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那是一幅不應該存在於人世之間的光景。


    兩個人在裏頭對峙。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還有其他的影子蠢蠢欲動,但這些顯然不是人類的影子。兩人其中之一是個三十五、六歲的男子,身材高瘦,臉色也顯得不太健康。這個人的背後有隻又長又巨大卷成漩渦狀的怪物,這隻長達數十公尺的怪物,看上去的確像是神話中的神龍,但這個世上真的有這樣的生物存在嗎?


    另一個則是名老人,留著一頭白色長發與白色胡須,穿著髒兮兮的長袍,手上拿著雕成蛇形的手杖。老人的背後也有一隻巨大的怪物盤據著,那是一隻有著恐龍般碩大身軀、長著四隻腳的爬蟲類——巨龍。除了這頭巨龍之外,老人與巨龍的周圍還有著無數拿著彎刀的骷髏士兵,而老人身旁更有一隻在獅子的身上長著蠍子尾巴以及蝙蝠翅膀的怪物。


    這幅光景就是這麽不尋常,根本不像人世間該有的景象。


    地點是在地下深處。


    牆壁跟天花板是以冰冷的水泥打造而成,鐵軌已經生鏽,四處不時傳來水滴落在地麵上的聲響,以及一灘灘的積水。以地下鐵線路的內部來說,景象再尋常不過,但裏麵的人與怪物卻極為異樣。


    這場對峙既像永恒,也像隻在一瞬之間。


    「你被將軍了,棋手晴明。」


    老人說完將手上的手杖朝前一舉,巨龍就撲向了男子。


    巨龍以那排長滿了駭人牙齒的下顎咬上男子的右手,輕而易舉地撕下了這條手臂。


    男子的慘叫在地下鐵道間回響。


    這是一段發生在現實世界之中,卻又超乎現實的故事。


    會是這名男子的妄想?


    抑或老人的夢境?


    又或者,其實這件事並沒有真的發生?


    地下鐵道就這麽籠罩在這陣比夢境深淵更加深沉的黑暗之中——


    十五年後。


    英國威爾夏地方的鄉間。


    季節正值春季。


    放眼望去,隻看得到一望無際的田園風光。綠草冒出新芽,樹木長出綠葉,隻要深深吸一口氣,就能吸得滿腔清爽的新綠芬芳。太陽在萬裏無雲的空中,照耀著綠意盎然的草木。


    適合讓人小睡片刻的和煦日光,對其他生物來說似乎也一樣可親。綠草之間的昆蟲,以及樹梢上的鳥兒,都享受著太陽與大地的恩惠,舒服地發出鳴叫聲。


    在這片田園風光之中,有一棟開始腐朽的古堡。


    老人就待在古堡之中。


    他所在的房間,堆滿了各式各樣讓人莫名其妙的物體,簡直就像是魔法師的房間。地板上擺著的巨大壺裏,裝著煮到冒泡的液體。不遠處擺著右半邊是男性,左半邊是女性的人體標本,另外還有無數大大小小疑似人類骨骼的骷髏。桌上則排列許多裝著各種前所未見生物的燒杯,書本有著金屬製的封麵與封底,看起來又重又堅固。一張破舊的地圖上還畫著世界地圖上所沒有的地形——


    房間裏有著古堡本身老舊建築物的氣味,以及放在房間裏的各種物體滲出的——一種像是沉澱了似的味道,隨著塵埃一起越積越深。


    老人坐在房間窗邊的一張搖椅上,望著窗外的田園風景。然而他的眼睛卻被垂下的白色眉毛遮住,看不出是醒著還是睡著了。不隻看不出是不是醒著,老人從剛剛就絲毫沒有動彈,讓人甚至連他活著還是死了都看不出來。


    魔法師豪森。


    過去人們是這麽稱呼老人的。


    老人額頭上有著一大塊前禿,剩下的毛發則披到了背後。皮膚像幹燥而粗糙的木頭紋理,罩著褪色長袍的身體瘦得像枯樹枝。老人臉孔的輪廓很深,遮住凹陷雙眼的白色眉毛,以及完全遮住了嘴角的白色胡須,在老人身上營造出一種讓人覺得就算超過一百歲也不奇怪的風貌。


    而他也確實早就超過一百歲了。


    一隻黑貓縮在老人的膝蓋上。這隻貓的毛又黑又亮,十分漂亮。貓的身體縮得像顆球似的,閉上眼睛,聽著窗外的鳥鳴聲,睡得十分安穩。


    放眼朝窗外望去,隻看得到一望無際的綠色田園風景,蔚藍無垠的天空,以及耀眼到幾乎讓人覺得刺眼的白雲……


    一個比雲朵更白的物體,就飛在這晴朗的藍天下。


    是隻鴿子。


    鴿子任由陽光打在身上,拍著翅膀悠然自得地飛過天空。鴿子每次拍動翅膀,身上就像有光芒灑落似的。而這隻鴿子就這麽拖出一條美麗的光軌,悠然地飛在天空下。


    從東邊飛往西邊。


    鴿子越過了一大片天空,最後抵達了目的地,也就是這座古堡。鴿子筆直朝著佇立在田園風光中的古堡飛去,靜靜地降落窗邊。


    鴿子才剛下來,睡在老人膝上的貓就反射性地醒了過來,看著窗邊的鴿子發出了尖銳的叫聲。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並像看到了仇敵似的張牙舞爪。


    「唔……」


    老人醒了過來。


    看樣子老人還活著。他以藏在眉毛後麵的眼睛,朝著停在窗邊的鴿子看了一眼,接著發現鴿子的嘴上銜著東西。


    「怎麽啦?老潑婦,搞得這麽亢奮……」


    老人一手安撫貓,一手伸向停在窗邊的鴿子,從它嘴上接過了信封。


    變化就在這時發生。


    咕咕。


    鴿子發出鳴聲的那一刹那,全身都發出聲響崩潰,轉眼之間消失無蹤,而白鴿先前所站的窗邊一帶,則留下了看似跟鴿子有著同等質量的土塊。


    黑貓發出威嚇的低吼聲。


    「這是……式神……!?」


    老人發出了略顯驚訝的聲音,從手上的信封裏取出了信紙。


    信紙一共有兩張,一張寫著信件內容,一張則像是地圖。


    他攤開了信。


    『致棋手梅林』。


    老人的目光立刻就被這行字吸引住。


    看到這行字,他的雙眼瞪得老大。世上隻有一個人會用棋手梅林四字來稱呼老人,然而他前幾天才聽到這個人已經過世的消息。那麽這封信到底是誰送來的?老人感受著越來越快的心跳,讓目光在信上繼續移動。收件人底下空了一行,接下來就寫著這麽一行字。


    『棋局邀請函』。


    錯不了。


    這封信的內容,就跟十幾年前自己寄給那個人的信一模一樣。老人就像處於饑餓狀態的人急著滿足食欲般,趕緊讀了下去。接下來的信中內容,就以細膩的筆跡,寫著日期、地點,以及棋局的形式,最後則有發信人的署名——


    『棋手晴明筆』。


    以上。


    棋手晴明。這世上隻有一個人會稱這名老人為棋手梅林,同樣的也隻有一個人會稱呼對方為棋手晴明,那就是老人自己。老人那被白色胡子遮住的嘴角高興地一歪,簡直就像臨死前得以跟最強的好對手重逢的戰士一樣。


    然而那個人應該已經死了,那這封信到底會是誰送來的呢?署名處的後麵還加上了這麽一行字,解答了老人的疑問。


    『謹代表往生的父親』。


    老人看完了信,整個身體坐到了搖椅上。


    搖椅悠悠地搖動,發出老舊家具受力時特有的聲響。


    「這樣啊?原來他有小孩啊——」


    老人流露出望向遠方的眼神。


    不知道遙遠的是距離,還是時間?


    「哼哼哼,難怪貓兒會這麽興奮。」


    說完老人就摸了摸膝上黑貓的背。


    黑貓眯起了眼睛,顯得十分舒服。


    鴿子。


    那隻白鴿肯定就是寫這封信的人所派來的式神。經術者給予生命與目的的式神,在達成目的之後就會還原成泥土。這隻鴿子多半就是被賦予了送信給老人的使命而創造出來的式神,所以老人一收下信,目的就算達成,鴿子便還原成了泥土。


    老人將手伸向一旁的書桌,讓筆尖浸到墨水裏,流利地在泛黃的羊皮紙上寫下文章。


    『致棋手晴明』。


    首先是收信人。


    接著寫下接受邀請的承諾,以及自己的人馬,最後再加上署名。


    也就是——


    『棋手梅林筆』。


    老人折好信紙,裝進了同樣泛黃的信封之中。


    「對方用白鴿,那我們就用蝙蝠吧。」


    老人這句話才剛出口,一隻倒掛在天花板上的蝙蝠就拍著翅膀下來。


    這隻巨大的蝙蝠幾乎跟烏鴉一樣大。仔細一看,原來光線照不到的天花板上早已密密麻麻地倒掛著無數蝙蝠。


    「唉呀,都忘了現在還是白天哪……」


    老人說完笑了笑,接著就扯下了蝙蝠的翅膀。


    簡直就像扯下黏土做的玩具一樣。


    蝙蝠發出令人耳膜刺痛的哀嚎,掉在地板上滾了幾圈。老人就像在聆聽悅耳的音樂似的,聽著蝙蝠發出的哀嚎,將扯下來的翅膀安在膝上黑貓的背上。一拚之下,翅膀就天衣無縫地接到了貓的背上,簡直就像貓的背上原本就長著翅膀似的。


