁製的煙灰缸敲在三木也的後腦勺上。


    「好痛,你這豬頭搞什麽飛機!」


    三木也回頭瞪著紅。


    紅回視著他說了:


    「又何必殺了他呢?既然是假警察,交給警察處理就好了。」


    「你白癡啊?這小子可是想殺了你啊,根本就不用同情他,反正這種家夥就算活在世上,也隻會去殺其它人,那還不如就趁現在宰了他——」


    三木也以冷靜的語氣說完,就朝著警察的顏麵扣下手槍的扳機。


    然而——


    槍聲卻沒有響起。


    是紅以力場幹涉能力按住擊錘,讓三木也沒辦法完全扣下扳機。遇到左輪式的手槍,要用aa卡住機件也容易得多。


    「……紅,你這臭小子……」


    三木也以銳利的視線射向紅。


    這兩道視線極為銳利,常人光是被這麽一瞪,多半就會嚇得腳軟。


    三木也跟紅之間,產生了一種像是寒氣與熱氣對撞似的隱形火花。


    然而紅卻若無其事地承受著三木也的視線。


    「……啐,像個呆子一樣。」


    撂下這句話之後,三木也就用右手揍了警察的顏麵一拳,隨手將南部新式手槍往褲子後麵的口袋一插,再從噴著鼻血呻吟的警察身上搶來了手銬,把他銬在排水管的管在線。


    最後再從懷中拿出手機跟總部聯絡,請他們派回收班來。


    「——記得你以前不是綠色頭發嗎?」


    紅一邊回到自己座位上,一邊對三木也問起。


    三木也在紅的旁邊重重坐下。


    「少囉唆,我前陣子去染的。我打算下次要染成橘色。」


    「太常染頭發,小心以後禿頭啊。」


    「囉唆!你說誰禿頭啊!」


    「哈哈哈。」


    紅笑了笑,接著開始大聲吃起拉麵來。


    看到他這樣,三木也瞪大了眼睛驚愕不已。


    「哇!你還吃什麽鬼拉麵啊!」


    「什麽鬼拉麵不鬼拉麵,我肚子餓了當然要吃啊。」


    「餓你個頭!上頭明明就有交代過你不要外食啦!吃這種東西萬一吃死了怎麽辦!白癡!」


    「不用擔心,這裏的拉麵本來就難吃得要命。」


    「問題不在這裏!」


    三木也為了不讓紅繼續吃拉麵,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辣油,打開瓶蓋,整瓶辣油全都倒進了紅的拉麵裏。


    紅的整碗拉麵部變成了紅色。


    「哦,對喔,我都忘記加辣油了。原來你記得我很愛吃辣啊?不過這也加得太多了點。」


    「該吐槽的不是這裏啦!你可是被阿修羅之手給盯上了!不要貿然在外麵亂吃東西!要吃到總部去吃!」


    插圖045


    「別擔心別擔心,阿修羅之手已經沒有在盯我了,因為我離開總部之後,根本沒有受到任何一次襲擊。」


    「你開什麽玩笑!那隻是因為你實際遭到攻擊以前,我就已經先解決了他們!其實每天都有人準備攻擊你!」


    「搞什麽,原來是這樣啊?沒想到你這小子人還挺不錯的嘛。」


    「你白癡啊!誰會自己沒事跑來保護你!是上頭有命令交代下來,我才非得保護你不可!」


    「可是我根本沒聽說上頭有下過這種命令。」


    「白癡!不隻是你,其它人也一樣,就連課長都不知道!現在的狀況根本就不知道誰是內應,所以是代理直接對我下的命令!害我從接了命令以來,每天都得在看得到你房間的公寓窗口,一隻手拿著望遠鏡啃三明治!」


    「哈哈哈,聽起來挺好玩的嘛。」


    「一點都不好玩!你竟敢給我活得這麽悠哉!要是下次又像剛剛那樣被人從背後暗算,你要怎麽辦!」


    「不用擔心啦。」


    紅笑著這麽說了。


    三木也皺起眉頭反問:


    「啥?」


    「因為有你在保護我不是嗎?那我就不用有後顧之憂啦。」


    說完紅就開始大聲吃起拉麵。


    「你……」


    紅的態度實在太悠哉,讓三木也一句話湧到喉頭又吞了回去。


    他氣得脹紅了臉,撇開頭去忿忿不平地說了:


    「開什麽玩笑……總有一天我要親手宰了你……」


    2


    燦爛的陽光照了進來,讓這個房間十分明亮。


    狀似會議室的室內,可以看到許多人圍著一張巨大的桌子坐好。從中國、印度、印度尼西亞、巴基斯坦、日本、孟加拉國、越南、菲律賓到土耳其等等,國籍遍及亞洲各國,但這些人不時相互談笑,討論過程始終進行得一團和氣。每個人操著腔調五花八門的英語,就是他們的共通語言。


    一名大陸血統的男子站在白板前,將目光移往貼在白板上的無數照片之中的一張。上麵拍到了一名少年,這名少年有著意誌堅強的表情,年紀大概十八歲左右。


    「那麽接下來,我想開始討論有關目標『乾紅太郎』的對策——」


    大陸血統的男子環顧眾人。


    包括他在內,每個人都穿著高級的西裝。


    「唔?從行動準備期間結束算起,已經過了一個月以上……這確定沒有弄錯嗎?」


    眾人之中的一人看著手上的檔案,做出了這樣的發言。


    大陸血統的男子搖搖頭回答:


    「不不不,問題就在於真的沒有弄錯,也不是作戰上有出什麽差錯。這名少年——乾紅太郎,從躲過最初的襲擊到現在,持續躲過了阿修羅之手的追殺。」


    「哦哦?」


    眾人發出了讚歎聲。


    大陸血統的男子繼續說下去:


    「各位手上的資料中寫著,這名少年屬於一個叫做八百萬機關的組織,擁有念動力類的pp。」


    「八百萬機關……從who’swho插手之後,不是改叫做eme了嗎?」


    眾人之中的一人指出了這點。


    大陸血統的男子點了點頭。


    「沒錯,而且他們更是一個比起who’swho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怪物集團,我們的目標又是其中極優秀的特務。」


    「原來如此,這也就難怪他可以活到現在了。」


    「沒錯。所以我決定動用『右手』跟『左手』,也已經征求到委托人同意了。」


    「要動用那些人?這下可有意思了。記得委托人也跟目標一樣是日本人,嗬嗬,看樣子到現在日本人裏麵還是有很多有錢人啊。」


    一人說完笑了笑,眾人跟著笑得十分開心,其中的日籍男性也露出了諷刺的微笑。


    大陸血統的男子微笑著說了:


    「畢竟我們的手法比較特別。與其長期投注那麽多的人員去應付『殺不掉的目標』,動用『右手』跟『左手』一口氣解決,也許反而會比較經濟。」


    「這話也有道理,這名少年這下總該沒命了吧?」


    「是,隻要被他們盯上,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還能活下來。」


    「那,他們現在人在哪裏?」


    眾人的視線聚集在大陸血統的男子身上。


    大陸血統的男子始終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以平淡的語氣回答問題:


    「他們正好為了別的委托而到日本辦事,等到手上的工作辦好,就會開始執行抹殺乾紅太郎的任務。」


    「好了,進來吧。」


    男子透過分辨率粗糙的廉價屏幕,看到一名外籍女子站在外頭,跟著打開了上鎖的門要女子進來。


    廣域暴力團名和會係金子組事務所。


    原來是組長金子叫了應召女郎,吩咐部下看到有女人來,就要放她進來。


    「嗯?我們叫的應該是菲律賓的小姐吧……」


    看門的男子一臉狐疑地看著站在外頭的女人。


    他眼前的是一名披著外套,身高很高的美女。她有著一頭黑發、雙眼皮的大眼睛、高挺的鼻子,散發出一種神秘的氣息,是一名臉孔輪廓鮮明的美女。現在時間是晚上,而這名女子漂亮的褐色肌膚,看上去就像是與夜晚的黑暗融為一體。


    多半是印度方麵的人種吧,至少不是菲律賓籍的。


    「喂,妳會說日語嗎?」


    男子問出了自己的疑問,結果女子卻采取了不可思議的行動。


    她突然開始脫掉披在身上的外套。


    外套掉在地上,女子的裸體從中出現,原來她外套下麵什麽都沒穿。別說是內衣褲,就連襪子都沒穿。全身褐色的肌膚隨著胸前兩顆晃動的豐滿果實,毫不吝惜地層露出來。


    男子的體型十分高壯,而女子的身高也跟他差不多,但體型明顯比男子苗條,有著修長的四肢。盡管整體身材十分苗條,卻又不是骨瘦如柴,全身玲瓏有致,醞釀出無上的妖媚與性感。


    「喂喂,叫女人來的可不是我,是我們組長啊……」


    男子想要提醒女子。


    卻也忍不住好笑起來。


    然而女子奇妙的行動卻不止於此。


    她唐突地合起雙掌,左右擺頭,將手肘彎成直角,上下擺動左右手,不時高高舉起膝蓋,跳起了奇妙的舞蹈。


    搖頭晃腦。


    扭來扭去。


    高低搖擺。


    「咦?」


    她的行動實在太過唐突,讓男子看得一頭霧水。


    女子跳到一個段落,似乎心滿意足,結束了這段神秘的舞蹈,全身冒出些許汗水。


    她看著男子,露出白淨的牙齒笑了笑。那笑容簡直就像太陽一樣燦爛。


    接著她走到男子身前,用胸部頂向他,兩隻手繞到他的脖子上。


    「這樣也不錯啦……嘿嘿。」


    男子的表情色瞇瞇地鬆弛開來。


    女子左右兩手的食指,在男子後頸上攏在一起,接著分開雙手之後,左右食指之間已經多出了一條「絲線」。這條絲線細得像纖維,幾乎無法用肉眼辨識。隨著女子雙手往外一分,絲線也從指腹不斷延伸。女子讓雙手分開到大約與肩同寬之後,就停下子動作。這條拉得與肩同寬的絲線,在日光燈的照射下反射出光芒。


    「咦?」


    女子用一隻腳的腳掌頂在男子腹部上,讓男子發出了這個疑問的聲音,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腹部。


    下一瞬間,她一腳踹開了男子。


    在這用力一踹之下,男子在走廊上退後了好幾公尺,不過人卻沒有倒下,看來他也有點本事。


    「妳這臭娘兒們!到底是打——」


    男子滿臉怒氣,大聲恫嚇,但一句話卻說不下去。


    朝著女子走去的男子頸上,出現了一道紅色的傷口,接著頭部就離開了頸部,掉在地板上發出悶響。


    男子的頸部鮮血直噴。


    從女子兩指之間拉出的絲線緩緩崩解,掉落在地板上。


    「喂,你在搞什麽?」


    兩名男子從位於走廊前方的待命室中走出。


    他們的目光先被從走廊上走來的這名有著褐色肌膚,一絲不掛的女子吸引住,接著看到在另一邊渾身是血,倒地身亡的同夥,登時全身戰栗。


    「這……!?」


    他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發出了不成聲的驚呼。


    啪。


    女子就在他們的注視之下,兩手在胸前一拍,動作簡直就像是在祭拜接下來要成為死者的人。然而她的臉上卻又有著像太陽一樣燦爛的美麗笑容,雙手往旁一分,手掌中拉出無數絲線。這些就像纖維一樣細的絲線,被日光燈照得閃閃發光。


    斷頭女。


    「……下麵怎麽這麽吵?你去看一下。」


    這裏是位於建築物二樓深處的組長室。


    坐在桌前的男子,吩咐坐在一旁沙發上的小弟,小弟立刻低聲答應,走出了房間。


    「……」


    獨自留在室內的他從桌前站起,焦躁地在房間裏踱來踱去。


    他是組織的頭兒。從打聽到與己方組織發生利益衝突的敵對黑幫想要自己的命之後,他的日子就過得很不安穩。


    「你是金子對吧?」


    「!?」


    突然聽到有人從背後喊了自己一聲,金子嚇得一臉就像心髒被冰錐貫穿了似的表情,趕忙轉過身去一看。


    他看到了一名男子站在那兒。


    男子的年紀大概有三十歲左右,全身上下都穿著極為樸素的黑色運動服,腳上穿的鞋子也一樣樸素至極。頭發剪到不至於妨礙動作的長度,眼睛則細得像是一道切口或傷口。看起來應該不是日本人,多半是華裔。


    男子站在離他不遠不近的微妙距離。


    也不知道他是從何時開始站在那兒,金子沒有聽到半點聲響。不,不隻是聲響,甚至沒有感覺到任何氣味或存在跡象。眼前這個人的存在感就是這麽稀薄,甚至會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存在。


    「你這小子是什麽人……」


    金子大聲對他喝問。


    但嗓音卻在發抖。


    男子沒有回答問題,隻是默默舉起雙手。他的兩隻手上各握著一根黑色的木棍,木棍之間則有一條鏈子相連,這是一種叫做雙截棍的武器。


    刷。


    唰。


    隨著兩聲清脆的聲響,兩柄金屬刀刃分別從握在他左右兩隻手上的木棍尾端翻出,原來這把雙截棍的兩根棍棒部分都是蝴蝶刀。男子低聲呼出一口氣,開始以快得令人目不暇給的動作要起雙截棍。隨著刀刃破風的聲響,雙截棍在男子身邊從右到左,從下到上,從前到後反複來去。


    「啪」的一聲。


    男子拿在左手上的雙截棍另一頭,已經夾到了他的腋下。


    他冰冷的視線射向金子,以不帶絲毫情緒的聲音說:


    「拔槍吧。」


    「……」


    金子啞口無言地看了他一眼。


    這個人是黑社會雇用的殺手,肯定不會錯,可是他卻很笨。金子懷裏有藏槍,當然平時他不會隨身帶著匕首或手槍,但自從聽到有人想要自己性命的傳聞之後,身上就隨時都有帶槍。比起男子的武器,自己的手槍肯定比較有利。


    金子確信這一點,開始覺得形勢上對自己比較有利,認為自己贏得了。


    「去死吧!」


    金子右手伸進懷裏。


    然而……


    男子的雙截棍卻比金子拔出手槍的動作還快。金子的咽喉被雙截棍前端的冰冷刀刃一劃,噴出了熱騰騰的鮮血,維持右手伸進懷裏的動作,往後倒在地板上。


    金子想出聲呻吟,但咽喉已經被割斷,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不但發不出聲音,甚至不能呼吸。他像條蛆似的在地板上扭動身體,但動作已經開始慢慢變得遲鈍,沒過多久,終於一動也不動了。


    華裔男子以無機質的眼神看著金子,直到他完全不動為止。


    「嗨~~『中國人』先生,工作結、束、了、嗎?」


    這時傳出一道開朗的說話聲音,裸體的女子從門口走了進來。


    印度女子踩著濕答答的腳步聲走在地板上,看到躺在血泊中斷氣的金子,誇張地裝出震驚的模樣。


    「唔,哇,你殺人還是老樣子,精準得像機械一樣。」


    華裔男子朝印度女子瞥了一眼,但對她那身材出眾的裸體卻沒有顯示出絲毫興趣,朝著出口踏出腳步。


    盡管故意裝得震驚,但其實印度女子既然都來到了這裏,也就表示一路上她已經殺光了建築物裏的每一個人。相信在走廊跟樓梯上,應該都可以看到被她拆得四分五裂的人頭或手腳吧。


    「啊,等一下,等等我嘛。」


    印度女子從華裔男子的身後追去。


    但華裔男子並沒有等她。


    「下一件工作進來了,走吧。」


    隻以流暢的英語如此宣告。


    就這樣,全世界最活潑的殺手「印度人」跟全世界最陰沉的殺手「中國人」,開始為了殺害日本少年而展開行動。


    3


    紅走在鬧區的一條小巷子裏。


    知道有人想要自己的性命時,走在往來行人比較多的路上,也許反而比較不會給殺手機會。隻是這招是否有效,還是得看情形而定。


    然而阿修羅之手卻會在日常生活中設下殺人路線。他們先查清楚紅平常的生活,買下他常去的咖啡館,在店裏投入暗殺人員,就連萬一失手時的逃走路線,也都安排了狀似迷路老人與女高中生的人員,手法極為徹底。


    紅無意識中養成了習慣,專挑沒人走的地方走。


    他所走的巷子是風化街的後巷,在太陽還沒下山的這種時刻,完全沒有其它人走,隻看得到在翻垃圾桶的黑貓。


    就在這時——


    「給我站住!」


    「臭娘兒們!」


    傳出了一陣吼聲。


    紅往旁一看,就看到一名女子沿著兩側商店之間的狹小通道跑了過來。神情緊迫的女子撞翻了堆在路上的空啤酒箱,讓翻垃圾桶翻到一半的黑貓嚇得趕緊跑遠。黑貓留在有段距離的地方又忽然停住腳步,回頭窺探情勢。


    這名女子是個有著褐色肌膚,披著外套的外國人,而在女子身後,可以看到兩名男子正朝這兒跑來。兩個男子的衣服都穿得吊兒郎當,麵相也很凶惡,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平民百姓。紅下了判斷,認為這三人多半就是在這條街上的店裏受雇的小姐,以及經營者的手下。


    「叫妳站住沒聽見是不是!」


    「啊啊!」


    女子被他們抓住了。


    他們二話不說,用手掌猛拍女子的頭。


    「妳這臭娘兒們!以為跑得掉嗎?就會給我找麻煩!看我怎麽處罰妳!不過好歹妳也是我們賺錢的工具,我們不會打妳的臉!」


    男人的語氣十分凶暴。


    從這樣子看來,女子的下場多半會十分淒慘。


    紅停下腳步,朝三人看了一眼。


    他的個性本來就沒辦法見死不救。


    不過現在的狀況不比平常。


    已經被暗殺組織盯上,最好還是別自己去往有麻煩的地方鑽。做出這個判斷之後,紅又再度跨出腳步。


    「啊啊……」


    看到紅打算視而不見,女子發出了驚呼聲。


    她甩掉兩名男子,跑到紅的身邊,抓住了他的衣袖。


    「武士先生!請你救救我!」


    女子長著一對有雙眼皮的大眼睛,鼻梁高挺,容貌十分差緩。


    一頭黑發簡直就像由夜晚的黑暗濃縮而成,黑色的眼睛更是深邃得讓人光看就覺得會被吸進去。


    她的身高跟紅差不多,甚至還更高一點,褐色的皮膚上直接披著一件外套。看樣子裏頭沒穿外衣,從沒有扣上鈕扣的外套下麵,露出了半透明的黑色內衣褲。仔細一看就發現女子連鞋襪都沒穿,打著赤腳站在柏油路上,想必是在十分慌張的情形下逃了出來。


    看上去應該是印度籍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日本待久了,盡管重音音節抓不準,但日語卻說得十分流暢。


    可是說的話卻亂七八糟。


    「……不,我不是什麽武士……」


    紅冷靜地更正她的說法。


    但女子卻搖搖頭,以充滿熱意的表情向他哭訴:


    「不,我聽說日本的男性全都是武士。神風萬歲!」


    「對不起,我趕時間……」


    紅就像拒絕街頭宣傳時一樣,準備四兩撥千金地走開。


    但女子卻不肯死心,繼續跟住他。


    「請等一下,武士大爺!我是個被他們欺騙,被強行帶到色情酒店工作的可憐印度人!他們騙我說隻是普通的酒店,要我做了那麽多不可告人的事情……我在日本無依無靠!所以請你救救我!」


    「喂,你這家夥是什麽人?說話呀?小哥!」


    兩名男子左右包夾過來。


    紅盡量不去跟這兩名出言恫嚇的男子目光交會,嘴上設法敷衍:


    「沒有,我隻是路過——」


    「這個人是武士大爺!遇到像你們這種壞人,他一定會像印度電影裏麵演的那樣,狠狠教訓你們!三船導演萬歲!」


    紅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女子擅自竄改。


    站在左右兩邊的兩名男子,在瞪視紅的視線中加了幾分壓力。


    「你這小鬼,該不會以為隻要對女人擺出一副正義使者的嘴臉,之後就可以享豔福吧?哼,在室的就是這麽不懂事。」


    「……」


    為什麽自己還在室的這點會被他們看出來呢?


    紅歎了口氣,看著他們的眼睛說了:


    「你們兩個也象樣點,用拳頭交心這種事情應該找男人做,跟女人用講的不就好了?」


    「你說什麽?」


    兩名男子當場變臉。


    站在左邊的男子一手伸進懷裏,拿出了一把收在刀鞘裏的匕首,用木製的刀鞘拍了拍紅的臉頰。


    「小哥,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


    「……」


    紅朝著他用來拍自己臉頰的入鞘匕首看了一眼,不當回事地說了:


    「不就隻是一根木棒嗎?」


    男子看了看同夥,笑著說了:


    「嘿嘿,你看好了,可別嚇得尿褲子啊——」


    說著就想拔出匕首。


    但卻拔不出來。


    「嗯?可惡,這什麽鬼東西!」


    男子拚命試著拔出匕首。


    但匕首就像用強力膠黏住了似的,怎麽拔就是拔不出來。男子終於死心,看了另一名男子一眼。


    「不行,我這把拔不出來,喂。」


    「啐,受不了。」


    站在紅右邊的男子從懷裏拿出自己的匕首,以流暢的動作準備拔刀。


    但還是拔不出來。


    「這、這到底怎麽回事!?」


    「我沒說錯吧?還不就是根木棒嗎?」


    紅看著努力想要拔刀出鞘的兩名男子這麽說。


    力場幹涉能力。


    是紅施加了aa,按住匕首不讓他們拔出。


    「啊!」


    「啊!」


    紅從左右兩名男子的手中搶過匕首,朝空中丟上去轉個半圈,從握持刀鞘改為握住刀柄,接著將匕首的刀鞘部分遞向兩名男子。


    「來,拿好了。」


    聽紅這麽一說,兩名男子反射性地握住匕首的刀鞘。


    接著紅就輕而易舉地拔出了匕首。


    「啊!?」


    「啊!?」


    看到這個景象,兩名男子發出驚叫聲。


    紅仔細看了看光芒耀眼的刀刃,將匕首插回了兩名男子所握住的刀鞘上。


    「用的刀還不錯嘛,不過對不是黑道的平民動刀,後果恐怕不太妙吧。」


    「可惡!」


    兩名男子又想拔出回到手上的匕首。


    但還是拔不出來。


    「該死!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們麵紅耳赤,又驚又怒。


    紅對他們勸說:


    「還是別鬧了。看這情形,今天日子對你們不好,怎麽樣也打不贏我的,不是嗎?」


    「你、你這小鬼!竟敢這麽囂張,給我記住!下次再讓我遇到你,看我把你的臉打得見不得人!」


    說完兩名男子就循著原路消失了。


    巷子裏隻剩下了紅跟女子。


    「謝謝您的搭救,武士大爺。」


    「不,我不是武士。」


    「我想好好答謝您,可是我身上沒有錢。」


    「啊,不用了啦,何必那麽麻煩。」


    「不,這樣太不象話了,所以我決定跳一段舞表示謝意。」


    「咦?」


    女子就在一臉糊塗樣的紅眼前,直接在路上脫掉了外套,頭部往左右擺得搖頭晃腦,雙手手肘彎成直角,隨著扭腰的動作而上下擺動,跳起了一段全身都扭來扭去的奇妙舞蹈。


    女子就在看得啞口無言的紅眼前跳舞跳個不停。


    「……」


    自己到底該做出什麽反應才好呢?


    紅就這樣呆呆在巷子裏看著女子跳舞。要是被別人看到,肯定會以為是自己付錢叫她跳的。這條巷子完全沒有人走,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女子美麗的褐色肌膚上,隻穿著半透明的黑色內衣褲。由於手腳都很修長,整體看起來很苗條,但不是骨瘦如柴,有著恰到好處的豐滿。她的身體看上去既像鞭子一樣強韌,又像棉花軟糖一樣柔軟,有著足以讓異性深深著迷的性感魅力。


    劇烈舞動四肢的女子,全身都蒙上薄薄一層汗水,讓她看起來更加妖媚。


    紅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女子來到紅的眼前,在奇妙的姿勢下停住了動作。


    「結束了~」


    女子扭過頭來看著紅這麽說。


    她轉身跟紅麵對麵站好,身上的汗味刺激著紅的鼻腔。


    「人家身體都熱起來了……」


    開始往紅身上貼過來。


    充滿彈力的胸部頂上紅的身體,擠得黑色內衣一起變形。


    女子的雙手繞上了紅的頸子。


    「咕嘟。」


    紅猛力吞了一大口口水。


    女子雙手繞在紅後頸上,雙手指尖慢慢碰在一起。當她碰在一起的手指往外一分,就看到五根手指之間都拉出了細微的「絲線」。隨著女子雙手外分,這些絲線就像口香糖似的不斷拉長。


    五根絲線在巷道內昏暗燈光的照耀下,閃耀出銳利的光芒——


    無音殺手。


    這是其它人幫這名殺手所冠上的綽號。


    一般說法叫做消除存在跡象。


    有在運用自己的肉體行使武術的人,應該多少都有聽過這個說法。對此,不同的武術跟流派都各有自己的一套解釋。有的說是透過修練,來斷絕人自然會發出的氣息;有些武術是說可以練到讓自己的動作不去擾動周遭的空氣;也有些流派是解釋成不發出衣物摩擦或腳步移動的聲響,甚至連體味都完全阻隔,讓對手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凡是自己的肉體所發出的熱量、些微的氣味、微小的聲音,甚至就連所謂的氣息,無音殺手都可以有意識地留在自己的體內。也就是說,殺手可以不發出絲毫熱量、不散發任何氣味、不發出任何聲響,連已經跨入第六感範疇的存在感都可以完全阻隔,無聲無息地欺近目標的背後。


    感覺阻隔能力。


    這就是全世界最陰沉的殺手,代號「中國人」所具備的特殊能力。


    三木也忽然間停下了腳步。


    「……」


    回過頭去一看,一名男子已經站在自己背後。


    不知不覺間,這個人已經欺近到這個距離來了。這是一種讓人不敢輕舉妄動的絕妙距離。這並不是偶然,對方已經充分顯示出他是有意識地搶占了這個位置。


    男子全身上下都穿著樸素的黑色運動服,腳下則穿著一雙像是功夫鞋一樣鞋口很低的黑色鞋子。


    他的眼睛、鼻子跟嘴巴都很細。從臉孔到身材,全都像柳枝一樣細。搭配剪到不會妨凝動作的頭發,讓他不會給人虛弱的印象,反而令人覺得他是除去了一切多餘的部分。看上去像是華裔血統,整個人散發出一種陰沉的氣息,彷佛隻有這個人的周遭成了太陽照不到的陰暗處。


    男子往前下垂的兩隻手上,握著黑色的雙截棍。


    「……你是什麽人?」


    三木也慎重地轉身麵對男子,讓手上提的便利商店購物袋掉在地上。


    隨著一聲沉重的落地與摩擦聲響,便利商店便當跟保特瓶都從塑料袋中露了一部分。


    男子沒有回答三木也的問題,隻緩緩舉起手中所拿的雙截棍。


    唰。


    唰。


    隨著兩聲刺耳的聲響,雙截棍的兩端各彈出一片刀刃,這是折疊刀雙截棍。用鏈子係住的兩根木棍,都各暗藏了一把折疊式的刀刃。


    男子開始要起雙截棍,要得虎虎生風。一把雙截棍從前到後、從下到上、從左到右,發出響亮的破風聲,在男子的四周來回轉動。


    「啪」的一聲。


    男子拿在左手上的雙截棍另一頭,夾到了他的腋下。在這個距離下,隻要男子將手上的雙截棍往上一揮,前端的刀刃就能確實捕捉到三木也的頸動脈。三木也看出了對方在想什麽,他想比比看是三木也拔槍快,還是自己揮動雙截棍快。男子釋放出先前按住不發的氣息,全身散發出幾乎令人皮膚刺痛的強烈殺氣。


    「拔出你右邊外套下的槍。」


    男子細得像一道傷口似的眼睛看了三木也一眼,以陰鬱的嗓音說了。


    「碰」的一聲。


    幹澀的槍聲響徹在馬路上。男子的背部猛烈地撞上地麵,倒地的男子胸口正中央,開出了一個點二二口徑的槍傷。


    而在另一邊。


    三木也的左手上,可以看到一把在瞬間之前都還不存在的手槍,正緩緩冒出硝煙。


    coltwoodsman手槍。


    這把槍纖細而美麗的槍身極具特色,是三木也的愛槍。


    然而三木也並沒有將左手伸進外套右邊,就隻是往上舉起而已。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相信中槍的男子斷氣時,肯定抱著這樣的疑問。


    「……是阿修羅之手啊。」


    吹散槍口的硝煙之後,三木也就把槍收進了右邊外套底下的槍套之中。


    看樣子對方並不知道自己的能力。要是對方事先知情,狀況可能就不太妙了,想來自己純粹隻是因為擔任紅的護衛,才會被他攻擊。既然自己受到攻擊,也就表示現在紅也已經受到攻擊了。三木也以嚴峻的表情,轉身麵對紅所在的方向。


    「那個笨蛋……該不會已經被宰了吧……」


    斷頭女。


    這個封號來自印度神話之中斷頭女的故事。


    這世上有種怪病叫做出棉症。


    這是一種怪異的現象,會從皮膚釋出就像棉絲一樣細的絲線。這名女子所擁有的能力,就酷似這種現象。她可以讓肉體的任意兩個部分相互接觸,藉此拉出極細的纖維。這種纖維就像棉絲一樣柔軟,卻又像鋼鐵一樣不易斷裂。隻要絞緊纖維,就能輕而易舉地切斷物體。


    然而形成的纖維雖然極為細小而堅韌,卻有著短短數十秒就會崩潰的缺點,所以每次要用到絲線,就得讓肉體相互接觸,來形成新的纖維。另外要合成形成纖維用的物質,就得同時進行發汗作用,所以必須事先讓身體流汗。


    纖維形成能力。


    這就是全世界最活潑的殺手「印度人」所擁有的能力。


    呼——


    背後忽然有隻貓豎起背上的毛,發出戒心大起的低吼聲。


    「!?」


    全身泡在迷湯裏的紅,忽然就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似的,猛然回頭朝背後看去。


    當他回過頭去,看見的是女子左右手指拉出五根豎琴琴弦似的「絲線」。不,這些絲線肯定比琴弦還要細,那是一種就像蠶絲一樣極其細微的絲線,在光線昏暗的巷子裏反射出銳利的光芒。


    「!!」


    女子雙手往內一攏。


    紅趕忙蹲低姿勢,緊接著絲線從紅頭上掃過,當場割斷了幾根接觸到絲線的頭發。


    絲線銳利得嚇人。


    紅用力踹了地麵一腳往後跳開,拉開跟女子之間的距離。


    他就在巷子裏,跟這名兩手五根手指之間拉出絲線,身穿半透明黑色內衣褲,有著褐色肌膚的女子對峙。


    插圖060


    女子以意外的表情看著紅,在她心中多半以為紅的腦袋這時應該已經落地才對。


    然而事情沒這麽簡單。


    就在這時,紅的懷裏發出了手機的來電鈴聲。


    「……」


    到底會是誰在這種時候打來?


