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鍾後,那群人的身影終於消失在視線中。謝安嶼鬆了口氣,想開車門發現車還鎖著,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車鎖按鈕。餘風見他沒頭蒼蠅似的到處找開關,按下車鑰匙的解鎖鍵把車解鎖了。謝安嶼聽見“啪”的一聲,知道車鎖解了,就攥著書包準備下車,他剛打開車門,餘風就按著他腦袋把人按回了車裏。然後他自己也坐進了車裏,關上車門說:“先等會兒吧,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走的,估計還蹲在哪兒等著你。”謝安嶼一聲不吭地坐在後座,從他這個角度隻能看到餘風的背影。他看到前麵的人伸出一隻手,從車載儲物盒裏拿出了一包煙,從裏麵抽了一支煙咬進嘴裏。車裏響起打火機開蓋的聲音“叮”的一聲,不知道為什麽,謝安嶼心頭莫名一跳,緊接著他就聞到了從前座飄來的煙味。餘風打開車窗,啟動了車子現在這情況,看來隻能放棄這個來之不易的車位,去別的地方停車了。車子忽然發動,謝安嶼一愣:“大哥,你……”“換個別的地方讓你下車,那些人肯定還在附近。”因為謝安嶼坐在餘風的正後方,餘風全程都看不見他的臉,往後視鏡看的時候,他也是低著頭的。餘風開車的時候有一瞬間的恍惚,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會不會這人也許不是小島同學,畢竟哪兒有那麽巧的事。可是這男生連聲音都跟那個小島很像。餘風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劃了一下中控屏幕,周的聲音回蕩在車裏:“人呢,還沒到啊?不是讓你早點來嗎,這裏人都快站滿了。”“滿了就滿了,站後麵我也看得到。”餘風說,“我開車呢,先掛了,一會兒就到。”“行,等你啊。”“大哥,你要是有事的話,直接把我放下來就行了。”謝安嶼說了上車以來最完整的一句話,給餘風留足了分辨他聲音的餘地,背對著聽他說話,熟悉感也更加強烈。“我現在沒事。”餘風說。餘風其實沒開出去多遠,這裏有個很大的廣場,他一直在廣場上龜速繞圈。要離剛才那個地方遠點容易,但要再找個就近的停車位可太難了,而且廣場上的車實在太多了,他根本開不出去。“大哥。”謝安嶼喊了一聲,“你就在這放我下去吧,都開到這了,他們應該不會跟過來了。”眼下這路況,餘風要帶著對方把車開出去確實有點困難,他嗯了一聲,打開雙閃,把車停了下來。謝安嶼拎著書包下了車,走到車窗前說:“謝謝你啊,大哥。”餘風再一次近距離地看到了他的麵孔,在與腦海裏那張超市回眸的照片仔細對比了一番後,餘風確定了眼前這個男生就是那個小島。跟照片上差不多,不是那種白白淨淨的清秀長相,五官立體,眉目英朗,眉眼間透著一股青澀的少年氣。“不用謝。”餘風說。他盯著對方的眼睛,對方卻不自在地避開了他的目光。“那我先走了。”謝安嶼與餘風短暫對視,視線很快轉移到了車窗上。他總是很難長時間地跟陌生人對視。餘風嗯了一聲,看著對方轉身離去。男生單手拎著黑色的書包,走了幾步回過頭來朝他揮了下手。餘風回了個淡淡的笑容。男生轉過身往前走去,步伐又穩又快,邊走邊從書包裏拿出一頂黑色鴨舌帽戴上。他的身形很挺拔,清冷的背影與周圍的熱鬧環境顯得不太和諧。等餘風把車重新停好,他才感覺徹底回過神來。短短十來分鍾,感覺就像在平行世界裏走了一遭又走出來了一樣。