    「好了,順著鴿子飛來的軌道,去把這封信交給那個男孩吧。」


    老人將信遞給黑貓。


    喵~


    背上長著蝙蝠翅膀的黑貓用嘴叼住信,從老人的膝蓋上跳了起來。它停在窗框上,張開背上的翅膀,朝著窗外飛了出去。


    「好了,老朽也該準備出門了……」


    老人從搖椅上起身,拿起了立在一旁的木製手杖。


    這枝手杖的杖頭很粗,另一端則很細,長度達到老人的肩膀。老人拿著雕成蛇形手杖的模樣,簡直就與魔法師一模一樣。


    這時他的腳邊已經有了一堆跟蝙蝠的軀幹同等質量的土塊。


    有著蝙蝠翅膀的黑貓,在空中拍著翅膀,筆直從藍天下飛過。


    從西邊飛往東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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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日本。


    這個郊區都市本來應該成為東京外圍的衛星都市。


    這些建築物從泡沫經濟期開始動工,卻建到一半就停工,所以市區裏到處都可以看到許多隻蓋到一半、就像被小孩咬了一口的威化餅般的建築物。而這種沒蓋好的住宅,數量不少於一百棟。


    在燦爛的陽光照耀下,住宅的影子落到了道路上,本來這種地方應該會聽見兒童的嬉鬧聲、或是車輛行駛聲等充滿活力的喧囂聲;但實際上卻並非如此,這裏是個不折不扣的幽靈城。聽不見本來應該存在的聲響,總有種難以言喻的毛骨悚然感;實際站在裏頭,更會讓人陷入一種錯覺,以為自己是待在一座排滿了建築物型墓碑的墓園之中。唯一聽得見的聲音,就是從圍繞著市鎮的深綠之中傳來的蟲鳴與鳥叫。與其說市鎮外圍有著綠地,還不如說整個市鎮就蓋在深綠之中。


    少年就待在這裏麵。


    這棟位於市鎮角落的住宅,屬於那種完成建設工程,但由於沒有人居住而被棄置的住


    宅。屋內充滿了一種沒有人生活的無機質味道。


    少年坐在這棟住宅某個房間裏的一張椅子上,不,是被迫坐在椅子上。坐在椅子上的少


    年雙手被人圈在身後上了手銬,雙腳也被人用繩子綁在椅腳上。他身穿白色襯衫與黑色長


    褲,年紀大概在十五歲左右,頭部無力地垂下,看上去不像是睡著,比較像是昏了過去,搞


    不好甚至已經死了。


    屋內的空氣就像停屍間一樣冰冷。


    一陣小小的聲響刺激少年的鼓膜,那是時鍾上的秒針以相等間隔刻下的聲響。


    「……」


    少年醒了過來。


    看樣子他還活著。然而看到擺在眼前的物體,少年登時產生了死亡的預感。


    被綁在椅子上的少年視野前方,擺著一個巨大的時鍾。雖然時鍾本身隻有鬧鍾大小,但


    卻接出了好幾條電線,連結在一個像是堆了很多層的黏土狀物體上,所以整個套件加起來足


    足有石油暖爐那般大小。少年隻看了一眼,就知道這個物體是什麽東西。


    是定時炸彈。


    而且非常巨大。這麽大的炸彈一旦爆炸,要炸毀一棟住宅可說是輕而易舉。


    分針顯示剩下的時間隻有十分鍾,秒針則無情地分分秒秒削減剩下的時間。


    「可惡!」


    少年想從椅子上站起,但由於雙手雙腳都被銬住,讓他沒辦法動彈。


    他的心跳一口氣變快了。


    然而少年並沒有慌張。他冷靜地轉過頭去,看了看銬住自己雙手的手銬。他對這種型號


    的手銬很熟悉。少年集中精神,朝手銬的鑰匙孔發動自己的「能力」——宛如在沒有任何人


    碰到的鑰匙孔上,插進了一支看不見的鑰匙開始轉動。


    力場幹涉能力。


    少年與生俱來的特殊能力,就叫做這個名稱。他不用碰到物體,就可以任意對這些物體


    施加作用力。然而能夠施加的力道,隻跟自己的肌力大致相等,要是超過這個範圍,少年的


    力量就會失控。他過去就曾經讓自己的力量失控,毀掉了自己所珍惜的一切事物。自從那次


    以來,少年就再也沒有讓自己的能力失控過。


    喀嚓。


    手銬發出了聲響,那是一道幸福的音色。少年所施加的力量解除了鑰匙孔內的鎖,然而他並沒有得意忘形,而是慎重地使用能力,解開了圈在手腕上的手銬。隨著喀嘰幾聲清脆的金屬聲響,圈在手腕上的手銬終於慢慢鬆開。這幅光景看上去,簡直就像是有個透明人拿著透明的鑰匙,打開銬在少年手上的手銬一樣。


    概念上就是這樣。


    而少年也真的就是把自己的能力當成一雙看不見的「手」來使用。如果隻是隨便用用,這種能力就隻能用來對目標施加跟肌力同等的力道。要想有效地活用這種能力,就必須完全掌握住這種能力的作用方式,也就是要能控製到更小、更細的範圍。為了達到這一點,少年選擇將能力當成自己雙手的延伸來運用,藉此來讓自己能夠更具體的運用能力。過去少年曾經一心一意地訓練,直到能夠隨心所欲地控製自己的力量為止。剛開始每次要開電視,都會推倒整台電視機,如今卻已經能夠直接從內部幹涉,不用動到開關也能打開電視。


    隻是話說回來,這種能力也不是萬能。少年所具備的能力終究隻是力場幹涉能力,並沒有兼具透視能力之類的超能力。也就是說,少年對於自己熟知基礎構造的機械,固然能夠精準地進行單點施力,但碰上第一次看到的機械就無計可施。亂試一通也無濟於事,往往隻會弄壞機器。要解開手銬或是門鎖的情形也是一樣,對於熟知構造的款式,少年就能在最短時間內施力開鎖,但遇上不清楚構造的情形,就得跟拿著開鎖器的小偷一樣,在眼睛看不到的領域施力。不過現在銬住少年雙手的手銬,正是他所熟知的型號。


    喀嚓。


    隨著這聲略顯沉重的聲響,手銬從右手上鬆脫,掛在少年的左手上。少年任由它垂著沒去解開,而是先用恢複自由的雙手,去解開綁住雙腳的繩索。


    總算可以喘口氣了,但現在還不是鬆懈的時候。少年從椅子上起身,往定時炸彈一瞥,緊接著就跑向房間的出口。他沒有理會定時炸彈,因為炸彈的構造對少年來說十分陌生。與其白費時間去拆除,還不如分秒必爭地趕快逃出這棟建築物。


    時間還剩下七分鍾。少年在奔跑的同時,對門使用了能力,讓少年還沒跑到門前,門就已經先發出聲音打了開來。為了避免礙手礙腳,少年把垂在左手上、原本用來銬住右手的手銬,也銬在了左手上,接著對自己的體內使用了能力。少年的動作變得更快了。


    正常情形下,少年隻能對無機物施力,但對於自己的體內卻是例外。少年可以在自己體內施力,藉此發揮出高於正常狀態的體能。然而少年的骨骼還是原來的骨骼,肌肉還是原來的肌肉,皮膚也還是原來的皮膚,所以用能力加速所造成的反動,以及毆打其他物體時傳回來的衝擊,都得由自己的身體來承受。


    少年衝出門外,就看到一條走廊,走廊另一端有著樓梯。從構造來判斷,這裏應該是一棟較大的民宅二樓。然而來到走廊上的少年卻沒有跑向樓梯,而是用手攀在走廊的欄杆上,以輕快的身手朝空中跳了出去,動作輕盈得令人讚歎。少年從二樓的走廊一躍而下,在一樓的玄關口著地,登時一陣強烈的衝擊襲向他的身體,如果是沒有經過充分訓練的人這麽一跳,多半已經造成肌腱斷裂或骨折,然而少年卻以沒有絲毫累贅的動作站起身來,朝著眼前的門跑了過去。少年還沒有碰到門,門就自動打了開來。


    他衝到了建築物外麵。


    新鮮的空氣打在臉上。


    這時卻有一把手槍的槍口,對準了少年的太陽穴。


    「ok,結束了。」


    是個男性的嗓音。


    少年就像被人打了樁似的定住不動。


    這名男子就躲在門後麵,等著少年出來。男子的左手上握著手槍,槍口對準了少年的太陽穴。槍口沒有碰到少年,但又不會離得太遠,正是最不可能躲開的必殺距離。


    「你這小子做事就是不牢靠——」


    男子拉起了手槍的擊錘。


    「喀嚓一這個聲響少年十分耳熟。


    男子拿在手上的手槍,就是少年平常佩帶的beretta手槍。現在少年除了襯衫、長褲與鞋子以外,身上的所有東西都被搜走,別說是手槍,就連錢包也沒帶在身上。


    「我要開槍啦。」


    說完男子就扣下了手槍的扳機。


    可是——


    槍聲沒有響起。少年用了自己的能力,讓扳機沒辦法扣到擊發位置。接著他更進一步地施力,讓男子所拿的beretta手槍就像被一隻看不見的腳往上一踢似的飛上空中。手槍在空中畫出一道優美的軌跡,落在少年的右手上。這不是偶然,是他刻意讓槍掉到自己的手中。


    少年以右手握住手槍,用已經拉起了擊錘的beretta手槍對準了男子的眉間。


    「手槍對我可不管用。」


    少年對男子說了這麽一句話。


    男子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穿著一件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服裝,留著一頭看似沒有修剪的長發,皮膚則十分黝黑,也不知道是天生皮膚就黑還是曬黑的。再加上英挺的眉毛與充滿野性的銳利雙眼,讓男子全身都散發出一種十分粗獷,甚至可以說有點粗野的氣息。