    紅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出口問道:


    「……我可以接一下電話嗎?」


    女子則以有如太陽般燦爛的笑容答應。


    紅一邊留意女子的動作,一邊從懷裏拿出手機,接了電話。


    「喂?」


    『你是誰啊?』


    這個耳熟的聲音劈頭就是這句話。


    是道成寺打來的。


    紅歎了口氣問道:


    「……幹嘛啦,一打來就裝傻。」


    『什麽叫做「……幹嘛啦,一打來就裝傻」,我在問你,你是誰?』


    「還能是誰?我是紅啊,明明就是你打電話來找我的。」


    『搞什麽,原來你還活著啊?我本來還以為你多半已經被阿修羅之手殺了,所以才打電話給你看看。原來如此,你還活著啊?這我可放心了。』


    「哎呀?你會擔心我啊?真讓人意外。」


    『對啊,我擔心得很,擔心你會不會先被其它人給宰了。』


    「……」


    『(奸笑)』


    「……對了,我有事情想問道成寺先生。」


    『隻要你肯答應下次讓我殺了你,問什麽我都告訴你。』


    「我才不要,可是還是請你告訴我。」


    『你莫名其妙。』


    「你才莫名其妙。」


    『你聽我說,紅,其實我養的烏龜死掉了,害我現在硬是有點給他心情掉到穀底。這隻烏龜叫做龜吉,我第一次遇到牠是在三年前——』


    「你饒了我好不好?我可是正在交戰中耶。」


    『可是龜吉牠……』


    「龜吉的事情以後你要講兩個小時還是三個小時我都奉陪,現在請你先告訴我敵人的情報。我現在正受到一個擁有ss的女子襲擊,阿修羅之手是不是還有一般民眾以外的殺手?」


    『ss?有具備ss的人在攻擊你?』


    「對,就是這樣。你知道什麽情報嗎?」


    『唉~唉,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這下沒救了,你死了。可惡,虧我還想自己殺的。而且要是你死了,我就找不到人講龜吉的事了。』


    「等一下,你這是什麽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哦?看樣子你沒聽完龜吉的事情,是不肯乖乖受死的了?』


    「是,聽完龜吉的事以前我不能死。」


    『eme除了一般隊員以外,還有像你跟我這樣擁有aa的ga,不是嗎?阿修羅之手也是一樣,除了一般的暗殺人員之外,還擁有具備ss的殺手,代號叫做「右手」跟「左手」。』


    「『右手』跟『左手』——」


    『多半是阿修羅之手的那群人發現正常手法殺不了你,才決定動用這些人吧。畢竟被這些人盯上的,從來就沒有活。』


    「這些殺手有這麽厲害啊?那這『右手』跟『左手』又是……」


    『紅。』


    「請說。」


    『你可絕對不要被他們給殺了。』


    「這又是什麽意思?如果我還沒聽你講龜吉的事就先死掉,會讓你傷腦筋是嗎?」


    『不是。是我想自己殺了你看看,所以叫你不要被其它人殺了。一樣的話不要讓我講這麽多次,你這個豬頭。』


    紅啞口無言。


    ss。


    superiorskitl,跟aa一樣,指的是超乎常人的特異能力。


    eme為方便區別,將組織內特務們所具備的特殊能力統稱為aa,其餘特殊能力則稱為ss。


    也就是說不知不覺間,紅需要應付的已經從混進日常生活中襲擊的平民,換成了會使用特殊能力來攻擊的殺手,而且這殺手就站在自己的眼前,身上還隻穿著內衣褲。


    「啪」的一聲。


    女子雙掌在胸前一拍。


    「嗯?」


    紅朝她看了一眼。


    她的動作看上去就像是在膜拜。就在紅的見證下,女子慢慢分開了合十的雙掌。在那之間拉出了好幾條,不,是好幾十條的「絲線」。每一條絲線都有著驚人的切斷能力,具備一擊必殺的威力。


    「喂喂……」


    紅手上還握著手機,看得說不出話來。


    女子展現出就像鞭子一樣強韌的動作,朝著紅跳了過來。短短一眨眼之間,女子已經拉近了好幾公尺的距離,緊接著就朝紅伸出了那布滿絲線的雙手。


    「嗚!」


    女子進一步,紅就往後跳開一步,藉此避開對方的攻擊。


    紅手上的行動電話不慎脫手,掉進了女子拉出絲線網的雙手之間,結果行動電話就像豆腐似的在空中被切成無數塊,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響掉在地麵上。


    看到這驚人的銳利度,一股戰栗感從背脊直竄上來。


    女子的動作毫無停滯,接連使出又像撈又像揮的動作,對紅展開攻擊。女子就像強要玩伴陪她玩翻花繩的少女一樣,兩隻拉出絲線網的手掌時而前伸、時而後收、時而下揮,紅則左閃又避,最後跳了開去。


    紅與女子之間再度拉開了距離。


    女子全身都冒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水,看著紅露出妖媚的微笑。


    紅也是全身冒汗,但他冒的汗當然是冷汗。


    「……」


    紅看著女子問了一句話:


    「……可以問妳一個不禮貌的問題嗎?」


    女子妖媚地甜甜一笑答道:


    「請說,我很習慣男人問我不禮貌的問題,這些問題我一向有問必答,畢竟答完我就會殺了他們。」


    「這樣啊?那我問妳,妳的月經正常嗎?」


    紅一隻手指搔著臉頰,有點不好意思地問了出來。


    女子大概以為他會問更下流的問題,所以意外地眨了兩次眼睛,但馬上又恢複原來的表情回答:


    「托你的福,正常得很,所以身體的動作不會比平常遲鈍,真是遺憾呢。」


    「這樣啊。」


    紅嘴邊浮現出笑意,放低姿勢準備出手。


    「也就是說妳肚子裏沒有小孩了。我要采取打擊戰,接下來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紅踹了地麵一腳。


    同時發動aa來加速。紅的力場幹涉能力原本隻能施加在無機物上,但現在他卻對著唯一的例外空間,也就是自己的體內施加力道,讓自己的速度加倍。


    「!?」


    女子的表情當場變了。


    紅在路麵上破風飛奔,欺近女子的右側,緊接著就以猛烈得削掉部分鞋底的勢頭急停,讓熔解的鞋底從腳下冒起了煙,朝著女子的腹部揮出一記右鉤拳。


    女子以媲美軟件動物的柔軟動作扭轉身軀,閃過了紅的右鉤拳。


    但這一拳隻是假動作。


    紅往右踏上一步,朝女子的側腹部踢出一記左旋踢。


    然而女子也已經進入了下個動作。「啪」的一聲,女子用右手拍了一下右膝,並配合紅的旋踢踢到的時機,抬起了拍下的右手,在右手與右膝之間拉出了無數的絲線之柱。


    紅讓踢出旋踢的左腳在即將接觸到絲線時急停。然而這不是常人的肌力能夠辦到的,是他對左腳施加aa,強製停住了左腳。


    「嗚……」


    一陣痛楚竄過紅的左腳。


    雖然他可以用aa來讓肌肉運作的速度加倍或強製停止,但肉體組織本身的強度卻沒有改變。讓肉體做出太勉強的動作,造成的反動還是得由紅的身體承受。


    紅慢慢將左腳放回地麵。


    而女子的左手已經朝紅伸來。她伸出食指與大拇指,這種攻擊乍看之下像是要挖眼,其實並非如此。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兩根手指之間已經拉出了一條絲線。


    紅慢慢將左腳放回地麵之後,下一瞬間就以aa加速,猛力朝地麵一踹。


    看在女子的眼裏,也許會覺得紅是突然消失無蹤。


    「在、在哪裏!?」


    而紅也真的從女子的視野中消失。


    繞到了女子背後的紅,放低姿勢扭動腰部,對女子踢出一記掃腿。


    「好痛!」


    女子坐倒在柏油路上,痛得叫出聲來。


    放低姿勢轉了一圈的紅,順勢繞到女子背後,先以兩隻腳連著女子的雙臂與軀幹一起圈住,以封堵她的武器,接著再全身緊貼上去。女子的切斷攻擊就跟打擊招式一樣,隻要衝進切不到的內門,就可以防堵這種攻擊。紅從身體緊貼的狀態下,左手繞上女子的頸部,用右手猛力一圈。


    徒手絞頸術。


    先前紅就曾經在路上被阿修羅之手的一名老人用上這種招式。


    「……」


    女子兩腳亂踢,拚命掙紮。


    但紅絲毫沒有放鬆絞住女子頸部的手臂。要領在於圈住頸部的左手不必真正用力,而是要用右手壓得對方頭部前傾。女子的氣管跟動脈都受到壓迫,渴求空氣與血流而掙紮。紅猛力絞緊女子的頸部,祈禱她趕快昏過去。


    「啪」的一聲。


    就在這時,女子的兩隻腳掌拍在一起。


    當她的雙腳往外一分,從中拉出了無數絲線。女子彎起膝蓋,雙腳往上踢起,企圖以兩腳之間的絲線割下紅的頭。全靠女子有著極度柔軟的身體,以及強而有力的修長雙腳,才有辦法做出這種動作。


    「嗚!」


    紅後仰上身,躲過了這有如斷頭台似的一擊。


    盡管上半身後仰,絞頸的手臂卻絲毫沒有放鬆。沒過多久,女子雙腳一伸,兩腳及全身都開始產生小幅度的痙攣,最後終於全身的力道在紅的懷裏放鬆。


    她昏了過去。


    確定女子是真的昏過去之後,紅鬆開了繞在女子頸部的手臂。他先讓躺著昏厥的女子換成趴著的姿勢,將她的雙手繞到背後,用指銬銬住了兩隻手的拇指。所謂指銬就像是一種小型的手銬,銬住的地方是手指而不是手腕。由於可以收進口袋裏,紅隨時都有帶在身上。


    「喂,紅!!你還好嗎!?」


    三木也從巷子的另一端跑了過來。


    紅歎了口氣,從女子身旁站起,看了三木也一眼。


    「三木也……」


    「嗯。」


    聽到紅叫了自己的名字,三木也看了紅一眼。


    紅開始對著三木也發出烈火般的怒氣。


    「你到底跑到哪裏摸魚去了!害我差點就被她給殺了!!」


    「什……」


    三木也啞口無言,但麵相隨即又轉回凶暴。


    「開什麽玩笑!這句話是我要說的!就因為你的關係,我可是差點就被一個莫名其妙的男的給殺了你知道嗎!」


    「我哪管這麽多!既然接下了護衛的任務,就算死也要保護好護衛的對象!」


    「你這家夥!開什麽玩笑!你知不知道光是這次的事件,我就已經救了你幾次!你這個白癡!」


    「誰管你那麽多啊,笨蛋!」


    「白癡!」


    「笨蛋!」


    「白癡!」


    「笨蛋!」


    兩個笨蛋就在這條沒有其它人在的巷子裏,沒完沒了地互相叫罵。


    act3右手與左手


    1


    喀躂喀躂。


    喀躂喀躂。


    許久沒有出eme任務的紅,在完成任務的翌日早晨,坐上第一班電車搖著踏上歸途。


    由於阿修羅之手派來的「右手」跟「左手」已經被紅跟三木也解決,紅便從今天開始回到正常的生活。到自己讀的高中上學,開始出eme的任務,回到自己的公寓,這極為理所當然的生活,已經遠離他足足有數十日之久。


    五時二十五分。


    車上幾乎完全沒有其它乘客,但紅已經養成習慣,沒有坐在座椅上,而是跑到最前麵的車廂,背靠著車掌室站立。


    由於剛出完任務,他身上穿的是eme的製服,兩把手槍也還收在外套下。紅雙手插在口袋裏,看著窗外的風景。太陽已經從地平在線探出頭來,天色開始慢慢變亮。


    喀躂喀躂。


    喀躂喀躂。


    車上非常安靜。


    耳中聽得見的聲音,就隻有電車在鐵軌上搖動的聲響,以及一名乘客不時咳嗽的聲音。這陣子十分流行夏季感冒,紅著身邊也有很多人鬧喉嚨痛。


    喀躂喀躂。


    喀躂喀躂。


    電車彎過一個較大的彎道,來到一個鐵軌完全呈直線的區域。


    就在這時——


    紅不經意地將視線轉往車廂內。這班電車一共有四節車廂,由於電車在這個區域排成筆直的直線,從紅所站的第一節車廂,可以一路看到最後一個車廂內的情形。


    那名男子就在站最後一節車廂的車尾。


    從紅所站的位置,就能夠看清楚男子的容貌。他有著一頭黑發,臉孔的輪廓就像雕像一樣深。男子從他形狀工整的眉毛下,以一對蘊含深沉色彩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紅。而其中最為異樣的地方,就是男子的左眼看起來閃閃發光。


    男子身上穿著一件白底上畫著火焰般花紋的長袖襯衫。在上麵三個鈕扣都解開的襯衫下,可以看到男子的胸口;下半身穿的則是橄欖綠的卡其褲,多半是軍隊的製服,腳上也穿著同樣顏色的叢林靴。其中最引人矚目的,就是綁在腰部的手槍掛帶左右兩邊,各自係著一把大型刀劍。仔細一看就可以看出一邊是歐式的劍,另一邊則是日本刀。


    男子慢慢朝著第一節車廂走了過來。


    「……」


    紅緩緩從懷裏拔出手槍。


    右手從左邊腋下的槍套中,拔出eme采用的製式手槍berettam92改。


    左手從右邊腋下的槍套中,拔出別人轉讓給他的coltm1911a1手槍。


    男子從最後麵的第四車來到第三車,一邊邁步行走,一邊拔出了插在左右腰際的刀劍。他拔刀的方法十分奇特,以右手從右腰拔出刀,左手則從左腰拔出劍,也就是反手拔刀。而反手拔出兩把刀劍之後,又以酷似用手指轉動手槍的要領,將刀劍轉為正手握持。


    車廂中的兩、三名乘客,看到左右手提著刀劍的男子,都當場震驚不已。


    「喂,先生。」


    紅對第一車裏的中年人喊了一聲。


    打著盹的中年人睜開眼睛,看到紅兩隻手上的槍,眼睛瞪得老大。


    「這裏就快要開戰了,勸你最好趕快移到最後一節車廂。」


    聽完紅的忠告,中年人連連點頭,趕忙跑到了第二車。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從對麵走進第二車車廂的男子,以及他雙手上所拿的刀劍,嚇得差點腳軟,但還是拚命讓出路來給男子行走。


    「站住,不然我就開槍了。」


    紅用beretta跟coltgovernment兩把手槍指著男子。


    但對方並沒有停下腳步,始終保持著從最後二即車廂走習這裏來的步伐,就要踏進第一節車廂。當男子踏上兩個車廂連結處的那一瞬間——


    磅。


    磅。


    紅的beretta手槍噴出了火苗。


    這是以力場幹涉能力固定槍身所進行的精密射擊。就算比遍pc課,紅的射擊技術也有著數一數二的精確度。由於對方正好走到兩個車廂的相連處,讓他根本無處閃躲,雙腳都挨了beretta手槍的槍彈。


    但這兩發槍彈,卻發出了像是打中鐵板似的聲響彈了開來,彈開的跳彈在車廂的內牆上開出了個小孔。


    「!?」


    紅震驚不已。


    男子若無其事地走進了第一車。他的身高大概有一八○左右吧,手腳略顯修長,身體則結實得隔著衣服都看得出來。男子左右兩手提著刀劍,踩著若無其事的步伐朝著紅走近。


    這不是錯覺。


    男子的左眼簡直就像裝了燈泡似的,發出了明亮的光芒。


    「可惡!」


    紅瞄準男子的肩膀,扣下了左手coltgovernment手槍的扳機。


    碰。


    隨著一聲沉重的槍響,coltgovernment手槍射出了點四五acp彈。在紅精確的射擊能力控製下,槍彈確實捕捉到了男子的肩膀。


    然而——


    這發槍彈仍碰出聲響彈開,打在了車廂的天花板上。


    「這!?」


    紅進入了男子的攻擊範圍。


    男子身體一側,左手劍橫向一掃。這一招沒有任何劍術可言,簡直就像在砍人偶的頭一樣,絲毫沒有考慮自身的防禦,隻顧大劍一揮。但也正因如此,這一擊更是極為正確且強而有力。


    紅蹲低身體,躲過掃向自己頸部的一劍,從男子身旁鑽過,順勢一個打滾往前翻,緊接著在起身時回過身去,對準男子背後的肩胛骨一帶,扣下了右手beretta手槍的扳機。


    磅。


    磅。


    然而從紅的右手擊出的子彈,卻還是撞出聲響彈了開去,跳彈打破了車廂兩旁的玻璃。


    男子緩緩轉過身,靴子踩出聲響,朝著紅慢慢走近。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紅努力催動剛完成任務而疲憊已極的大腦運轉,而想得到的答案隻有一個,那就是這個人具備了某種ss。


    男子踏上一步,同時右手就是一刀,一樣是大動作的一擊。紅往旁邊移動,閃過這當頭直劈的一招。接著男子就像趕蒼蠅似的,以左手劍迎向紅。


    「喀」的一聲。


    紅蹲低姿勢躲過這一劍,就看到劍尖切斷了鐵管做的欄杆。這樣的斬擊靠的是歐式長劍的重量,也就是說不靠刀刃鋒銳,而是靠質量來破壞目標。


    紅對準男子的兩邊膝蓋,發射手上的槍。


    磅。


    碰。


    然而槍彈卻彈了開去,在車廂內的座椅上開出了小小的彈孔。


    紅移動到了男子的側麵。


    男子以手指將長劍轉了半圈,改為反手握持,朝著正在移動的紅一劍刺來,力道強得讓人覺得幾乎連岩石都能破壞。


    紅閃過這一劍,繼續繞向男子的背後。


    磅。


    錯身而過之際射出的beretta槍彈,卻打在男子的胳膊上彈開。


    男子轉過身來的同時,舉起右手刀當頭就是一刀。


    紅舉起雙手,兩把手槍交叉擋在頭上,接住了當頭直劈的這一刀。金屬與金屬猛力咬合,撞出了一陣刺耳的聲響。


    男子在右手的刀上加了幾分力道。


    紅也雙臂使勁抵擋。


    在互咬的刀與槍對麵,可以看到男子的左眼發出了金色的光芒。他的右眼瞳孔漆黑,色調十分深沉。看上去像是亞洲裔,但輪廓頗深的臉孔,又讓人覺得混有西洋血統。


    紅本能地理解到這個人擁有超乎自己之上的實力。


    「乾紅太郎——」


    男子喊了紅的名字。


    日語說得十分流暢。


    「你是阿修羅之手的人……?」


    「你為什麽不瞄準要害?」


    「因為我要貫徹不殺的信念。」


    「……不殺?我們可是性命相搏,你卻堅持不殺?」


    「沒錯。」


    「要是為了這個信念反而害死自己,那就沒有意義了。為了活下去而殺,為了獲勝而殺,為了有飯吃而殺,這才是這個世界的真理。」


    「又不是隻有殺了對方才算獲勝。」


    說完紅就彈開了接在槍上的刀,跟男子拉開距離。


    他與男子在第一節車廂裏,隔著幾公尺的距離對峙。


    喀咚喀咚。


    喀咚喀咚。


    電車在鐵軌上搖動的聲音變了。


    紅麵向一旁,朝著車窗連續發射左右手上的手槍。


    磅。磅。磅。


    碰。碰。碰。


    車窗玻璃被打得往外飛散。


    「那我先閃了,殺手先生。」


    朝男子說完這句話,紅就朝電車外縱身一跳。


    當男子走到紅跳出去的車窗前麵,從破掉的窗戶往外看,電車已經過了橋,再度回到陸地上。


    紅從高度數十公尺的橋上掉向河麵,整個人撞出巨大的水柱衝進河水之中。水麵簡直就像水泥一樣堅硬。


    大塚康夫,五十二歲。


    興趣是晨間釣魚,是個對社會完全無害的男子。


    康夫這天早上也一如往常,在河邊愉快地釣著魚。康夫喜歡在鐵軌陸橋附近垂釣,因為在這個時段,這裏就是上好的釣點。


    他坐在冰桶上,調整以少少的零用錢買來的釣具。隻有這一刻,康夫可以把家庭與公司的事情都拋諸腦後,這是他最幸福的一刻。


    釣具調整到一半,不遠處就發出「咚」的一聲,水麵上激起了一道水柱。


    「?」


    康夫覺得有異,凝神注視搖曳的河麵。


    沒過多久時間,「啪」的一道水聲響起,從河裏出現了一個手掌形狀十分奇妙,一身漆黑的人影。


    「哇!是印斯茅斯半魚人!」


    康夫幾乎喊破了喉嚨,連比老婆還要寶貝的釣具都放著不管,隻顧沒命地奔向亮著燈光的市區。


    沒過幾天,這條河就開始流傳起康夫創造的都市傳奇。


    「……」


    從河裏冒了出來的紅,將提在兩隻手上的手槍收進外套下的槍套,拿出了新配發的行動電話。


    由eme改造班設計的行動電話,防水功能十分完善。


    紅打了通電話給道成寺。


    「喂?」


    『去死。』


    「……幹嘛劈頭就亂罵一通啊……?」


    『這麽早打電話來的人,都不會有什麽好東西。去死。』


    「啊,你剛剛在睡啊?」


    『沒有,我才正要去睡。』


    「那又何必生氣呢?」


    『你這家夥是誰啊?』


    「我是紅。」


    『最近科技這麽進步,從地獄也可以打電話回來啦?文明社會可真是方便啊。』


    「我沒有死啦,而且就算是客套話也好,請你至少說成『天堂』。」


    『要說客套話我不如去死。』


    「……其實啊,我是有事情想要問你。」


    『說說看吧,你這個沒死成的家夥。』


    「我受到了擁有ss的人襲擊,他到底是什麽人?阿修羅之手除了『右手』跟『左手』以外,還擁有其它具備ss的殺手嗎?」


    『搞什麽?原來你真的是紅啊?嘿嘿。』


    「我是紅啊。」


    『原來你是紅啊?』


    「我是紅沒錯,所以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我聽不懂你的問題,麻煩你用日語講。』


    「就是說,我被有ss的殺手盯上了以下省略。」


    「這個嘛,那家夥多半也是阿修羅之手的「右手」或「左手」之中的一個吧。』


    「啥?可是『右手』跟『左手』不是已經被我跟三木也解決了嗎?」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紅你這笨蛋竟然也打起了胡說八道來騙人的主意?』


    「我是在問你,那個要絲線的印度人,還有要折疊刀雙截棍的中國人,不就是『右手』跟『左手』嗎?」


    『沒錯,他們也是「右手」跟「左手」。』


    「也是?你剛剛說了『也是』這兩個字對吧?這意思是?」


    『也是就是也是。』


    「這是什麽意思。是說除了那兩個人以外,還有其它預備的右手跟左手嗎?」


    『誰跟你說是兩個人了?到底是何時何地,誰跟誰邊幹著什麽事情邊跟你說了這種話?』


    「咦?」


    『你想想阿修羅的雕像長什麽樣子,然後去數一數雕像有幾隻手。你這個沒死成的笨蛋。』


    「——啊。」


    『對了,紅,看樣子你是太想聽龜吉的事情,所以才拚命躲過了重重危機啊。好,那我就說給你聽吧。我跟龜吉是在距今三年前相遇的,就是我被你們部門的那個混蛋痛扁一頓,被迫加入eme的那個時候。當時我非常傷心——』


    紅在釣客留下的冰桶上坐了下來,耳裏聽著道成寺在電話裏講起多半要講上三個小時的龜吉故事,心中則回想起在資料上看過好幾次的阿修羅雕像外觀。


    右手跟左手。


    阿修羅的雕像從一開始就有著六隻手。


    2


    總部主棟屋頂。


    臨時搭建的小木屋。


    紅又再度回到了這裏。因為自己還沒有擺脫右手跟左手,還沒有擺脫這些號稱盯上的目標從來沒留活口的殺手。現在已經打倒了兩人,所以還有四個人。包括在第一班電車裏對他攻擊的男子在內,到底還有多少個殺手想要自己的性命呢?紅再度被逼進了這種無時無刻可以鬆懈的狀況。然而待在這棟臨時搭建的小木屋裏,總是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放鬆情緒。


    紅躺在木頭地板上,側耳傾聽潺潺的流水聲與鳥兒的叫聲。


    就在這時,傳出了一陣有人敲門的聲音。


    「請進。」


    紅起身答話。


    接著拉門就被拉了開來,從門後出現的人是茜。


    「午安,紅學長。」


    茜臉上擠出了笑容。


    紅也露出笑容說:


    「嗨,小茜,妳來得正好,我正閑得發慌呢。」


    「是這樣啊?可是我不是來玩,是來教你念書的喔?」


    「嗚……」


    不過跟茜一起念書很有意思。


    紅請茜進到客間,拿了簡易的座墊給她坐。


    「我去泡茶。」


    「啊,我來。」


    「不用不用。我最近沒事幹,隻有泡茶的本事進步了。」


    紅將放在地板暖爐上的不鏽鋼瓶旋開,拿起茶粉就往裏頭倒。


    然後端到了茜的眼前。


    「謝謝你。啊,很好喝。」


    「哈哈哈,還好啦。」


    兩人就這麽隔著一張小方桌開始念書。


    紅可以教茜的科目一直都隻有英語一科,其它科目都是由茜來教他。今天上的第一科是世界史,紅聽得一頭霧水。


    「——就是這樣。紅學長,你弄懂了嗎?」


    「嗯。雖然很快就會忘記,不過眼前算是搞懂了……」


    「不可以忘記啦。」


    「妳感冒了嗎?」


    紅看著茜問了。


    茜按住喉嚨說:


    「咦?為什麽這麽問?」


    「沒有,因為我覺得妳的聲音好像有點沙啞。」


    「啊啊,是,你猜對了,我有點小感冒。」


    「還是小心點比較好,畢竟感冒的疫情似乎正嚴重呢。像我上次也是一頭栽進河裏,差點就染上感冒了。」


    「紅學長自己也要小心喔。」


    「嗯。」


    接下來的科目是英語。


    隻有上這個科目的時候,紅可以占到上風。茜也有透過eme的課程學習英語會話,但還沒有達到紅的水平。


    「——嗯?妳怎麽了?」


    一直用英語談話的紅,發現茜一直盯著自己看,於是問了出來。


    結果茜就紅著臉低下頭去。


    「啊,沒有,沒什麽。」


    「這樣啊。」


    「是。紅學長……請問……」


    「嗯?」


    「請問……我可以……再往你那邊坐近一點嗎……?」


    茜低著頭說著說著,害羞得連耳朵都紅了。


    紅很清楚自己的臉也紅了。


    「咦?啊,這……也沒什麽關係啦……」


    「那……」


    說完茜就從小方桌的正麵,挪到了紅的身旁。


    紅發現自己的心髒正開始越跳越快。


    「紅學長……」


    茜從近得鼻子都快碰到對方的距離,抬起頭來看著紅。


    她的一對大眼睛看起來十分溫順,鼻子跟嘴巴則都非常小巧,全身散發出一種柔和無比的氣息。


    「紅學長的英文說得好棒,我好佩服……」


    「啊啊,嗯,這是因為以前eme的課就教得很嚴……」


    「而且每次出任務都那麽得心應手,真的好帥氣……」


    「沒有啦……」


    「……紅學長,我從以前就有一句話想跟你說……」


    茜往紅身上湊了過來。


    紅倒吸一口氣。


    「咦……」


    心髒跳得就像一陣急鼓。


    想必臉上更是已經變得像是被放進熱水的蝦子一樣紅。


    「紅學長……」


    「嗯、嗯……」


    「……請你去死。」


    「咦?」


    紅覺得腹部受到了一陣衝擊,往下一看。


    就在運動外套上,看到一把刀插在自己身上。握住這把刀的人,就是眼前的茜。


    「妳——」


    茜將刀刃一扭,但紅搶先一步跳了開去。


    刀從紅的腹部拔了出來,還牽出一條血絲。


    紅立刻開始出血,滲到了外套上。情形不妙,本來為了抑製出血,拔出小刀並不明智。但要是被對方扭動刀刃將傷口挖開,導致空氣滲入身體組織之中,反而會更加危險。


    「小茜……妳這是……!?」


    紅按住腹部的傷口對茜問道。


    插圖075


    茜一邊站起身來,一邊回答紅的問題。


    「這是水果刀啊,紅學長。eme對個人物品檢查得很嚴,所以我是從廚房弄來的。」


    「……妳……該不會……?」


    「沒錯,心地善良的紅學長。我可是從進eme之前,就已經在當阿修羅之手的間諜了耶。這樣你懂了嗎?doyouunderstand?」


    「怎麽……可能……」


    紅踩著搖搖晃晃的腳步拉開拉門,從門口走出小木屋外。


    茜臉上浮現出微笑,慢慢從紅身後追來。


    「可惡……可惡……!」


    紅按住血流不止的腹部,逃進了林子裏。


    他的膝蓋漸漸無力,視野也變得越來越黑暗。


    他萬萬沒有想到會是茜。


    沒有想到她竟然會是阿修羅之手的人。


    紅在樹林中穿梭,腦袋裏已經一團混亂。


    不知不覺間,整個人已經倒在地麵上。


    什麽都看不到。


    「喂!紅!你還好嗎……」


    耳中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多半是三木也的聲音。


    接著一切就籠罩在黑暗之中了——


    eme總長辦公室。


    總長與代理就在這間辦公室裏,麵色凝重地互望。


    原本應該十分寬闊的辦公室,已經被一團鉛塊般沉重的氣氛給弄得十分狹窄,讓兩人全身都可以感受到事態的緊迫。


    雙手抱胸,靠在辦公桌上的總長,動著美麗的嘴唇說了:


    「情形有點越來越不妙了。」


    「是的,果然就連紅也終究不免負傷啊。」


    「不,我覺得他已經做得夠好了。雖然說有派三木也去護衛他,但麵對這種不知道何時何地會展開攻擊的暗殺組織,光是能活到今天就已經值得誇獎了,而且前陣子他也從那個不怕子彈的殺手手下平安逃了回來。隻是這次他有點掉以輕心了,看樣子敵人不是隻會以量取勝,還兼具了人員的素質。真不知道他們擁有多少名具備ss的殺手呢。」


    「看來eme內部果然也混進了敵方的人呢。」


    「搞不好雇用阿修羅之手的人就是——」


    總長一手撐著下巴,擺出思索的姿勢。


    就連這種不經意的小動作都很美,她的美貌就是這麽不同凡響。


    代理露出忽然想起事情似的表情說了:


    「難道是前任幾位總長……」


    「可能性是有的。」


    當她抬起思索的臉孔,eme總長巽蒼乃丞以她那不光是男性,就連女性都不得不讚歎的完美美貌看了代理一眼。


    大約一年前。


    自從發生了一起俗稱「塔事件」的案子之後,當時的眾位eme總長忽然下落不明,在eme總部之中留下了陰影。


    總長位置空了下來的eme,要求已經卸任的前任總長安倍無支祁再次擔任總長。八百萬機關在戰後受到who’swho幹涉而改名為eme,讓身為前八百萬機關最後一任總長的無支祁堅決不願回歸,而是推薦了自己的一名孫女擔任總長一職。


    巽蒼乃丞。


    然而這位年方二十二歲的才女上任之後,卻沒有公開自己總長的身分,而是以一般隊員的立場潛伏在eme之中。理由在於企圖找出前任總長策劃的「不死者檔案」,並揭露更進一步的駭人計劃。同時這也是為了誘出已經深深侵蝕到eme之中的前任長官一派人馬。


    「——紅跟三木也都是那個黑部前隊員的學生,就算被他們盯上,確實也沒什麽稀奇。當然這終究隻是可能性之一。」


    「紅要怎麽辦?我想狀況演變到這樣,連總部裏麵都算不上安全了。」


    「這我當然已經安排好了。」


    蒼臉上露出微笑,說自己已經有了安排。


    聽到這句話,代理似乎有點驚訝地挑起了眉毛。


    「您要帶紅到『那裏』去?」


    「對,聽起來很有意思吧?」


    「不,這,是很有意思沒錯……隻是該怎麽說呢,我反而有點擔心起來了……」


    「哎呀,不會有事的。大概。」


    「那我會跟水狩說一聲。」


    「啊啊,你說那個貪睡蟲啊?」


    蒼想起了那名最近才剛到pc課上任的男子。


    對於以pc課特務立場潛入的蒼來說,表麵上水狩就是她的直屬上司。


    「不,這次還是請說成由你直接下達這道命令。另外我也還有事要三木也去辦,也麻煩你跟他說一聲了。」


    「我明白了,大小姐。」


    「哎呀,這稱呼算是客套話嗎?」


    「失禮了,我總是改不掉以前的習慣——」


    代理在他那刻上了深層皺紋的嘴邊,浮現出了懷念過去的深沉笑容。


    「……」


    至於pc課的新任課長水狩一馬,也不知道他到底在作什麽夢,隻見他靠在pc課最裏麵的椅子上,發出了極為深沉的打呼聲。


    3


    這一天。


    一輛紅色bmw開出了eme的停車場,朝著國道前進。


    bmw要去的地方,是日本東北的岩手縣。


    一路上都開得很順的bmw遇到了紅燈,暫時停了下來。


    坐在駕駛座上的三木也,朝著身旁前座上的「紅」看了一眼。


    「紅」麵無表情地坐在那兒。


    「……」


    看著「紅」的三木也,毫不客氣地一拳揍向他的側臉。


    碰。


    隨著一聲悶響,「紅」的臉轉往車窗的方向,接著又以令人毛骨悚然的精確度,循著完全相反的方向轉了回來。


    然後又繼續以那種就像假人般麵無表情的臉孔望向正麵。


    「……為什麽我就非得在前座上載著這種惡心的東西,開那小子的車上路不可?可惡!」


    三木也一臉不滿的表情咒罵著。


    正確地說來,坐在前座上的「紅」並不是本人。


    而是橡膠製的假人。


    不過由於模子是直接取自本人,從頭頂到腳底,都跟他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後方傳來了一陣刺耳的喇叭聲。


    「嗚喔!」


    抬頭一看,不知不覺間已經轉成綠燈了。


    三木也趕忙讓bmw起步前進,邊開車邊捏了貼「紅」的臉頰。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而且越捏越使勁。


    這一天。


    一輛國產車跟紅的bmw錯開時間,稍晚之後才開出eme的停車場。


    skyline2000gtx


    通稱箱型skyline。


    全長四三二○公厘、全寬一五九五公厘、全高三一七五公厘。這款極具七○年代風格的名車,看上去簡直就像用好幾個大箱子拚裝而成,有著雄偉而碩大的外觀。尤其是車體前方的引擎蓋,更是長得幾乎可以讓人在上麵生活,顏色則是藍色。不過多半是沒有做好保養,車身的各個角落都可以看到一些已經無法挽救的歲月痕跡。


    這輛行駛中幾乎讓人懷疑會不會承受不住速度而解體的破舊老車上,坐著一名跟車子一點都不搭調的美女。女子那無可挑剔的工整容貌,讓車子顯得更加窮酸。不,不管是多麽洗練的車身,多半都贏不了她那完美的曲線。要說車子有什麽辦法避免落敗,唯一的方法大概就是打開車身,讓她盡情展現豐姿。