怎麽就在大馬路上碰著了?這麽戲劇化的相遇,讓他對小島的人生得以窺見幾分,他對於小島的一些零碎的想象,好像也因為剛才發生的混亂事件得到了印證這孩子應該過得不怎麽好。謝安嶼漫無目的地走在人流中,躲過了剛才那幫人,就該考慮接下來的事了。他打了陸洋,餐館的工作肯定是丟了,他又要重新開始找工作了。想到自己剛把發的工資交給丁小飛讓他拿去還債,還沒兩天就失業了,謝安嶼心裏就有點難受。更何況他現在還租著房子,要是不能在下一次交房租前找到新工作,他又要何去何從。街上很熱鬧,人頭攢動,謝安嶼心不在焉地抬頭看了一眼人流,發現行人好像都在往一個方向走。他跟著人流來到了地下樂隊演出的入口,入口處架著演出宣傳的易拉寶,還有捧著熒光棒的小攤販在叫賣。小攤販拉住謝安嶼,急於推銷賣不出去的熒光棒:“帥哥,熒光棒要嗎?演出快開始了,便宜賣給你,五塊兩支要不要?”謝安嶼停下腳步,餘光掃了一下易拉寶上的宣傳內容,上麵標著票價五十,“慈善演出”四個大字格外醒目。謝安嶼拒絕:“我不買,謝謝。”小攤販急道:“別啊帥哥,熒光棒拿在手裏揮來揮去多有氣氛啊,又不貴的。四塊怎麽樣?再低真不行了,我這都比成本價還低了,一點錢都不賺你。”“我真不要。”小攤販嘖了一聲,轉頭去問其他路人了。謝安嶼摸了摸口袋,幾張零錢合起來正好五十,不知道是不是抱著一種破罐破摔的心態,他心想反正工作也沒了,剩下的這點錢就拿去做慈善吧,還能聽聽歌。他還從來沒看過樂隊演出。謝安嶼走到入口裏邊,賣票的是個妝發誇張的女生,她身前擺了一張破爛的課桌,桌上放著付款碼的立牌和未出售的門票,她看了謝安嶼一眼,笑著問:“買票嗎?”“是五十一張嗎?”謝安嶼問。“是啊。”“收現金嗎?”“可以啊。”謝安嶼從口袋摸出那五十塊的零錢,遞給她。女生顯然有點驚訝,撥開那幾張小額紙幣數了數,這裏麵甚至還有硬幣。謝安嶼聽著地下室傳來的動感的音樂聲,問女生:“這是慈善演出?”“對啊,門票錢都是捐給慈善機構的。”女生說,“你可以掃碼關注一下我們的公眾號,到時候我們會在公眾號上公開捐贈明細的。”女生把錢裝進放現金的收納盒裏,給謝安嶼遞了張門票:“好啦,票給你。”“謝謝。”“等一下。”女生從桌肚裏拿出一枚印章,“手背伸出來,給你蓋個章,這是我們的入場券。”謝安嶼愣了一下,把手抬起來,對方在他手背上蓋了一個章。“這是我們樂隊的logo,這個章是熒光的,一會兒去底下,燈光變暗的時候會很好看。”女生說著又給他拿了一支熒光棒。謝安嶼以為是免費贈送的,說了聲“謝謝”便往地下室走去。走了沒幾步,他聽到身後傳來其他路人的說話聲:“沒有熒光棒送嗎?”“沒有哦。”“那剛才那個男生怎麽有啊?”謝安嶼聞言回過頭來,聽到賣票的女生笑著說:“那個熒光棒是我個人資產,看人家小帥哥長得好看才送給他的。”路人笑了起來:“啊……了解了,了解了。”女生嘿嘿笑了兩聲,回過頭的時候正好跟撞上了謝安嶼的目光,她朝他揚揚手:“趕緊進去占位吧,晚了你隻能看人家的頭頂啦。”事實上謝安嶼進去的時候已經隻能看到別人的頭頂了,他入場晚,現場已經人滿為患,他根本擠不到前麵去,隻能站在最後排。好在他個子不矮,能看到舞台全貌。演出以一首激昂的搖滾樂開場。音樂一響,身體裏那種隱藏的活力就被帶動起來了,身處這樣的環境,情緒會不由自主地受到感染,短暫地忘卻現實中的不快。謝安嶼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熒光棒就這麽抓在手裏,也沒揮一下,他這雲淡風輕的狀態在狂歡的人堆裏顯得有些不合群,但實際上他也很興奮,手心都冒汗了。