    盡管被少年用槍指著,男子仍然絲毫不為所動。


    「別裝模作樣了,衣服趕快穿一穿,光本發出召集令了,我們該回去啦。」


    男子拿起外套朝著少年一扔,接著轉身邁步走開。


    少年接過外套,看著男子的背影。他的背影看似不帶任何戒心,但少年知道這名男子就跟自己一樣,除非用上暗殺之類的方法,否則手槍對他不會管用。


    男子跨上了一輛停在稍遠的路旁,體積十分龐大的哈雷機車。


    「……」


    少年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跟在男子身後。


    他一邊走著,一邊把黑色外套穿在襯衫上,跟著打好了領帶。最後輕輕推回beretta手槍的擊錘,上了保險之後,收進了左腰的槍套之中。


    「真是的,領帶打得那麽緊,不會覺得難受嗎?」


    滋。


    啵。


    男子叼起香煙,從懷裏拿出了zippo打火機點著火,同時對朝著機車走來的少年丟出這句話。


    少年連襯衫最上麵的一個鈕扣都確實扣好,領帶也打得很像樣,相較之下,男子則領口大開,領帶也鬆垮垮的。其實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兩人身穿的服裝盡管尺寸不同,但款式卻完全一樣。


    「少囉唆,我愛怎麽穿要你管?」


    少年頂了回去。


    「說話口氣小心點。」


    啪。


    男子在少年的後腦杓上拍了一記。


    「好痛!你幹嘛啦!」


    「少囉唆,別扯了,趕快上車。」


    「」


    少年盡管噘著嘴,還是乖乖跨上了哈雷機車的後座。


    緊接著。


    「喏,戴上吧。」


    男子將一頂安全帽遞給少年。


    少年朝男子遞出的安全帽看了一眼。


    「我才不要戴這種東西……」


    說著撇開臉去。


    「廢話少說,乖乖給我戴著。」


    噗。


    男子強行把安全帽戴到了少年的頭上。


    「你、你幹嘛啦,也不先說一聲!!」


    「不要一直大呼小叫。我要飆車了,給我牢牢抓好,別被甩下去了。」


    男子戴上了掛在脖子上的護目鏡。


    少年在安全帽裏嘟嚷了幾句,但還是雙手圈到了男子的皮帶上。


    男子轉動哈雷機車的鑰匙,發動了引擎。


    緊接著,一陣從地麵上掃過的低沉排氣聲,響徹在渺無人煙的道路上。這陣像是巨大怪物心跳聲似的排氣聲,沿著道路四處散播出去,穿透市鎮的每一個角落。然而這整座市鎮之中,卻沒有一個人聽到這個聲響。


    這個市鎮是男子所屬組織坐擁的訓練場。由於訓練場本身就是一整座廢棄的市鎮,除了模擬市街戰的訓練之外,更可以用在許許多多不同的用途上。


    「走了。」


    男子催了催哈雷機車的油門。


    一陣幾乎像是轟炸聲的排氣聲震得四周轟隆作響,就在這一瞬間,兩人的背後傳來了一陣強烈的爆炸聲,甚至壓過了巨大的排氣聲響。


    「!?」


    男子與少年趕忙回頭一看。


    這一回頭之下,馬上就看到少年剛跑出來的住家猛烈地爆炸,整棟住宅起火燃燒。火焰與黑煙競相竄升,更有無數起火的大小碎片四處飛濺。碎片撞出清脆的聲響,落在住宅四周的馬路上,甚至有一部分噴到了哈雷機車附近。


    「唉呀……」


    男子用右手抱著頭。


    「忘了解除定時炸彈……」


    低聲說出了這句話。


    「……」


    少年從安全帽之中,看著起火燃燒的建築物,半晌說不出話來。


    男子臉上露出想到了點子的表情,對後座的少年間了一句:


    「喂,紅。」


    「?」


    看著火焰的少年被叫到名字,回頭看了看男子。


    男子看著少年的臉,擠出一絲笑容說了:


    「可不可以通融一下,把這次爆炸說成是你太晚逃出來才來不及解除?」


    「我死也不要!」


    幹紅太郎。


    十五歲。


    盡管還帶著幾分稚氣,但也不知道是走過一段什麽樣的人生路,他的臉上存在著一種怎麽看都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少年該有的銳利氣息。眉毛挺拔有力,鼻梁清秀,嘴角流露出堅強的意誌,身高一百六十公分的細瘦身軀上沒有半點贅肉。穿著黑色製服的他,全身已經開始萌生一種精悍的感覺。白天是在東京都內一間私立學校就讀的高中生,晚上則是獨立機關「eme」的特務,這就是紅。


    私立一乃下高中。


    紅平常就像個正常的高中生,在這間學校就讀,但他其實並不正常。例如說紅在放學之後,就會去參加特殊的任務;例如說紅其實沒有上過國小跟國中;例如說紅主動隔絕跟其他學生之間的交流。


    紅從小時候引發事件以來,就一直拒絕與外界交流。隨著當時事件的發展一讓他加入了現在所屬的組織。一般像他這種年齡的人加入組織,在正常人就讀國小與國中的年齡之間,都會在機關之中接受義務教育。然而當義務教育期間結束,紅滿十五歲之後,他決定選擇進入正常的高中,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麽會做出這種選擇。


    盡管進了高中,但身邊同年代的人都有上過國小、國中,過著正常的校園生活,他跟這些人自然聊不來,自然地在班上也沒辦法跟同學打成一片,沒有什麽稱得上朋友的朋友,大部分時間都是自己一個人過。


    紅坐在教室最邊邊的位置上,常常從身旁的窗戶眺望著萬裏無雲的藍天。


    其他的同學都在跟朋友閑聊,就算不刻意去聽,他們愉快的談笑聲仍然會流進紅的耳中。紅仿佛想要逃離這些談笑聲似的,將意識投向窗外。


    「早安,幹。」


    有人喊了他一聲。


    紅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就看到一名學生站在那兒。是個跟紅穿著一樣的製服,年紀也跟紅差不多的少年。這也是理所當然,這間教室裏的學生本來就都是紅的同班同學。然而在紅所走過的人生之中,與同年代的人相處的機會遠比其他學生要少,就連像這樣被人喊到自己名字的情形都沒有幾次。


    真田。


    紅隻知道他的姓氏。這名少年的身高比紅高了一點,給人一種穩重的感覺。他擔任班上的班長,同學們對他也十分信賴,而且由於對人和善,朋友也很多。


    「嗯……」


    紅隻回了這麽一聲,又將視線再度轉往窗外。


    也不知道真田是不是聽到他有回應便覺得滿意,就這麽離開了紅的座位。


    每次都是這樣。這個真田同學每次一來到教室,就會笑著找獨自發呆的紅說話,那是一種紅自己的臉上從來沒有浮現過的爽朗笑容。聽到紅冷淡地回他一聲,真田似乎就覺得滿意,也沒有再繼續幹涉他,就走向自己的座位上。


    但是今天卻不一樣,真田忽然間停下了腳步。


    「啊啊,對了、對了……」


    說著再度回過頭來看著紅。


    「?」


    紅看了真田一眼,他一路走到紅的桌子前麵。


    「最近不是要辦迎新會嗎?」


    說了這麽一句話。


    真田說得沒錯,紅所屬的學年在這個月底,將要參加一場全學年共同參加的迎新會。這是一場由校方舉辦的活動,以還隻過了不到一個月高中生活的一年級生為對象,用意是讓新生能夠趕快習慣高中生活,並培養新的交友關係。因為是全學年規模的活動,當然也就強製整個學年的學生都要參加。


    「……嗯。」


    「照規定是要分成五人一組的小組,我們那一組還隻有四個固定成員,如果你不介意,要不要也來我們這組?」


    真田笑著提出了這個提議。


    剛聽到這個提議,紅一時間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但馬上又朝窗外撇開視線。


    「不,不用了……」


    結果還是以一如往常的語氣這麽回答。


    到時候自己搞不好會因為任務而不能參加。而且就算要參加,自己參加哪一組都無所謂。他沒有明確的一席之地,最終來說,隻要哪裏缺人,往那邊補過去也就是了。


    「是嗎?也好,你考慮一下吧。」


    真田倒也沒有繼續追究,開始跟其他學生互道早安,走向自己的座位。


    真田坐到座位上之後,就開始跟附近的女生談笑。這個女生姓不破,在班上很受男生歡迎。不但人長得可愛,待人又很和善,也難怪她會受歡迎。


    而且——


    「早安,真田。」


    「喲,你剛剛在跟幹那小子講話?」


    不破跟真田各自的同性朋友馬上就加進了圈子裏,展開一段熱鬧的談話。


    就像砂糖溶解在紅茶中一樣,真田極為自然地就跟周遭的學生同化。這種情形也許尋常得很,但紅就是做不到。


    「沒有,隻是打聲招呼而已。」


    「真田每天都找幹說話對吧?」


    「嗯。我是想說隻要多跟他聊聊,搞不好會發現他這個人其實很有意思。」


    「會嗎?我也找他聊過,可是總覺得他很不愛理人,要聊也聊不起來。」


    「哈哈哈,會嗎?我倒覺得不會——」


    真田跟好友們愉快地笑著聊天,不破則愉快地笑著聽他們說話。


    雖然沒有特意偷聽,但真田他們談話的聲音就是會一路傳到紅這邊來。教室裏該到的學生幾乎都已經到齊,學生們二三兩兩地互相談笑,有時還帶著點打打鬧鬧,呈現一幅不管在哪間高中都看得到的平凡光景。班導時間就快要到了,熱鬧的氣氛也即將達到顛峰。