    這個開敞篷車多半比開箱型skyline搭調的美女就是蒼。


    車上沒有其它人。


    蒼開上國道之後,就開往跟三木也相反的方向。她以流暢的動作踩離合器跟油門,操縱排檔杆與方向盤的手法更是純熟得有如人車一體。盡管跑在市區裏而且沒有超速,但蒼所展現的駕駛技術,看起來卻像是在拚山路賽車一樣。要是車上有人讓她載,多半會被這種怎麽看都不像跑在平地上的魄力震懾住。


    蒼所駕駛的skyline從國道開下交流道之後,就在一條沒有人影的便道上停車。接著車門打開,展現出蒼一雙美腿的曲線。蒼沒有穿eme的製服,而是做便服打扮,穿著毛衣跟長褲。


    蒼繞過車身來到車尾,打開行李箱。


    「噗哈!」


    從裏頭猛然彈跳起來的物體就是紅。


    是紅本人。


    「你還好嗎?」


    蒼以平靜的語氣問了一聲。


    紅一臉像是被迫喝了泥水似的表情,皺起眉頭說了:


    「這裏的空氣太差了啦。」


    「哎呀,那還用說?要是車子的行李箱會跟森林裏一樣清爽,反而會讓人覺得渾身不對勁吧?」


    「……這比喻太極端了啦,太極端。」


    說完紅就從行李箱裏爬了出來。


    回到好久沒有接觸到的地麵,紅動了動身體,好好感受這種懷念的感覺,全身的僵硬感都像融入周圍空氣中似的逐漸遠去。從好幾個小時之前,紅就一直躲在這輛skyline的行李箱裏麵了。


    「嗚……好痛……」


    紅身體動到一半,忽然皺起眉頭,按住腹部。


    蒼冷靜地歎了口氣:


    「你肚子上的傷又還沒好,這樣用力動身體當然會痛啦。」


    「……真要說起來,還不是蒼姊妳開車太亂來,妳知不知道我在行李箱裏撞到多少次了?」


    「胡扯,我可是能在卡車貨台上載著硝基,崎嶇山路照跑不誤的女強人呢。」


    「妳以為自己是演menace』的尤蒙頓(注:yvesmontand,法國50~80年代最具魅力的歌手與演員)啊……?」


    兩人一邊閑聊,一邊坐上了車。


    蒼坐上駕駛席,紅則坐在前座,車子也再次發動。


    skyline看起來應該是沿著國道南下,但沒有人告訴紅要前往哪裏。不過保密的對象也不是隻有他,由於已經確定有敵方的間諜潛入組織內部,除了三木也以外,這次的移動任務沒有告訴任何人;就連三木也本人不知道紅到底要去哪裏,一切都在極機密的狀態下進行。


    紅看著車外不停往後飛逝的景色好一會兒後,開口對蒼問道:


    「……那,我們到底要去哪裏?」


    「想要我告訴你嗎?」


    「對,希望妳可以告訴我。」


    「不告訴你。」


    「……」


    紅無言地朝蒼的側臉看了一眼。


    她的鼻子很漂亮,嘴形也很有魅力。常人看了這種美貌,多半會看得入神,但紅卻已經學會了如何擠出疲憊已極的眼神。


    「……這是為什麽?妳剛剛不是說肯告訴我了嗎?」


    「哎呀,我有跟你說我不想告訴你啊。畢竟這可是極機密任務,不是嗎?」


    「……」


    紅又以懶得理會的眼神看了蒼一眼。


    蒼麵不改色,繼續開車。


    紅鬧起情緒來,深深坐進座位裏。


    「……那就算了。」


    「喔,你不想知道嗎?」


    「夠了,反正開到最後總是會到的。」


    「那我就告訴你。」


    「……」


    紅看了蒼一眼。


    車內的氣氛變得十分異樣。


    然而蒼卻絲毫不把這種氣氛放在心上,繼續開著車。


    「其實我們是要去一個可以讓你療養的地方。」


    「療養?」


    「可不是茲卡克或亞凱喔。也不是索克或葛克,更不會是亞克凱或裘亞克。」


    「妳說的這些是水陸兩用ms,請不要扯這種沒幾個人聽得懂的冷笑話(注:「療養」與「兩用」的日文發音相同)。」


    「你明明就聽懂了。」


    「要讓我療養……那麽是要去泡溫泉之類的了?」


    「泡溫泉會讓傷口愈合不了吧?我們要去的是一個圍繞在大自然之中的清幽所在,連觀光客都不會去。」


    「嗯~會是哪裏呢?」


    「我就先不說穿,讓你到了以後自己看才有趣。」


    「那地方會有趣嗎?」


    「會啊,有趣到難保不會讓你發瘋。」


    「……我總覺得身心兩方麵好像都得不到安寧。」


    載著他們兩人的車子開上了高速公路。


    車子加快速度,車外無味的風景綿延而去。


    開了好一陣子之後,蒼忽然間開口說道:


    「我說呢。」


    「我在聽。」


    「小紅。」


    「我在。」


    「有敵人。」


    「啥!?」


    「哦!」


    男子握著方向盤,發現他要找的車就在前方,臉上流露出笑容。


    「找到了找到了,運氣真好!」


    這個露出牙齒發笑的男子,有著一對不知道該算是大還是小的眼睛,不知道算是高還是低的鼻子,不知道算是厚還是薄的嘴唇。


    不僅如此,他的臉孔長得極端缺乏特色,甚至就連是男是女都讓人分不清楚。


    「我找到了。要怎麽辦?在哪裏下手?等他們離開高速公路嗎?」


    長相極為大眾臉的男子,往坐在前座上的男子看了一眼。


    前座上有個穿著橄欖綠色軍用長褲與白底紅紋長袖襯衫的男子,連安全帶也沒綁。男子把一刀一劍立在身旁,雙手環抱在胸前,兩隻眼睛閉著沒有睜開。


    「有需要特地等到他們離開高速公路嗎?」


    男子睜開閉上的眼睛說了。


    男子的兩隻眼睛分別有著不同的顏色。右眼是黑色,左眼則是藍色。他的臉孔乍看之下有著亞裔血統,但輪廓卻又像雕像一樣深。


    「沒有。」


    大眾臉的男子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踩下油門讓車子加速。


    audittroadster。


    全長四○六○公厘、全寬一七六五公厘、全高一三四○公厘,外表極具德國車注重功能美的風格。roadster盡管車身不算大,卻能夠展現出極具侵略性的跑法,可說是最適合用來咬上對手車尾的車種。


    車身漆上了金屬光澤的銀湖色,模樣簡直就像一顆在道路上遊泳的彈頭。


    由於高速公路多少有些塞車,roadster花了點時間,卻順暢得駭人地一輛一輛拉近與目標之間的距離,最後終於咬上了目標的車尾。


    「——怎麽了?你不撞上去嗎?」


    臉孔輪廓很深的男子低聲問道。


    大眾臉笑著說了:


    「要是臉上撞出傷可就傷腦筋了。」


    說話語氣讓人搞不清楚是輕是重,也很難聽出到底有多認真。


    不過臉孔輪廓很深的男子也不去計較,把立在一旁的刀劍掛到了綁在軍用長褲上的槍帶上,接著打開蓋在車體上方的車篷,讓roadster轉變為敞篷車的狀態。


    「混血兒。」


    大眾臉喊了臉孔輪廓很深的男子一聲。


    臉孔輪廓很深的男子一隻手放到車窗邊,正要站起身來,聽到大眾臉喊了自己,於是轉過頭去看了他一眼。


    「什麽事?」


    「委托人的要求,你應該還記得吧?」


    他們的委托人有個要求。


    這個要求十分特別。在針對暗殺對象乾紅太郎的暗殺手法,從都市暗殺轉為派遣「右手」跟「左手」之際,委托人要求將指揮權交給他自己,說想要親手殺了目標。當然了,不用等到阿修羅之手的管理部詢問意見,六名殺手都表示拒絕,但最後還是留下了一個要求,那就是在可能的範圍內盡量活捉。也因此,雖然委托人不能主動聯絡這幾名殺手,各個殺手卻能夠聯絡上委托人。


    「我記得,可是我不在乎。殺手唯一要做的就是殺死目標。」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大眾臉笑著說了。


    臉孔輪廓很深的男子在前座上站了起來,猛烈的強風立刻吹得他頭發往後甩開。盡管實際上這一帶接近無風狀態,但在高速行使的車子四周,卻已經產生了令人眼睛都很難睜開的強風。


    就在這時,男子的左眼發出了耀眼的光芒。他左眼的光芒仿佛濃縮了太陽的光似的越來越亮,緊接著男子原本被吹起的頭發就慢慢落下,簡直就像強風已經消失了似的。然而車外的強風當然不可能憑空消失,就像有人開出了一條極端狹小的車後風道似的,讓高速移動的車子四周的空氣所化成的強風避開男子的身體而往後流動。


    男子以右手拔出右腰上的刀,左手拔出左腰上的劍,在空中轉動刀劍的握柄而改為正手握持,之後就踩著座椅的椅背跟車窗,走到了引擎蓋上,一路走到車頭最前端。


    跑在一旁的汽車駕駛看得張大了嘴。


    「我來了,乾紅太郎。」


    男子以光芒越發耀眼的左眼,凝視著彷佛是為了讓人站在車上打鬥而設計的skyline,接著朝空中縱身一躍。


    紅看了看後照鏡,就看到了有名男子從跟在車後的敞篷車前座上現身。這名男子拔出掛在左右腰間的刀劍,就像走在平地上似的從車身上走了過來。紅認得這個人,先前在第一班電車上襲擊自己的人就是他。男子一路走到車頭的最前端,接著放低姿勢,看起來像是跳躍的準備動作。


    「不會吧……」


    紅轉頭望去,看到男子朝空中高高躍起。


    接著則是一陣震動,因為男子跳到了紅所搭乘的skyline車尾行李箱上。


    「可惡!」


    紅從懷裏拿出了berreta手槍。


    男子踩出沉重的腳步聲,一步步從車身上走了過來。他的身影隨即消失,腳步聲已經接近兩人的頭頂上。


    「我要甩下他。」


    說完蒼就猛打方向盤。


    根本不理會什麽雙手要握在方向盤上相當於十點十分位置的法則。


    蒼一隻手輕巧地轉動方向盤,就看到車子開始在路麵上以滑行般的態勢移動。四個輪胎時而咬住地麵,時而滑過地麵,讓skyline以神乎其技的動作在車陣中穿梭。蒼的腦子裏根本就沒有時速限製這種概念的存在。


    「嗚哦!?」


    嚇到的反而是紅。


    紅的身體就像被兩位慣性的女神從左右拉扯似的,蒼每轉動一次方向盤,就帶得他東倒西歪。要不是有綁安全帶,多半早就一頭猛力撞在車窗上好幾次了。坐在隔壁的音速女神則一如往常地麵無表情,以快得令人目不暇接的動作操弄方向盤、排檔杆跟油門。


    「蒼姊!會撞到其它車啦!」


    「不用怕,速度自在我心。」


    蒼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接著又繼續加速。


    紅拚命抓著座椅。


    也不知道到底變換了多少次車道,超了多少輛車。


    「應該差不多甩下來了吧?」


    「就算是烏賊還是章魚應該都甩下來了就是。」


    「蝸牛我倒是曾經甩下來過。」


    「是是是。」


    就在這一瞬間,爆出一道就像金屬發出了慘叫的刺耳聲響,劍尖從車頂上刺了下來。


    劍出現在比紅的頭頂略微靠前的地方,擦過了紅的左臉頰,停在他的大腿上方。要是再往右一點,紅的腦袋大概已經開花了。


    「可惡!太誇張了啦!」


    紅解開安全帶,拿起手槍朝著後車窗瞄準。


    「我要開槍了!小心耳朵!」


    「了解。」


    蒼答完話的下一瞬間,berreta手槍的槍口已經噴出火舌。


    磅。


    磅。


    震耳欲聾的槍聲與火藥味回蕩在車內,後車窗上則出現了彈孔跟裂縫。紅挪到後座上,踢破有了裂痕的車窗,從車內滑到車外。下一瞬間,沿著車頂吹過的強風立刻對紅展開了盛大的歡迎。


    「……」


    紅任由強風梳理自己的頭發,朝車頂上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一名用劍往下插的男子。男子慢慢轉過身來,以光芒耀眼的左眼凝視著紅。


    「……找我有什麽事?」


    「你以為殺手找一個人,除了要殺他以外還能有什麽事?」


    說完男子就從車上拔出劍來。


    金屬與金屬相互摩擦的刺耳聲響,一路傳到了紅的耳中。


    插圖086


    「我隻是隨口問問。」


    紅拿起berreta手槍瞄準男子。


    槍口捕捉到了男子的膝蓋。


    「跳下去,不然我要開槍了。」


    「你應該知道那種玩意不會管用。」


    男子雙手提著刀劍,邁步朝紅所在的位置走來。


    左眼就像星星一樣閃耀。


    「我隻是隨口說說。」


    紅朝男子扣下了扳機。


    火燙的彈殼排出到風中,彈頭則命中了男子的膝蓋。


    然而子彈還是一樣隨著一聲清脆的聲響被彈開,偏往其它的方向。


    男子站在車頂上,左手劍朝著站在車尾行李箱上的紅就是一記橫掃。紅不及細想,蹲低姿勢躲過這一劍,卻不慎失去平衡,腳下滑了一跤。


    「嗚……!」


    摔下去可就沒戲唱了。


    要是真摔下去,肯定會被無數後方來車追撞,一想到這裏,紅背上就汗毛直豎。


    為了斬殺失去平衡的紅,男子在車頂邊緣彎下身子,高高舉起右手的刀。紅則對準了他的手臂,以單手發射手槍。盡管隻用了一隻手,但以aa固定槍身的射擊仍然極為精準,子彈捕捉到了男子的手臂。然而這發子彈不但照樣被彈了開去,就連拖延男子隨手揮刀的動作都做不到。


    紅放低重心,往後移動半步,堪堪避過了對方的斬擊。然而往後踏的腳,讓紅知道自己已經被逼到車尾的末端。


    不妙。


    紅吞了吞口水。


    男子跳到了行李廂上,同時左手劍往前直刺。


    已經無路可退了。


    右邊?


    還是左邊?


    不,紅朝劍尖直衝過去。他猛然睜大眼睛,將注意力提高到極限,以毫厘之差閃過這一劍,順勢從玻璃已經打破的後車窗跳進了車裏。


    接著就像條蛇一樣,靈活地從後座溜到前麵的前座。


    「哎呀小紅,好久不見,最近過得好嗎?」


    「目前還好。」


    回答完蒼的問題,紅就打開前座的車門,兩手抓住車頂。


    察覺到紅的動向,蒼就讓車子往右靠,使左邊騰出空間。


    「呼!」


    隨著一聲吐氣聲,紅雙腳上踢,收縮腹肌,以翻單杠的要領翻上了車頂。


    腹部隨即一陣劇痛。


    「嗚……!」


    看樣子是扯開了腹部的傷口。


    強風更是毫不容情地打在紅的身上。


    已經下到車尾行李廂上的男子,朝著出現在車頂上的紅看了一眼。


    「身手可真靈活。」


    「是你自己太老粗啦……受不了。」


    紅強忍腹部的疼痛,握著手槍瞄準男子。


    男子慢慢跨步走向車頂上。


    活路會在哪裏?


    要怎麽做才能對他造成損傷?


    紅絞盡腦汁思索,但就是找不出答案。然而他卻覺得腹部火熱,全身越來越冰冷,思考跟視野也開始變得越來越模糊。


    「可惡!」


    紅朝著男子的腳邊連開數槍。


    但男子卻毫發無傷。


    一旁車上的乘客眼睛張得老大,眼珠子都快跳了出來,看著站在車頂上開槍的紅,以及身體彈開槍彈,兩手提著刀劍的男子。


    berreta手槍彈匣中的槍彈全部打完,讓槍的滑套固定在後。


    男子踏上車頂,以舉到背後的日本刀,就要朝紅一刀劃去。


    紅換以左手握持berreta手槍,朝男子跨出一步,用手槍的握把擋在刀鍔上。


    槍與刀鍔碰出聲響咬合在一起。


    紅側開半身,舉起空出來的右手,絞盡全力灌注aa,一拳打向男子的顏麵。


    結果男子動了。左臉頰挨了紅一拳的男子,臉孔微微偏往右邊。


    「哦……?」


    男子看了紅一眼。


    然而他的臉頰上不但沒有半點傷痕,甚至沒有紅腫。相較之下,紅的右手卻留下了一種就像打在牆壁上似的手感,搞不好右拳甚至已經骨折。然而這一拳卻讓男子動了,讓這個挨了手槍槍彈都絲毫沒有動彈的男子動了。


    「不過,還差得遠了——」


    男子改以反手握劍,回劍入鞘。


    接著側開身體,一拳打向紅的臉孔。


    簡直就像被人拿著鐵錘毆打一樣。


    紅的右臉頰挨了男子全力的一擊,整個人往後直滾。原本就已經退到車頂最前方的紅,整個人從車頂滾落到引擎蓋上,差點就這麽從車頭摔了下去。紅用腳鉤住突起的部分,這才勉強沒摔下去。如果不是箱型skyline的車頭引擎蓋麵積這麽大,想必百分之百已經摔了下去。坐在駕駛座上的蒼微微一驚,看了紅一眼。


    男子一邊將右手刀收進刀鞘,從車頂下到引擎蓋上。


    紅盡管腳步不穩,但還是試圖站起。


    男子揪住了紅的衣領,強行把他拉了起來。


    「乾紅太郎,你的信念就隻有這點程度?別客氣,有本事就粉碎我的信念給我看看。」


    男子作勢要朝紅的臉上再來一拳。


    要是再挨一拳,被打到從車上摔落,等著紅的命運隻有死路一條。


    「唔……?」


    男子看了紅的腹部一眼。


    紅的腹部已經滲出一大灘血。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你的腹部會受傷?」


    「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很受歡迎的……有很多人盯上了我啊……」


    紅露出無力的苦笑。


    不隻是腹部,他已經全身都使不上力氣了。


    「……」


    男子以有如深淵般漆黑的右眼,以及發出刺眼光芒的左眼,看著紅麵無血色的表情一會兒,接著就把他甩到車頂上。


    紅撞上了車窗。


    「嗚……為什麽,不殺了我……」


    兩隻腳甩到引擎蓋上的紅對男子問道。


    男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當他從紅的身旁走過,一腳踏上車頂說了:


    「等你的傷完全痊愈,我會再次出現在你麵前,在那之前你就盡管掙紮吧,小心別被其他殺手給殺了。」


    男子從skyline車身上走到最尾端,朝著不知不覺間已經跟在後麵的敞篷車縱身一跳。


    他落在車上,踩得roadster的引擎蓋凹陷。


    當男子消失在前座之中,蒼加快了行車速度,對方則放慢速度,最後終於連車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


    紅用爬的上到車頂,兩腳撐在沒有關上的前座車門上,勉強翻進了車中。


    他坐進前座的座位上,全身放鬆下來,大大喘了口氣。


    「呼……」


    「辛苦了。你的傷口就像金魚的嘴一樣,老是開個不停呢。」


    嘴上這麽說,但蒼的心裏似乎還是挺擔心的,語氣中聽得出有些焦急。


    紅閉上眼睛,以麵無血色的表情對蒼說道:


    「不管怎麽說,先幫我叫醫生,再來幫我叫醫生,還有就是幫我叫醫生……」


    「哎呀,這可有點不妙了啊。」


    「他身上已經帶了傷?」


    臉孔輪廓很深的男子回到前座上,朝著駕駛roadster的大眾臉問道。


    左眼從金色轉變為藍色。


    「嗯,對啊。因為他被自己最信賴也最疼愛的小茜背叛了。」


    說完這個,大眾臉就笑得嘴角上揚。


    上揚到嘴角幾乎都快碰到耳朵,形成一張非常奇怪的笑臉。


    「原來如此。」


    「我問你,為什麽你沒有殺了他?我覺得有夠不可思議。」


    「……雜種,你曾經遇過夠格當個好對手的人嗎?」


    「咦?不,那還用說,當然沒有啦,不管是第二還是倒數第一,我根本就不在乎。先不說這些了,不要叫我雜種好不好?我不是常常要你叫我混種人嗎?」


    說完,大眾臉就以更加大眾式的笑容笑了笑。


    臉孔輪廓很深的男子雙手環抱在胸前,閉上了雙眼。


    「你一輩子都不會懂……」


    全世界最忠於自身信念的殺手「混血兒」,小聲對全世界最缺乏信念的殺手「雜種」說出了這句話。


    那聲音聽起來像是輕聲細語。


    又像是耳語。


    不,是有人說話的聲音。


    紅在朦朧的意識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前看得到原本可能是白色,但卻褪成了灰色的天花板。四周有著無數的照明器具與櫥櫃,看樣子自己是被人拾到了一張很硬的床上。


    鼻子裏聞到的是一股藥味,這裏多半是醫院吧。然而藥味之中卻又混進了一些像是寵物店裏會有的味道,到底是為什麽呢?


    就在離紅躺著的床上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蒼正在跟一名穿著白袍,看起來像是醫師的中年人說話。


    「好了,快點幫他動手術吧。」


    「小姐,妳說得簡單,這裏是醫院沒錯,可是妳知道嗎?這裏是獸醫院啊。我是醫師沒錯,可是學的是獸醫。這個妳懂吧?」


    「我又沒有要你動什麽大手術。傷處的手術本身已經做過了,隻是傷口又扯開了而已。如果隻是縫合傷口,不管是動物還是人應該都一樣吧?好了,趕快幫他縫一縫。」


    「妳說得可真簡單。要找醫院的話附近又不是沒有,妳直接帶他去正常的醫院不就好了?這個妳懂吧?」


    「不行,全國的醫院多得是等著他被抬進去的瘋狂醫生。」


    「這是什麽話?這位先生有這麽受歡迎?」


    「對啊,現在全日本就屬他最受歡迎了,至少對一部分的特定族群來說是這樣。」


    「唉,可是啊……」


    「款項隨你愛怎麽請都行,這個你懂吧?」


    「是,長官。我就等您這句話。」


    先前裝出一副可憐模樣的獸醫立刻充滿幹勁,開始備齊手術需要用到的器具。


    紅聽著器具碰出的聲響,思考自己為什麽會睡在這種地方。他的腦袋昏昏沉沉,想起了茜的臉。沒錯,自己被茜在腹部刺了一刀,為了進行手術才會睡在這裏。不對,不是這樣。被茜刺了一刀以後,把自己送到醫務室的人是三木也才對。是自己在高速公路上落敗之後,蒼一路開車送自己來到這裏。


    「……」


    落敗。


    沒錯。


    自己輸給了那名男子,幾乎是毫無還手之力。第一次是自己決定逃走,但這次則是打輸,而且輸得一塌糊塗。對方所擁有的特殊能力,不能作為打輸的借口,因為自己也有著同等的能力。盡管如此,自己的兩把手槍卻贏不了他的刀劍。是紅自己侮辱了最尊敬的那名勇猛戰士所讓給自己的槍。


    一股衝動從紅心中猛然上衝。


    「……蒼姊……」


    「哎呀,你醒啦?」


    「……下次再跟那家夥打,我絕對不會輸……我絕對、絕對不會輸……」


    紅滿心懊惱。


    他努力讓自己不要哭出來,但全身都提不起力氣,眼淚不停奪眶而出,從眼角往旁流下,滴在診療台上。


    「我知道,畢竟你是男孩子啊。」


    蒼臉上浮現出充滿慈愛的溫和微笑。


    紅感受著這溫暖的氣息,再次閉上了眼睛——


    act4母親


    1


    載著紅與蒼的skyline奔馳在深邃的田園風景之中。


    不是eme總部樓上那種人造的景色,而是真正的大自然風景。然而這風景卻又與存在於總部屋頂的景色有著幾分神似,讓人不禁懷疑打造出那個屋頂庭園的人,是不是看過這片風景——


    「我說蒼姊啊,我怎麽覺得我們好像一直開在同一個地方?」


    坐在前座的紅對坐在駕駛座的蒼這麽問道。


    蒼還是麵向前方。


    「會嗎?我想應該不會吧?」


    答話的表情跟聲音都十分從容。


    紅再次望向窗外。


    「喏,又來了,那尊地藏菩薩,剛剛就有出現過,而且就連菩薩頭上缺角的地方都一樣。還有那棵樹,不隻是大小,連樹枝生長的樣子,都跟剛剛我們經過的那棵樹一樣。我們至少在同一個地方繞了三圈,不管是高山、河流還是森林,就連遠方的風景都一樣,不是嗎?」


    「哎呀,沒想到你的洞察力挺敏銳的嘛,隻是你說錯了,不是三圈,是五圈。」


    「原來妳早發現啦?」


    「對。」


    「那為什麽還一直在同一個地方繞圈?」


    「哎呀,我們可沒有在同一個地方繞圈喔。」


    「這話怎麽說?妳說的話根本自相矛盾啊?妳確定妳的腦袋裏沒有繞成無限循環?」


    「你還挺敢說的嘛,是不是在獸醫院裏被輸了禽獸的血啊?」


    「誰知道呢。不管怎麽說,我們別再開這條路了,這條路看起來是直線前進,其實根本就在一直在同一個地方兜圈子。」


    「我們沒有在兜圈子。」


    「明明就有。」


    「沒有。」


    「妳看,又是那尊地藏菩薩。」


    「小紅,你聽好了。這條路啊,是有人刻意設計成這樣,為的就是讓想要過去的人以為自己在繞圈子,讓他們順著原路折回去。大多數人走上這條路,都會以為自己走在同一個地方,也就會乖乖從途中的岔路折回去了。」


    「刻意設計成這樣?是誰?為什麽?」


    「是以前的人,為的是不讓人抵達這條路所通往的地方。」


    「這條路通往的地方?這條路到底通往什麽地方?」


    「就是接下來要讓你躲一陣子的地方。」


    「咦?啊啊。」


    「第七個地藏,好了,我要從岔路開出去了。會震到傷口,你自己小心點。」


    說完蒼就突然轉動方向盤。


    從平坦的道路上衝了出來的車輛,開上了沒有鋪設過的地麵,跑在土壤與雜草上。


    「哇!?幹嘛突然開出來啦!?」


    「你再說話小心咬到舌頭,別再增加身上的傷口了。」


    蒼巧妙地操縱方向盤,駕著車子衝進前方的林子裏。


    這片林子看起來像是一道由樹木組成的高牆,當中卻有些地方可以讓車子通過,而蒼就是駕著車子從這條小徑中穿梭而過。


    簡直就像早就知道有這條小徑似的。


    蒼所駕駛的skyline見縫插針似的穿梭在樹木叢生的樹林裏。當然隻要放慢速度就可以開得安全,但蒼卻反而踩下油門加速。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請妳放慢速度好不好!」


    落葉劈哩啪啦地打在擋風玻璃上。


    skyline巨大的車身好幾次差點撞到左右的樹木,但每次都驚險地閃過。隻要發生任何一次撞擊,都肯定是全速衝撞。紅被蒼的駕駛技術而不是惡劣的路況嚇出了一身冷汗,朝著坐在身旁的鐵棺材司機看了一眼。


    紅心想幹脆別看就好了,因為蒼一臉開心的表情駕著車子飛馳。


    「不用怕,如果真的撞到,根本來不及覺得痛。」


    「超、超恐怖的啦!!」


    紅滿心驚懼。


    就在這時,車速飛快的車子穿過了樹林,衝到一個開闊的地方。


    一道牆壁出現在眼前。


    「嗚哇啊……」


    紅大聲慘叫。


    那是一道又白、又高、又長的牆壁。蒼猛力轉動方向盤,力道強得幾乎要拆了它,接著就看到車子咬住了大地,同時往左一轉。蒼讓車子沿著牆壁奔馳,有人將地麵整得十分平坦,連雜草都沒有。看樣子這應該是建築物的外牆。


    才剛想說不知道這道牆到底蓋到多遠,就看到蒼以強得幾乎踩穿底盤的力道猛踩煞車,讓skyline緊急煞車,掀得四周塵土飛揚。


    「我要停車了。」


    「不要停好了才說!」


    紅被慣性帶得整個人往前撲倒,轉頭對蒼大罵。


    要是沒綁安全帶,想必已經撞破擋風玻璃,整個人飛了出去。


    「我們到了。」


    說完蒼就下了車。


    車子停在這道極長的外牆正中間。


    「咦?」


    紅也下了車。


    接著看到一道雕梁畫棟的大門聳立在眼前,不禁倒吸一口氣。這個門巨大得多半連大象都走得過去,光是門簷的部分就大到不但可以避雨,甚至可以讓人居住。堅固的木製門柱上掛著門牌,上麵以強而有力的書法寫著一個「巽」字。


    「巽……?這裏……該不會是……?」


    這鑲了鐵邊的厚重大門發出了聲響,就在驚愕不已的紅眼前緩緩打開。


    門後可以看到一名看起來像是管家的男子,以及超過十名做女傭裝扮的女子,列在左右夾道歡迎。最奇妙的地方,就在於這些女傭不但每個人都長得一樣高,甚至還有著一模一樣的發型跟臉孔,臉上都掛著人偶般文靜的撲克臉。然而最讓紅看得目眩神馳的,並不是這些女傭,而是存在於她們後方的宅邸。


    純和風。


    這棟屋子多半已經蓋了幾十年,不,搞不好甚至有幾百年。整棟純和風的宅邸散發出濃厚的曆史氣息,甚至會讓人錯以為門內的時空是靜止的。由於是采隻蓋一樓的平房設計,高度不怎麽高,但以麵積而論,肯定是全京都最大的。


    「歡迎回來,蒼乃丞小姐。」


    女傭們異口同聲地說了。


    看得目瞪口呆,張大了嘴的紅回過頭去,就看到巽蒼乃丞麵帶微笑地宣告:


    「沒錯,這裏是我老家。歡迎光臨,小紅,盡管在這裏放心養好傷吧。」


    「……」


    紅以正座姿勢坐在一間和室裏,目光定不下來,四處張望。


    鏗。


    遠處傳來了一陣幾乎直貫腦門的水鍾鍾聲。房屋外圍存在著整理得井井有條的日式庭園,更為整棟建築物襯托出風格。


    鼻子裏聞得到一股香氣。


    這種有草味的香氣是榻榻米的味道,以及老舊木造建築特有的幹燥木材氣味。原本這種香氣應該很能讓人放鬆心情,但紅卻顯得毛毛躁躁,就是靜不下心來。來到陌生的住宅,以及豪宅本身壓倒性的風格與空間,讓紅始終靜不下來。


    紅所待的和室建造得十分寬敞,卻又不會讓人覺得大而無當,設計上則是隻要拉開紙門,就可以通往左右的房間。


    紅跟蒼是先走過一段連接到建築物的長廊,才來到這間和室,但光是沿途經過的房間,就已經多得讓紅數也數不清。然而盡管有著這麽多房間,卻又幾乎完全感覺不到有人住在裏麵的氣息;唯一有的就是空間所具備的壓倒性質量。整棟豪宅裏靜悄悄的,幾乎讓人懷疑除了紅與蒼以外,是不是就再也沒有其它人在了。先前還有那麽多女傭出來迎接,真不知道這些人跑哪兒去了。


    蒼領著紅來到這間和室之後,隻說自己有事要辦,叫他在這裏等一下,接著就不知道消失到哪裏去了。


    獨自待在廣大的空間裏,讓紅更是沒辦法靜下心來。


    「?」


    就在這時,紅察覺到一股視線,於是轉頭望向走廊的方向。


    結果他看到了一個人影。


    這個人影就躲在走廊上的一根柱子後麵,直盯著房間裏麵看。當人影與紅視線交會的那一瞬間,立刻躲到了柱子後麵。到底會是誰呢?紅繼續看了一會兒,就看到這個人物悄悄從柱子後麵探出頭來,又開始注視著紅,視線強得幾乎要在紅身上看穿一個洞似的。人影本身可能是以為自己有躲好,其實半張臉明顯露了出來。


    「……」


    「……」


    紅與這名人物就這麽默默對望了好一會兒。


    看樣子這名從柱子後麵偷看的人物應該是女性。她除了露出半張臉孔,綁在腦後的黑發也露了出來。


    「……請問,找我有什麽事嗎?」


    對方似乎不打算出聲,紅忍不住出聲詢問。


    結果這名女性就說:


    「哎呀,該不會是已經穿幫了吧?要是已經穿幫,那可怎麽辦才好?」


    看起來不像是在跟紅說話,而是自言自語。


    「這麽說很過意不去,不過確實穿幫了。」


    「哎呀,這可糟糕了。」


    說是這麽說,但她似乎還是不想從柱子後麵出來。


    到底會是誰呢?總之實在非常奇妙。


    無可奈何之下,紅隻好繼續談下去:


    「……請問妳是這個家的人嗎?」


    「怎麽辦?對我說話了。問你喔,你覺得怎麽辦才好?」


    「……不,我其實怎樣都好……」


    「哎呀,問出這種搞不清楚到底是親切還是不親切的回答,傷腦筋,真的好傷腦筋。我是不是該在這裏煩惱一天一夜呢?」


    「……那幹脆出來怎麽樣?」


    於是紅這麽提議。


    結果這名女性就像個孩子似的說了:


    「你希望我出來嗎?」


    其實她出不出來紅都無所謂,不過讓人躲在柱子後麵偷看總是不太舒服,於是決定請她出來。


    「……那就拜托了。」


    「我不會辜負你的期待的。」


    這名隻從柱子後麵露出半張臉的女性,全身都出現在紅的眼前。


    她身穿葵青色的和服,身高將近一六○。一頭黑發在腦後綁成一束,讓人覺得要是繞到她身後,應該就會看到很有女人味的後頸。看上去年紀大概三十歲前後,但由於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天真無邪的氣息,讓她顯得更年輕了些。她的臉孔也是一樣,盡管每個部分分開來看都有著成熟的魅力,但整體卻顯出幾分可愛的感覺。


    身穿和服的女性以這池塘裏有著鯉魚遊水的日式庭園為背景,站在走廊上張開雙手,對紅問道:


    「你掉的是這把金斧頭,還是這把銀斧頭呢?」


    「……沒有,都不是。而且真要說起來,妳手上根本就沒有斧頭吧。」


    「在京都可是很流行這種玩笑的耶?也就是俗稱的京都笑話。」


    「……」


    鏗。


    水鍾的鍾聲響了起來。


    和服的女性以平滑的腳步從榻榻米上走了過來,繞到紅的身前,故作優雅地扭著身體坐了下來。


    「午安。」


    說著和服的女性就很有禮貌地鞠躬行禮。


    紅也趕忙鞠躬回禮。


    「啊,妳好。午安,初次見麵。」


    「哎呀,竟然不隻說妳好,還說了午安跟初次見麵。一、二、三。哎呀,整整說了三句打招呼的用語,真的是非常有禮貌呢,有種賺到的感覺呢,嗬嗬。」


    「啊,沒有啦,哈哈哈。」


    「所以你就是小蒼帶回來的朋友囉?」


    「啊,是的。我叫乾紅太郎,請多指教。」


    「乾紅太郎。乾紅,讀音有點像犬公,以後我可以叫你犬公嗎?」


    「基本上不行,請叫我紅。」


    「叫小紅啊?這名字好棒呢。我叫做巽葵,以後也請多多關照囉,小紅。」


    說完和服的女行就再度雙手按地,鄭重地鞠躬行禮。


    紅也趕忙跟著鞠躬。


    「啊,哪裏,我才要請妳多多關照……嗯?」


    「嗯?」


    和服的女性學著紅的模樣歪頭思索。


    舉止簡直就像個孩子一樣可愛。


    「妳說妳姓巽……啊,該不會是蒼姊的姊姊?」


    紅驚訝地問了。


    她給人的感覺跟成熟穩重的蒼正好相反,但有了這個念頭以後,就覺得眉目之間確實有幾分相似。然而相較於蒼那工整的美貌,眼前這位女性則屬於柔和的可愛型。


    「哎呀,竟然說我是姊姊,嗬嗬。」


    身穿和服的女性——巽葵——用和服的袖子掩著嘴,笑著以手指戳了戳紅。


    紅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決定先笑笑再說。


    「啊哈哈哈哈。」


    「嗬嗬嗬嗬,小紅你嘴巴真甜,捧得做母親的我都高興起來了。」


    「啊哈哈哈哈,啥!?」


    紅大吃一驚,看了身穿和服的女性一眼。


    巽葵用和服的袖子掩著臉,像個孩子似的笑著說:


    「哎呀,小紅你的笑聲好有意思,不但啊哈哈哈哈地笑,最後還『啥』那麽大一聲。」


    「不好意思,妳說自己是做母親的,請問是哪一位的母親?」


    「當然是小蒼的母親啦。小紅也不要客氣,盡管叫我媽媽沒關係。不過啊,媽媽我其實比較喜歡葵媽媽這個昵稱喔,嗬嗬。」


    「嗚喔!?」


    麵對眼前這個笑得十分稚氣,簡直就像個國中生似的女性,紅打從心底驚歎。


    就這樣,乾紅太郎與葵媽媽的第一次接觸,就以紅太郎的大敗收場。


    鏗。


    紅與葵媽媽麵對麵地坐在回蕩著水鍾鍾聲的和室裏。兩人都以正座的坐姿坐好,紅已經跪坐得腳都麻了,但他早就忘了這回事,因為眼前的葵媽媽實在是有著壓倒性的存在感。


    從很多角度來看都是這樣。


    「小蒼竟然會帶朋友到家裏來,這可是非常罕見呢,我這個做媽媽的好高興喔。」


    「是這樣啊?」


    「對了對了,小紅小紅。」


    「我在,有什麽事?」


    「你跟小蒼進行到哪裏了?」


    「什麽進行到哪裏了?我們就是到京都來了啊。」


    「嗬嗬,小紅你這個人真有意思。你弄錯意思了,我的意思是問你跟小蒼接吻過了嗎?呀!媽媽竟然問出來了。」


    明明是自己問出來的,葵媽媽卻還卻還顯得很不好意思,用和服掩著臉。


    紅一臉狀況外的表情反問回去。


    「啥!?」


    「你說你說,到底怎麽樣了?偷偷告訴媽媽一個人就好,我不會跟小蒼說的。」


    「妳在說什麽啊?哪有什麽告訴她不告訴她,我們根本就沒這樣。」


    「哎呀,難道說你們已經發展成更腥膻的關係了?這樣媽媽可就不太欣賞喔。」


    葵媽媽皺起了眉頭。


    紅拚命否認。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什麽都沒做,沒有接吻也沒有合體,就隻是工作上的同事而已。」


    「哎呀呀,你的臉都紅了,何必那麽害羞呢?小蒼會帶你到這裏來,不就是為了介紹給媽媽認識嗎?嗬嗬。」


    「啥!?啥!?啥!?」


    「沒關係、沒關係、沒關係。畢竟媽媽我自己也是十六歲就跟外子結婚,十七歲就生下了小蒼。」


    「咦?那葵伯母已經三十九歲了?實在看不出來啊,啊不對!從剛剛就是這樣,妳到底在說什麽啊?」


    「哎呀,叫什麽葵伯母,聽起來多見外,叫我媽媽就好。不過啊,其實我最喜歡人家用葵媽媽這個昵稱叫我,這是媽媽自己想出來的昵稱喔?可是沒有人肯叫我葵媽媽。順便告訴你,小蒼的名字是媽媽我的爸爸,也就是小蒼的爺爺幫她取的。本來她的名字應該讓身為家長的奶奶來取,可是奶奶那個時候已經去世了。其實啊,做媽媽的我是想幫小蒼取個叫做喬裘莉娜的名字,全名巽喬裘莉娜。」


    「……我想還是叫蒼乃丞就好了吧。別說這些了,請妳不要一直打斷話頭。」


    「嗬嗬,那我們就拉回原來的話題吧。你掉的是這把金斧頭,還是這把銀斧頭呢?」


    「這也拉回太多了,而且妳手上根本就沒有斧頭。我說啊,我來到這裏的理由是——」


    「好好好,我知道,巽家有個代代相傳的習俗,就是女兒都會招贅。起因是巽家的女子所生的第一胎,都一定是女生,按照家規又是要由長女擔任巽家的一家之主,所以小蒼也得找個夠格當巽家女婿的好對象!」


    「媽媽!」


    這時一個響亮的說話聲音,打斷了葵媽媽的話。


    紅朝走廊上看去,就看到一名女子站在打開的門口。紅剛開始還認不出對方是誰,仔細一看原來是蒼。蒼先前還穿著毛衣跟長褲,現在則換成了藍色的和服,而這件和服更為蒼的美貌增添了幾分魄力。


    葵媽媽將看著蒼的視線轉回到紅身上,若無其事地繼續說下去:


    「然後啊,等到找出適合當巽家女婿的好對象之後,就要請他到家裏——」


    「媽媽!不要硬把話扯下去!」


    蒼走進了和室。


    葵媽媽還是坐著,抬頭看著蒼問道:


    「哎呀,您哪位?」


    「……媽媽,隻不過一年左右沒見,不要這麽快忘了女兒的長相好不好?」


    「哎呀,該不會是小藍?才幾天沒看到,竟然長這麽大了。」


    「那是妹妹,小學生怎麽可能才幾天就長這麽大?我是長女蒼。」


    「哎呀,是小蒼啊?哇,才一年不見,妳竟然變得這麽漂亮了。」


    「……不要跟親生女兒講客套話。」


    蒼一邊坐下一邊說了。


    葵媽媽始終麵帶微笑。


    「哎呀,才不是客套話呢。小蒼妳的臉本來就很漂亮,現在又變得更漂亮了。我看一定是因為在談戀愛對吧?嗬嗬。」


    「……媽媽,妳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哪有做什麽?就是跟小紅聊天呀。小紅,你說對不對?」


    「呃,算是吧……」


    紅回話回得傻裏傻氣。


    蒼以銳利的眼光看了葵媽媽一眼。


    「媽媽,我不是跟妳說過,叫妳不要擅自跟我朋友說話嗎?爺爺應該也有吩咐過妳才對。」


    「可是啊,小蒼,客人來到我們家裏,都不露個臉也未免太失禮了吧?畢竟這個家裏的人本來就已經夠少了。」


    「爺爺跟我是擔心媽媽跟客人亂說話。」


    「哎呀討厭,嗬嗬,我才沒有亂說話呢,小紅,你說對不對?」


    「呃,算是吧……」


    紅回話回得傻裏傻氣。


    蒼先對紅瞥了一眼,跟著又定睛看著葵媽媽說:


    「不要每次都扯到小紅身上。我不是說過晚點會正式跟妳介紹嗎?好了,媽媽妳先回避一下。」


    「哎呀呀,有什麽關係嘛,不要排擠媽媽嘛。」


    「不行,這不是什麽排擠,我們要談公事,所以要請媽媽回避。」


    「唉,小蒼妳都長這麽大了,現在才要進入叛逆期啊。不知道小藍跟小紺以後是不是也會變得跟小蒼一樣?啊啊,一想到這裏我就覺得好怕好伯。」


    「……說到這個,小藍跟小紺呢?我都沒看到人。」


    「他們去爺爺那裏過夜,看樣子沒這麽快回來。難得小蒼回家一趟,真是遺憾呢。」


    「……還好。光是媽媽一個人就夠麻煩了,要是連他們也在,真不知道會鬧成什麽樣了。」


    「哎呀呀,做姊姊的怎麽可以講這種話?」


    「好好好,別說了,妳出去吧。」


    蒼強行把葵媽媽推出和室。


    葵媽媽抗拒不了,被推到走廊上。


    「哎呀呀,竟然排擠媽媽,真沒意思。」


    「好好好,我們吃晚餐的時候再會了。」


    蒼把葵媽媽推出和室之後,帶著一臉疲憊已極的表情回到紅的身邊。


    她以嫵媚的姿勢坐下之餘,卻又彷佛總算放下了心上的一塊大石似的,大大歎了口氣。


    接著蒼看了紅一眼,發現他的視線集中在一個點上,於是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


    結果就在走廊上的柱子後麵,看到葵媽媽探出半個頭,偷看室內的情形。


    「媽媽!」


    「哎呀,穿幫啦?小蒼妳啊,要是成天擺出這種嚇人的表情,小心不到三十歲就滿臉皺紋了。那小紅,我們晚點再聊囉。」


    說完葵媽媽就消失在走廊的遠方。


    蒼以有欠精彩的表情對紅說:


    「對不起喔,小紅。我有事先跟她說過,可是……」


    「沒什麽啦,哈哈哈。」


    「……小紅,你的表情為什麽這麽開心?」


    「咦?啊。」


    紅的表情從剛剛就一直非常鬆弛。


    理由隻有一個,因為他看到了平常總是把自己吃得死死的蒼,遇到葵媽媽卻一樣被吃得死死的。蒼這樣被人吃定的模樣,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看到的。


    「你的表情看起來可真高興。也好,我會很有耐心,慢慢陪你耗到你的傷養好為止。」


    「嗚……」


    2


    晚餐非常豪華。


    鮪魚、鯛魚、章魚、烏賊、龍蝦、螃蟹、嶸螺、鮑魚、赤貝、扇貝、海帶芽、昆布……


    看到這些在大型長餐桌上擠得水泄不通的日本料理,紅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用餐的人隻有三人,但份量肯定遠超過十人份。豐盛的菜色簡直讓餐桌上的空間成了龍宮城。


    「……(吞口水)。」


    「來來來,小紅,別客氣,盡量多吃點。養傷最重要的就是要充分攝取營養,盡管吃到肚子脹破吧。」


    坐在紅隔壁的葵媽媽帶著孩子氣的開心笑容這麽說。


    隔著餐桌坐在紅對麵的蒼,則以一副隨時可能忍不住出聲歎氣似的表情看著葵媽媽。雖然說葵媽媽的座位是在紅的隔壁,但由於餐桌實在太長,離紅對麵的蒼明顯有段距離。


    「媽媽,小紅他的腹部傷口才剛縫合,要是讓他吃得太撐,真的會脹破肚子,妳就別勉強人家了。」


    「哎呀,不用擔心的,畢竟他是男孩子嘛。來,我們先來一杯吧。」


    說著葵媽媽就把酒瓶往紅的方向倒。


    酒瓶裏裝的是事先溫到四十度左右的酒。


    「媽媽,我不是才剛說過小紅的腹部才剛縫合吧?不要灌他喝日本酒,而且他又還沒有成年。」


    「哎呀,不準未成年喝酒的法律是什麽時候訂出來的?」


    「訂出來很久了,媽媽。」


    「哎呀,可是沒有法律規定說不準讓傷員喝酒對吧?小紅,你說是不是?」


    「就算小紅沒有受傷,他也還沒有成年。媽媽,妳再不收斂一點,我真的要生氣了。」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那之前妳都沒有真的生氣囉?小蒼真的生起氣來,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模樣呢。是般若、夜叉、鬼婆,還是羅剎?媽媽好怕喔。」


    「我想應該是夜叉。」


    紅剛說完這句話,一顆嶸螺就飛向他的臉。


    咚。


    滿月高掛在夜空中。


    臉上多了一處無謂傷痕的紅,走在天色已經全黑的長廊下。


    而穿著浴衣的蒼則走在他身前,一陣淡淡的香皂氣味刺激著紅的鼻腔。而穿著浴衣,多半也就表示底下什麽都沒穿。紅看著蒼完美的曲線看得入神,腦子裏轉著這些念頭,想得臉都紅了。


    「……」


    紅跟蒼好幾次與女傭們擦身而過,但這些臉孔全都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傭遇到他們兩人時,都像人偶似的停下腳步不動,短發剪得極為平整、頭部往前低垂,鞠躬靜待他們兩人通過,之後就默默地沿著走廊定遠。


    純日式的豪宅裏,女傭卻穿著黑白對比鮮明的西式女傭服,想想也是十分奇怪。


    沒過多久,蒼就在一扇有燈光透出的紙門前停下腳步。


    「來,這裏就是寢室。」


    說完拉開了紙門。


    這裏也是鋪了榻榻米的日式房間,室內點著燈,離燈有一小段距離的地方,則並排鋪著兩床棉被。


    「咦?為什麽有兩床棉被?」


    紅不可思議地問了。


    而蒼則以若無其事的表情跟聲音說:


    「哎呀,我沒跟你說過嗎?從今天起到你養好傷為止,我跟小紅都要一起睡。當然棉被是各蓋各的就是了。」


    「嗚喔欸啊!?」


    「這要加個咿才湊得滿五個元音。」


    「這、這是為什麽?怎麽可以一起睡……」


    「哎呀,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你可是被殺手給盯上了耶,而且身上又有傷,為防萬一,總得有人陪在你身邊。可是知道紅在這裏的人就隻有我一個,所以也隻有我可以擔任這個工作。這樣你懂了嗎?」


    「哈……哈哈……哈……」


    紅臉上浮現出痙攣似的笑容。


    木盆跟熱水。


    「來,把你身上的衣服都脫了吧。」


    「我說啊,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紅立刻反駁。


    女傭們拿來的木盆裏裝滿了熱水,而蒼則從盆裏頭拿出了一條全新的擦手布,擰幹了水說道:


    「哎呀,因為小紅你的腹部才剛縫合過,應該還沒有洗過澡吧?等你傷口愈合,就可以去泡家裏的溫泉,不過在那之前也隻能用熱水擦洗身體了。來,趕快脫了衣服吧。」


    「我是在問,為什麽非得由蒼姊幫我擦澡不可!我自己來就不好了!」


    「哎呀,你真的以為我會幫你擦澡喔?我怎麽可能這麽優待你呢?」


    蒼微笑著說完這句話,就把擰幹的擦手布遞向紅。


    紅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從蒼手上搶過了擦手布。


    「真是的……」


    「小紅你就是這樣動不動就臉紅生氣,才會整天被人說是在室男。」


    「真是不好意思喔,我不像蒼姊那樣身經百戰。」


    說完紅就脫掉了浴衣的上半身,開始擦拭身體。


    線條平順的鎖骨跟結實的肉體都被熱水沾濕。


    「哎呀,媽媽沒有跟你說過嗎?」


    「咦?說過什麽?」


    紅看了蒼一眼。


    蒼撫媚地微微一笑,像條蛇似的從榻榻米上湊過去。


    「巽家有條家訓,規定女子在結婚之前都要保持處子之身,等到找到可以作為生涯伴侶的男方之後,才跟他共結連理,生下長女。我進入eme的理由之一,就是要尋找智勇雙全,同時又具備強大靈力——也就是現代人所稱的超能力——的對象來作為伴侶喔?」


    蒼爬到了後退的紅身上去。


    蒼說的不是假話。她確實是被祖父從美國叫了回來,潛伏在eme內部,以便除去諸位前任總長所留下的陰謀殘渣,但這個理由不能讓別人知道;而蒼剛剛說要尋找伴侶,才是她對組織內部公開宣稱的理由。當然了,這個理由也獲得了上上任長官,也就是蒼的祖父正式許可。而她便為了這兩個理由,連同以前在這棟豪宅裏擔任總管的人,也就是現在的代理總長,一起進入了eme。當然了,整個組織之中就隻有代理總長一個人知道第一個理由。


    「這……這個……我……我說啊……蒼姊……」


    「什麽事呀?小紅。」


    蒼呼出火熱的氣息,整個人壓住躺在棉被上的紅身上。


    蒼身上的浴衣褪了下來,露出白嫩的肌膚。


    紅的心跳聲快得像是一陣急鼓,隔著一層薄薄的浴衣布料傳到了蒼的身上。


    「這個……這個……惡!」


    被蒼壓在底下的紅突然發出怪聲,視線定在空中的一個點上,整個人靜止不動。


    蒼順著紅的視線看去,發現天花板角落有一塊隔板被人拆開,有個人正從那裏注視著室內的情形。


    不用說也知道是葵媽媽。


    「……媽媽,妳在那裏做什麽?」


    「哎呀,該不會又穿幫了?」


    「就在剛剛穿幫的。」


    「哎呀,真是的。不過小蒼,妳可不要誤會,媽媽會在這裏看著,是想知道你們的感情到底有多好,可不是想偷窺。」


    葵媽媽隻從天花板角落露出一張臉辯解。


    蒼以疲憊已極的表情說了:


    「從結果來說,這就叫做偷窺。不要在客人麵前玩這種江戶川亂步的把戲。」


    「哎呀,竟然提到亂步,原來小蒼有在看這麽下流的小說。這不是亂步,是慚圖一雄。」


    「是亂步也好,慚圖也罷。妳趕快回自己房間去啦,不然我真的要生氣了。」


    「哎呀哎呀,小蒼真是愛生氣。那做媽媽的我就回自己的房間去,想著孫女要叫什麽名字入睡吧。」


    「不用想了,總之妳先回去再說。」


    「好好好,那小紅跟小蒼都要加油喔。嗬嗬。」


    喀噠。


    葵媽媽放回了天花板,發出大蛇爬行似的聲響,從天花板裏慢慢遠去。


    「……」


    「……」


    氣氛十分尷尬。


    蒼咳了一聲,整了整弄亂的浴衣,回到了自己的被窩裏。


    「……那我們就睡了吧。」


    「……說得也是。」


    沉默與寂靜。


    燈光已經熄掉,房間裏唯一的光線,就是隔著紙門射進的月光。


    紅在被窩裏躺得全身發熱。不是身體為了治療傷勢而加速代謝能力所造成的發燒,原因是在於睡在一旁的蒼。


    紅瞥了蒼一眼。


    蒼的被窩鋪在離紅不到一公尺的地方。她躺在被窩裏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是已經睡著了,還是說到現在還醒著。紅的棉被裏熱得滾燙,但蒼的被窩裏則顯得比室內氣溫還涼。紅的腦袋轉著「要是鑽進這一公尺外的被窩裏,多半會覺得非常涼爽吧」的念頭。隻見這團棉被隨著蒼的呼吸平靜地上下起伏,而且就算隔著棉被,也能看清楚蒼那完美的身體曲線。


    心煩意亂。


    五花八門的妄想在紅的腦袋中浮現,隨即又消散無蹤。


    剛剛她那樣到底是什麽意思?雖說蒼的言行舉止一向會超越紅的思考,但先前的那種態度更是極為費解。想起蒼壓在自己身上時呼出的甜美氣息,以及那比外表看上去更具彈性的身體觸感,讓紅在被窩裏變得更加全身火熱。


    「——小紅,你還醒著嗎?」


    就在這時,躺著睡在被窩裏的蒼,閉著眼睛說了這句話。


    紅緊張得全身僵硬,趕忙出聲回答:


    「啊,是。有什麽事嗎?」


    「你剛剛動了歪腦筋,我沒說錯吧?」


    「好了,時候不早了,我也該睡了。」


    乾紅太郎抵達京都後這極其漫長的第一天,也終於就此結束。


    3


    藍天,白雲。


    身穿和服,雙手沒穿進袖子而是直接插在懷裏的紅,坐在位於日式庭園角落一塊像鯨魚一樣巨大的石頭上,眺望著庭園跟房屋,一個人想著事情。


    房屋已經老舊褪色,卻讓人覺得隻有房屋周圍的空間密度特別高,就算遇到地震或台風也能不為所動。不時可以看到身穿黑白配色製服的女傭,走在豪宅外圍以及通往分棟的長廊下,除此之外就再也看不到其它人。圍牆外麵是一整片大自然,要走好幾個小時才到得了有人居住的集落,所以也不會有人不小心迷路闖進來。不時可以看見的並非人影,而是跟花牌牌色一樣的豬、鹿、蝶。從紅所坐的這塊大石上,可以看到遠方的山脈與丘陵。這雄偉的大自然所孕育出來的空氣與食物,對紅的療養有著莫大的幫助。隨著一道潑水聲響起,一條鯉魚從一個上頭架有石橋的池子裏跳出水麵。


    來到這棟豪宅裏,已經過了好幾天。


    身上的傷痊愈速度十分理想,但心中的創傷就沒有這麽容易痊愈。不隻是因為先前戰敗而導致男性自尊受損,每當腹部的傷口作痛,他就會想起一名少女的名字。


    檜繪馬茜。


    每當想起這位少女的臉孔,腹部的傷口就會隱隱作痛。紅第一次遇見茜,是在跟蒼第一次搭檔,參加雷獸殲滅任務的時候。一名處於這個事件核心的少女,馴服了被視為危險物種的雷獸,讓他們得以不必殺死這隻pc,而這名少女就是茜。當時茜因為害怕自己的能力而流下眼淚,又因為救了雷獸的性命而打從心底露出笑容。無依無靠的茜後來加入了eme,擔任紅的助手,接受成為ga所需的訓練。茜不管遇到多麽艱難的任務,都從來沒有抱怨,隻知道拚命做到最好。這名少女怕生、倔強又容易害羞,但每次跟pc相處時,都會露出開心的表情,而在紅的眼前更總是隨時保持溫和的笑容。


    這樣的茜究竟為什麽……


    紅覺得越想越不知道哪些事情該去相信,哪些事情不可以相信了。


    「——你在這種地方發什麽愁啊?」


    聽到這句話,紅猛然回過神來。


    轉過頭去一看,穿著和服的蒼就站在大石下麵。看來她是穿著木屐來到了庭院裏。


    蒼手上撐著油紙傘。看樣子就在紅不知不覺間,已經下起了毛毛細雨,沾濕了他的全身。遠方的高山景色也被驟雨下得一片煙雨蒙蒙。


    「嘿。」


    紅從大石上跳了下來。


    在地麵上著地。


    「你身上有傷,怎麽可以這樣劇烈運動呢?」


    「不用擔心。雖然還沒有全好,不過傷口已經愈合了。」


    「是嗎?那太好了。不過傷員淋雨可不是好事,來,我們進屋裏去吧。」


    蒼把油紙傘舉了過來。


    紅微微一笑,兩隻手插進了和服的懷裏。


    「好。」


    並肩撐著一把傘的紅跟蒼,就在這靜靜下著雨的庭院之中,朝著屋裏走去。


    綿綿細雨。


    京都的雨彷佛下在紅的心裏。


    4


    紅走在屋裏。


    經過長廊,走進了和室。


    這棟房子實在很大,要是一個不小心,難保不會在家裏迷路。如果有做好不怕迷路的心理準備,倒也挺適合拿來玩捉迷藏的。不管是躲起來的一方還是找人的一方,在這麽大的地方玩起來應該都會挺有意思的。


    紅拉開和室的紙門,進到隔壁的和室。直一不知道整棟房子裏到底有多少個房間。紅又拉開一扇紙門,走進下一間和室。可是不管哪個房間裏,都沒有看到一個人影。下個房間,下下個房間也都不例外。


    不管是蒼、葵媽媽、總管,還是經常可以看到在屋內默默走動的女傭,這一路上全都沒有出現。紅覺得十分訝異,找遍了那像是餐廳一樣巨大的廚房、熱水滔滔不絕湧出的溫泉,走廊、廁所等屋內的每一個地方,但沒說是人了,連隻蟋蟀都找不出來。


    大家到底跑哪兒去了?


    紅產生了一種錯覺,懷疑屋內廣大的空間是不是有著敵意,會對自己展開攻擊。


    異常強烈的孤獨感、寂寥感。


    紅忽然間變得十分不安,就像中了邪似的拚命在屋子裏尋找,想要找出個人來。


    棉被間。


    天花板隔間。


    榻榻米下麵。


    他幾乎要把整棟房子翻了過來,但就是找不到一個人。


    一股彷佛整個世界隻剩下自己一人的絕望感,侵蝕著紅的身體。


    紅雙膝跪地,兩手無力的撐在地麵上,他的全身就像吸了水的海綿一樣,讓恐懼慢慢滲透進來。


    「乾,紅太郎——」


    就在這時,紅聽見了有人叫他的聲音。


    紅就像在沙漠中發現了水源的人一樣,低垂的臉孔猛然抬起。結果他就在庭院角落的一塊巨大的石頭上,看到一名男子坐在那兒。而這塊石頭,正好就是紅前幾天坐在上麵發愁的地方。


    「午安,乾紅太郎。」


    這名男子以平穩的語氣打了聲招呼。


    這個人有著一頭長發,眉目頗為清爽,是個容貌俊美的男子。男子的表情顯得有些悲傷,他有著晶瑩剔透的肌膚,從紅所站的位置,都能夠看得出他的皮膚有多美。男子在石頭上盤膝而座,兩隻手放在膝蓋上。


    他到底是誰?


    聽他的口氣似乎認識紅,但紅卻沒看過他的臉。


    「你是誰?」


    紅打著赤腳來到庭院,一路走到男子坐的石頭前麵。


    男子看了紅一眼,靜靜地回答:


    「我叫雪舟,內木雪舟。請多指教了,乾紅太郎。」


    內木雪舟。


    這個名字他沒聽過。


    「大家都跑哪兒去了?」


    紅對雪舟問道。


    雪舟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抬頭看看天空。


    「天氣真好啊,乾紅太郎。」


    「嗯,天氣很好。」


    「真希望可以一直是這種天氣。」


    「對啊。」


    「我在這個世界裏找了一處又一處,才終於找到了你。從你離開東京以後,我就一直在找你。每天晚上,我都找了好幾百個人,可是這些人的地方,多半都讓人很不舒服。」


    「是這樣啊?那真是挺可悲的。」


    「嗯,可是沒關係,因為我終於在這裏遇見了你。這裏真是個讓人心曠神恰的好地方。」


    「會嗎?我倒是覺得挺寂寞的。你告訴我,大家都到哪兒去了?」


    「你就那麽需要其它人嗎?乾紅太郎。」


    「嗯,因為這裏真的很寂寞。」


    「是嗎……」


    雪舟流露出難過的表情。


    紅對雪舟問道:


    「你的表情為什麽變得這麽難過?」


    「沒有,沒什麽。今天我隻是來跟你打聲招呼,現在我得走了,畢竟我已經知道你在哪裏了。」


    「你已經要走啦?」


    「嗯,山上天氣冷,小心別感冒了——」


    說完雪舟的身體就像顏料溶解在水中一樣,變得越來越模糊。


    紅站在原地抬頭仰望,看著雪舟的身體完全消失。


    終於一個人也不剩了。


    「哈!?」


    紅從被窩裏彈起上半身。


    他渾身是汗。


    這是個寧靜的夜晚,耳中隻聽得見蟲鳴聲,以及睡在一旁的蒼所發出的呼吸聲。紅靠著透過紙門射進室內的月光,環顧整個房間,看到室內的情景與平常無異,再看到蒼的睡臉,這才終於放下了心。


    他吞了吞口水,強行潤了潤幹渴的喉嚨,抬頭看著天花板,大大喘了口氣。


    「怎麽了?有敵人嗎?」


    原以為蒼已經睡著了,但她卻閉著眼睛發問。


    紅看著蒼說:


    「啊,沒有,不是。我作了個有點怪的夢。」


    「這樣啊,聽你的呼吸這麽粗重,原來是作了那麽養眼的夢啊。這就是所謂的年輕是吧?」


    「……不是啦,真受不了。」


    「小紅。」


    「什麽事?」


    「如果你想趁夜對我出手,可要先做好心理準備。」


    「我、我要睡了……」


    紅滿臉通紅,轉過身去背對蒼,用棉被蓋住了頭。


    心煩意亂。


    妄想在腦子裏竄來竄去。


    蒼的這句話讓紅的腦子登時醒了,當天晚上再也睡不著覺。


    5


    一天晚上。


    敲敲敲。


    巽家大宅的後門被人敲了幾下。


    敲敲敲。


    又再敲了幾聲。


    這時有個人從屋子裏拉開門板上的門栓。是一名身穿黑白燕尾服,大約四十歲上下的男子。他是巽家的總管。


    總管一打開後門,就看到一名身穿白色西裝的男子從門後出現。


    這個人一頭黑發全往後梳,留長的頭發前端從衣領後麵塞進西裝之中,所以雖然看得出他的頭發很長,卻不知道實際的長度。男子皮膚微黑,長著一副東南亞血統的麵孔。下巴上長著一整叢胡須,看上去簡直像是一支長在他下巴上的黑角。


    男子挺起胸膛,雙手負在身後,醞釀出一種桀敖不馴的氣息。


    「您是『右手』之中的『越南人』先生是吧?沒想到您真的會大駕光臨,我本來還以為那純粹隻是我自己作夢。不過各位其實不用自己跑一趟,隻要吩咐一聲,我就會去解決目標了。」


    態度謙遜的總管對著態度不遜的男子這麽說。


    結果這名男子以布滿血絲的雙眼看著總管說了:


    「這麽晚才來開門,竟敢讓本大爺等這麽久,像你這種家夥我見一個宰一個。」


    「你……」


    察覺到男子的殺氣,總管趕忙往後跳開。


    總管伸出右手的食指與拇指,比出手槍的手勢,以食指指向男子。下一瞬間,隨著「啪喀」一聲響起,食指的第一關節向上折起,從手指的斷麵露出了槍口。原來總管在右手的食指之中暗藏了槍,使用的彈頭則是七點六二公厘tokarev彈,前端收細的瓶頸式彈頭,要貫穿防彈背心是輕而易舉。接著隻要讓豎起的拇指往下一彎,食指的槍口就會噴出火苗。雖然裝彈數隻有一發,但總管卻有著百發百中的自信。


    人稱手指槍。


    「您到底在想什麽?就算是高層下的命令,要是您的回答太離譜,我可不會默不作聲。」


    總管是阿修羅之手的人。


    但他並不是為了暗殺紅才被派到巽家的。純粹隻是阿修羅之手的人在找可以見光的工作時,被雇用來擔任這個家的總管。隻是話說回來,來到巽家這棟完全與世隔絕的豪宅之後,他與外界的聯絡自然就受到隔絕,所以從一年前來到這裏之後,他就隻專心做好總管的工作。然而昨天晚上,他卻透過作夢這種奇妙的聯絡手段接到了指令,知道上級會送一名殺手過來。而總管的工作,就是要帶這名殺手進入屋內。


    男子瞪著總管說了:


    「你頂撞我?像你這種家夥我見一個宰一個。」


    「……兩隻手舉起來,不然我要開槍了。」


    總管的食指對準了男子的心髒。


    隻要扣下拇指,就可以在男子的心髒上開出一個洞。


    結果男子慢慢舉起了背在身後的左手。隻有左手,右手還是一樣背在身後。


    「你在做什麽?兩隻手都舉起來。」


    總管對男子提出忠告。


    他的左手舉到比肩膀略高的位置後就停了下來。


    「?」


    就在總管覺得事有蹊蹺的下一瞬間。


    咻。


    隨著一聲蓄足力道的彈簧伸展出來似的聲響,無數的黑針從男子左手的袖口射了出來。一根根約有五公厘粗的黑針一瞬間伸長,通過從男子的左手到總管之間的距離,刺穿了總管的臉孔。


    「呃!?」


    當黑針拔了回去,滿臉都被刺出洞口的總管當場斃命。


    黑針循著原路收縮,收回男子的袖中。


    「誰敢指使本大爺,我見一個宰一個。」


    說完這句話,阿修羅之手的殺手「越南人」就以布滿血絲的眼睛看了看這巨大的房屋。


    他要找的標的乾紅太郎就睡在裏頭。


    hedgehog


    越戰時配備近代兵器的美軍士兵,在越共所展開的遊擊戰術下陷入了苦戰。而其中美軍最為害怕的武器,就是斜向削尖的竹子。這些配備了反步兵地雷與自動步槍的強悍士兵,竟然會害怕區區的竹子。


    在叢林內進攻時,地麵突然塌陷,讓殘存的美軍被插在落穴底部的竹槍給刺穿;更有甚者,有時才剛踏出一步,立刻就有插滿了竹槍的巨大球體從死角飛來,奪走美軍戰友的性命。而幸免於難的人們,就忌諱地稱這種竹槍為「刺蝟(headgehog)」。


    而現在,一名擁有同樣名稱能力的殺手,已經殺進了乾紅太郎所待的豪宅之中。


    體毛操作能力,或稱體毛硬化能力。


    這就是這位全世界最殘忍的殺手,也就是「越南人」所擁有的能力。男子可以自由操作全身的體毛,還可以讓包括血液在內的體液流過體毛來加以硬化。也就是說,他可以用體毛做出巨大的尖針。


    然而體毛的成長終究無法隨心所欲。長度長到可以當成武器使用的,就隻有頭部的毛發,尤其是頭發,所以男子將留長到可以觸到地麵的頭發從衣領放進衣服裏,直伸到四肢的末端。這些頭發可以任由他操作,化為從全身噴出的尖針。


    咻。


    男子前半身的衣服開出無數小洞,從洞中射出了黑針。


    這些針貫穿了用雙手揪住他的女傭全身。男子從身體表麵長出無數尖針的模樣,簡直就像針山一樣。當男子將尖針收回衣服之中,全身都是小洞的女傭就倒在走廊上。


    「凡是看到本大爺長相的家夥,我見一個宰一個。」


    說完男子就低頭看了全身被刺穿的女傭一眼。


    「唔?」


    跟著皺了皺眉頭。


    倒地的女傭身上沒有流出一滴血,從開了洞的女傭服底下露出來的不是人的皮膚,而是浮現出木頭表麵的紋理。男子用腳把女傭翻了過來,就看到女傭跟全身被刺穿之前一樣麵無表情。


    「哼,原來是傀儡。怪東西。」


    撂下這句話之後,男子就從走廊來到庭院,緩步走在庭院中。


    浩瀚的月光照亮了夜空。


    「這房子還真是大得可以,目標到底在哪裏?不過也沒關係,隻要把這些愛學美國佬的黃猴子殺得一個不剩就行了。」


    男子最恨的就是美國人。


    出暗殺任務的時候,隻要目標是美國人,他就會非常起勁。另外他也非常討厭愛學美國作風的日本人,他認為日本人這種拚命模仿白人的作風,根本是亞洲人之恥。


    「哎呀,有客人?」


    就在這時,一名身穿和服,緩緩走在走廊上的女子,發現了走在庭院中的男子,於是停下了腳步。


    男子以布滿血絲的眼睛凝視女子。


    看在他的眼裏,日本人全都顯得很稚氣,但這名女子更是顯得極為幼稚,看上去簡直手無縛雞之力,不必動用到尖針,也能輕易折斷她的頸子。然而這種事他一點都不在乎,凡是擋在他去路上的人,他一向都是照殺不誤。


    「哼。」


    「時候這麽晚了,不知道到底是有什麽事?您是從哪兒來的呢?越南?泰國?曼穀?布達佩斯?哎呀哎呀,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是這個家的當家,名字叫做巽葵,叫我伯母就好了,不過我其實比較喜歡葵媽媽這個昵稱。如果你肯叫我葵媽媽,我這個做媽媽的會很高興。」


    「不要鬼扯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小丫頭,妳也跟那個女的一樣是傀儡嗎?」


    說完男子就轉過頭去,朝倒在走廊上的人偶看了一眼。


    而葵媽媽也在月光下望向遠方的走廊,一具全身都是小洞的機關人偶就倒在走廊上。


    「哎呀,薯蕷芋手工打造的女傭壞掉了。是這位客人弄壞的嗎?如果真的是這樣,媽媽可不能饒你。」


    葵媽媽一臉訓斥小孩的表情。


    可是不管怎麽看都顯得很稚氣。不但不會讓人害怕,反而可愛得讓人想摸摸她的頭。


    「像妳這種小丫頭會有什麽本事?敢對本大爺這麽囂張,這種人我見一個宰一個。」


    男子讓原本就十分凶暴的表情變得更為凶暴,朝著葵媽媽走去。


    殺戮的喜悅讓必殺的頭發在男子的西裝裏蠢蠢欲動。


    插圖115


    就在這時,遠方傳來了海浪的聲音。


    「嗯?」


    男子停下腳步,回頭望向傳來海浪聲的方向。


    這棟房子位在深山裏,照理說不可能會聽到海浪聲。然而他確實聽到遠方傳來了海浪聲,甚至還有海水的氣味乘著波浪聲傳來。隨著浪潮聲越來越近,氣味也變得越來越濃。


    接著就看到大水從庭園的遠方慢慢湧來,鼻子裏更聞到了強烈的海水味,看樣子這些水真的是海水。海水轉眼間淹沒了地麵,簡直就像一波波往沙灘上湧來的潮水一樣時退時進,讓水位急速上升。


    仔細一看,甚至可以看到有魚兒在海水裏遊來遊去。


    「這是……什麽玩意……」


    發生的現象太過異常,讓男子十分驚愕,朝站在走廊上的葵媽媽臉上看了一眼。


    海水一路湧進房屋之中,葵媽媽膝蓋以下都泡了水。


    「是海。」


    「這我當然知道!我是問妳為什麽深山裏會有海水出現!敢不回答我就宰了妳!」


    「哎呀哎呀,說話太沒教養,媽媽可不能不管。你看你看,你沒注意到腳下。」


    「!?」


    聽葵媽媽一說,男子趕忙看了看腳下。


    剛開始還隻淹到腳踝高低的海水,現在已經上升到了腰部。


    接著就在男子周圍的海麵上,更有著像是飛機尾翼似的背鰭逐一出現。


    是鯊魚。


    鯊魚圍住男子,在他的身邊慢慢繞著圈子轉。這是海中的殺手盯上獵物時采取的行動。然而海水雖然淹到了男子的腰部,但水位終究不夠讓鯊魚遊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該死!!」


    男子全身刺出了尖針。


    一個人站在海水中,朝四麵八方噴出尖針的模樣,已經不怎麽像是刺蝟,反而更像是刺魨了。


    「哼,這樣一來,誰也接近不了本大爺了!小丫頭,看我馬上刺穿妳的全身!」


    男子以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葵媽媽。


    然而葵媽媽卻一副漫不在乎的表情,指著男子身後說:


    「哎呀,您身後有隻大海怪呢。」


    「咦?」


    當男子回過頭去,全身已經籠罩在黑影之下。


    是某種從海中探出頭來,大得像一座小山的物體遮住了月光。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條張開大口的鯨魚。


    「我、我宰了……」


    (吞)。


    男子還沒說完這句威嚇的話,整個人已經被鯨魚吞入口中。


    鯨魚噴出盛大的水柱,消失在大海之中。


    磅。


    鯨魚激起一陣有如驚濤駭浪似的浪花,而葵媽媽盡管全身都被浪花濺到,仍然得意洋洋地開始解說:


    「我來為您說明吧。巽葵就是我葵媽媽,能在一定空間內召喚大海,這算是一種空間扭曲能力,也就是葵媽媽我所擁有的能力。葵媽媽可以將自己支配的空間與大海連結,將大海呼喚到這個空間裏,也就跟字麵上所說的一樣,可以召喚大海過來。這種超越人智所能理解的超自然能力,就命名為『葵媽媽海洋藍』!」


    開頭時講得十分平淡的語氣,說到結尾時已經充滿了抑揚頓挫。


    然而聽眾卻已經身在鯨魚的肚子裏。


    海水開始慢慢退去,如今海水的水位已經低於房屋外緣的簷廊。


    也不知道海麵下是連結到哪裏的海洋,水位隻到膝蓋高度的海麵上,卻可以看到鯨魚、鯊魚以及無數的魚類探出頭來,抬頭看著走廊上的葵媽媽。


    「嗬嗬,大家辛苦了。」


    葵媽媽揮手道別,魚群就鑽回了海中,隨著時進時退的潮水慢慢退去。


    海水的味道也隨著波浪聲慢慢遠去。


    最神奇的是葵媽媽身上的和服完全沒有沾濕。不隻是衣服,就連走廊與地麵,也都隨著波浪退去,恢複到了海水出現前的狀態。


    「哎呀,糟糕。」


    葵媽媽一隻手按在臉頰上,露出傷腦筋的表情。


    「我都忘了問他是打哪兒來的了,看樣子多半是布達佩斯?哎呀哎呀,怎麽辦?今天我一定會好奇得睡不著覺。」


    三十分鍾後,葵媽媽已經睡得十分香甜。


    「——這就是昨天發生的事情。」


    葵媽媽以得意的語氣,向眼前的蒼與紅說明了昨天所發生的事情。


    她解說時還帶上了手勢,語氣也充滿抑揚頓挫,非常簡單明了。蒼麵無表情地聽著,紅卻聽得張大了嘴合不攏。到最後還想真的召喚大海來示範,蒼隻好趕快製止。


    「竟然可以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情形下,讓敵人進入屋內,看來那個新的總管多半是敵人的手下。」


    「哎呀,妳在說什麽呀,小蒼。從媽媽還沒出生就長年在我們家服務的那位前任總管一年前辭職,之後聘請這位新總管的時候,媽媽就多少猜到他有著不為人知的另一麵了。」


    「那為什麽還雇用他到今天?開除他不就好了?」


    「可是小蒼妳想想看。解雇、失業、不景氣、貧困、自殺、天堂。要是開除那位總管,他不就太可憐了嗎?小蒼妳太沒有同情心了。」


    「——我想這應該不是同情心的問題,而且最後還不是鬧內訌害死了他?」


    「哎呀,小蒼妳可真是能言善道。不過啊,發現新總管倒在後門那邊的時候,就連媽媽我都大吃一驚,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呢。」


    「媽媽,妳弄錯耳垂的用法了,那是摸到太燙的東西才要這麽做。」


    「哎呀,小蒼妳真討厭,媽媽是想強調當時自己多有吃驚。」


    「……」


    之後葵媽媽繼續對完全轉為聽眾的蒼與紅講起了好幾件不相幹的英勇事跡,說完就說肚子餓了,想去吃些點心,於是就這麽離開了。


    葵媽媽離開和室之後,蒼跟紅開始針對昨晚屋裏發生的事情進行討論。


    「看樣子我們的所在已經被敵人發現了。這棟屋子裏沒有牽電話線,而且是電波散射很嚴重的地帶,我本來還以為不太可能泄漏出去。」


    「到底是怎麽拆穿的啊?」


    「不知道是不是用上了信鴿之類的老方法。本來敵人應該跟我們一樣,沒有辦法跟外界聯絡,所以照理說總管應該甚至不知道紅成了組織的暗殺目標才對。對了,你肚子上的傷怎麽樣了?」


    「嗯,已經幾乎完全好了。」


    「是嗎?那就不必繼續待在這裏了,我們也差不多該回東京去了。」


    「終於要回歸第一線啦?不過我還真有點舍不得呢。」


    紅轉頭看看和室,看看庭園,說出了這句話。


    蒼則在美麗的臉上浮現出嫣然的笑容回答:


    「哎呀,那要不要幹脆一輩子住在這裏看看?」


    「咦?啊,妳這話是指……」


    紅想到這句話代表的意義,搔了搔變紅的臉頰。


    這個人捉弄起來很有意思。


    act5夢幻泡影


    1


    夜晚的豪宅之中。


    一群人發出悉悉簌簌的衣物摩擦聲在黑暗中快步飛奔。這群人一身黑衣,頭上包著黑頭巾,背上則插著長度稍短的日本刀,怎麽看都是忍者。


    這群忍者不斷從一處陰影奔向另一處陰影,等到完全包圍住整棟房子之後,就從庭院一路沿著走廊進入了屋內。


    這群穿破紙門出現的忍者,從懷中取出十字形的手裏劍投擲過來。


    鮮血飛濺在和室之中,一幹女傭被這些手裏劍射中,紛紛倒地。


    紅身上也接連有許多手裏劍招呼過來。


    卡。


    卡。


    紅側身一閃,手裏劍一一插在木柱上。


    他一邊左右閃躲手裏劍,一邊在屋內奔跑,但很快地兩個膝蓋都中了手裏劍,一頭倒在走廊上。


    就在這時,一群武士裝扮的男子踹破了房屋的大門從中出現。這群穿著草鞋的男子,每個人腰間都佩著刀。看上去像是日本武士,但頭發卻沒有剃成標準的武士頭,似乎是一群浪人劍客。


    這群浪人一邊斬殺留在庭院中的女傭,一邊朝紅的位置一擁而上。動彈不得的紅兩三下就被他們包圍,整個人被強行拉起,隨即有日本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乾紅太郎。」


    這時紅聽見了有個人喊了自己一聲。


    仔細一看,就看到一個麵熟的人就站在這群浪人的正中央。


    這個人留著一頭長發,有著俊美的臉孔與漂亮的皮膚。記得名字是叫做……


    「內木雪舟?」


    「沒錯,乾紅太郎。我今天是來邀請你的。」


    「邀請?邀我去哪裏?」


    「到我的世界裏。如果你不嫌棄,要不要到我的世界來?隻要你願意來,一輩子都可以在裏麵活得非常開心,我也不用殺你了。」


    「你是來殺我的嗎?」


    「沒錯。可是我不想殺你,所以我希望你到我的世界來。隻要你有這個意思,我就可以帶你來,礙事的人我都已經除掉了。來,一起到我的世界去吧,乾紅太郎。」


    雪舟對紅伸出了手。


    紅看著雪舟伸出來的手,最後卻別過臉去。


    「……我拒絕。」


    「這是為什麽呢?乾紅太郎。」


    「因為去了以後就再也回不來了,不是嗎?那我就不能去,因為我有一大堆非做不可的事情要做。」


    「你非做不可的事情,有重要到得賭上自己的性命去做嗎?」


    「……嗯。」


    「就算搞得自己像這樣每天受傷都要做?就算會中槍,會受到怪物攻擊,甚至被自己相信的人背叛,你也非做不可?非得繼續出那麽艱苦的任務不可?你看看自己的身體,都已經遍體鱗傷了……」


    雪舟這麽一說。


    紅看了看自己的身體,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穿上了eme的製服。這件製服到處都破了洞,受傷的身體流著血,這些都是自己出eme的任務時所受的傷。


    「……嗯,可是我非做不可。隻要我有一條命在,我就得保護大家,為了讓我這雙手成為保護他人的手。而且我答應過那個人……所以我不能到你的世界去。」


    「是嗎……太令人遺憾了。」


    雪舟以難過的表情低聲說了這句話。


    下一瞬間,浪人的刀刺進了紅的喉頭。


    「哇!?」


    紅從被窩裏彈了起來。


    月光隔著紙門射了進來。紅看了看四周,眼中所見的隻有已經看慣的和室風景,蒼在他的身旁發出平靜的呼吸聲。


    「原來是夢啊……」


    紅垂頭喪氣。


    眼睛下麵全是黑眼圈,全身都被冷汗弄濕。


    「……怎麽啦?又作惡夢了?」


    蒼閉著眼睛這麽問道。


    紅以幹澀已極的聲音回答:


    「是……」


    「這陣子每天都作惡夢呢。」


    「的確……」


    蒼說得沒錯,從決定回東京之後,紅每天都作惡夢。


    有時是全世界一個人都沒有的夢。


    有時是受到巨大怪物攻擊的夢。


    有時則是背槍彈打成蜂窩的夢。


    而他一定會出現在夢中。


    「明天我們就出發吧。」


    「啊,好的。」


    紅以精疲力盡的嗓音回答。


    隔了一會兒,蒼說了:


    「……想要我講個笑話還是什麽嗎?」


    紅微笑著回答:


    「……不用了。」


    「是嗎?那就晚安了。」


    「嗯,晚安,蒼姊。」


    早晨。


    這天京都晴空萬裏,強烈的陽光照得屋瓦火燙,許多麻雀站在屋瓦邊啾啾叫。


    紅跟蒼離開了巽家。紅的臉上有著黑眼圈,臉頰凹陷,麵容憔悴已極,這都是因為連夜作惡夢的關係。


    兩人從和服與木屐的生活,回到西式服裝與皮鞋的世界,走出豪宅大門之後,就看到將近二十名的女傭分列在左右兩旁,在房屋正門與外牆大門之間夾道恭送。


    「路上請小心,蒼乃丞小姐、紅太郎先生。」


    一幹女傭一齊鞠躬,異口同聲地說出這句話。


    簡直就像軍隊,不,比軍隊還要整齊。紅走在這群女傭之間,向走在前麵的蒼問道:


    「這些人全部是親生姊妹嗎?一次生二十胞胎……」


    「哎呀,你來的時候我沒說過嗎?這些女傭都是薯蕷芋設計的人偶。」


    「薯蕷芋?」


    「沒錯,薯預芋妹子。她們家族代代服侍巽家,是設計機關人偶的高手,她本人也有混在這些女傭之中。」


    「咦?」


    聽蒼這麽一說,紅開始細細打量每一名分列左右兩側的女傭。


    結果就在這群身高一七○以上的女傭之中,找出了唯一一個凹下去的地方。仔細一看就發現這名女傭雖然發型跟身上穿的衣服都跟其它女傭一樣,但身高隻有一半,而且體型還圓滾滾的。在一群皮膚像紙張一樣白的女傭之中,隻有這名女傭的皮膚十分黑,臉頰又像蘋果一樣紅。


    紅在這名女傭麵前停下腳步,明知這樣很失禮,但還是像個找出易容怪盜的胡搞偵探一樣,用右手食指指向這名女傭。


    「就是妳!」


    「你、你為什麽會知道!我的『手工打造幫傭』明明全都做得一模一樣!」


    「……」


    紅當場說不出話來。


    一點都不像。


    這名女傭原本就紅通通的臉頰變得更紅,看著紅說了:


    「真了不起,紅太郎先生!您真不愧是蒼乃丞小姐的朋友!跟、跟、跟——」


    「跟?」


    「跟我結婚吧!」


    女傭張開雙手,朝著紅猛衝過來。


    站在紅身旁的蒼按住女傭的頭,擋住了她的猛衝。竟然隻用一隻手就擋下這野豬衝刺般的力道,蒼果然很有一套。


    「薯蕷芋,不好意思,小紅要回東京了。」


    蒼這麽說道。


    她的表情一如往常,但說話的口氣卻顯得有點生氣,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啊!?對、對不起蒼乃丞小姐!求您高抬貴手,不、不、不要殺了我!!」


    「不要把人說得像個見人就殺的殺人魔……」


    蒼跟紅離開還在不斷求饒的薯蕷芋妹子身邊,走向已經打開的大門。


    穿著和服來送別的葵媽媽就站在門邊。


    「你們真的要走啦?」


    「對,這是公事。」


    「是嗎?媽媽好傷心呢,本來還希望你們至少待個五年左右。」


    「……要是真的待上五年,事情可就不得了了。」


    「哎呀,小蒼妳真是的,這隻是一種比喻,強調我有多希望你們多住幾天。不說這個了,小蒼,有個東西我想請妳幫我買一下,下次來的時候帶回來。」


    「買什麽?」


    「媽媽我啊,想要個噗噗坐墊。噗噗坐墊這種東西啊,隻要先灌好空氣,坐下去的時候就會發出噗噗聲。現在東京正流行對吧?媽媽我啊,就是想坐著這種坐墊玩。所以下次妳來的時候,要記得買回家來喔。記得買噗噗坐墊。」


    「媽媽,妳不要講沒兩句就一直講噗噗,而且這種東西根本就沒在流行。」


    「哎呀,小蒼妳真是的,一定是打算獨占噗噗坐墊對吧?」


    葵媽媽皺起眉頭看了蒼一眼,跟著又轉為孩子氣的笑容看著紅說了:


    「小紅也要再來玩喔。」


    「啊,好的,這些日子承蒙照顧了。」


    紅對葵媽媽鞠躬致謝。


    葵媽媽很高興地微笑著說:


    「哎呀哎呀,你怎麽這麽見外。小紅小紅,下次你來的時候,要跟小蒼親密地手牽著手來喔,而且一定要小紅你主動去牽她的手才行,知道嗎?你別看小蒼她這個樣子,其實她很會害羞的。」


    「媽媽!」


    「哈哈……」


    紅隻能苦笑。


    就這樣,紅與蒼就在笑著揮手道別的葵媽媽目送之下,離開了巽家。


    「我說小紅啊……」


    坐在駕駛座上的蒼開了口。


    前座上的紅則反問回去:


    「什麽事?」


    「對不起喔。」


    「咦?」


    沒想到蒼會說出這句話,讓紅忍不住懷疑自己的耳朵。


    紅之前還以為蒼的辭典裏根本就沒有「對不起」這個詞。


    「這次來休養反而把你搞得很累吧?」


    「啊,不會。我玩得很開心,非常開心。」


    「真的?聽你這麽說我很高興。」


    蒼打著方向盤微笑。


    紅也回以微笑。車內的氣氛十分平穩,但這段和平並沒有維持多久,下一瞬間,蒼就踩下油門,衝進前方的樹林裏。


    「那我要加速了,抓緊啊!」


    「哇啊!」


    2


    京都市區。


    雖然說是市區,但這裏離規劃成棋盤格狀的市中心卻有一段距離,在京都市裏算是偏遠地帶,同時也是個遠離神佛廟宇,有著現代氣息與生活味的角落。這裏絕對不會有校外教學的學生跑來,全區裏幾乎看不到一座寺廟,而蒼所駕駛的車就開在這顯得有些頹廢的街景之中。白鸛賓館、女郎蜘蛛賓館、崔西玫瑰賓館,路旁所見的特種營業建築物越來越多。


    「小紅。」


    坐在駕駛座上的蒼開了口。


    前座上的紅則反問回去:


    「……這次又是什麽事?」


    「你有進過賓館嗎?」


    「啥……當、當然沒有,我怎麽會去那種地方。」


    「是嗎?果然沒有啊。」


    「真是不好意思喔,我就是沒去過……」


    「其實我也沒去過。」


    「……到底是怎麽了?」


    「我們要進去了!」


    說完蒼就猛打方向盤,以接近垂直的角度左轉,衝進了一棟路旁的建築物之中。


    劇烈的離心力作用之下,紅整張臉都貼到了車窗上。


    「哇啊!?」


    skyline撥開了極長的垂簾,衝進了建築物的停車場,在緊急煞車之後停住了。


    緊急煞車之後,熔解的輪胎化為濃煙,從車胎底部往上直冒。


    「妳怎麽開車的啊!」


    「不用怕,力量完全處於我的控製之下。」


    「鬼扯……」


    「好了,趕快下車,用走的,進賓館去。」


    「等等,到底為什麽,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別囉哩囉唆的,你想讓女方去辦住房手續嗎?」


    「啊啊啊啊啊。」


    賓館「monmon」(注:同日文「心煩意亂」的羅馬拚音)701號室。


    「好了,我們來談談將來吧。」


    蒼坐在豪華過頭的床上,對著紅這麽說。


    紅竭盡全力地全身虛脫。


    「這到底是怎麽會搞成這樣的!」


    「哎呀,這不是當然的嗎?這種事情怎麽可以不照順序來呢。」


    「……順序。」


    紅吞了吞口水。


    「沒錯,凡事都得按部就班,一步一步來才行。」


    「一步一步來……」


    紅又吞了吞口水。


    「沒錯。來,別隻顧著杵在那兒,過來這邊坐下吧。」


    「……」


    紅簡直就像被施了催眠術一樣,踩著搖搖晃晃的腳步走到床邊,在蒼的身旁坐了下來。


    一片白的腦子裏,慢慢染上了粉紅色。


    「好了,那我們開始吧。」


    蒼的身體朝紅靠過去,臉上露出嫣然的微笑。


    甜美的氣息噴在紅的嘴邊,讓他覺得昏頭轉向。


    「可是我很擔心小紅你的身體。最近你都沒睡好,不知道體力夠不夠?」


    「應、應該還好……」


    紅的呼吸變得越來越粗重。


    蒼以意帶撫慰的視線看著紅的嘴。


    「是嗎?那我就可以放心開始了。小紅,你想從哪邊開始?」


    「從、從哪邊開始……?」


    紅的眼睛會布滿血絲,睡眠不足肯定不會是唯一的原因。


    蒼臉上是一副充滿興趣的表情。


    「是啊。要從車子開始,還是從夢開始?」


    「……咦?車子?夢?有、有這樣的玩法啊?」


    聽到這幾個陌生的字眼,讓紅連眨了好幾次眼睛。


    結果蒼就說:


    「哎呀,你在說什麽呀?什麽玩法不玩法的?」


    「咦?沒有,這個,呃……」


    紅本來就已經紅通的臉變得更紅,說話也變得吞吞吐吐。


    蒼的表情變得像是摸著老鼠的頭取樂的貓一樣。


    「當然是在討論對付敵人的對策,不是嗎?阿修羅之手的殺手還剩下三個人,其中有兩個人已經露麵,分別在車上跟夢裏,我就是在問你要先從哪一個開始討論起。畢竟你的傷也才剛好,又因為連夜的惡夢而睡眠不足,所以我也很擔心你還有沒有剩下足夠的體力可以討論。」


    「那、那為什麽要跑到這種地方……」


    「那還用說嗎?要是去一般旅館,都會有一大群員工,在這種搞不清楚誰是敵人的狀況下,怎麽可以在那種地方過夜呢?而且隻要改住賓館,就可以避免跟員工麵對麵了——」


    說到這裏,蒼很刻意地裝出驚訝的表情說:


    「哎呀,小紅你該不會是動了什麽不象樣的念頭吧?」


    「蒼姊,妳看,隻要按下這個按鈕,這床好像就會旋轉耶。」


    紅就像個參加企業征才麵試的年輕人,全身緊張地坐在沙發上。


    蒼則像個下到凡間的仙女,怡然自得地橫臥在床上。


    兩人開始針對在第一班電車上,以及在高速公路上出手襲擊的男子進行討論。


    「能讓槍彈完全不管用,確實是非常有威脅性。」


    「他的實力完全到了不同的層次,在eme裏肯定是特務隊長級的怪物。」


    「哎呀,那我還真想把他挖角過來呢。」


    「就跟eme一樣,越可靠的戰友,變成敵人的時候就越可怕。不知道他到底具備了什麽種類的ss?要是分析不出來,根本就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打倒他……」


    「哎呀,又說起喪氣話來啦?」


    蒼坐在床上,用惡作劇的視線看著紅。


    沙發上的紅有點賭氣地說:


    「才不是,我隻是客觀描述事實而已。我們的所有攻擊對他都不管用哦?」


    「的確,也許拳頭或槍彈真的都碰不到他,但是他還是有在呼吸吧?這就表示這種屏障是可以開關的。隻要找出手段,相信絕對不至於根本碰不到他。」


    「就是找不到這種手段我才傷腦筋。說到這個,這跟蒼姊的aa是不是有點像?」


    「如果他的能力跟我一樣,子彈接觸到身體的時候應該就會停住。可是既然子彈會撞出聲音再折射,就表示是被外力彈開,我想這跟我的能力多半完全相反。真要說起來,跟小紅的能力應該還比較接近吧?」


    「力場幹涉?」


    「對。小紅你在汽車引擎蓋上該他打的時候,我發現了一件事。」


    「是什麽事?」


    「他長得挺帥的。」


    「……這樣啊。」


    「車子外麵風壓應該很大,不是嗎?小紅你的頭發都被吹得往車後飛起,但他的頭發卻往下垂,簡直就像待在無風地帶一樣。」


    「對喔……」


    紅想起了在車上打鬥時的情形。


    蒼繼續說下去:


    「如果我的推測正確,他所擁有的多半就是力場形成能力,也就是可以在自己的身體外圍做出屏障。」


    「原來如此。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他可以張開的力場可就相當強了……」


    「對。可是我想相對的也有缺點,那就是可以張開力場的範圍極端有限,最多大概隻能從自己的肉體往外張出幾公厘吧?」


    「的確,子彈看上去就像是打到了他的身體才彈開的。」


    「你揍他那一拳的時候手上有什麽感覺?」


    「實在不覺得是打到了人的臉頰,簡直就像捶到水泥牆一樣。要不是我有在自己的拳頭上灌注力場幹涉能力,我的拳頭大概已經粉碎骨折了。」


    「小紅應該不能對槍彈施加aa吧?」


    「對。當然如果子彈處在靜止狀態,我就有辦法施力,可是發射出去的子彈實在沒辦法用肉眼捕捉,所以根本沒辦法在上麵施加aa。」


    「可是小紅的那一拳卻生效了。」


    「的確。雖然沒能讓他負傷,可是成功地對本體造成了影響,隻是終究沒有直接接觸到就是了。從我的感覺來推算,如果真的有張開屏障,厚度多半在一公分以下。」


    「這意味著什麽呢?」


    「我們絕對不至於完全無法對他造成損傷。」


    「就是這樣。雖然小紅你上次沒打贏這個對手,但這個對手同時也是隻有你才打得贏的。隻要善用小紅你的力場幹涉能力,就可以突破他的力場屏障,絕對可以。」


    「……」


    紅看了看揍過對方的右手。


    力場幹涉能力。


    紅成功的運用這種能力幹涉到了對方的屏障。雖然他沒有辦法對槍彈這種無法目視的物體施力,但隻要持用像對方那樣的刀劍類武器,就可以對這類武器施加aa,也就是以力場克製力場。隻要能以自己的力場,來抵銷對方所張開的力場屏障,也許就能接觸到對方那不可觸的身體。


    紅用力握緊了拳頭,以燃燒著寧靜鬥誌的眼神看著坐在床上的蒼。


    「謝謝妳,蒼姊。我會試試看。」


    「不客氣。」


    「沒想到蒼姊還挺好心的。」


    紅微笑著這麽說。


    結果蒼的臉上微微一紅,反駁道:


    「不要開大人玩笑。好了,接下來我們要討論夢中人的對應方式了。」


    說完就從床上站起,從冰箱裏拿出了兩罐海尼根啤酒。


    「噗嗤」一聲拉開拉環,朝紅遞了過去。


    「來。」


    「……先跟妳說一聲,我還未成年。」


    「哎呀,抽煙確實對身體不好,可是酒跟女人應該不要緊吧?而且你腹部的傷也已經完全痊愈了。」


    「蒼姊,妳知不知道妳越來越像妳媽媽了?」


    「……不要跟我說這種話。」


    「哈哈哈。」


    紅從蒼手中接過海尼根啤酒,往喉嚨灌了下去。


    感覺得出冰涼的酒精成分,滲透到了疲累已極的全身細胞之中。


    蒼也喝了一口海尼根啤酒,在床邊坐了下來。


    「綜合小紅你作的夢,這個叫做內木雪舟的人肯定是阿修羅之手的殺手,他擁有的多半就是可以進入他人夢中的ss。」


    「沒錯。我想我們藏身的地方會被找出來,也不是因為那個總管對外聯絡,而是這個夢中人做的。」


    「這個對手可真棘手,真沒想到會有能夠展開這種間接攻擊的殺手。如果是直接跑來攻擊,還好應付得多了。」


    「先前我也跟蒼姊說過,回到現實世界之後,還會記得夢裏的情形,可是身在夢中的時候,卻沒辦法自覺到自己是在作夢。」


    「名符其實的身在夢中啊。畢竟對於正在作夢的人來說,夢裏的世界才是現實。小紅你是那種可以控製自己要作什麽夢的類型嗎?」


    「不是,完全不行。」


    「是嗎?這麽說來,當你身在夢中,就隻能全憑對方擺布了。不過針對這一點,其實我已經想好了對策。」


    「咦?是這樣啊?到底是什麽樣的對策?」


    「我想這個方法還是別告訴你比較好,畢竟看這樣子,對方似乎可以從你的腦袋裏自由察看情報。」


    「原來如此……啊……討論這些問題……講著講著,我好像有點困了……」


    「因為你本來就沒睡好,正累的時候又攝取了酒精。今天我本來就打算在這裏過夜,你就不用客氣,盡管睡吧。」


    等到蒼說完這句話,紅已經開始打呼了。


    蒼臉上浮現出就像姊姊看著年紀還小的弟弟似的溫和微笑,輕輕幫紅蓋上了毛毯——


    碰。


    碰。


    「……」


    三木也一邊寫報告,一邊毫不間斷地朝著隔壁座位上揮拳。


    就在eme、pc課中三木也的座位上。


    辦公室裏的人員出入非常頻繁,還常常會看到其它部門的人露臉。有時才剛覺得忙得像廟會一樣,幾分鍾後又變得像是鄉下車站一樣清閑。pc課的辦公室就是這麽樣一個地方。


    碰。


    碰。


    報告書這種東西本來他都是交給擔任助手的山吹去寫,但不巧山吹今天沒來上班,三木也無可奈何,隻好自己動手寫。可是寫報告的進度遲遲沒有進展,讓他的拳頭不停地往隔壁座位上飛去。而三木也的行動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的。