跟謝安嶼同樣“不合群”的還有站在謝安嶼旁邊的餘風。謝安嶼一進來餘風就看到他了,頭戴黑色鴨舌帽,背著黑書包,個子高高的,很顯眼。餘風來得也晚,比謝安嶼早那麽一點,他沒高興往前麵擠,就直接站在最後麵了。地下室燈光很暗,謝安嶼又心不在焉的,壓根沒注意到旁邊的餘風。餘風沒有跟謝安嶼打招呼,一聲不吭地站在他旁邊,看舞台上的演出。餘風不太喜歡這種人擠人的地方,尤其是這種吵鬧的環境,所以他全程心裏都沒什麽波動。組樂隊搞音樂是周的熱愛,餘風能感受到周在舞台上的魅力,但也僅此而已。現在演唱的是一首抒情歌,舞台下的熒光棒隨著舒緩的節奏緩慢揮舞。一下子從震耳欲聾的嘶吼跳到這麽溫柔的曲調,餘風感覺自己的聽力頓時又恢複了。他側過臉再去看謝安嶼時,一束光正好打在了謝安嶼臉上,半秒的工夫,燈光一閃而過,刹那之間,謝安嶼眨了一下眼睛,一滴眼淚順著臉頰滑了下來。那滴淚掛在謝安嶼瘦削的下巴上,停留兩秒,倏忽落下。餘風的目光在謝安嶼的方向停了幾秒。柔和的曲調和溫情的歌詞闖進了謝安嶼心裏最柔軟的地帶,眼淚流下來的那一瞬間他想起了很多人和很多事。想起了爸媽,想起了外婆,想起了霜葉渚,想起了回不來的小時候。他覺得生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活著永遠是最幸運的幸運。你隻有存在在這個世間,才有機會追求熱愛的事物,聽到好聽的歌,跟毫無交集的陌生人一起感受曲中悲歡。餘風又回頭看了幾次謝安嶼,謝安嶼沒再哭了,吸了吸鼻子,把鴨舌帽往下按了按,擋住了自己的眼睛。散場的時候,謝安嶼被人流推著往前走,因為出口在後排,而他又站在最後邊,出去的時候是打頭陣的,就感覺一陣人浪在身後推自己。演出時間並不長,大概一小時左右,畢竟票價才五十,不可能像正規演唱會那樣大唱特唱。在這兒碰到謝安嶼之前,餘風一直以為他已經回家了,這會兒看到他還在外麵飄著,想到剛才那些個追他的混混,總覺得有些放心不下。鬼使神差地,謝安嶼出去的時候,他跟了過去。沒多久,周就給他打來了電話。“人呢?怎麽沒來後台?”周在電話那頭說。“有點事,來不了,要麽你等我一會兒,等下一起走,要麽你自個兒打車回家。”周一陣沉默,幽幽道:“你不會壓根就沒來吧?”“來了,說了有事。”“拍照沒?”“拍了,還給你錄像了。”周表示滿意:“那還行。不是,你有什麽事兒啊非得現在去弄?”“等我十分鍾,十分鍾沒來你就自個兒走吧。”看完演出回歸到現實,這下謝安嶼是徹底身無分文了,他拿出手機打開了招聘軟件,忽然感覺肩膀上有重物壓下來,轉頭一看時,陸洋已經把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興致不錯啊。”陸洋看著他,“歌好聽嗎?”謝安嶼眉頭一皺,抬了一下肩膀想掙開他的胳膊,正要發力時忽然感覺有個硬物在腰後抵著自己。“猜猜是什麽?”陸洋用那種對待好哥兒們的搭肩姿勢控製住了他,沒讓任何一個路過的行人察覺到異常,他用很客氣的語氣對謝安嶼說,“不想吃苦頭的話,乖乖跟我走就行了。”謝安嶼動了一下,他不信陸洋膽子大到能在大街上行凶。陸洋猛地按住他的肩膀:“我不動你,不代表我不會動樂來。你猜他現在在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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