    教室裏越是熱鬧,紅就越是覺得自己與其他學生之間有著明顯的距離。這種距離不太像是牆壁,比較像是一道溝,而且他總覺得這道鴻溝越來越深。


    然而他倒也不怎麽羨慕。紅背對其他學生看了看天空。白己就是喜歡獨處,不想勉強跟其他人混在一起,他絲毫沒有拜托別人跟自己要好的念頭。


    就這樣,紅在自己心中虛張聲勢。


    「——對了、對了,你們聽說了嗎?」


    「咦?什麽事、什麽事?」


    「就是說地下鐵有怪物出現的傳聞。」


    「啊,有有有,可是那是真的嗎?」


    「聽說是真的。貴子的爸爸就是在jr上班,他說有看到怪物在裏麵行走。」


    「咦~?真的喔?」


    座位比較近的幾個女生開始聊了起來。


    「……」


    紅仔細聽著她們的談話。


    這並不是因為紅喜歡偷聽,而是因為她們的談話內容對他來說非常值得注意。


    這群女生聊到的傳聞,聽起來就像是那種到處都可以聽到,以訛傳訛,說過就忘的都市傳說將要發生前的征兆。但據紅所知,她們的談話內容多半就是真相。


    從好幾天前開始,就接連出現目擊者,宣稱最後一班電車停駛後,在郊區的地下鐵道或是地下街看到了各式各樣的怪物。光是目前已經查證過的目擊報告裏,就包括了會走路的骷髏、有牛頭的怪人,獨眼的大個子,以及有著無數個毒蛇頭部的怪獸等四種怪物,其中還包括了一般根本沒機會看到的多頭龍型巨大品種,簡直就像是怪物園遊會。而且根據目擊者的說法,還有人說在黑暗中聽到了更巨大的物體不斷蠢動的聲響。


    這些傳聞從日本海沿岸的郊區開始,逐漸往首都的都心逼近。終於就在前幾天,一名坐在最後一班電車上的上班族,在都心的地下鐵中目擊到了怪物的影子。然而由於這名上班族喝得爛醉如泥,對外就被當成不可信的情報壓了下來。


    但是紅清楚得很。他很清楚這名男子並沒有喝醉,知道他所說的目擊情報就是事實,更知道就是紅自己所屬的組織掌握並操作情報,將真相葬送在黑暗之中。


    也就是「eme」做的。


    2


    「eme」


    說到八百萬機關這個詞,大多數人應該心裏都會有底。八百萬機關就是一個負責暗中處理所有怪異現象的獨立機關。從日本的首都還定在京都的時代,八百萬機關就以陰陽寮的名號存在,而在世界大戰之後則更名為「eme」,繼續發展至今。


    eme有分成pc課、wp課、dh課、op課、ul課等各式各樣的部門分別進行活動,紅與黑部就是隸屬於pc課的特務人員。


    通稱ga。


    ga是guardianagent的縮寫。這個實戰集團的組成分子都具備aa,也就是名為agentability的特殊能力,主要任務則是保護或殲滅pc。所謂pc則是phonomenoncreature的縮寫,意思是現象生物,也就是指一般稱為妖怪、怪獸或怪物之類的生物。許多離奇的現象背後,都有牽扯到pc的存在。


    機關有將pc區分為保護種與殲滅種。瀕臨絕種危機的稀少物種將指定為保護種,對人畜會造成危害的危險物種則是殲滅種。ga一旦發現pc,就要立刻根據深植於他們信念之中的五大守則,迅速執行任務。


    一、eme之ga應於暗中處理任務。


    二、eme之ga應以人命為第一優先。


    三、eme之ga對於指定為保護種之pc應迅速加以捕獲。


    四、eme之ga對於指定為殲滅種之pc應迅速加以殲滅。


    五、eme之ga不分春夏秋冬,皆應穿著黑色製服。


    這就是eme。


    東京。


    載著紅與黑部的哈雷機車,一路來到了可以看到新宿高樓群的地點,而現場已經產生了一眼就能看出的混亂。喊聲、哭聲、吼聲不絕於耳,人們在道路上奔跑,臉上有著揮之不去的恐懼神情,四處都傳出痛苦呻吟或焦急呼喊的聲音。警車的警笛在道路上來來去去,救護車也以驚人的速度開走。眼看著道路流量越來越混亂,到處都停著車輛,如果他們不是騎著機車,恐怕早就卡在路上動彈不得了。


    「……到底怎麽了?」


    握著機車握把的黑部自言自語。


    紅也有同樣的感想。這種亂糟糟的景象到底是怎麽回事?簡直就像天塌了下來似的。


    有一群人聚集在前方,還有人大聲吼著,不知道是在進行什麽作業。那是通往地下街的出入口,這群人正將各種工程車輛聚集在這裏,不讓一般民眾進入。


    轟隆隆隆隆隆隆。


    仿佛像是把岩石放進袋子裏頭滾動似的低沉排氣聲,響震得四周轟隆作響。載著紅與黑部的哈雷機車就從沒有封鎖到的部分進入內部,隨後便將這輛750的機車臨時停在一旁。


    「……」


    紅與黑部坐在停好的機車上,看著裏頭展開的光景。


    來~來~來~來~


    停~停~好,很好,就停在這裏。


    一輛媲美巨大裝甲車的工程車輛,正在封鎖通往地下街的出入口。入口厚重的閘門已經拉下,但這些人卻還調來了車輛,把入口完全堵死。從一連串事件發生以來,出入口的閘門已經重新打造過,足以抵擋具備相當火力的集團攻擊。像這樣再用重型車輛堵死,任何人都將無法從裏頭出來。


    一般來說,閘門都是在最後一班電車停開後到第一班電車出發前的期間拉下,為的是防止遊民或危險人物出入。但是現在才剛過中午,異樣的光量讓行人停下腳步,隔得遠遠地看著封鎖的情形。然而他們臉上的表情卻不是好奇,而是無一例外的蒼白。紅跟黑部離開的這段期間裏,東京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盡管入口附近已經封鎖,作業都是在內部進行,但裏頭卻停有許多工程車輛,跑來跑去的人們之中,也以穿著工作服的人占了大多數。然而紅跟黑部都很清楚,他們知道這些人不是一般的作業員,多半是機動隊(注:警方之中負責處理救災及動亂的快速應變部隊),再不然就是防衛廳(注:即國防部)的人。而在這許多作為偽裝的一般車輛之中,應該也混進了載著可應戰的人員與武器的車輛,以備不時之需。如果這件事屬實,那麽他們到底是要準備因應什麽狀況呢?


    「喂,你們兩個——」


    這時有人喊了他們一聲。


    紅跟黑部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一名穿著寬鬆工作服的男子站在那兒。從安全帽下露出的眼神,可看出這個人不是一般作業員。而他的左肩也比右肩稍高,脅下更是微微鼓起。


    「啊?」


    黑部回了一聲。


    穿著工作服的男子一路走到機車前麵,以訝異的視線打量著他們兩人。


    「你們在做什麽?看不出這裏禁止閑雜人等進入嗎?」


    男子以威嚇的語氣說話。


    然而——


    「喂,別說了——」


    其他作業員卻抓住了這名男子的肩膀。


    被抓著肩膀的男子回過頭去。


    「為什麽?上麵不是交代說要封鎖這裏,直到有下一步指示為止嗎?」


    「你仔細看看他們穿的衣服。」


    製止的男子回了這麽一句。


    聽到這句話,先前的男子就看了看黑部與紅所穿的黑色製服。


    「……原來是『那幫人』啊。」


    語氣顯得十分不悅。


    接著這個人就在前來製止的男子帶領下,顯得很不服氣地離開了機車。


    「……」


    這種情形十分常見。


    每次一發生事件,就一定會因為發生的地點與事件內容而引發勢力之爭。有時是組織之間的抗爭,有時則是組織內的內鬥,並沒有一定的形式。然而遇到發生這類事件時,紅所屬的組織就會擁有超出法律規範的絕對指揮權,所以經常會受到現場的基層員警與自衛隊隊員排擠。


    而且他們的組織又十分特別,正常人看到他們難免會皺起眉頭。對此紅也已經習慣了。


    「要走囉。」


    聽黑部這麽一說,紅重新戴好了安全帽。


    兩人騎乘的哈雷機車發出轟隆作響的排氣聲,離開了正在進行封鎖的出入口。


    在前往新宿的途中,可以看到好幾處出入口都已經在進行同樣的封鎖作業。


    其中還有幾個地方可能是因為來不及調度車輛,就先用消防車之類的車輛進行封鎖,看上去簡直像是為了不讓裏麵的東西跑出來,才會這麽慌張地處理。


    一路上到處都可以看到很多地方引起了騷動,不,甚至可以說是恐慌。看樣子多半還有造成人員傷亡,很多入口處都可以看到停著救護車,並傳出無數呻吟聲與吼聲。看來事態已經顯得十分嚴重,在國道上來來去去的刺耳警笛聲,更增添了幾分緊迫的氣息。盡管上頭下令管製記者報導,但隻要打開電視一看,也許新聞節目早就已經在大肆報導了。


    一路上由於車流量過大而發生了塞車的情形,但黑部的哈雷機車卻豪邁地在車陣中穿梭而過。


    強風打在皮膚與護目鏡上,吹得他那頭不經修剪的長發往後直飛。


    嘟隆隆。


    這裏是新宿車站。黑部與紅所騎的哈雷機車,來到了一個特別嚴密封鎖的角落,甚至還有架設帳棚,從外麵根本看不到裏麵的情形。戒備也非常森嚴,閑雜人等多半怎麽樣也進不去。地下鐵看來已經完全封鎖,讓原本打算搭乘的乘客出口抱怨,而站務人員與警察則在現場指揮,控製人員流量。