    「喂,你好。」


    『三木也嗎?』


    「蒼姊,妳之前都跑到哪裏去啦?我打妳的手機都打不通。紅那小子死了嗎?」


    『哎呀,你擔心他?』


    「沒有,一點都不擔心。」


    『是嗎?不過他好歹還活著,你放心吧。』


    「我幹嘛要放心?那個笨蛋我早就忘了。那,他肚子上的傷怎麽樣了?」


    『算是全好了,不過現在狀況有點不妙。』


    「為什麽?是喝了生水嗎?那個呆子,我不知道跟他講過多少次,叫他不要喝生水的。」


    『他沒有喝生水,你放心。倒是你現在有空嗎?』


    「有,我正閑得發慌。」


    碰。


    邊說還邊往隔壁座位上揮拳。


    『是嗎?那正好。其實呢,我們正受到敵人的間接攻擊。』


    「間接攻擊?是什麽樣的攻擊?」


    『是夢。』


    「夢?」


    『沒錯。隻要小紅一睡著,就會有個人出現在他的夢中。他創造出來的惡夢,讓小紅現在憔悴得不得了。而且另外還有剩下兩個殺手,所以狀況十分不妙。』


    「哼?」


    『所以呢,我想要請三木也幫我找出那個夢中人。』


    「為什麽我就非得為了紅去做這種事不可?我才不要。」


    『哎呀,可是這是代理直接下的命令耶?而且隻要你趁現在幫他一把,不就可以讓紅欠你人情了嗎?』


    碰。


    三木也繼續朝著隔壁座位揮拳。


    「的確……也好,既然是代理下的命令,我也隻能照做了。」


    『嗬嗬,你很關心朋友嘛。』


    「那種呆子才不是我的朋友,是因為代理下令,我才隻好照做。那,到底要怎麽找出這個敵人?」


    『他的名字叫內木雪舟,多半是假名,就算去找eme的資料也找不到這個名字吧。外表方麵的情報也不是沒有,可是他應該可以在夢中自由變化,為了不讓你產生先人為主的成見,我還是不告訴你比較好,畢竟搞不好他在現實中的外型會正好相反。』


    「名字跟外表都不知道,這樣要怎麽找起?」


    碰。


    三木也朝著隔壁座位揮拳。


    『我要你去找在睡覺的人。』


    「啥?這世上有成千上萬的人在睡覺妳知道嗎?我要退出。」


    『你要找的地方隻有一個。』


    「隻找一個地方?是哪裏?」


    『就是現在三木也你在的地方。』


    「……eme?」


    『沒錯。』


    「妳是說那個夢中人就待在eme裏?」


    『我沒有確切的證據,隻是照他跟小紅說話的口氣聽來,他很了解紅過去在eme出過什麽任務,所以我想他人在eme裏的可能性很高。』


    「可是現在eme的ga之中,應該沒有人會操縱夢吧?」


    『不一定是ga,對方也可能裝作沒有aa,混進一般隊員裏,不是嗎?而且對方也有可能是ga,同時擁有其它的aa,隻是不告訴別人自己可以操縱夢。』


    「原來如此。可是eme裏不隻是pc課,每一課都是二十四小時全天無休運作,在總部裏麵睡覺的人也是有一大堆,到底要怎麽分辨?」


    『我們要進行篩選。』


    「篩選?」


    『沒錯。今後每當紅睡著,我就會跟你聯絡。我要三木也你一接到聯絡,就去查出所有在eme內部睡覺的人。然後在下次調查時如果有哪個名單上的人還醒著,就把這些人從名單中剔除。最後剩下的人,就是出現在小紅夢裏的夢中人。』


    「可是會有這麽順利嗎?而且我們根本就不能確定對方會在eme裏。」


    『我也不知道。可是不管怎麽說,至少得趁回到東京之前,先把eme內查個清楚。如果對方真的待在eme裏麵,等小紅回到東京以後,我想對方就會停止出現在小紅的夢中。事實上也是這樣,之前小紅待在東京的時候,這個人都沒有對他出手,畢竟要是做出這種事來,很快就會拆穿了。如果對方真的潛伏在eme內部,現在就是唯一逼出對方的機會了。』


    「原來如此。那紅呢?」


    『才剛剛睡著。我沒有把這個計劃告訴小紅,因為夢中人似乎可以從小紅的腦袋裏獲得情報。小紅醒著的時候,我們就別直接通話,用簡訊來聯絡。』


    「了解。」


    答完這句話,三木也就掛斷了電話。


    接下來他要開始大掃除,翻遍eme裏的每一個角落。


    「要找出在睡覺的人啊……」


    說完三木也就朝辦公室裏頭看了一眼。


    接著就在離三木也的座位有段距離的課長座位上,看到新上任的課長水狩一馬把椅子轉了一百八十度,睡得十分深沉。


    「……呼,麻煩死了。」


    抱怨完之後,三木也又往自己隔壁座位上,也就是坐在紅座位上的那具仿紅的外型做出來的假人臉上揮出了一拳。


    碰。


    3


    紅走在鎮上。


    這個小鎮讓他有種懷念的感覺。


    這會是哪裏呢?


    沒錯。


    這裏就是紅長大的地方,地理位置是在九州島的偏遠地帶,是個隻要走一小段距離,就可以來到海邊的小鎮。從住家的屋頂、電線杆到柏油路,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麽令人懷念。


    紅已經很久沒有回到這裏了。從小時候離開這裏以來,紅從來沒有回來過。這個小鎮的風光那麽好,為什麽自己都沒有回來呢?懷念的風景讓紅的心情變得十分祥和。


    紅走在小時候常走的路上,來到了那座公園。他非常懷念這個地方,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到底為什麽會有這種心情呢?紅踏進了公園。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傍晚時分。


    公園裏可以看到一群年幼的孩子在玩耍,是一群才剛上國小的小朋友。這群小朋友發現了走近公園的紅。


    「紅!」


    他們喊著紅的名字,跑出來迎接他。


    待在公園裏的這群孩子,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顯得跟紅很熟。每一張臉孔,每個人的口音,都那麽令他懷念。他們每天都跟紅一起玩,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紅,讓我們看看你常耍的那招吧。」


    其中一個人這麽說了。


    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每個人都以期待的眼神看著紅。


    紅得意忘形起來,又再次展現自己的能力給他們看。紅的母親曾經告誡過他,千萬不能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能力。剛開始他還很乖地聽從母親的話,但是受到大家矚目讓紅非常高興,不知不覺間變得來者不拒,隻要有人要求,他就會展現能力給他們看。


    「好啊,今天要表演什麽?」


    紅對眾人問道。


    結果有個女生就指著自己說了:


    「我想坐著秋千飛上天去!」


    這個女生長得非常可愛。


    看到這個女生對自己抱有期待,讓紅非常高興。這是個表現自己的好機會,讓紅比平常更賣力了。


    「嗯,好啊。」


    紅跟這名女生,跟著這群朋友一起走到秋千前麵。


    另外還有兩個小孩從公園的角落看著他們。是一個塊頭很大,身材比較胖的男生,以及一個總是跟著他,理著平頭的男生。這個胖男生似乎對紅受大家歡迎的情形看不順眼,有事沒事就找紅的麻煩。


    女生站著上了秋千,用兩隻小小的手握住了鐵鏈。


    「我上來了,好興奮喔。」


    「好,那我要開始了。」


    紅對載著這個女生的秋千施加了力量。


    隨著幾聲金屬摩擦聲響起,這個女生明明沒有在蕩的秋千,卻開始慢慢前後擺動。


    「哇,好棒喔。」


    女生的表情變得非常高興。


    紅越來越得意,讓秋千蕩得越來越高。


    「好棒喔!好像真的飛上天一樣!」


    這個女生在像鍾擺一樣大幅度擺動的秋千上玩得興高采烈。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腳在往前高高蕩起的秋千上滑了一下。因為她玩得太盡興,沒有抓好站好,身體便從高處摔到了地麵上。


    「妳還好嗎……」


    朋友們趕忙圍了過去。


    當她爬起來時,全身都沾滿了泥土,兩邊膝蓋跟臉上都流著血。


    「哇,哇,好痛喔!」


    女生開始大聲哭泣。


    朋友們以看著怪物似的眼神注視著紅。


    紅覺得自己跟這群朋友之間多出了一道看不見的牆壁,突然開始害怕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


    「你這個怪物!」


    一聲大喊響徹了整個公園。


    紅跟他的一群朋友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到一個胖胖的男生站在那兒。


    「紅那小子是怪物!跟他一起玩會被他害死!」


    胖胖的男生指著紅罵個不停。


    這群朋友每個人都以同樣的視線看著紅。


    「看我的!該死的怪物!」


    胖男生撿起地上的石頭往紅身上丟了過去。


    他身旁理平頭的男生也有樣學樣,撿起石頭就往紅身上丟。


    「大家聽好了!我們要把紅解決掉!不然就會輪到我們被殺了!」


    胖男生煽動了其它朋友。


    朋友們麵麵相覷,不久後就有如鬼迷心竅,撿起地上的石頭朝紅身上丟。


    紅從石頭雨下逃了開去。


    「他跑了!大家快追!」


    說著胖男生就拿起木棍胞去追紅。


    理平頭的男生跟其它朋友,也都撿起了石頭或木棍跟在身後。


    「怪物!」


    「怪物!」


    紅被來自身後的罵聲驅趕,在廣大的公園裏四處逃竄。


    然而紅最後還是被這群曾經是朋友的人逼到了公園的角落,眾人團團圍住了紅,讓他無路可逃。


    「你這個怪物!之前你騙得大家好慘!喝!喝!」


    胖男生用手上的木棍毆打紅。


    少年一下又一下地打著,打得紅頭破血流,手上的動作仍然沒有停住。


    「不要打了!」


    紅施展了能力想要保護自己。


    這一來,正要打在紅身上的木棍就像玻璃似的碎裂,跟著胖男生的身體就像是被強風掀開的紙箱一樣高高飛了起來,一頭撞在樹幹上,發出一聲就像折斷樹枝似的聲響,再也沒有動彈。


    紅的身邊吹起了風。


    腳邊的地麵形成了一陣以他為中心的圓形波浪,緊接著站在他身邊的朋友輕而易舉地被折斷掀飛。用出來的力量超過了極限,脫離了紅的控製而開始肆虐。


    紅一直在哭。


    他哭著走在公園裏,秋千就被掀上天空,供孩童攀爬的鐵架也扭成一團。紅哭著走出公園外,讓柏油路出現裂痕,水泥牆崩塌,汽車更像是被恐龍踩到似的被壓扁。無論是下班回家的上班族、還是騎著自行車的年輕人,都被卷入這股力量之中而成了犧牲品。紅走在市鎮中,一路破壞著沿途中的昕有物體。


    「乾紅太郎——」


    就在這時,背後傳來了有人喊他的聲音。


    這個人從紅的身後,讓紅隔著肩膀看到了他清爽的麵孔。


    「乾紅太郎,你不可以再往前走了。」


    「……」


    這個人說得沒錯。


    紅非常清楚。


    他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


    「你的力量解放出來真是驚人啊,乾紅太郎。」


    「嗯……可是我討厭這樣……」


    紅哭著說道。


    男子深深點了點頭。


    插圖134


    「嗯,說得也是。那你要不要離開這種惡夢,到我的夢裏來?隻要你肯來,以後你就可以隨心所欲,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可是,我去了就再也不會醒過來,對吧?」


    「對啊。不過去了以後,你就不用繼續作惡夢了喔?」


    「……不行啦,我不能去那種地方啦……」


    「……是嗎?那就沒有辦法了……」


    說完這個人就往後退開。


    就在這時,有個人影從道路前方,露出一臉擔心的表情,朝著處於力場風暴正中央的紅跑了過來。


    紅立刻看出這個人是誰。


    他有種彷佛全身血液都逆流的感覺。


    「不行!不要過來!媽媽!」


    紅用盡全力大喊。


    然而……


    母親她卻——


    慢慢地……


    「哇啊啊!!」


    紅從床上彈了起來。


    放眼看看四周,就發現自己身在賓館裏麵。紅口幹舌燥地喘著大氣,他的雙眼凹陷,眼睛下麵有著嚴重的黑眼圈,雙頰更是瘦削得像是用鑿子削過一樣。


    為了不讓敵人知道己方的所在,他們一路慢慢前往東京,沿途專找賓館過夜,已經到了第七天。每天早上、每天中午、每天傍晚、每天晚上,隻要紅一睡著,就會受到惡夢侵擾,讓他的精神狀態已經幾乎達到了極限。


    然而即將達到極限的還不隻是精神狀態。人的身體要是得不到充分的睡眠,就會慢慢走向死亡。紅的身體已經處於極為危險的狀態。


    「來,小紅。」


    坐在紅身旁的蒼遞了保特瓶裝的水給他。


    紅以顫抖的手接過水,隻喝了一口,又無力地垂下頭去。


    「……對不起喔,我知道你在作惡夢,可是還是沒有叫醒你。」


    蒼說道。


    他們還沒找出夢中人到底是誰。


    「……蒼姊,我不敢睡覺了……」


    紅用力捏緊了手上的保特瓶。


    他麵容憔悴的模樣,看起來是那麽的無力。


    蒼一隻手放到紅的頭上,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走在eme總部通道上的三木也,聽到手機鈴聲響起,於是接了起來。


    「喂?」


    『三木也嗎?』


    「嗯,蒼姊。」


    三木也走出通道,找了個沒有人的地方背靠著牆站著。


    蒼問起了正題:


    『怎麽樣?有著落了嗎?』


    「其實在上上次的階段,就已經篩選到隻剩兩個人了。可是這兩個人不但在紅睡覺的時候一定也都在睡,就連平常也是幾乎整天都在睡。」


    『我就猜到會是這樣。畢竟小紅每次一睡著,對方就一定會出現,也就表示當時對方一定已經先睡著了。照這情形看來,夢中人很有可能就是這兩個人之一。小紅已經撐不下去了,可以的話我是希望下次就要解決。』


    「要抓來逼供嗎?」


    『我想要強行逼問出來恐怕會有困難。對了,三木也,你聽過rem跟non一rem嗎?』


    「啊啊……那個啊?記得那玩意挺好吃的對吧?」


    『沒聽過不用裝懂。我指的是rem(注:rapideyemovement,快速動眼期)睡眠跟非rem睡眠。我告訴你一個分辨夢中人的方法,你要仔細聽好了——』


    紅被逼到了死路。


    四周都被包圍,他已經無路可退。


    圍在紅四周的,是阿修羅、夜叉、天、龍、幹達婆、緊那羅、迦樓羅、摩喉羅伽等八個跟人一樣大的神佛,而這八部眾的中央還站著一個人。


    他就是內木雪舟。


    背景是平城京時代,在這個京都之中,隻有紅與內木存在。


    「了不起,乾紅太郎,一般人早就已經投降了。根本撐不到今天,就會自己了斷性命。你真的是擁有很強韌的精神力啊。」


    「……我不會用這雙手奪走任何人的性命。當時我就曾經發下這個誓言,就算是敵人的性命也不例外,對我自己的性命也是一樣。」


    「……就是因為你的精神力這麽強韌,我才非得把你逼到這個地步不可。我再也不想繼續傷害你了,既然你不肯到我的世界來,我就在這次做個了結。好了,在這個狀況下,你還能不動用自己的能力嗎?乾紅太郎。」


    雪舟說完之後,將紅太郎逼得無路可逃的八尊神像,慢慢縮緊了圈子。


    神像的手上各自握著獨鈷杵與絹索,準備招呼在紅身上。


    跟那個時候一樣。


    狀況跟當年在公園裏被朋友們逼得無路可逃的時候一樣。


    「再見了,乾紅太郎——」


    雪舟以哀傷的語氣說道。


    就在這時,一聲尖銳的槍響響徹在世界之中。


    「……咦?」


    雪舟看了看自己的右肩。


    他的肩膀上開出了一個簡直像是通往虛無世界似的黑色洞口。


    coltwoodsman在三木也的左手上冒出了硝煙。


    eme總部,連接兩棟建築物後門的通道。


    從兩棟建築物之間的縫隙,一道彷佛刀刃一樣鋒銳的陽光射進了這個昏暗的地方。


    位於三木也正麵的廢棄物棄置處,有著堆積如山的廢棄羽毛被,一名右肩流著血的男子就躺在裏頭。這個人是eme的一般隊員,他的個子很小,半張臉上流著多半是過去任務中所受的灼傷傷痕。


    「喲,內木雪舟,真是遺憾啊,你的夢中世界已經被我突破了。」


    說完三木也就朝還冒著白煙的槍口吹了口氣。


    這名隊員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為什麽會知道我就是內木雪舟……?」


    「果然是你啊?好險好險,我正想說要是萬一搞錯該怎麽辦才好呢。」


    「你竟然不確定就開槍……」


    「沒錯。畢竟要套出真話,虛張聲勢就得做得夠徹底啊,而且我們也沒有時間了。不過話說回來,我也不是完全不確定。」


    「?」


    「你聽過rem睡眠跟非rem睡眠吧?」


    三木也對一般隊員這麽問道。


    一般隊員點了點頭。


    「我想也是,畢竟這是你的本行。rem睡眠是比較淺的睡眠,非rem睡眠是深度的睡眠。入睡著以後,就會交互進行rem睡眠跟非rem睡眠。而在較淺的睡眠,也就是rem睡眠的狀態下,人就會作夢。當人處於這rem睡眠狀態下,隔著眼臉都可以看出眼球在快速轉動。」


    「沒錯,聽你的口氣應該是跟別人現買現賣來的吧。」


    「……我跟紅手下的ga聯絡,每當紅睡著,我就會去找跟他同時在睡覺的人。一點都不誇張,我真的是在有著幾百幾千人進進出出的eme總部裏,翻逼了每一個角落。經過這多次的篩選,最後總算篩選到隻剩兩個人,可是一直篩選不出到底是哪一個。不過另一個人在紅作惡夢的時候,是處於睡眠很深的非rem睡眠狀態,於是我就跑來看另一個,結果就看到你邊睡眼皮還邊眨個不停。你在夢裏也許可以來去自如,不過看樣子你卻沒發現自己在現實世界裏已經被盯上了啊,操夢師先生。」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的確,隻要讓我自己的腦波係數跟對方的腦波係數同調,我就可以透過我的操夢能力『rem睡眠同調』,在對方睡眠時入侵到意識之中。隻要是曾經捕捉過的對象,不管距離多遠,我都可以入侵對方的夢境,但有個條件限製,那就是對方跟我自己都必須處於rem睡眠狀態。另外還有一個缺點,那就是人從非rem睡眠狀態,也就是從深層睡眠醒來時,都不會記得夢的內容,但是在rem狀態下,也就是從較淺的睡眠中醒來時,都會記得夢的內容。也就是說,從我的夢中醒來的對象,會記得夢的內容,這確實是個弱點。不過我真沒想到會有人抓準了這個弱點,從現實世界中進行反入侵……」


    「我已經廢了你的右手,讓你不能用槍。你認命吧。」


    「……很不巧,我慣用的是左手。」


    一般隊員左手伸進懷裏,從裏頭拔出了bcrrcta手槍。


    磅。


    磅。


    槍聲響徹了整條通道。


    「嗚……」


    一般隊員的腹部上開出了兩個彈孔。


    眼看著鮮血不斷溢出,將被窩染得一片通紅。


    「你為什麽要拔槍!要是你不反擊,我就不會要了你的命,畢竟我還有一大堆事情要找你問個清楚啊。」


    「……不……這樣最好……因為我沒臉見乾……」


    「……」


    「……黃泉,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一般隊員嘴角牽著血絲,以沒有半點血色的臉這麽說。


    三木也低頭看著他的臉問道:


    「……是什麽事?」


    「乾有著強韌的肉體跟精神力……可是他太善良了……相信將來總有一天,他的善良會要了他的命……到那個時候,我希望你去保護乾……」


    「……我知道。」


    三木也這麽回答。


    過去三木也最信賴也最尊敬的一名男子,同樣對他有過這個請求。


    「是嗎……謝謝你……」


    聽完三木也的回答,操夢師內木雪舟靜靜地閉上了雙眼。


    進入了超越rem睡眠與非rem睡眠的極其深沉睡眠——


    這時在紅的夢中。


    隨著斷斷續續的雨聲,下在京都市區裏的紅雨很快地越下越大,讓一切都染成了紅色。


    就在紅的眼前,肩膀與腹部都開出彈孔,倒在地上的內木雪舟,模樣從有著漂亮皮膚的男子,變成了半張臉上有灼傷痕跡的真麵孔。


    「你是……!」


    看到他的臉孔,紅嚇了一跳。


    男子無力地微微一笑,以氣若遊絲的聲音說了:


    「原來你還記得我啊……沒錯,我就是那個承蒙你出手救過好幾次,在eme總部工作的一般隊員……」


    「原來你就是那個夢中人啊……」


    「沒錯……我就是混進eme裏麵的奸細……有很多事情,我都得跟你道歉才行啊……不過這對你來說,也許算是好消息……因為把eme內部的情報泄漏給阿修羅之手,都是我一個人做的……」


    「……?」


    「……這樣你聽不懂嗎?意思就是說,擔任你助手的那個女孩,她不是阿修羅之手的間諜……」


    「!」


    夢境與現實中的意識串連到了一起。


    沒錯,自己是被茜刺出了致命重傷,但他卻說茜不是阿修羅之手的人。他說的會是真話嗎?不知道為什麽,紅就是覺得這個人說的是真話。那麽這到底意味著什麽呢?


    紅在他的身邊蹲下,針對茜的事情追問下去:


    「小茜她不是間諜?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隻知道這些……有關那個女孩的事,那個人稱『雜種』的殺手最清楚……」


    「雜種……」


    「攻擊你的人是『混血兒』……過去被我們阿修羅之手盯上的目標,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活下來,不過如果是你,應該可以打破這個魔咒……」


    「……」


    紅看了男子一眼。


    男子在血雨之中慢慢溶化,最後溶入了地麵之中。


    「永別了……乾紅太郎……你身邊真的有一群很棒的夥伴……我也好想度過像你這樣的人生……」


    說完這句話,全世界最善良的殺手「日本人」內木雪舟,就從紅的夢中消失了。


    「……」


    紅醒了過來。


    在一家賓館的房間裏。


    一張找不出半點瑕疵的差麗臉孔,探過來看了看紅的睡臉。


    「情形怎麽樣?」


    蒼對紅問道。


    從她的語氣聽來,多半已經預測到答案了。


    紅默默坐起上半身,神馳物外了好一會兒之後答道:


    「我想我應該不會再被惡夢擾得睡不好了……」


    「是嗎?看樣子三木也成功了。那我們就回東京吧。」


    蒼說道。


    紅默默點了點頭。


    act6鍾鳴人亡道成寺


    1


    數日後。


    臨海副都心,這裏是日本最新打造出來的市鎮之一。


    時間在深夜。


    這是個吹著強風的夜晚。


    一處無人的公園裏可以看到紅的身影。這個公園跟東京都市中心的公園不一樣,從原先設計的階段就坐擁充裕的空間。公園外圍有著防風林圍繞,裏頭則有鍾塔朦朧的燈光作為照明。盡管設置的各種擺設都不一樣,但紅卻莫名地覺得這裏很像他記憶深處的某個公園。紅在公園裏頭的鍾塔下找好地方,坐在一個高度合適的箱子上,兩隻手放在膝蓋上,凝視著公園的入口。


    不時有狀似無業遊民跟喝醉的上班族男子從公園外走過,以訝異的眼光看著紅。


    紅的腰間,也就是皮帶後麵,佩戴著一把戰鬥用小刀。從回到東京之後,為了因應緊要關頭的需要,他隨時都刀不離身。而所謂的緊要關頭,也就是跟那個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來殺他的人決戰的時候。


    時間就快到了。紅從懷裏拿出一封信,在來自上方的燈光照明下,重新看了一次。


    『紅學長,請你救救我。如果你願意救我,請在深夜三點,到位於臨海副都心的「回憶公園」來,不要告訴其它人。如果紅學長不是一個人來,我想我大概會被殺。茜。』


    這是茜的筆跡。


    錯不了。


    今天傍晚,紅回到自己在pc課的座位,就看到這封信擺在桌上。紅趕忙看了看四周,但由於當時正處於最忙碌的時段,根本不知道是誰放的。照理說eme裏麵應該已經沒有阿修羅之手的間諜了,就算是茜自己走進eme裏,應該也會馬上就被人認出。能夠在eme總部之中輕易出入,把信放到紅的桌上,這個人到底是誰?


    「……」


    茜不是阿修羅之手的間諜。


    那麽這到底又是怎麽回事?紅回到東京之後,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而且現在又多了這封信。如果茜不是阿修羅之手的人,可以想見的可能性大概有兩種,一是被對方抓住把柄威脅,再不然就是……


    離頭上有一大段距離的時鍾,指到了淩晨三點。


    就在這時,公園裏吹起了一陣強風,從紅的手上吹走了信。信在強風中翻飛,朝著公園入口飛去,一個人影就站在那兒。


    是茜。


    茜慢慢走到紅身前,對他露出悲傷的微笑。


    「紅學長……好久不見了……」


    「嗯。」


    「……原來你平安無事。這句話由我來說是不太對,不過知道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茜一手撫胸,舒了口長氣。


    紅還是坐在箱子上,看著茜的臉道:


    「小茜,我有件事要問妳……」


    「好的……」


    「妳不是阿修羅之手的人?」


    「……」


    茜看著紅的臉,愧疚地移開視線。


    接著很不好啟口似的低聲說:


    「對……」


    「那為什麽?為什麽要對我……」


    紅就像不想知道真相卻又尋求真相似的,問出了他一直想知道的問題。


    茜的臉還是撇向一旁,一直不敢啟口。


    「……」


    「這一切……這一切都是妳自己的意思嗎?」


    「……紅學長,以前我說過自己無依無靠對吧……」


    「嗯。妳說妳跟我一樣,沒有人可以依靠。」


    「可是,其實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


    「是……我有雙親在……不,不隻是雙親……還有爺爺跟奶奶,另外,還有個妹妹……」


    「……」


    「阿修羅之手是在兩年前左右,就注意到了我的能力,大約是我認識紅學長你們的一年前吧……」


    「……」


    紅沒有說話,靜靜聽著茜述說。


    公園裏除了他們兩人之外一個人都沒有,簡直就像墓園一樣寧靜。


    日光燈朦朧的燈光下,茜繼續說了下去:


    「阿修羅之手在尋找人才……尋找像我這樣,擁有特殊能力的人才……阿修羅之手在『右手』跟『左手』有空缺的時候,就需要有人才遞補上去……所以他們就跟eme一樣,隨時都在尋找新的人才……」


    「……」。


    茜說得沒錯。


    跟一般人比起來,擁有特殊能力者的人數十分稀少,而設法確保更多這種在緊要關頭能靠自身能力勝過槍械的人才,對各個機構與組織來說,都是最優先的事項之一。特殊能力的種類五花八門,有人可以孤身對抗一個營的兵力,也有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盜取出國家最高機密。


    「阿修羅之手提出高得讓人不敢相信的金額,強迫我加入組織……一般人看到這麽高的。金額,都會自願去當阿修羅之手的間諜,可是我卻拒絕了阿修羅之手的要求……因為就算可以拿到足夠吃喝玩樂一輩子的錢,我也沒辦法為了這些錢去殺人……」


    「……」


    茜的個性的確是這樣。


    那麽茜又為什麽會想要自己的性命呢?紅專心聽著茜說話,幾乎忘了自己是待在深夜中的公園裏。


    「被我拒絕之後,阿修羅之手所采取的行動非常卑鄙,就是挾持我的家人作為人質……家人遭到挾持之後,一位曾經待過阿修羅之手的寺廟住持收養了我,但我還是一直拒絕進入阿修羅之手……可是阿修羅之手不惜傷害我的家人,強迫我協助他們的工作……後來發生了一起事件,演變成讓我進入eme的契機……在eme的這一年,我真的很開心……eme還有紅學長對我來說……就是一群新的家人……」


    看到茜低下頭去,忍不住眼淚掉個不停,紅很想要抱住她的肩膀。


    茜甩著眼淚抬起頭來,以充滿決心的眼神看了紅一眼。


    「可是我非得殺了紅學長不可。因為阿修羅之手跟我說,要是我不殺了紅學長,他們就要殺了我的家人,我很清楚他們不是在嚇唬我。隻要是為了達成目的,阿修羅之手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我的家人。如果隻牽扯到我的性命,我一定不會答應阿修羅之手的要求。可是為了養育我長大的雙親,為了我年幼的妹妹,紅學長,我非得殺了你不可……」


    茜拿出水果刀。


    就是先前刺傷他的那把刀。在淡淡的燈光照耀下,刀身發出了銳利的光芒。


    「……」


    紅的腹部隱隱作痛。


    他無言地低下頭去,以無力的語調說:


    「是我輸了,小茜……」


    「……」


    「我不知道這是阿修羅之手裏的哪個人想出來的計劃,不過這個計劃真的很完美。因為對於帶著殺意來攻擊我的人,總還有辦法可以應付,可是我卻不能把槍口對準妳……」


    「……」


    茜慢慢走到紅身前。


    紅的頭還是無力地垂下。


    「對不起……紅學長……」


    說著茜就舉起了小刀。


    反手握持的小刀朝著紅刺了下去,然而這猛力揮下的小刀刀尖,卻被紅慢慢舉起的手指給接住。小刀的尖端跟紅的左手食指,就像鐵遇到磁石似的緊緊吸在一起。


    「?」


    茜看了看小刀跟紅的手指。


    力場幹涉能力。


    是紅用了aa,以看不見的力量夾住小刀的刀刃,用集中在指頭上的力場擋下了刀尖。


    「可是在這之前,我有個禮物要給妳。」


    說完紅就從自己坐著的箱子上站起。


    「咦?」


    紅就在大吃一驚的茜眼前,以緩慢的步調走到箱子後麵。


    茜這才注意到有個箱子。


    這個箱子比膝蓋略高,木板邊緣還鑲有鐵製的邊條,造型上簡直就像個寶箱。紅一站到箱子後麵,沒人碰觸的箱蓋就自動「啪」一聲翻了起來。原來是紅對蓋子施加了aa。


    茜戒心大起,朝後退開。


    「……」


    就在茜的注視下,箱子完全打了開來。


    接著就有一隻生物,從箱子裏探出頭來。這隻生物全身覆蓋著一層短短的獸毛,不過從鼻間、背脊到尾巴,則長著一叢像背鰭一樣的長毛。


    「風貉……」


    看到這隻生物,茜自言自語似的說出了名稱。


    風貉。


    這隻生物就是紅跟茜先前所救出的pc。


    「沒錯,就是檜繪馬-毫巴-百-帕斯卡。」


    「……」


    「從上次那件事以後,妳就沒機會見牠,我想妳應該很想念牠,所以特地帶牠來。畢竟小茜妳真的很疼牠,這小家夥也一直很想見妳呢。」


    紅說到這裏,風貉看著茜的臉,表情變得十分高興,從箱子裏跑到外麵。


    接著迅速動著四隻小腳,就要朝茜身邊跑過去;但牠的腳才正要跨出第一步,卻又忽然停了下來。


    「咯?」


    風貉一臉訝異,抬頭看了看茜。


    彷佛是在風中嗅到了危險的味道,風貉放低姿勢,豎起全身體毛作勢威嚇,並在周圍卷起了強風。


    「塔!」


    風貉才剛這麽一吼,立刻就產生了一陣劇烈的強風。


    茜被這陣強風一吹,整個人被往後掀開好幾公尺,背部重重摔在地麵上。


    「咳……!咳……!」


    茜呼吸困難,一口氣轉不過來。


    啪。


    紅朝上踢起箱蓋,蓋上了箱子,接著就用箱子當作踏台高高跳起。他在兩腳肌肉上施加aa,展現出輕巧的飛翔動作,一舉躍過好幾公尺的距離,在茜的腳邊著地。


    「你好啊,冒牌貨。」


    說完紅就對地麵上的茜微微一笑。


    盡管嘴角含笑,但目光卻像是捕捉到了獵物的獵人一樣犀利。


    「我不知道你們是用整形,還是純粹找了長相很像的人,不過你們真的完全騙倒我了。你的演技實在了不起,不過看樣子你終究模仿不了小茜的aa啊。」


    「……」


    倒在地麵上的冒牌茜,以淚眼汪汪的眼神抬頭看著紅,之後突然有了轉變。


    「嗚……嗚……哇啊啊啊!」


    開始大聲哭了起來。


    紅當場呆住。


    「喂喂……」


    「嗚……嗚……嗚……對不起……我一時財迷心竅……才會做出這種事……嗚……哇啊啊……哇啊啊。」


    「饒了我吧……」


    紅仰天長歎。


    冒牌茜隻顧哭個不停。


    「……總之先站起來吧,有話起來再說。」


    紅對冒牌茜說道。


    結果冒牌茜哭得一邊打嗝一邊站起,用手遮著流淚的雙眼,製服袖子上還沾到了泥巴,大概是摔到地麵上的時候沾到的吧。


    「……啊」


    冒牌茜抬頭看廠看位於紅後方上空的鍾塔。


    「嗯?」


    紅也跟著回過頭去仰望鍾塔。


    盤麵上指著三點半。看來從事情發生之後,已經過了三十分鍾,不過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麽特異的地方。