    黑部下了機車,拿下臉上的護目鏡,讓一頭長發粗獷地散了開來。


    紅也跟著下了機車,取下戴在頭上的安全帽。


    「啊,黑部先生。」


    一名負責戒備的人員發現黑部而跑了過來。


    黑部也認識這個人。盡管所屬的部門不同,但同樣都是eme的一員。


    「哦,到底出了什麽事情?一路上都搞得戒備森嚴哪。」


    「是的,情形非常嚴重。還是先請到裏麵來吧,詳細情形請你去問菫小姐。」


    在男子的帶領下,黑部進入了封鎖中的地區。


    先前他帶著紅進演習場演練而接到聯絡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會發生這麽嚴重的事態。然而回到這裏一看,騷動卻大得像是遭受了恐怖攻擊似的。


    黑部帶著紅進入封鎖地區中,立刻就看到裏頭配置了好幾輛車輛,圍住了通往地下鐵的入口一帶。許多人跑來跑去,看起來相當忙碌,而其中最引人矚目的,就是在結構堅固的入口前方所架設的一挺大型機槍。那是幾乎可以用來對付戰車的軍用重型機槍,真不知道他們認為會有什麽東西從這個出入口跑出來。


    這時可以看見一個大個子,站在鼻子幾乎就要碰到的極近距離,愉悅地看著那機槍。


    他的身高大概將近一百九十公分,比起一般人整整多了一圈肌肉,但由於體格十分均勻,看起來並不會顯得肌肉糾結,身上則穿著眼熟的黑色製服。這個人的年紀跟黑部差不多,但由於長著一副孩子氣的娃娃臉,從某些角度看去,往往會以為他的年紀比較小。


    這個人是跟黑部他們同為eme特務的鳩羽圭二。


    「喲,圭二。」


    「哦,黑部。紅也一起啊?」


    圭二笑嘻嘻地迎接黑部跟紅。


    這個人基本上不管什麽時候都是笑嘻嘻的。


    「你好……」


    紅隻回了這麽一聲。


    他的回應一向都是這麽冷淡,但這並不代表他討厭圭二。紅不管跟誰說話,都是這樣愛理不理。不過光是有答話,就已經算是不錯了,這三年來他確實成長了很多。


    「圭一呢?」


    黑部對圭二問起。


    圭一和圭二是雙胞胎兄弟,大抵上都會一同執行任務。在eme之中,基本上是以兩人一組值勤的。


    「他在池袋入口那邊。」


    「池袋入口?那邊也一樣封鎖了嗎?」


    「對啊,地下鐵全麵停駛,從新宿到池袋之間的地段,所有出入口都已經封鎖了。」


    「喂喂,我才離開東京沒多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可以肯定發生不得了的事情,可是我們還沒有正確得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什麽跟什麽?」


    「詳細情形你去問堇小姐吧,她就待在那輛移動指揮車旁邊的臨時總部。」


    圭二用手指指著無數並排或直排停好的車輛之一。


    黑部與紅就在兵荒馬亂的人群中走了過去。


    貨車旁邊排著許多長桌與折疊椅,一名女性就坐在這臨時設置的總部之中。


    黑部走到她身前,找了張沒人坐的椅子重重坐下。


    「——哎呀,你們兩個這麽快就來啦?」


    發現黑部出現之後,這名視線一直落在張開的地圖與報告書之類文件上的女性,抬起了頭來。


    她就是菫。


    她有著一頭淡色的輕柔短發,淡色的眼睛,秀麗的鼻梁與嘴形。眉目之間頗有知性的味道,但卻沒有絲毫趾高氣昂的模樣。不但不會咄咄逼人,甚至還散發出一種有如春日暖陽般溫暖的氣息。讓人光是待在她身邊就會覺得安心,是個人見人愛的好女人。


    菫身上穿的是eme的女性製服,她也跟黑部等人一樣是eme的特務。盡管年齡比黑部小了一歲,但在eme中卻遠比黑部資深。


    過去eme曾經有過一個叫做strangedisease課,簡稱sd課,也就是所謂怪病因應課的部門。然而eme負責處理的怪病,原因幾乎都是來自pc或亞人類,所以sd課後來就被合並到pc課與dh課之中。菫原先屬於sd課,但現在則是屬於pc課的ga。


    堇一隻手拿著文件站到桌子旁邊,迎接站在黑部身後的紅。


    她的身高大概有一百七十公分,比紅略高一些。


    「午安,小紅。」


    「午安……」


    紅這麽回話。


    回應還是一樣冷淡,但臉頰卻有點泛紅。


    嗬。


    黑部開心地苦笑了一聲。


    紅對菫說話的態度,跟對其他人的態度有著很大的差異。有一部分原因是在於重遠比紅更早加入eme,對年幼的紅非常照顧;不過相信有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在於菫本身的待人處事上。菫是個善體人意,能夠包容一切的女人,這點黑部比誰都清楚。


    「aa練得怎麽樣了?」


    菫麵帶笑容問紅。


    紅稍微撇開視線。


    「嗯,還好……」


    「這樣啊,你已經掌握得相當好了呢,要繼續努力喔。」


    「嗯……」


    盡管答話態度冷淡,卻十分聽話。


    要說到紅對誰最能敞開心胸,黑部認為答案肯定就是菫,至少可以確定絕對不是自己。身為他的直屬上司,對這種情形難免有幾分五味雜陳,但不管怎麽說,紅會跟其他人加深交流總是好事。


    「——光本呢?」


    黑部坐在椅子上看了看四周,接著開口問了。


    周遭的人們仍然忙碌地跑來跑去。


    「光本課長還沒有抵達。應該會晚一點到吧?因為他說要去帶自木先生來。」


    菫這麽回答。


    黑部皺起了眉頭。


    「白木?他不是還在住院嗎?」


    「對,可是課長說固守出入口的人員不夠,所以下令一定要帶他來。」


    菫跟紅都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黑部以憤恨的語氣說了:


    「那個家夥,隻把隊員當成工具看待……」


    臉上更流露出明顯的敵意。


    菫笑著安撫黑部:


    「別這麽愛生氣。根據光本課長的想法,似乎是打算把白木先生跟圭二布署在新宿入口,池袋入口則布署道成寺先生跟圭一。」


    「道成寺?連那家夥都來了?」


    黑部略顯驚訝地提高了音量。


    道成寺本來是dh課的人,但就像pc課的菫經常會去支援dh課或其他課一樣,他也常常跑來支援pc課的任務。然而道成寺的aa是一種可以歸類在暗殺類的能力,所以很少出現在這種大規模的任務之中。


    菫靜靜地點點頭。


    「這應該就表示真的很缺人手吧?」


    「……也罷。眼前就先跟我們說明一下狀況到底怎樣了吧,我完全搞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也對。」


    菫拿著資料開始說明。


    就在這時。


    轟。


    隨著一聲悶響,腳下開始劇烈搖晃,車站的柱子與水泥牆上剝落的碎片紛紛跌落,站內的人們發出了刺耳的哀嚎聲與驚呼聲。


    「怎麽了?」


    黑部看著腳底說了。


    菫說話的語調十分冷靜:


    「是地底下的那群家夥在鬧。」


    「那群家夥?」


    「嗯,是一大群怪物。連我們都很難看到這樣的種類跟數量——」


    菫以她那抑揚有致又極具知性的嗓音開始說了。


    3


    這是一條從新宿一路延伸到池袋的地下街。


    這條地下街是在二十世紀末期,也就是泡沫經濟就快開始崩潰之前建造,直線距離約有四點八公裏,最深層達到地下五層,是國內最大規模的地下街之一。


    新宿與池袋原本就存在著從車站大樓往外擴展的地下街,但都是往橫向與下方擴大。然而這條地下街蓋好之後就不一樣,盡管途中有著些微的彎曲,卻幾乎是筆直連接新宿與池袋兩個地點。


    地下街在新宿與池袋還可以跟地下鐵接通,因此更多搭乘地下鐵的人會進入這裏。除了與車站接通的新宿入口與池袋入口之外,整條全長四點八公裏的地下街,沿途還另外存在著多達二十四處的入口。


    地下街內部使用水泥與磁磚裝潢,搭在重點位置的無數支柱支撐著設有白色日光燈的天化板。連結新宿與池袋之間的地下一樓部分,就連挑高最低的地方都有著將近三公尺的高度,而且某些地方還存在著一些隻有用樓梯接通,算是地下一樓半的部分,這些挑高最高的地方甚至達到五公尺左右。從地下二樓到地下四樓的部分,則多半都挑高兩公尺左右。不過由於地下五樓有些地方當成倉庫,或是跟地下鐵車庫相連,所以往下挖得很深,整個空間有著相當高的高度。


    地下一樓不但存在著許多餐飲店或精品店,甚至還有著旅行社或書店等等,商店的種類可說是應有盡有;到了地下二樓,食品店的比例就明顯增加,精品店等其他商店則相對減少;再往下的樓層則都集中於車站附近,到了一些遠離車站的地方,就幾乎都隻有地下一、二樓了。


    會來這條地下街的人,除了從車站湧來的上班族與學生之外,還包括喜歡地下食品店或服裝店,而從途中的入口下來的主婦與粉領族,另外每逢下雨的日子,沒帶傘的人也會改走地下街。


    最早看到怪物的人,也是屬於這種再平凡不過的地下街行人。


    正午。


    事情發生得非常突然。


    在地下街走向池袋車站的一名上班族,就在即將抵達池袋車站的地方,看到路旁的一扇門被人猛力打開。這扇門並沒有對一般行人開放,隻供跟地下街營運有關的工作人員使用,可以通到底層的倉庫與地下鐵道。門上貼著「閑雜人等禁止進入」的告示牌,卻突然像是被人猛力踹開似的打了開來。