    「到底是怎麽——」


    當紅轉回來麵對冒牌茜,看到的卻是全力拔腿就跑,背上還沾著泥土的冒牌茜。


    「站住!」


    紅抓住了茜在腦後綁成一束的頭發拉住了她。


    平常他絕對不會這麽粗魯地去抓女生的頭發,但對這個曾經在自己腹部捅過一刀的冒牌茜就另當別論了。現在的紅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狠得下心腸當魔鬼。


    「嗚……請……請你放開我……」


    「誰會放啊?」


    「可惡!」


    冒牌茜罵完這句話,紅抓在手上的頭發就跟著脫落。


    簡直就像蜥蜴斷尾求生一樣。


    「哦哦……」


    紅看了看抓在手上的發束,冒牌茜已經全力跑向公園的出口。


    而且還快得不像是女生的腳程。


    「可惡!帕斯卡!你乖乖待在這裏不要動!」


    紅對風貉丟下這句話,跟著就從冒牌茜的身後追去。


    聽到紅的命令,風貉隻哼了一聲撇過頭去。牠原本就隻聽茜的話。


    「好快……」


    冒牌茜跑出了公園。


    紅也對自己的肉體施加aa來加速,猛然衝出了公園,跟著冒牌茜左轉。


    「啊!」


    剛彎過轉角就差點撞到人,紅趕忙停下腳步。


    仔細一看,這個人影原來是蒼。


    「哎呀,小紅。」


    「蒼姊?妳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還會做什麽?就是跟蹤你過來啊,誰叫你鬼鬼祟祟的。小紅,你有擅自帶走pc對吧?」


    「啊,不是……等等,現在不是講這個的時候了!剛剛妳有沒有看到小茜往這邊來?」


    「沒有,我沒有看到任何人往這邊來啊。倒是有個人影以飛快的速度往那邊跑了過去。」


    蒼以一貫的冷靜表情,指著對麵的道路。


    紅轉過身去一看。


    「咦?可是我明明看到她往這邊……呃!」


    就在這時,紅被人從身後絞緊了脖子。


    是蒼。


    蒼就像在抓鰻魚似的,用雙手絞緊紅的頸部。


    「嘎……妳做什麽……」


    「對不起喔,小紅,其實我也是阿修羅之手的一員,看樣子你終究沒發現我有問題啊。剛剛跑過來的茜就是我放走的。」


    蒼在絞住紅頸部的手上加了幾分力道。


    紅聽見自己的頸子發出「嘎哩嘎哩」的清脆聲響。與其說是不能呼吸,其實是血液循環被擋住。


    「嗚……!」


    紅抓住了蒼圈在自己頸部兩旁的兩腕。


    接著在抓住手腕的手上灌注aa,結果蒼的手腕異常柔軟,立刻就被掐得凹陷。


    「好痛!」


    掐在紅脖子上的力道也自然放緩。


    紅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將蒼的雙手往左右分開。


    跟著以跌跌撞撞的腳步拉開跟蒼之間的距離。


    「……」


    「小紅,你怎麽對救命恩人這麽粗魯?」


    說完蒼就交互摸著兩邊手腕。


    紅在路燈的燈光下,看了看蒼的兩隻袖子。


    「……蒼姊。」


    「什麽事?」


    「人對自己生平第一次去的賓館名字,應該都記得住吧。」


    「嗬嗬,你沒頭沒腦地說什麽呀?是不是這陣子發生太多事情,讓你腦袋都出問題了?那麽久以前的事情我早就記不清楚了。如果我沒記錯,是不是叫做『悖德』……?」


    「果然。」


    說完紅側身擺出架勢。


    以銳利的視線看著蒼。


    「我要打妳的臉,請妳撐住,蒼姊。」


    「咦?」


    紅朝著一臉狀況外表情的蒼猛力踏上一步。


    紅的右拳擊在蒼的顏麵上,跟著右拳上傳回了一陣異樣的觸感,簡直就像打到了黏土一樣。這種感覺就跟先前猛力抓緊蒼手腕的時候一樣。


    挨了紅一記重拳的蒼,被打得整個人往後飛起,後仰倒在地麵上,臉上還留有一處看得出紅拳頭形狀的凹痕。


    「呼,就算知道是假貨,心裏還是不舒服啊。」


    「小、小紅……你做什麽……」


    「妳還裝!」


    說著紅就揪著蒼的衣領,將倒在路麵上的她拖著走。


    他就這麽把蒼拖進公園,來到坐在木箱上的風貉前麵,接著就像丟垃圾似的甩了開去。


    「好痛!小紅!你做什麽!不要這麽粗魯!」


    「都拆穿了還在死撐。我跟蒼姊這輩子第一次去的賓館,名稱叫做『monmon』。」


    「不是,我現在想起來了,我們在去『monmon』』之前,就有先去過『悖德』!」


    「腦筋動得可真快。就算不說這些,妳知道自己衣服背麵沾到土了嗎?真正的蒼姊根本不可能受得了自己身上沾著土。這土明明就是妳剛剛在這邊倒地的時候沾到的。」


    「才不是,現在流行衣服上沾點土!」


    「別再鬼扯了。那我問妳,伯母要妳回老家的時候買什麽東西回去?」


    「……雷門麻糯。」


    「正確答案是電子雞。」


    「沒錯!就是電子雞!因為退流行太久了,我才會想不起來!」


    「真是太遺憾了,其實是噗噗坐墊。」


    「你……你太卑鄙了!竟敢騙我!你這個大騙子!」


    「……全世界隻有妳沒資格說我是騙子。而且如果妳是真的蒼姊,應該已經用aa抵銷了我這一拳的力道。」


    「……哼、哼哼、哼哼哼,看樣子是拆穿了啊。」


    臉上還有著拳印的蒼,不,應該說是冒牌蒼,臉上流露出傲慢的微笑,慢慢站起身來。


    還好整以暇地拍掉衣服上沾到的土。


    「這種時候該采取的行動就隻有一種!」


    「唔!」


    紅對冒牌蒼擺出應戰架勢。


    就在下一瞬間。


    「非常抱歉……」


    冒牌蒼當場下跪求饒。


    紅一臉不知道該怎麽應對的表情。


    「……咦?」


    「真的是非常抱歉!!我敗得非常徹底!!我早就聽說您是智慧與武藝都達到aaa級的超級終極無敵特務,但萬萬沒想到您的實力竟然這麽高強!!像我這種下賤之徒,終究不是您的對手!!還請您務必高抬貴手,給我一條生路!!」


    「……」


    紅聽得啞口無言。


    冒牌蒼一張臉幾乎蹭到了地麵,不,是真的一邊用臉在地麵上磨蹭一邊道歉。


    「隻要您放我一條生路,不管是要我給您舔鞋子還是舔菊花都行!」


    「……不必了。不說這些了,小茜應該平安吧?」


    「那當然!我們請她住在一間由阿修羅之手的人擔任總經理的頂級飯店套房,每天都吃著好好吃的超高級料理!除了受到軟禁以外,我們沒有半點虧待了她!」


    「……正常來說應該不必對俘虜這麽好吧。從這情形看來,應該是你希望自己被抓的時候可以得到好的待遇,才把俘虜的待遇搞得這麽好吧?」


    「您說得一點兒也不錯!一切都逃不過您的法眼!您真是天才。」


    「……吵死了。那,你到底是擁有什麽能力?應該是變身類的吧?」


    「是肉體變化能力!」


    「肉體變化能力?到底可以改變到什麽程度?」


    「就像這樣。」


    說完冒牌蒼臉上眼睛的大小、鼻子的高度以及嘴唇的形狀都有了改變,慢慢變化成茜的臉孔。


    同時胸部變小,身高也變矮,不但體型有了變化,連頭發的長度也都慢慢改變。


    「咯!?」


    風貉驚訝地吼了一聲。


    變化的過程實在太惡心,讓紅皺起眉頭。


    「嗚……好惡……」


    「就像這樣,不管要變成什麽樣的臉孔還是體型都沒問題!隻要紅太郎先生希望,我可以每天都變成紅太郎先生您想要的美少女陪您過夜……(臉紅)」


    「為了活下去,妳還真是拚命啊。別搞了,變回原來的樣子吧……」


    「好的!但是我其實沒有所謂原來的長相。不過像這樣放鬆全身力道的狀態是最輕鬆拘。」


    說完冒牌茜的臉就有了改變,眼睛變得不算大也不算小,鼻梁變得不算高也不算低,嘴唇變得不算厚也不算薄。


    身高也變得不算高也不算低。不僅如此,甚至還沒有胸部,沒有喉節,也沒有腿毛,甚至分不出是男是女。


    「……原來你是男的?」


    「誰知道呢?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那你的血統呢?」


    「不是單純的一半或四分之一混血,舉凡日本人、中國人、朝鮮人、韓國人、泰國人、印度人、越南人、柬埔寨波布派,亞洲所有地方的血統都混了進來。我在阿修羅之手的代號叫做『雜種』,啊不對,應該是『混種人』。」


    「原來你就是雜種啊?喂,雜種,快到三點的時候,從公園前麵經過的那些無業遊民跟醉漢,也都是你吧?」


    「是的,都是混種人的我假扮成的。為了確定紅太郎先生是不是一個人來,我就先提前一段時間,透過變身或換裝的方式,先來偵察公園的情形。」


    「任何人你都假扮得了嗎?我看你連聲音都裝得出來……」


    「可以。由於我可以改變肉體本身,聲帶當然也可以改變。我想紅太郎先生您應該也曾經把自己的聲音錄到錄音帶裏再放出來聽過,自己聽到的聲音跟聽在別人耳裏的聲音其實不太一樣,所以需要相當多的微調。在eme總部屋頂,我第一次襲擊您的時候,被您問到是不是感冒,當時就嚇了一跳。」


    「啊啊,那次啊……」


    「還有在外表方麵也是一樣,人的每一個部位都是三次元的,所以要複製一個人的外型,就非得從每一個角度都確實掌握到對方的形體不可。例如說如果隻掌握到正麵的形體,那被人從側麵一看就會拆穿了。也因為這樣,一旦確定要複製特定對象,就一定要徹底查清楚這個人的外表才行,這可是相當困難的。就像擅長繪畫的人不見得具備雕刻的才能。」


    「聽你這麽一說,之前小茜也說過覺得有人在看她。」


    「是,是我變身成上班族或粉領族的模樣,牢牢地跟蹤茜小姐。」


    「呼……算了,現在我要帶你去eme,要你把知道的事情全都說出來。」


    「是!隻要肯饒我一命,要什麽我都會說出來!不,請讓我說出來!」


    「……你這家夥還真是一點信念都沒有啊。還有說話不用那麽拘謹,聽起來有夠刻意的。」


    「啊,可以喔?那就早說嘛,反正像你這種家夥遲早會被『混血兒』宰了。」


    「你也變得太跩了。」


    咚。


    紅在雜種的臉上猛力踩了一腳,讓他臉上留下了一個清清楚楚的鞋形凹痕。


    2


    旅館「魁樓」的屋頂。


    在轟隆巨響中,一名少年與一隻動物從直升機中跳了出來。


    是紅跟雷獸。


    「瓦特,我們上。」


    「滋!」


    雷獸應了一聲。


    紅輕輕握著berreta手槍的握把,槍口垂向地麵,從屋頂上飛奔而過,緊接著使用aa打開前方的入口,從門口衝進了建築物之中。不隻是屋頂小門所用的門鎖型號,包括建築物的平麵圖在內,eme都已經事先取得。紅就靠著腦袋裏的平麵圖,從通往屋頂的樓梯往下行進,前往位於最高樓的套房。雷獸則跟在他的身後。


    紅跟雷獸順著樓梯下來,放低姿勢在走廊上奔跑。來到他們要找的套房門前後,紅就發動aa打開門鎖,要雷獸在原地等候,跟著一個打滾闖進屋內。


    真不知道這套房到底有幾平方公尺大?


    眼前的空間確實不負總統套房的名稱,一整個牆麵都是玻璃落地窗,讓陽光毫無保留地射進房裏。良好的通風讓室內的空氣十分清新,房間的各個角落則有著茂盛的盆栽,各式家具豪華而且巨大,書架上還排滿了各式各樣的書。


    一名少女垂頭喪氣地坐在逼蒙華的套房之中。


    少女手上拿著一本攤開的文獻,坐在一張看起來很柔軟的皮革沙發椅上。她的眼前有一張桌子,上頭排滿了各式各樣的水果、甜點跟飲料,但她並沒有去碰這些東西。


    被囚禁在高塔上的公主。


    盡管生活不虞匱乏,但少女卻像枯萎的花朵一樣沒有活力。


    「……」


    這名少女抬起頭來看了紅一眼。


    緊接著她的臉上就像屍體忽然通了氣血一樣,變得越來越有精神。


    「紅學長!」


    少女合上了先前在看的文獻,從沙發上站起。


    她想跨步走向紅,卻被一條將左腳與柱子係在一起的鐵鏈妨礙,沒辦法自由行動。


    「小茜。」


    紅一邊留意四周,一邊謹慎地走在那厚得幾乎會遮住腳踝的豪華地毯上,一路走到茜的身邊去。


    看樣子現在沒有其它人在。


    「阿修羅之手的人不在嗎?」


    「是……現在沒有人在……紅學長……」


    茜的一雙大眼睛浮出了淚水。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軟禁在這裏的生活過得太久,她的臉頰似乎有幾分瘦削。


    「已經沒事了。我馬上幫妳解開,妳等一下。」


    紅在茜的腳邊單膝跪地,拿出雜種交給他的鑰匙,解開了圈在茜腳上的鐵環。


    就在這時,幾滴水珠落在了紅的手上。


    「?」


    紅抬起頭來一看,隻見茜握緊雙拳,眼淚不斷滴落下來。


    看來她一直努力忍耐,但終究還是忍不住落淚。


    「對不起……對不起……我老是給學長添麻煩……對不起……」


    還以顫抖的嗓音不斷道歉。


    被關在這裏的這些日子裏,茜多半一直在自責。


    「對不起……都是我害的……真的……」


    「……沒關係啦。要是妳過著平凡的生活,就不會遇到這種事了。妳也是受害者啊。」


    「對不起……紅學長……」


    茜啜泣著抬頭望向紅。


    她的身體嬌小得幾乎一碰就會碰壞,讓紅產生了一股想要緊緊抱住她的衝動。


    但他卻露出了嚴峻的表情。


    「可是小茜,如果妳自己要選這條路,那妳就得做好心理準備,得繼續走在這條險峻的路上。有時候妳的失敗,可能會害得同伴喪命,妳必須隨時隨地努力去避免這種情形發生;有的時候,同伴的失敗也可能會害妳喪命,妳也必須隨時做好這種心理準備。如果妳做不到這點,就應該趁早脫離組織,不過如果妳做得到,組織就會……不對,我隨時都會想辦法幫助妳。」


    「……是。」


    茜以充滿決心的眼神看了紅一眼。


    一股真摯的力量從嬌小的身體中不停湧現。


    「我……我會努力……會比現在更加努力……」


    「嗯。」


    「紅學長……」


    「嗯?」


    「……可是我老是像這樣給大家添麻煩,真的有辦法當個象樣的ga嗎……」


    茜的表情中閃過了陰影。


    紅對著茜微微一笑,說出了過去曾經是他師父的人所告訴他的一句話:


    「隻要妳自己這麽希望。」


    「隻要我自己這麽希望……」


    茜在腦中反芻這句話。


    紅剛開始出任務的那時候,曾經多次遇到挫折,每次都是想著這句話向前邁進。而說出這句話的人,每次也都在背後支持他。


    「滋!」


    就在這時,在門外等待的雷獸筆直地跑了過來,輕巧地跳進了茜的懷抱。


    茜緊緊抱住了牠。


    「瓦特!你是來救我的?謝謝你,瓦特!」


    「滋!」


    被茜緊緊抱住又摸了摸頭,雷獸高興地瞇起了眼睛。


    茜的表情也變得跟往常與pc相處時一樣溫暖且溫和。


    「紅學長……」


    茜把臉埋進雷獸身上,叫了紅的名字一聲。


    她的臉埋在柔軟的獸毛之中,看不到臉上的表情。


    「?」


    「我被關在這裏的這些日子裏,一直相信紅學長一定會來救我……」


    「……」


    紅的視線四處亂飄,用手指搔了搔變紅的臉頰。


    但是他不能大意,還有一個人,那個最強的殺手「混血兒」應該正讓他的左眼閃閃發光,注視著紅的一舉一動。就連現在這一瞬間,也是隻要露出絲毫破綻,搞不好對方就會讓左眼發出光芒,從背後襲擊自己。


    紅轉身朝背後一看。


    黑色的電話機響了起來,地方是在一棟豪華的大宅。


    一名身材發福,身穿和服的男子,接起了這當成古董擺著的黑色電話機。


    「喂?」


    『我是混血兒。』


    「!」


    男子的表情有了改變。


    混血兒、雜種、日本人、越南人、中國人、印度人。男子等的就是有著以上這些代號的殺手所打來的電話,而現在終於有人打來了。


    「你抓到他了!?」


    『沒錯。』


    「他是死是活?」


    『半死不活,不過還沒斷氣。』


    「是嗎?幹得漂亮!要多少報酬你盡管開口!」


    『不用,該付的錢已經談好了。告訴我要在哪裏交人。』


    「好,好。」


    男子按住歡喜得發抖的手臂,從名下無數棟別墅之中挑了一棟告訴混血兒。


    就連對方掛斷電話之後,男子仍然緊緊握住話筒好一陣子,最後他終於默默地放下了黑色的電話話筒。


    叮——


    「……」


    風間幽溪。


    這就是這名男子的姓名。男子是個地下中介商,透過買賣一種通稱pc的稀有生物而獲得了莫大的資產。為了得到pc,他無所不用其極,就算犯罪都在所不惜,而結果就是現在他所擁有的這棟巨大的豪宅,加上無數的別墅、莫大的資產,以及豐厚的地下人脈。


    然而。


    風間幽溪卻在數個月之前,嚐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既然涉及pc的地下買賣,風間幽溪自然知道eme的存在。過去這個組織也曾經多次擋了風間幽溪的財路,但終究沒能逮到他。然而這次風間幽溪卻被逮著正著,人脈也因而大損,被搞得顏麵掃地,更別說對方還是個十七歲的少年。


    被關進平房裏的風間幽溪,運用他那豐厚過頭的人脈設法自保。人脈是可以用錢買到的。從牢房中脫身的風間幽溪,針對eme內部進行徹底的調查,查出毆打自己臉孔的少年叫做什麽名字。


    乾紅太郎。


    風間幽溪要找的少年就叫做這個名字。他為了除掉這名少年,早巳做好了不擇手段的打算。為了達到目的,要花多少錢他都在所不惜,於是他就雇用了需要花上龐大費一用的暗殺組織阿修羅之手。


    然而就算動用這個具備亞洲圈內最大規模的暗殺組織,仍然遲遲未能除掉這名少年。風間幽溪決定再捧出大把鈔票,雇用阿修羅之手裏頭最頂尖的殺手集團「右手」與「左手」。


    他一不做二不休,動起了想親手殺死乾紅太郎的念頭,想親手掐死這個在自己臉上打過一拳的少年。風間幽溪不惜血本,要求得到這些殺手的直接指揮權,但遭到阿修羅之手拒絕,這群殺手仍將以自己的方式行事。無可奈何之下,他隻好改為要求活捉乾紅太郎。如果這群殺手之中有人成功地活捉到乾紅太郎,他們就會打電話給風間幽溪。


    而這通電話終於打來了。


    風間幽溪再也坐不住,叫司機開車載他前往指定的別墅。那是一棟位於東京郊外,占地廣大的歐風別墅。雖然離指定的時刻還有一段時間,風間幽溪仍然急忙率領一群保鏢進入別墅,在地下室裏毛毛躁躁地走來走去,想著到底要怎麽殺掉那個小夥子。


    接著這一刻終於來臨了。


    一輛再尋常不過的貨車抵達之後,接著就有四名男子,押著一名身穿黑色製服,兩手被綁在身後的少年出現。這些人都戴著帽子跟眼鏡,看得出有變裝隱瞞身分,想來多半都是阿修羅之手的人員,而逮到乾紅太郎的「混血兒」應該也混在裏麵。風間幽溪心滿意足地歡迎這幾個走進地下室的人。


    「歡迎你們。」


    風間幽溪有看過這名被戴著帽子的人用槍指著,而無法反抗的少年。


    乾紅太郎。


    他不可能會忘記,這個少年是他作夢都會夢到的仇敵。乾紅太郎一副渾身是傷的模樣,整張臉腫得黑一塊紫一塊,多半是先打到瀕臨死亡,才帶到這兒來的吧。乾紅太郎滿臉腫脹、渾身是血,雙手被綁在身後,膝蓋跪在地板上,腦袋被人用槍頂著,風間幽溪低頭看著他這種模樣,陶醉在深沉的優越感之中。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


    風間幽溪放聲大笑。


    自己贏了。


    自己運用財力與人脈,贏了這名少年。


    「你這樣子還真慘啊,乾紅太郎。看樣子不管你有多囂張,小夥子終究隻是小夥子,遇到壓倒性的實力,一樣是束手無策。這次是我大獲全勝。」


    風間幽溪粗獷的說話聲響徹整間地下室。


    就是在這個時候,有人說了一句潑他冷水的話:


    「呆~子,是我逆轉勝啦。」


    戴著帽子的男子原本用槍頂在乾紅太郎的頭上,現在卻將槍口對準了風間幽溪。


    右手拿槍對準他的男子,用左手將遮住了眼睛的帽子往上一推。


    「乾……紅太郎……!」


    風間幽溪震驚不已。


    從帽子下出現的臉孔,確實是乾紅太郎沒有錯。


    「這……到底是……」


    風間幽溪朝著雙手被綁在身後的乾紅太郎看了一眼。


    而他看到了乾紅太郎臉上的腫脹慢慢消失,不隻是眉目的形狀,連頭發的長度都再改變,慢慢變成了另一個人的臉。那是一張讓人連是男是女都說不準的臉孔。


    「這……」


    「哎呀,不好意思,為了我自己的生命安全,我隻好出賣你了。也不知道該用比較男性化、中性化還是女性化的口氣說話才好,總之我就是『雜種』,不對,應該是『混種人』,是阿修羅之手的殺手。模仿『混血兒』的聲音打電話給你的人也是我,隻是你其實根本就沒聽過混血兒的聲音啦。不過你自己也有錯,畢竟一般來說,委托人跟殺手之間都會有組織仲介,彼此之間應該互相拿不到對方的數據才對。」


    「……」


    風間幽溪看了看拿著槍的正牌乾紅太郎。


    乾紅太郎的臉上已經露出桀傲不馴的笑容。


    「……!」


    風間幽溪趕忙望向地下室的出入口。


    自己請的那群保鏢到底在搞什麽?


    「期待保鏢來救你也是白搭,因為我來這兒的路上就已經先解決掉了。」


    站在乾紅太郎對麵的一名金發少年,拿下了臉上的眼鏡,以異樣銳利的眼神看了風間幽溪一眼。


    他立刻理解到剩下的兩人——分別是一名皮膚很白,看起來很文靜的男子,以及一名皮膚黝黑,有著粗獷氣息的男子——也跟乾紅太郎一樣是eme的隊員。


    乾紅太郎定睛注視位於槍口另一端的風間幽溪。


    「就是這麽回事。你死心吧,風間幽溪,我要逮捕你。」


    「……哼,哼哼,哈哈哈,是嗎?是這樣啊?我可完全中了你的計啊,乾紅太郎。的確,實在了不起,哈哈哈哈哈。」


    「多謝誇獎哦。」


    這是乾紅太郎的回應。


    風間幽溪胸有成竹地笑過一陣,表情突然變得尖銳,瞪向用槍指著自己的乾紅太郎。


    「可是啊,像你這種小夥子不管想怎麽抓我,終究奈何不了我!不管我被抓進監牢幾次,隻要動用我的人脈跟錢,要出來幾次都行!要重整旗鼓幾次都辦得到!這就叫做實力!這才是真正的實力!像你這種小夥子,管你有多死心眼,都隻會徒勞無功!你懂不懂啊!乾紅太郎!」


    風間幽溪撂下狠話。


    他有這個自信。不管遇到什麽事情,他始終有錢、有人脈,隻要有這些王牌在手,就不會輸給這個小夥子。


    「你想說的話就這些?那我要再來一次例行公事了。」


    說完乾紅太郎就把手槍收進懷裏。


    風間幽溪以訝異的表情看了看乾紅太郎,彷佛在問他為什麽要收槍。


    乾紅太郎朝著風間幽溪走了過去。他的腳步十分輕快,卻又強而有力。乾紅太郎在風間幽溪身前猛然踏上一步,扭動腰部,右拳打在風間幽溪的臉上。


    碰。


    風間幽溪整個人被打得往後飛起,後腦勺重重撞在地下室的牆上,跟著軟倒在地,再也沒有動彈。


    「……這種爛人,幹脆殺了幹淨啦。」


    金發少年這麽說。


    乾紅太郎看了看不再動彈的風間幽溪,以充滿信念的聲音說:


    「……不,我不會殺他,就算是這種爛人也一樣……」


    3


    這名坐在總長辦公室沙發椅上的美女閉上眼睛,手上茶杯慢慢傾斜,讓杯中的紅茶流進口中。


    隻是做出喝口紅茶這麽單純的行為,卻能顯得這麽優美,這樣的人應該不會太多。完美的手上有著完美的手指,完美的手肘角度、完美的背脊,再加上完美的嘴形,這些條件全部齊全,才能讓喝紅茶的行為顯得如此優美。


    就像巽蒼乃承這樣。


    「——事情就是這樣。」


    蒼睜開閉上的眼睛,朝著侍立在沙發椅旁的男子看了一眼。


    這名年紀五、六十歲,有著鋼鐵般厚重氣息的男子,是eme的代理總長。


    「妳說事情就是這樣,可是根本就沒有告訴我到底是怎麽樣。」


    「哎呀,就算我不說,憑巽家前總管的本事,應該也不會不知道吧?」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紅那小子成功地躲過了阿修羅之手的死亡擁抱?」


    「就是這樣。」


    「他的資質實在是非常了不起啊。不過我早就認為憑紅那小子的本事,一定能夠打破僵局。」


    「嗯,我也是——」


    蒼流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而且在她的表情之中,還可以看出不隻是單純放心的另一種情緒。


    「代理,我跟你說。」


    「什麽事?」


    「我好像非常中意起他來了。」


    說完蒼那張平常總是顯得十分成熟的臉上,忽然間有了少女般的表情。


    看到她的表情,代理微微一笑,讓嘴邊形成了深深的皺紋。


    「是嗎?」


    「很奇怪嗎?」


    「不會。隻是竟然會讓大小姐中意,看來紅似乎不太能算是走桃花運,反而應該說是有點犯桃花劫啊。」


    「……桃花劫?」


    「……啊……」


    牢房、牢籠、監獄。


    稱呼這兒的方式多得是,而風間幽溪現在置身的地方,就是一個被柵欄關住的方形房間之中。


    牆壁、地板跟天花板都是冰冷的水泥,房間裏備有一處沒有隔間的水洗式廁所、一張堅硬的床以及一條薄床單。這就是風間幽溪現在所有的財產。


    不,另外還有一件。


    那就是一張特別搬運過來的椅子。風間幽溪把這張椅子擺在房間正中央,坐在上麵瞪視著鐵柵另一端的世界。在這條燈光昏暗的筆直通道左右兩邊,有著成排的無人牢房。通道遠端埋沒在黑暗之中,看也看不清楚,簡直就像是通往地獄一樣。


    乾紅太郎。


    風間幽溪以布滿血絲的的眼睛凝視著通道前方的陰暗處,心裏想的全是那名少年。他竟然接連兩次讓自己顏麵掃地。自己現在之所以會待在這裏,都足那名少年害的;而自己臉上之所以會貼上一塊大貼布,貼布下麵的鼻梁會折斷,也全都是乾紅太郎害的。


    乾紅太郎。


    很諷刺的是,如今風間幽溪活下去的動力,已經全部來自這個乾紅太郎,也就是來自於去想著要怎麽殺他。花了那麽龐大的資金,動用了亞洲圈內最大的暗殺組織,都沒能除掉那名少年。那麽自己該怎麽辦呢?要怎麽折磨他,怎麽屈辱他,怎麽讓他嚐到絕望的滋味,最後又要怎麽讓他沒命呢?


    光是想著這些問題,他就覺得全身來勁。


    運用透過買賣pc賺來的錢,去殺掉一個保護pc的年輕人。想著乾紅太郎的風間幽溪,臉上的表情簡直就像魔鬼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


    叮……


    風間幽溪覺得自己似乎聽見了鈴聲。


    「嗯?」


    這鈴聲到底是從哪裏傳來的?