    從門後出現的既不是工作人員,也不是管理員,甚至根本就不是人類。


    那是一具骷髏。


    這名上班族一開始還以為是在辦什麽活動,猜想多半是人穿著畫有骷髏圖案的衣服。然而很神奇的是,從骷髏骨頭間的空隙中,竟然可以看到後麵的背景。


    骷髏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走了過來,用拿在一隻手上的彎刀砍向呆住的上班族。


    上班族被一刀砍出一道從右肩到左腹的傷口,深紅色的鮮血噴得有如泉湧,當場斃命。到了這個時候,尖叫聲才開始響徹地下街內。倒在地板上的上班族附近的一名女學生,在看到又紅又黑的鮮血不停地擴散開來,才尖叫出聲。


    尖叫化為恐懼,不斷往外傳染。


    一群一手拿著彎刀,一手拿著圓盤狀盾牌的骷髏,在地下街裏頻繁地來來去去,四處斬殺路過的行人。


    轉眼之間,地下街就化為一片被慘叫聲淹沒的地獄。


    人們四處逃竄二爭先恐後地往地麵上逃跑。有的人還沒跑到出口,就被骷髏從背後斬殺,更有人爭先恐後,反而卡在入口處,因而被無情地斬殺。


    另外在地下鐵附近的地下街最深層處,則有鐵道整備人員看到了巨大怪物的身影。這隻怪物有著車輛大小的軀幹,更長著無數電線杆粗的蛇頭,樣貌非常駭人。據說每當這個怪物發起脾氣,無數蛇頭就會猛力擊打牆壁,讓整個地下街跟著搖動。也不知道是否就是這隻怪物在鬧,還是其他怪物也有份,這段期間裏發生了多次大規模的震動,造成地下街部分地區停電。


    異常事態發生三十分鍾後,機動隊與警察也隻比救護車與消防車稍晚趕到,完全封鎖了各處入口。


    來到地下的機動隊看到的,是一片令人目不忍睹的景象。除了屍體還是屍體,四處都可以看到被斬殺或是被野獸咬死的屍體。其中甚至還包括了機動隊出動前就已經進入地下街的警察屍體,這名警員單手還握著手槍,人卻已經死了。


    上頭指派現場人員的任務,是救出生還者與封鎖出入口。機動隊從位於新宿與池袋之中的入口進入,一邊救援生還者,一邊朝著新宿與池袋前進,逐一封鎖沿途的出入口。途中曾經發生數次交戰,但別說是警棍,憑機動隊所配備的槍械,對這群莫名的怪物都發揮不了什麽效果。


    所幸除了新宿與池袋車站周邊之外,幾乎整條地下街都隻有地下一樓,最深也不過到地下二樓,所以在來到兩大車站周邊之前,盡管事件本身極為離奇,救援作業卻進行得十分順利。到可以直接從地上出入的地下一樓,以及跟一樓相通的地下二樓為止,救援行動都在救難人員反覆調查與撤退之下順利進行;但到了地下三樓或更深的地方,就沒有辦法再派遣機動隊進入,因為派下去的人都沒有回來。三樓以下的部分有很多區域的管線都已經斷絕而造成停電,為了避免造成二次災害,他們不得不放棄派人救援三樓以下區域的生還者,隻能接應自力逃出的人。然而整個過程之中,幾乎沒有任何人從地下三樓以下的樓層逃出,也沒有人回應呼叫。


    當地下一樓與二樓的生還者救援工作完全結束,並判斷再等下去也不會有生還者逃出時,現場就開始進行各處入口的封鎖。不像先前的封鎖隻是維持戒備狀態,這次是放下閘門,並以重型車輛堵死。這種封鎖不是用來禁止閑雜人等進入,而是為了確保不讓裏麵的東西跑出來。當自衛隊出動時,從事件發生已經整整過了三個小時。


    專門處理捕獲或殲滅怪物的政府獨立機關eme,就是在這個階段被派遣到了現場。


    「……」


    聽完菫的說明後,黑部卻仍然像尊雕像似的沉默不語。


    黑部擔任eme特務的這些年來,看多了各式各樣的事件,但這次的情形卻極為異樣。


    他身旁的紅也是一臉難以理解的表情沒有說話。


    「目前正接連傳回許多新的情報,我們還在進行整理,不過除此之外也還有很多目擊案例。例如說有目擊者表示看到了馬跟人合體的怪物,可是有些人看到的是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馬的怪物,也有人看到的是脖子以上是馬,身體則是人的案例。另外也有人看到脖子以上是牛,身體是人類的怪物,可是有人說這怪物手上拿的是斧頭,有人則說是拿狼牙棒,真的是什麽都有。」


    「……應該是因為精神錯亂吧?地下到底有多少隻怪物?」


    「誰知道呢?目前還得多收集一些目擊情報,再比對情報來考察真假,否則什麽都不能確定。不過如果現階段傳回來的情報全都是真的,怪物總數應該會多達數十隻。目前救出的人都已先拘留住,配合進行救援活動的機動隊目擊情報,我想應該是可以推算出正確的數字,隻是……」


    「搞不懂,這地底下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咚。


    黑部用力踱了地麵一腳。


    菫則以冷靜的聲調說:


    「誰知道呢?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個事件跟我們以前遇過的情形都不一樣。」


    「地下街這種地方,應該不至於會有這麽多種怪物偶然聚集在一起吧。」


    「是啊,怎麽想都覺得一定是出自第二者的意圖,不過目前我們什麽都還不知道卻也是事實。我們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在這條連接新宿與池袋的地下街裏,突然出現了大群怪物,並開始攻擊裏頭的人。我們就隻知道這點。」


    「這下事情可大條了啊。」


    黑部往後靠坐在椅背上,兩手放在腦後看了看天空。


    情勢實在太不明朗,除了仰天長歎,他也是無能為力。


    黑部打算抽根煙再說,從懷裏拿出了香煙。


    「那,找我們來是要叫我們做什麽?」


    「這要等光本課長來了才知道,但多半是——」


    「例如要我們下去查探,看看發生了什麽事,是吧?」


    黑部點著拿出來的香煙,叼在嘴上把煙吸進肺裏,微微眯起眼睛,神色十分嚴峻。


    菫搖了搖頭。


    「不會的,在做好萬全的準備之前,光本課長應該不會派人去調查。我想大概是要請小黑跟小紅在可以確保自身安全的範圍內,救出被留在地下的生還者,有值得調查的地方就調查看看,應該是這樣吧。」


    「——我說你啊,之前我就想說了,可不可以請你不要用個小字來稱呼年紀比你大的男人啊?」


    黑部的表情看上去簡直像是把香煙的煙吸進了心髒似的。


    菫則微笑著回答:


    「咦?可是我的資曆可比小黑長得多了耶?」


    「是是是,當我沒說。」


    黑部苦笑了一下,朝著天空吐出幾口煙。


    現場吵鬧的聲響打在他的耳膜上。


    接近吼聲的呼喊聲。


    車子來來去去的聲音。


    遠方還傳來了人潮流動的聲響、女性的慘叫,以及小孩的哭聲等許多不同的聲響。


    「——喂,紅。」


    「?」


    先前一直靜靜聽著重說話的紅,轉過來看了黑部一眼。


    黑部看著在空中消散的煙說了:


    「記得你中午什麽都沒吃吧?」


    「嗯。」


    「趁光本來以前趕快去吃一吃,等他來了,我們大概就會被派下去了。」


    「你自己難道就有吃了?」


    「有啊,你昏迷的時候我就先吃了便當。那個時候我很餓,所以你的份我也一起吃了。」


    「可惡,也沒問過我一聲就自己吃掉。」


    「我可是好心陪你訓練,別在那邊大呼小叫。」


    「我哪有大呼小叫!」


    「那我換個說法,別像個娘兒們一樣鬼叫。」


    黑部笑著回了這句。


    結果惹毛了紅。


    「你說什麽!」


    說著就從折疊椅上站起。


    菫臉上還是浮現著溫和的微笑,以柔和的語氣勸架:


    「你們兩個,不要為這種小事吵架。小紅,那邊有準備餐點,你還是先去用餐吧。」


    「……」


    在菫溫和的開導之下,紅心不甘情不願地聽了話。


    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學校裏的老師跟學生。


    紅走到準備了三明治與保特瓶飲料的輕型貨車前麵,開始吃起稍晚的午餐。


    「——受不了,這小鬼還是一樣沒大沒小。」


    黑部說道。


    菫看著黑部的臉回了一句:


    「嘻嘻,還不是因為小黑你這麽愛捉弄他?」


    「這哪有什麽,那小子就是欠人捉弄。畢竟要是不戳他一下,他根本就連話也不說啊。」


    「的確。跟三年前比起來,小紅的話已經多得多了。」


    「對啊,那個時候他簡直就像地藏菩薩一樣,什麽話都不說啊。不過就算是現在,我們這對師徒也還是處得很差啦。」


    「哎呀,會嗎?我倒覺得不像處得很差的師徒,反而像——∟


    菫正要說下去,就看到一輛車開進了陣地內。


    那是一輛十分常見的國產汽車。左右兩邊的後座車門打開之後,走出了兩個男子。


    「終於大駕光臨啦——」


    黑部在桌上的煙灰缸裏攆熄了香煙,一副嫌麻煩的樣子站起身來。


    菫則已經朝著他們兩人走去。


    菫走過的地方,都留下了一陣淡淡的香氣。那不是香水,而是菫常用的洗發精所留下的香氣。eme的女性隊員都不擦香水,這是因為很多她們所要應付的pc,鼻子都十分靈敏。黑部一直很喜歡菫的這種味道。