    風間幽溪看了看周圍,可是哪兒都看不到鈴鐺或是人影。身後牆上有個裝了鐵條的小通風口,位在踩著椅子可以勉強碰到的高度,不知道鈴聲是不是從這個通風口傳進來的?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外頭的寒氣竄了進來,讓風間幽溪覺得空氣顯得莫名的冰冷。


    叮……


    他又聽到了鈴聲,這不足幻聽。


    是從前麵傳來的。


    風間幽溪轉回去麵對牢房正麵,發現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有個人影站在牢房外通道遠程的陰暗處。


    「……」


    風間幽溪仔細凝視暗處。


    這個人影是個有著一張蛇臉的男子,不管是眼睛、鼻子還是嘴巴,長得全都跟蛇一模一樣。男子留著長度快要碰到眼睛的瀏海,就像被水沾濕了似的呈波浪狀。他穿著純棉的圓領白色長袖襯衫,以及同樣純棉的白色寬鬆長褲,鞋子也是白色的慢跑鞋,沒有絲毫造型可言。而這個人身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長得異樣的脖子,實實在在就像條蛇。


    男子往前伸出的左手上,掛著一個大概有風鈴大小的小鍾。這個深綠色的鍾頂,係著一條紅色的細繩,而男子就是用他的左手食指與拇指拎著繩子的另一端。


    插圖161


    叮……


    鈴聲第三次響起。


    「你……是什麽人……」


    風間幽溪以訝異的表情看著他,忽然間又轉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來如此!你是阿修羅之手的人對吧?你是來這裏帶我出去的對吧!」


    說著表情都開朗了起來。


    隻要出了這裏,就有辦法殺了乾紅太郎。


    結果這名男子開始以一種沉鬱得像是發自泥沼底端似的嗓音說了:


    「我不是阿修羅之手的人,是以前待過阿修羅之手的人。以前有個人痛扁了我一頓,現在我被強迫加入那個人待的組織。不好意思,我這個人討厭製服,所以沒有穿來。」


    「……這是怎麽回事?你不是來這裏帶我離開的嗎?」


    「阿修羅之手是個公事公辦的暗殺組織,隻殺人,不救人。不過你說我來帶你出去,這倒是答對了。嘿嘿。」


    「哦哦,是嗎?快點放我出去!我有非做不可的事情要做!」


    「別那麽猴急,你馬上就會得到無限的時間了。不過不說這個了,你這個人還真壞,竟然想殺了我想殺的家夥,真的是個大壞蛋。像你這種壞家夥,我才不說龜吉的事給你聽。」


    「……」


    風間幽溪覺得一股寒氣從背脊上直竄而過。不是因為對方的言行顯得莫名其妙,而是因為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爬蟲類似的氣息。


    叮……


    鈴聲又響了起來。


    這種鈴聲會讓人覺得不是打在耳膜上,而是直接傳進腦中。


    「……」


    風間幽溪從椅子上站起,以夢遊症患者似的腳步走向床邊。


    接著拿起了薄床單,扭成一條繩子,綁出了一個隻要用力就能收緊的繩圈。


    他搞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麽在做這種事情,但就是隱約覺得非這麽做不可。


    叮……


    隻要聽到這種鈴聲,就會有這種感覺。


    「……」


    風間幽溪把椅子搬到牆邊,接著踮起腳尖,把繩子的一端綁在通風口的鐵條上。


    接著再把另一端的繩圈套上自己的頸部。


    叮……


    腦子裏回蕩的鈴聲顯得異常清晰。就像是引導亡魂通往冥界的領路人,不帶任何感情之下所搖響的鈴聲。


    風間幽溪踢開了腳邊的椅子。


    接著他壯碩的身軀就順從重力的引導,讓套在脖子上的繩圈立刻收緊。


    「嘎……!?」


    風間幽溪恢複了理智。


    他抓著繩圈,兩隻腳拚命亂踢,但為時已晚,繩圈彷佛有了自由意誌似的越收越緊,讓他無計可施。當他的臉慢慢變得接近土色,全身就開始痙攣,不久就舌頭一吐、四肢一伸,無力地掛在繩圈上不再動彈。


    這名男子看著風間幽溪死去的過程,眼神簡直就像是個在觀察腳被扯掉的昆蟲如何痛苦掙紮而死似的小孩子一樣,張開大嘴笑著說了:


    「我可是有遵守約定帶你離開喔?你就盡情享受無限的時間吧。嘿嘿。」


    男子背向牢房,從風間幽溪那已經看不見東西的視野裏,消失在黑暗盤據的通道遠方。


    道成寺的鍾聲。


    這種特殊能力極為特異,可以稱之為自殺輔助能力。這名男子——道成寺帶在身上的鈐鐺,可以發出與部分大腦神經共鳴的聲響,在人的情緒與行動之中,隻針對自責的情緒與行為發揮作用,引誘聽到鈴聲的人想盡一切辦法也要自殺。隨著鈴聲一聲聲響起,對方心中愧疚的情緒越強,引誘其走上自殺所需的鈴聲也就越少。也就是說,隻要是人這種生物,就無法逃過這種鈴聲的誘惑。


    空無一人的陰暗通道之中,回蕩著道成寺的鍾聲。


    叮……


    耀眼的陽光射進室內,讓整個空間十分明亮。


    這裏是聚集了阿修羅之手眾位代表的會議室。


    會議進行的過程始終十分祥和,一點都不像是個不能見光的暗殺組織。如果有不知情的第三者看到這個會議室內的情形,多半會以為隻是正常大企業的幹部會議。


    「好了,那下一個部分是暗殺對象『乾紅太郎』的結果報告——」


    一名身穿西裝,麵貌看得出有大陸血統的男子,站在貼著照片的大型白版前麵,環顧與會眾人之後如此宣告。


    會議室裏有著來自亞洲各國的男性。


    「啊啊,就是那個被我們動用『右手』跟『左手』所有成員去對付的不幸日本少年?那,最後成功獵殺他的到底是誰?又是『混血兒』?還是『中國人』?其實我們有個一注一萬美金的賭盤,賭的就是最後誰可以解決他啊。哈哈哈。」


    眾人之中的一人滿心期待結果報告,出聲問了出來。


    而這名大陸血統的男子,就像個講著暗藏許久的故事給孩子聽的父親一樣,先停頓了好一陣子,才開心地說出結果:


    「不不不,結果是他成功地活了下來,不管『右手』還是『左手』都被他擊退了。」


    「哦哦。」


    眾人發出佩服的讚歎聲,將視線轉往手上的報告書。


    大陸血統的男子以談生意似的口吻繼續說明:


    「各位手上的報告書就有說明。結果六名殺手之中,『中國人』跟『日本人』這兩人已經死亡,『印度人』跟『雜種』兩名遭到俘虜,一路追擊到京都的『越南人』下落不明。昨天委托人風間幽溪被人發現在牢房裏自殺,所以這件案子我們就到此為止。由於委托費用已經事先收取完畢,相信不會有什麽問題。」


    「了不起,這可不是讓你一個人獨贏了嗎?」


    眾人的視線聚集在當中的一名日本男性身上。


    這名日本男性贏得了全部賭注,暗殺目標更對其他亞洲各國的幹部展現出了日本人的頑強,讓他忍不住流露出得意的表情。


    「剩下的一名殺手『混血兒』則辭退了『右手』的職位。」


    『是嗎?這可真是遺憾,可惜了一個優秀的殺手。」


    「畢竟『右手』跟『左手』是可以自由辭退的。這年頭要是還派人去一一除掉脫離組織的人,可就沒有人肯加入了啊。當然了,真正最重要的理由,是我們隻有把暗殺對象告訴這些人,他們也不清楚阿修羅之手的詳細情報,所以花費無謂的勞力去除掉他們也沒有意義,說來還該感謝他們過去的努力呢。新的『右手』跟『左手』人選我們已經安排妥當,這次的陣容也是相當堅強的。」


    「有辦法把這個叫做乾紅太郎的少年挖角過來嗎?我倒是覺得不管要花多少錢都值得。」


    「基本上應該不可能吧,因為這名少年本身的特質就跟殺手這行完全互斥。好了,我們該討論下一件委托的內容了。這次的目標可是大人物啊。」


    說完大陸血統的男子就翻了翻手上的報告書。


    眾人也跟著把報告書翻到下一頁,發出了驚訝的交頭接耳聲。


    「我記得不管是在官方正式情報還是地下情報,都說這名男性已經死亡?」


    眾人之中的一人如此問道。


    大陸血統的男子靜靜地搖了搖頭說:


    「死掉的是他的替身之一,他本人還活得好好的,潛伏在亞洲諸國之中。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委托人美國才會不去找『guild』,而特地來委托我們解決吧。這次的委托人是國家政府,所以也會是筆好生意。」


    說完男子就朝貼在白板上的一張照片看了一眼。


    照片上所拍到的,是一名頭上綁著頭巾,留著花白長胡子的國際恐怖分子。


    終章


    障壁形成能力。


    這名自稱「混血兒」的殺手,生在屬於紛爭地帶的中東地區。混血兒的父親是日本人,母親則是美國人,而他就隨著擔任診療醫師的父親,以及擔任護士幫助父親的母親,在戰場上的各個村莊間巡回診療。年幼的混血兒,每天都看著父親與母親接二連三地拯救許多貧民的生命。對於這些因戰亂失去雙腳的傷員,或是染上流行病的人們來說,父親的手就像魔法師的巧手,母親的笑容更有如白衣天使的化身,讓人們超越了人種的藩籬,對他們兩人都感激不已。


    直到有一天,這一切都隨著一聲爆炸而被炸得不留痕跡。


    敵人對診所所在的村莊進攻,展開地毯式的轟炸,將正在治療大群傷員的父親與母親,以及看著父母行醫的混血兒所待的診所,連著整個村莊一起夷為平地。


    一切都被炸得七零八落的村莊裏,隻有混血兒獨自存活下來。已經化為廢墟的村子裏,他那繼承自母親的藍色左眼就像電燈似的發出了耀眼的光芒。是混血兒處於生死交隔的極限狀態之下,讓自身的特殊能力因而覺醒。坐在地上的混血兒身邊,散亂著許多不知道是誰的各種身體部位。現實就是如此,有人拯救他人的生命,也有人奪走他人的生命。


    存在於混血兒外圍的障壁,就是他與外界之間的隔閡。


    在這世上失去了依靠的混血兒,在死屍累累的中東戰場上四處流落,為的就隻是活下去。他喝生水,偷食物,在紛爭地帶活了下來。有一次混血兒走在處刑場上,兩名拿著槍的士兵出現在他的眼前。士兵看到異國的少年,立刻毫不留情地開槍,然而槍彈全都撞出聲響而被彈了開去。少年撿起地上的一根樹枝,就在槍林彈雨之下,一步步走近不斷開槍的士兵,用尖樹枝刺進了一名士兵的心髒。看到這個景象的另一名士兵則嚇得大叫,拔腿就跑。混血兒拔出樹枝,從逃跑的士兵身後追去,像隻猴子似的跳到士兵身上,將樹枝刺在他的脖子上。


    他用樹枝打贏了拿著步槍的士兵。


    現實就是強者生存,弱者隻有死路一條。沒有道理或理由可言的戰場上,隻有實力才是一切。這才是生物的本質,同時也是人類的本能。存在於混血兒身旁的大堆屍體,正是最血淋淋的寫照。為了活下去而殺人,有什麽不對?


    從此以來,再也沒有人動得了混血兒。


    隨著混血兒與外界的隔閡越深,籠罩在他身上的力場之牆也變得越來越強。


    「——時間到了。我們就來做個了結,看看你跟我哪個人的信念會贏吧,乾紅太郎。」


    混血兒張開閉著的眼睛,抬頭看了看高聳在眼前的巨大建築物。


    eme總部,正門。


    門口左右放著風神與雷神的神像,可是隻要仔細看,應該就會看出這不是神像,而是真人。這兩名肌肉糾結,麵相威嚴的男子,都是eme的ga。


    站在正門左側,右脅下拄著一挺巨大火箭筒的男子,是扮風神的小太郎。


    站在正門右側,右脅下拄著一挺巨大機槍的男子,則是扮雷神的為衛門。


    兩人有著一模一樣高達兩公尺的身高,一模一樣雄壯的肉體,一模一樣威武的臉孔,但小太郎與為衛門並不是親兄弟。


    「我說小太郎啊。」


    拄著機槍的雷神,對站在門口另一邊的風神說道。


    拄著火箭筒的風神轉頭看了雷神一眼。


    「什麽事啊,為衛門?」


    「當門神真有意思啊。」


    「沒錯,門神是最好的職業。」


    「正是我們的天職啊。」


    「可是啊,為衛門。」


    「怎麽啦,小太郎?」


    「最近我總覺得這個eme的門口根本不需要門神。」


    「一點也不錯。根本不會有人敢硬闖這eme,如果真的有這種人,那人一定是個大傻瓜。」


    「而且就算真的有,我們也會狠狠教訓他。」


    「一點兒也不錯。」


    「嘎哈哈哈哈。」


    「嘎哈哈哈哈。」


    兩人同時仰著頭放聲大笑。


    這模樣怎麽看都讓人覺得他們一定是雙胞胎兄弟。


    「嗯?」


    「嗯?」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兩人看到有人接近了正門。


    那是一名臉孔就像雕像一樣深的男子。然而就算同樣是雕像,門口的兩人也是東洋的雕像,而這名男子則讓人聯想起西洋的雕像。這個人有著黑色的右眼跟藍色的左眼,身穿畫有火焰圖案的白底長袖襯衫,以及橄欖綠色的軍用長褲。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地方,還是在於掛在左右腰間的一對刀劍。


    男子以緩慢的步調走近,就要從正門進入建築物。


    「慢著。」


    風神以巨大的火箭簡擋住了他的去路。


    男子停下腳步,轉頭看了看左邊的風神,但還是沒有說話。


    「你這家夥是什麽人?你以為我們會放你這種來曆不明的家夥進總部?」


    「……讓開,我沒找你。」


    「那可不成,我們可不是白白站在這裏當門神的。」


    「你不讓開,我就要你的命。」


    說完男子就用左手抓住係在左腰的劍,反手拔出劍來。


    接著就像用手指轉手槍一樣,讓劍在空中旋轉一百八十度,從反手改為正手握持。


    「你這家夥!竟敢在總部前麵拔刀!為衛門你讓開,我要發射了!」


    「好!」


    風神與雷神同時從男子身前跳開。


    風神將火箭筒扛在肩上,緊接著就朝男子發射。隨著一陣發射時的空氣聲響,必殺的炮彈從巨大的炮口射了出去。火箭筒的炮彈在極近距離命中了男子,爆風與巨響傳遍了四周,讓這一帶變得煙霧彌漫。


    「唔」!」


    風神原本就威武的臉上,眉頭皺得更深了。


    當煙霧慢慢散去,就看到一個人影站在裏頭。是那個人。看來盡管挨了火箭筒的直擊,他卻仍然毫發無傷。照理說他早就該被炸得粉身碎骨,但實際上連衣服都沒破。這名男子的左眼發出了不可思議的金色光芒。


    男子慢慢朝著風神走去,用左手劍格開了火箭筒。


    火箭筒「鏘」的一聲被擊得脫手,男子以右拳一拳打在空門大開的風神胸口。


    「嘎!?」


    風神胸口被打出一個凹洞,壯碩的身軀朝後飛起,重重撞在大地上不再動彈。


    男子在空中轉動長劍,改為反手握持,插回了左腰的劍鞘之中。


    「可惡!竟敢打傷小太郎!吃我這招!喝啊喝啊喝啊!」


    雷神朝男子發射機槍。


    機槍槍彈隨著雷鳴般的發射聲響接連射出,但每一發子彈都撞出清脆的聲響而彈開。


    男子反手拔出右腰上的刀,在空中改為正手握持,跨步朝著雷神走了過去。接著將刀往左上舉起,往右下方一揮,擊落了雷神手中的機槍,最後再以左拳一拳打在空門大開的雷神胸口。


    「呃!?」


    雷神胸口被打出一個凹洞,壯碩的身軀朝後飛起,重重撞在地麵上不再動彈。


    男子轉動長刀,收進右腰的刀鞘之中。


    簡直就像比拔槍速度的快槍表演一樣。


    「太弱了。」


    自言自語地說出這句話之後,男子就走進了建築物之中。


    eme總部,正門大廳。


    大廳裏的人們聽到火箭筒的爆風與機槍的雷鳴,慌慌張張地望向門口,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結果就看到正門打開,一名男子從門口走了進來。


    是混血兒。


    混血兒顯得絲毫不在意眾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邁步走過大廳,往建築物的更深處走去。


    「站住!」


    喀啦。


    四周響起拉起擊錘的聲響,四個槍口從四個方向頂在混血兒的頭上。berettam92f,是eme的製式手槍。


    「你來eme有什麽事?要是不好好回答,我就轟掉你的腦袋。」


    四名男子之中的一人,用手指往上推了推眼鏡鏡框,對混血兒如此宣告。


    他們四人都是eme的特務。


    「……」


    混血兒停下了腳步,但沒有回答他們的問題。


    這四個人之中沒有他要找的人。


    一、二、三、四,一共四個黑色的塊狀物體,接連從混血兒衣服底下的手槍掛帶掉落到腳邊。這些有拳頭大小的物體,在堅硬的地板上撞出清脆的聲響後彈跳開來。


    是手榴彈。


    「……!?快退快退快退!!」


    看清楚手榴彈上的保險插梢已經拔開後,戴眼鏡的男子死命地跑了起來。


    不隻是剩下三個用手槍頂著混血兒的人,大廳裏的所有人都趕忙跟他拉開距離。


    下一瞬間,爆炸已經發生。紅色的火焰與黑煙將寬廣的大廳擴張得更為寬廣。所有看得見的玻璃都被炸碎,裏頭的人們更被當場炸飛。


    「……」


    一陣煙霧彌漫之中,隻見混血兒再度慢步向前行走。


    本部b棟。


    第二餐廳。


    「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老是被人罵說太天真……」


    坐在紅正麵的三木也一邊吃著b套餐,一邊對他說教。


    紅默默吃著,對三木也的話左耳進右耳出。


    「……」


    「你知道嗎?就是這樣人家才會說你在室。」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嗚……」


    三木也被紅說中,b套餐卡在喉嚨,一時吞不下去。


    就在這時,餐廳內回蕩著刺耳的警報聲:


    『總部遭受攻擊。總部遭受攻擊。總部遭受攻擊。入侵者是一名二十餘歲男性,正在總部內一路破壞各種設施,可迎擊的人員立刻前往迎擊。入侵者的武裝為刀劍及爆裂物,已有多人負傷,請多加注意。重複,總部遭受攻擊……』


    語氣緊迫的廣播隨著警鈴聲響起。


    紅停下吃著b套餐的手,把竹筷子往桌上一扔,立刻站了起來。


    「是他……!」


    紅就像一顆黑色的子彈,從鬧哄哄的餐廳中飛奔而過。


    他正準備出實戰任務,所以手槍已經收在兩邊脅下的槍套之中。


    「啊,喂,等等我!」


    紅聽著背後傳來三木也製止的喊聲,腳下卻以疾風般的速度奔跑。


    他用了aa來加速。


    紅跑出餐廳,跑過走廊,跑上樓梯,沿途可以看到許多隊員趕忙前往槍房。如果闖進本部的人就是混血兒,槍房裏的武器對他根本不會管用。


    紅跑過了二樓的走廊。


    總部除了地上部分之外,各棟建築物之間還設有地下與空中走廊來連接。紅來到了一條可以從b棟二樓通往主棟二樓的空中通道,才剛踏進通道一步就緊急煞車。


    「!」


    鞋底在通道的地板上滑了一段距離,摩擦的高熱讓鞋底冒出了白煙。


    空中通道的另一端——


    就在前方約二十公尺處,可以看到多半是新的爆裂物爆炸所造成的黑煙流入了通道,跟著就有一名男子在這有如寒氣似的煙霧之中現身。


    是他,混血兒。


    混血兒走進空中通道後,在另一端發現了紅的身影,於是停下了腳步。他的左眼就像發現了獵物的肉食猛獸一樣發出了光芒。


    就在這時,三木也跟一群武裝隊員從紅的背後出現。


    「原來是他!」


    這群eme隊員血氣方剛,發現了這名鞋子也沒脫就踩進自己家裏的敵人,立刻就要從紅的左右兩邊湧向這名男子。


    紅張開雙手,製止這群隊員前進。


    「等一下!」


    「幹,你在鬼扯什麽上讓開!」


    「他的目的是我。在我們分出勝負以前,請你們不要出手。」


    「什麽!?」


    隊員們看了紅一眼。


    三木也更從人群中朝紅撂下狠話:


    「你不要胡說八道,這家夥可是殺進了我們總部,絕對不能放他活命。」


    「……三木也,他對我來說是一堵高牆。隻要一天不打倒他,我就一天擺脫不了輸家的立場。算我求你,讓我來。」


    紅看著前方的混血兒這麽說道。


    但他說話的語氣不像是針對前方的混血兒,比較像是正視自己心中而發。


    「……隨你高興吧,笨蛋。」


    三木也看著紅的側臉,以厭煩的語氣說道。


    其它隊員也暫時按捺住高漲的殺氣。因為他們知道當紅用這種語氣說話,就表示誰也勸不動他。


    「……」


    紅放下往左右張開的雙手,讓視線跟站在信道另一端的混血兒咬合在一起。


    他采取雙手放鬆下垂的姿勢。


    混血兒則是雙手放在左右刀劍的柄頭上。


    紅的敵意與混血兒的敵意,隔著二十公尺的距離撞出了火花。空中通道內劍拔弩張,彷佛連空氣的質量都跟著變大了似的。要是有人站在他們兩人中間,多半會被震懾得全身僵硬,蚊蠅之類的小蟲更是肯定會被彈開。


    紅與混血兒互相瞪視,兩人都沒有動作。在他們兩人之間,二十公尺的距離無異於零,唯一隔開他們的,就是一道極薄卻極堅硬的障壁。


    這個人生來就以必殺為信念。


    紅不殺的信念能不能打破這堵高牆呢?


    這既是彼此心靈能力的對抗,同時也是彼此信念的對抗。


    真不知道他們兩人就這麽互相瞪視了多久。像是隻有一秒,也像是足足有一個小時,搞不好其實隻有一瞬間。


    這有如固體一樣凝重的空氣忽然間崩塌了。


    先動的人是混血兒。他放在刀劍柄上的雙手順暢地一動,反手握住刀劍握柄,慢慢地拔出了刀劍。刀身從劍鞘中拖過,讓一陣像是毒蛇催響喉頭似的聲響回蕩在通道之中。


    紅雙手交叉伸進外套之中,拔出了雨把手槍。右手beretta一左手coltgovernment,並發動力場幹涉能力,開了左右雙槍的保險。紅以兩把手槍指著混血兒。


    混血兒將拔出的一刀一劍同時在空中一轉,改為正手握持,接著讓刀劍順勢垂下,在通道中朝著紅走來。


    砰。砰。砰。砰。砰。砰。


    磅。磅。磅。磅。磅。磅。


    紅發射左右雙槍的同時,也在通道中朝著男子走去。


    他早就知道槍彈對混血兒不會管用,當彼此的距離拉近到零的那一瞬間,才是決定勝敗的關頭。為了這一剎那之間的勝負,他必須先盡量引混血兒將力場往全身分散。


    七發槍聲過去,左手的coltgovernment手槍先打完了子彈。紅放下拿著這把槍的左手,而拿著beretta的右手則更往前伸,一邊扣著扳機一邊繼續邁步。槍身排出的彈殼在地麵上撞出聲響跳來跳去。


    兩人的距離逐漸拉近。


    混血兒左眼發出耀眼的光芒,慢慢舉起了垂下的刀劍。


    零。


    兩人的間距之中,已經不再有著多餘的距離存在。


    就在beretta子彈打完的同時,紅踏進了混血兒的攻擊範圍。


    混血兒左腳跨上一步的同時,以往右上方舉起的左手劍,朝著左下方一揮而下。


    紅微微放低姿勢,閃過這斜斜下劈的一劍,繼續朝混血兒走去。


    就在這時,混血兒右邊蓄勢的刀橫掃了過來。


    紅就像拿著格鬥用的拐棍一樣,將左手的coltgovernment手槍改為反手握持,擋住了男子的這一刀,讓整條空中走廊都回蕩著尖銳的金屬碰撞聲。同時紅更將右手的beretta手槍丟到了地上。


    「你空門大開啦——」


    紅以右手拔出佩掛在腰後的戰鬥用小刀,讓刀刃與地麵平行,精確地朝著男子的胸口一刀刺去。


    手上傳回來的感覺,就像用小刀插在金屬上一樣。紅連左手的槍也放了開來,用左掌貼在小刀的柄頭上。在雙手施力的同時,更讓aa集中在刀尖。要以紅的力場抵銷並突破混血兒的力場,唯一的手段就是從極近距離展開這種舍命的攻擊。


    感覺就像全身的力氣都不斷順著雙手,朝著刀尖被吸了過去。真不知道他的障壁到底有多厚?為了突破這似薄實厚的無限距離,紅灌注了全身的每一分力氣,為的就是以單點集中的力場,突破對方遍布全身的力場障壁。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輸給這個對手。


    在紅的力場正麵衝突下,混血兒退開半步,重新站穩腳步,接著就舉起了左右手的刀劍,準備殺死身前的獵物。


    就在這時。


    刀尖開始慢慢朝著混血兒身上推進。


    「!?」


    混血兒露出驚歎的表情。


    刀尖花了許多時間,終於碰到混血兒身上的那一剎那,整把刀不再受到阻礙,順暢地刺進了他的肉體。


    與地麵平行刺出的小刀,穿過混血兒的肌肉之後,從肋骨與肋骨之間朝著心髒不斷入侵。就在磨得十分尖銳的刀尖接觸到混血兒心髒的那一剎那,紅從刀柄上放開了手。


    「……」


    混血兒看著插在自己胸口的小刀,身體慢慢往後傾斜。


    他腳步不穩地退了一兩步,但最後還是站住了腳步。踩不穩的腳步,正體現出了混血兒那以為絕對不會被突破的障壁被對方擊破所造成的信念危機。


    混血兒張開兩腳,身體微微前傾,左右手刀劍下垂指地,凝視著前方的紅開了口:


    「……你為什麽停手?再踏上一步你就會贏了。」


    他說話的語氣十分低沉。


    紅看著混血兒,以達成目標的人特有的超然語氣說了:


    「不,再踏上一步我就輸了。」


    不殺的信念。


    正是紅這種貫徹自己信念的堅強,貫穿了他的障壁。


    「……哼。」


    混血兒微微一笑。


    紅是第一次看到這個人笑,他心想搞不好這個人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笑。


    「是我輸了。不,是你贏了。」


    說完混血兒就轉動刀劍,收回左右腰間的鞘中。


    「我們後會有期了,乾紅太郎。」


    混血兒讓雙手從柄上滑進衣服的袖子裏,跟著就有兩個黑色的球狀物體在他腳邊砸出了聲響。


    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那是已經拔開保險插梢的手榴彈。


    「!」


    紅撿起掉在地板上的coltgovernment手槍,在空中走廊內朝著b棟的方向飛奔。


    混血兒就在他的背後被爆炸吞噬。


    爆炸帶來了強烈的隧道強風,讓紅一路被吹到三木也等人所在的b棟。走廊上所有玻璃都被往外炸碎飛散,空中走廊的中央部分更是被分解成大塊的水泥塊往地麵上砸落,發出了轟隆巨響。


    「……」


    跟三木也等人一起被強風吹倒在地的紅,搖搖頭站起身來,從有三分之二被炸毀的通道上,低頭看著正下方的地麵。


    雖說是二樓的空中走廊,但eme總部各個樓層的挑高都很高,所以離地上有著相當高的一段距離。地麵上一陣煙霧彌漫,聚集過來的人們開始鬧成一片。


    三木也站上紅的身旁,露出不高興的表情。


    「那家夥有夠亂來的。不過這下總該死了吧。」


    「……不,他多半還活著。」


    紅看著地麵上混亂的景象,自言自語地說道。


    也許將來有一天,又要再跟他刀劍相交,讓紅露出了嚴峻的表情。


    就在這個時候。


    「紅學長!」


    有人喊了自己一聲。


    紅往前麵一看,就在已經崩塌的通道另一端,看到了穿著製服的茜,腳邊還跟著雷獸。


    「嗨,小茜。」


    他臉上緊繃的表情怱然間變得柔和。


    「你還好嗎……紅學長!事情好像鬧得很大耶!」


    由於距離遙遠,茜雙手放在嘴邊大聲呼喊。


    「小茜!妳等一下!我馬上過去妳那邊!」


    紅也學著茜用雙手充當擴音器大喊,接著就從崩塌的空中走廊邊緣退開。


    拉開充分的距離之後停下腳步,再度轉身麵對空中走廊。


    「喂喂,你說馬上過去的意思該不會是……」


    三木也說話的語氣像是看到了難以置信的大傻瓜一樣。


    紅對三木也一笑,接著就朝著空中走廊開始助跑。


    離空中走廊對岸的距離將近十公尺。


    如果是昨天以前的自己,也許的確跳不過去。


    但是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這個距離應該不是不可能跳過。


    紅發動aa加速,從崩塌的空中走廊底端,朝著茜所在的位置高高躍起。


    跳得比昨天更高,更遠。


    插圖174


    後記


    你會越~來越~想看~


    你會越~來越~想買~


    我是瀧川。


    最近我得到了一項情報。對於作家來說,這項情報的重大程度足以媲美國家機密,內容就是說買小說的人都會先在書店裏站著把後記看完,再決定要不要買……這情報超棒的,從別人口中聽到這項情報之後的我……


    「不會吧——!」


    承受了超大的打擊。


    不知道有沒有人覺得這種小事隻是常識呢?


    如果您會這麽想,那您千萬不可以小看了我。原因很簡單,這並不是我對這行太不了解,而是您對這行太了解了。heyyou,挺有一套的嘛。


    這項情報當然要好好利用,所以我就在後記的開頭寫了這段會讓人在無意識中想要敗家的文字——而這樣的後記,也就是在這極為充分的理由下誕生的。乍看之下會覺得這個開頭很隨便,其實文字的組合已經提升到了魔術的領域,會讓看到這段後記的人不知不覺之中走向收銀台。


    好了。


    唬弄讀者的把戲就玩到這裏,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


    『emeblue』。


    超熱的。


    不,應該說超厚(注:熱跟厚在日文中同音)的。


    這本厚得幾乎可以打死人的書,就是本作『emeblue』。當初並沒有打算要寫到這麽厚,不過寫著寫著就越來越起勁,不知不覺間就變得這麽厚了。對不起,下次我會往最薄的方向挑戰。


    以時間軸來說,本作的故事是發生在之前所出版的『emeck』三年之後。


    紅太郎在「ck」裏頭,是跟著上司兼師父的黑部等人,一起在東京都心正中央出現的地下迷宮之中,為了查明事態而奔波。


    在電影之中,有些作品會特地準備一段獨立於正傳之外的片頭段落。這種情形在動作電影之中比較常見,指的就是放在片頭中、一個能帶來強烈視覺印象的動作。先前推出的『emeck1』,就有著這種為『eme』作品整體擔任片頭段落的成分,結構上則是從進入地下迷宮到脫離,算是把上述帶有強烈視覺印象的動作寫成一篇長篇作品,一開始就看這樣的作品,也許會讓讀者覺得有點摸不著頭腦,但如果有興趣的各位願意拿起來看看,那就太令人欣慰了。


    我跟我的責任編輯braindeadk藤氏,也都預測這本『emeck1』的賣勢應該會比較平緩,不過聽說是賣得非常快,發售之後就接連造成(有那麽一點)多家書店賣到缺貨,可說是一次令人高興的失算。各位已經看過的讀者,非常謝謝你們。各位已經買了的讀者,我更要謝謝你們。各位堆著沒看的讀者,我還是有點謝謝你們。各位偷回家看的讀者,請不要這麽做。


    就這樣,『eme』有分為現在篇的「blue」跟過去篇的「ck」這兩個時間軸。雖然我還不知道可以把紅、茜、蒼跟黑部他們的故事寫到哪裏,不過如果可以得到各位讀者的支持與愛護,那就是萬幸了。拉生意就拉到這裏。


    不死者檔案。


    對於在本書正傳中提到的這個關鍵詞,我打算今後在作品中慢慢描述。


    總覺得之前好像也寫過類似的承諾,不過應該是我想太多了。


    接下來稍微談談「殺手」。


    聽到殺手這個字眼,也許各位腦中都會浮現出獨行俠的形象,不過聽說現實之中的殺手,是一門隻靠個人規模根本就養不活自己的職業,背後都會有組織或企業當金主。


    所以我要突然提出一個問題。


    不知道各位讀者心中是不是也有自己「最中意的殺手」呢?如果沒有,那就表示您是個非常正常的人。


    我最中意的殺手,就是舊版魯邦裏麵出現的殺手「魔術師白幹兒」。這家夥超猛的,可以空中漫步,會從指尖噴火,還可以彈開任何槍彈,是個接近無敵的殺手。


    已經看完本書正傳內容的讀者應該都會發現,這次的「blue」之中所出現的最強殺手口口口,就是以這位我心目中的世界最強殺手形象作為藍圖。在寫這段故事的期間,我還不時會往以前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買到的,medtoy製的白幹兒人偶模型瞥上一眼。白幹兒實在太帥了。


    這個白幹兒模型是我第一次購買的「人偶模型」。而最近的人偶模型賣那麽貴果然是其來有自,品質實在很棒。以前我也曾經裝酷說些:「哼,人偶模型有什麽好玩!」之類的話,但最近卻完全染上了模型熱。也因為這樣,近期又都在寫小說,沒什麽時間出門,我就試著一次買下十隻左右的medtoy製人偶模型看看。medtoy萬歲。要是紅跟圓兒(注:瀧川武司老師另一係列作品『どかどかどかん』的主角)也有幸做成立體模型,希望務必要請medtoy操刀。


    再把話題拉回舊版魯邦。


    不知道各位讀者比較喜歡綠色外套的舊版魯邦(舊版魯邦三世)還是紅色外套的新版魯邦(新魯邦三世)呢?以前我是兩種都喜歡,但還是最喜歡舊版魯邦,想想實在是個不可愛的小孩。當然現在也沒什麽兩樣就是了。


    魯邦、次元跟不二子他們在劇中就被這個黑社會的殺手逼得陷入苦戰,不過老實說,場麵實在非常熱血,真的是名作。舊版魯邦最棒了,大家要去看、去買啊。白幹兒是在舊版魯邦第二話「人稱魔術師的男子」之中出現,而這個白幹兒的人氣似乎相當高,前陣子新作剛發售dvd,而這個隻在電視版長篇動畫的其中一段裏麵登場的客串人物,竟然會在三十年後重新登場,想想實在是挺驚人的。我自己當然也已經把這新作dvd連著書籍一起買下,不過這陣子比較忙,到現在都還沒有時間看。得等到寫完這篇後記之後才終於有時間看,讓我非常期待能趕快看到。


    電視版動畫中白幹兒的劇情,是由曾經為一些無國籍電影寫劇本的大和屋竺氏操刀。會去請真人電影領域的人才來寫動畫作品的劇本,實在是很有品味。從導演、音樂到原作,舊版魯邦真的是盡善盡美。而深深迷上舊版魯邦的我有個野心,那就是希望有一天可以替目前在日本電視聯播網播出的魯邦三世電視版特別篇撰寫劇本。


    我要加油。


    本集精選電影。


    我心目中的最佳日片「魔界轉生」終於要發售dvd了,而且很神奇的是發售日還跟本書一樣。我就廢話不多說,請大家一定要買。


    最後是下集預告。下次預計推出的是『emeblue2』或是『emeck2』。


    各位讀者覺得那一本會先出呢?我覺得應該是那一本。嗯,多半就是那一本,更正,肯定就是那一本。


    另外,我還得到一項情報,那就是為本作畫插畫的尾崎老師,也在『eme』中投入了全副心力,謹在此全力致謝。而由尾崎老師所畫的『eme』插畫,也將推出限量版的半透明檔案夾跟墊板,請大家一定要去弄到手。


    那麽我們下集再見了。


    我要加油。


    瀧川武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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