    「辛苦了,光本課長。」


    菫過去迎接他們兩人。


    一個是身高接近一百七十公分,穿著西裝,頭發全部往後梳,隻留一兩束往前垂下的男子。他戴著金屬框眼鏡,麵孔顯得十分知性,簡直讓人覺得他可以用自己的尺度量這世上的


    一切事物。


    他是emepc課的課長光本。


    光本手上拿著一疊文件,想來他在車上就是在看這些文件吧?真虧他不會頭暈。


    「您來得可真早啊。」


    黑部隻說了這句話。


    這句招呼極為草率,既沒有鞠躬點頭,也沒有行注目禮,就隻是站著說了句話。


    然而光本卻對這種事顯得絲毫不放在心上,從眼鏡後麵將銳利的眼光轉往黑部身上。


    「你已經回來啦?我去接白木,回程遇到塞車。幹呢?」


    「已經來了,在那邊吃飯。」


    光本朝著在輕型貨車旁邊的餐桌旁吃著三明治的紅看了一眼。


    紅也沒有發現有人在看自己,把拿在右手上的三明治放進嘴裏,再用左手的飲料灌了下去,隻見他的喉嚨還動個不停。


    「……」


    光本對他輕輕一瞥,就開始走向臨時總部。


    黑部臉上浮現出親切的笑容,對站在光本身後的男子喊了一聲:


    「喲,白木,你已經可以起來活動了嗎?」


    「嗯,隻是起來活動還可以。」


    男子答道。


    這個男子的麵貌十分俊美。前麵的瀏海快要碰到眼睛,兩邊的頭發快要碰到耳朵,後麵則快要碰到後頸。在隨手梳理的頭發下麵,則存在著俊美得像是高手畫匠精心描繪出來的眉毛與眼睛,以及美得像是雕刻大師雕出來的鼻子與嘴巴。男子的皮膚白得像是甩脫了多餘的色素,美得讓人覺得他已經超出了人類的範疇。


    他是eme中負責統率pc課ga的白木。


    白木撐著柺杖,全身綁滿了繃帶。大約一個月之前,發生了一起牽扯到有角族的大規模事件,俗稱茨本事件,而白木就是在這起事件中受到了幾乎致命的重傷。黑部同樣也身負重傷,但由於白木對菫的aa產生了抗體,所以被迫在醫院接受治療。白木身為特務隊長,經常在前線的任務中受傷,這點黑部也是一樣,但黑部目前還能得到菫的庇佑。


    黑部看了看白木的模樣說了:


    「要我扶你走嗎?」


    「不用,上次的事件裏已經讓你扶得夠多,我可不能再欠下去了。」


    白木微笑著婉拒。


    他的微笑極美,美得足以讓任何美女都甘拜下風。


    自木轉過頭去看著還在吃午餐的紅。


    「紅太郎狀況怎麽樣?」


    「他對白己的aa已經很能掌握了。」


    「是嗎?真讓人期待他的將來啊。」


    白木撐著柺杖,朝臨時總部走去。


    他在eme的黑色製服上,穿著同樣由eme配發的黑色外套,但每當他拄著柺杖邁步,就可以看到懷裏的一把劍。那不是日本刀,而是劍,另外還有一把左輪式的手槍。白木外貌俊美,在戰場上卻活躍得有如鬼神,人稱劍槍白木。他與黑部所組成的pc課雙巨頭搭檔,不光是eme內部,連外部組織也都極為敬畏,認為無論如何都不可跟這兩人為敵。


    菫從準備坐到椅子上的白木手中接過了柺杖。


    「……」


    麵對微笑著接過柺杖的菫,白木的表情有了些微的改變。


    這個人臉上極少會顯露出情緒。然而白木很快又恢複了那種找不出絲毫瑕疵的俊美表情,在一張折疊椅上坐了下來。


    黑部對此故意視而不見,自己也找了張折疊椅坐下。


    光本則沒有坐下,而是凝視著桌上攤開的地下街構造圖。


    「——狀況你都掌握住了嗎?」


    光本也沒有看著黑部,看著資料問道。


    黑部朝地圖瞥了一眼後回答:


    「有,我聽菫說明過了。會不會是新的怪物恐怖事件手法?」


    「不,目前我們沒有收到任何要求。」


    「不知道對輿論是怎麽交代的?」


    「對輿論是發表成恐怖分子所為,說有人在地下鐵設置了炸彈,還施放了會讓人產生幻覺的毒氣,所以必須加以封鎖。你沒有看電視嗎?」


    「我跟紅可是在東京隔壁的小鎮突然被叫回來,哪有時間看那種東西啊?而且機車上也沒裝收音機。那,我們到底要怎麽做才行?」


    「我要你跟幹跑一趟地下。」


    果然。


    黑部暗自在心中歎息。


    「——去地下做什麽?」


    「這裏。」


    咚咚。


    光本用手指敲了敲地圖上的一點,那裏離新宿入口有一段距離,位於地下三樓。正好就在地下三樓的邊緣地帶,再過去就隻有一樓或兩樓深的地下街。


    「這裏怎麽了?」


    「有六個人被困在這裏的食品賣場。兩名女學生,一對母子,一名老人,以及一名受傷的男子,一共六個人。大概兩個小時以前警署接到聯絡,通知警察說他們被困在地下街。聽說打電話來的女學生說是受到怪物襲擊,之後電話線路通了一陣子,可是在三十分鍾前斷線,現在聯絡不上,之後地下的每一具電話都不通。」


    「多半已經死了吧?」


    黑部的自言自語十分悲觀,但卻非常現實。


    光本冷靜地點點頭。


    「這個可能性很大,我就是要你跟幹去查清楚這一點。」


    「蟻塚跟,呃……」


    黑部說到這裏,看了菫一眼。


    「那娘兒們現在叫什麽?伊莉莎白嗎?」


    對她問道。


    菫用手掩著嘴,笑著說了:


    「是芳斯華。」


    「是這樣啊。那芳斯華呢?他們兩個應該比較適合吧?」


    黑部對光本提議。


    光本不苟言笑地回答:


    「那兩個人不在東京,出其他任務去了。野土跟雨龍也一樣,所以我才會把待在附近的你們找來。」


    「原來如此。正好是在人手不足的時候發生是吧?還有沒有其他手段可以跟裏麵的人聯絡?足足有六個人,總會有一兩個人帶著手機吧?」


    「嗯,我想也是。可是從事件發生的正午前後開始,地下街就處於無線電波不通的狀態。隻剩下實體線路可以用來聯絡,而這些線路現在也都斷了,唯一確認他們是否生存的辦法,就是派人跑一趟了。」


    「無線電波不通?這也就表示有人鋪設了結界?」


    黑部的表情變了。


    結界。


    結界是一種人為行使的術法,能將一定的空間置於自己的幹涉之下。例如增加支配空間內的重力,在支配空間內隔空取物,或是在支配空間內帶來不幸等等,種類與用途五花八門,而這種將空間置於自己支配下的術法就通稱為結界。大多數的結界都會隔絕限定空間與外界的無線電波等等,各種可在自由空間傳播的波,對結界所有者所發的精神波也不例外。


    如果這條地下街裏設有結界,那就表示這個異常事態是人為引發的。


    光本始終維持著有如無機物般冷靜的表情說:


    「嗯,你見過圭二了嗎?」


    「有,剛剛他還摸機槍摸得很高興。」


    「根據我派圭一跟圭二調查的結果,可以肯定有人鋪設了結界,這個事件多半是人為引起的。去叫幹來,我要說明現在的狀況。」


    光本的眼鏡射出了銳利的理智光芒。


    被光本叫去之後,紅也加進了圈子裏。


    就在他們研討對策的期間,事態仍然分分秒秒演變,不斷傳回各式各樣的情報。


    桌上攤開了地圖,資料也散得滿桌都是,而光本、白木、黑部、紅以及菫這五個人就圍著桌子開會。


    光本咚的一聲,將一疊資料立在桌上。


    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光本身上。


    「距今十五年前,英國的地下街發生過一起完全一樣的事件。」


    「!?」


    眾人都探出了身子。


    光本繼續說下去:


    「距今十五年前的正午,在一條連接倫敦東部與西部的地鐵地下街裏,突然發生了一起民眾目擊大群怪物的事件,讓地下鐵跟地下街完全封鎖的狀態持續了三天三夜。然而地下卻突然沉靜下來,派人下去一看,才發現到處都找不到怪物的身影,隻見地下街四處留下了大量的土塊。死者約四十名,負傷者約八十名,這就是那起對外發表成恐怖分子炸彈攻擊的地下鐵事件真相。」


    「土塊?」


    黑部皺起了眉頭。


    光本讓視線落在資料上。


    「根據後來的分析,這些土塊之中的一種,成分跟英國某個地區的土壤成分一樣。然而真正的問題是在於留在地下鐵的土塊之中,還檢測出了另一種質量跟前者幾乎完全相等,但卻是來自日本某個山區的土壤。」


    「也就是說,那起事件跟這次的事件,有可能是同一個人所做的案子?」


    菫對光本提出了問題。


    光本點了點頭。


    「沒錯。然而我們還不確定是不是人類所為,因為這個事件的犯人,一直到十五年後的今天都還沒落網,唯一留下的就是大量的土塊。」


    「……」


    眾人沉默不語。


    光本轉回視線,睥睨著桌上的地圖說了:


    「接下來我要說明任務內容。我要黑部跟幹從這新宿入口進入地下,抵達這個位於地下三樓,直線步行距離大約十分鍾的食品賣場,確認被困在這裏的六名左右生還者是否生存,如果還有人生還,就要把這些人帶回新宿入口。以上就是本次的任務內容。」


    「六名左右?」


    黑部門了。


    光本朝黑部瞥了一眼說:


    「因為電話裏說有人已經負傷,也許人數已經變少了,而且可能像你先前所說,這些人已經全部喪生;另外還有可能跟其他生還者會合而導致人數增加。」


    「原來如此,可是搞不好他們已經逃到安全的地方了,不是嗎?」


    「嗯。但是在以電話聯絡的時候,我們有說會派人去救援,請他們不要離開那裏。就算他們有換地方,距離應該也不會太遠,抵達食品賣場以後應該就看得出來。」


    「原來如此。」


    黑部不怎麽起勁地回了一聲。


    紅在他的身旁默默聽著光本的話。


    「我想保護種跟殲滅種的指定,你們應該已經牢牢記在腦裏,不過就算看到指定殲滅的pc,也要盡量避免交戰。畢竟我們根本還無法掌握這些怪物到底是什麽東西,又是打哪兒來的。如果有機會順便收集到跟pc有關的情報,就要盡量收集,但是千萬不要勉強。由於電話線已經斷線,你們沒有任何手段可以跟外界聯絡,收集到的情報就直接帶回地上來。」


    「了解。」


    「還有,這次任務的目的是救出生還者沒錯,不過一旦判斷會危及你們自己的生命,就要迅速放棄救援行動,回到地麵上來。」


    「啥?為什麽?」


    「因為死傷者已經很多了,這個數字是不是要再增加六個,都沒有你們兩個的性命來得有價值。今後你們兩個還必須執行eme的任務,捕獲並殲滅諸多pc,暗中處理多種事件。在這些任務的過程中,想來也能救到不少人的命。你們要搞清楚,如果在這裏拘泥於六個人的性命,反而失去你們兩條命,那就愚不可及了。」


    「……」


    黑部陷入沉默,心中極為苦澀。


    這種情形已經司空見慣了。


    光本唯一重視的就是結果或戰果。他總是沉著冷靜,對一切事物做出精密而且銳利的計算。以組織的立場來想,光本的做法才是對的,這點黑部也很清楚。隻是清楚歸清楚,黑部卻沒有辦法接受這種純粹出於盤算的想法。過去他就曾經為了這點而多次跟光本發生衝突,想來在整個pc課裏麵,跟光本衝突次數最多的人就是他了,甚至說兩者彼此對立都不為過。盡管目前這種衝突已經冷卻下來,但隨時都有可能重新點燃。


    「最終期限是明天的黎明,不管發生什麽事情,你們一定要在那之前趕回來。」


    光本說道。


    黑部的表情轉為訝異。


    「啥?不是說直線距離隻要十分鍾嗎?那麽就算有人受傷,也用不到一個小時,就算發生問題,頂多也隻用得到兩三個小時,我想最晚在晚上總回得來,為什麽要等到黎明?」


    「我要用毒氣。」


    光本道。


    語氣始終保持事務性,就像是在朗讀寫在紙上的文字似的。


    「毒氣?」


    光本接著說了下去:


    「就是wm毒氣,上頭已經批準用來收拾殘局。等到完全封鎖地下街的作業完成,就要從新宿入口跟池袋入口施放毒氣。」


    「要用wm毒氣?」


    不隻是黑部,在場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wm毒氣的全名是wholesalemurdcr毒氣,也就是全麵殺傷毒氣。它屬於一種神經毒氣,透過呼吸或皮膚侵入體內之後,就會引發呼吸困難與肌肉鬆弛現象,致使呼吸停止與肌肉痙攣而造成生物死亡。也因為wm毒氣對所有生物都具備殺傷能力,才會取了這個名稱,乃是諸多神經毒氣之中殺傷力最強的一種。


    一般來說,毒性如此劇烈的神經毒氣,施放過後的一、兩天內都會殘留在空中,然而這種wm毒氣最大的特征,就在於分解能力高得異常。當wm毒氣混入空氣之中,就會在短短數小時之內完全分解。由於比重比空氣要重,所以在這種都市戰之中,可以說是一種極為實用的毒氣。


    「留在裏麵的人怎麽辦!?應該還有人被困在地下街其他地方耶!!」


    菫探出身子逼問光本。


    一向冷靜的菫很少會這樣,但想想就會覺得無可厚非。在nbc(核生化)兵器之中,n,也就是核武,是歸op課管理;但bc兵器,也就是生物兵器與化學兵器,則是由菫以前所待的前sd課管理。在場的所有人之中,最清楚wm毒氣有多可怕的不是別人,正是菫自己。


    「我會等到黎明。但是對於到黎明還救不出來的人,我就要請他們跟地下的那群怪物一起安眠。」


    「怎麽這樣……」


    重一臉愕然地垂頭喪氣。


    wm毒氣這項兵器就是有著這麽強大的威力。密度比空氣高的wm毒氣,將會遍及完全封鎖的地下街每一個角落,將其中的怪物、生存者,甚至就連蟑螂老鼠都不放過,全都殺傷殆盡。等上幾個小時之後,毒氣會完全消失,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的,簡直就是惡魔呼出的氣息。


    「我們所被賦予的使命就是收拾殘局。我們必須趁地下所發生的異常事件還沒有湧到地上,造成更大的混亂之前,徹底解決事情。我們必須趁這些不應該存在於世上的生物被其他人發現,因而開始追查之前,就暗中處理幹淨。現階段的報導管製隻能擋一兩天,可能還更短。我們的任務就是趁事情曝光之前加以解決,也就是要趕在各個國家機關開始行動之前,分秒必爭地收拾殘局。是情非得已之下才采用這個方法。」


    「——用出這種東西,我倒覺得輿論不會默不吭聲啊。」


    黑部看了光本一眼。


    他裝得十分冷靜,但視線卻有如野狗的獠牙,幾乎隨時都會朝光本咬上一口。


    光本以無機質的視線回看著黑部說了:


    「我們對外宣稱是恐怖分子使用了會讓人產生幻覺的毒氣,造成有人看到怪物或死傷。沿途的二十四處入口都已經全部封鎖完畢,在明天黎明之前,我會讓人把剩下的通風口跟地下鐵鐵道也都封鎖完畢,然後就開始施放毒氣。要是到了明晨五點,你們還沒有回來,我就會視為你們已經遭到怪物殺害,照樣施放毒氣。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要在五點以前趕回入口。聽好了,要是救出來的生還者反而會變成你們的包袱,就算得丟下他們,你們兩個也要趕回來。」


    「……」


    黑部咬緊了牙關。


    這個重視事件規模與危險性,為防止事件蔓延而做出的決斷,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說不出話來。


    「有什麽問題要問嗎?沒有就馬上去準備。需要用到的東西都已經備齊在這裏了,五分鍾內做好所有準備。」


    光本讓眼鏡鏡框反射出剃刀般銳利的光芒,對所有人下達了指令。


    act2地下迷宮


    1


    「那個家夥,根本隻把人命當成數字。」


    「……」


    紅一邊聽著黑部抱怨,一邊把槍套佩掛在製服上。


    黑部跟光本動輒對立,這種情形紅也看多了。他們兩人之間的對立,同時也就是現場跟組織兩種不同立場的對立。黑部處於實際在現場行動的特務立場,光本則站在對特務下令的組織代表立場。再加上黑部與光本的性格南轅北轍,更增加了許多不必要的對立,常常還要周遭的人去勸架。紅一邊回想簡報時險惡的氣氛,一邊把彈匣袋掛到皮帶上……


    武器裝備車輛之中早已備妥各式重型槍炮與配備,紅與黑部就在車上開始配戴。


    「哦,紅,你看,那裏竟然擺著一把excalibur。」


    聽黑部這麽一說,紅就朝黑部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一看過去,就看到一挺excalibur隨手擺在載貨空間內部,簡直就像有人忘了帶走。


    雖然叫做excalibur,但指的當然不是亞瑟王從石頭上拔出來的聖劍。這款excaliburmk2跟傳說中的聖劍同樣出自英國,是由wallopindustries公司設計,采大型左輪係統裝彈的榴彈發射器。全長七百九十公厘,重量四千三百克,是一款外型單純的怪物。


    英國國內相當於eme的組織之中有個特務隊長,能像亞瑟王揮動聖劍一樣將這把mk2運用自如,乃是這一行裏無人不知的常識。


    車上還擺著另一款榴彈發射器arwenace、u.s.m19l9mg機槍、hk512自動裝填式散彈槍、甚至還有vp70這種造型奇特的衝鋒槍,以及h&kg二步槍等各式槍械,排得整輛車都是。此外就像隨手把橘子放在暖桌上一樣,更擺著無數的手榴彈。


    車內充滿了發黴似的鐵味、幹燥後的火藥味,以及槍油的氣味。


    「……」


    紅從裏頭取出指定的衝鋒槍,連著預備彈匣一起佩戴在身上。


    黑部則是配戴散彈槍。


    整麵牆上都排滿手槍,簡直像圖書館裏排滿了書的書架,但他們已經佩戴手槍,所以紅與黑部隻各自補充了自己佩槍所用的九公厘parabellum彈(注:口徑九公厘,彈長十九公厘,為全球使用最為廣泛的彈藥)與點四五acp彈(注:口徑零點四五英吋的autocoltpistol彈)。


    除了槍械以外,兩人的裝備則是一樣的。配發的背包裏裝著幹粗、水、急救用的醫療器具、手電筒以及地下街的構造圖,還有就是夜視鏡。


    管理部的深泥沼女士將以上裝備交給兩人。


    「我不會跟光本課長說的,你們就把這u.s.m79榴彈發射器,還有m72a2火箭筒都帶去吧,嘻嘻嘻。」


    深泥沼女士以發自深邃沼澤底部似的嗓音,輕聲說了這句話。


    黑部有點表情痙攣地說:


    「不,謝了,爆炸力這麽強的武器在地下實在不能用啊。光本那家夥也是考慮到封閉空間的特性跟接近戰的需要,才會叫我們配戴散彈槍跟衝鋒槍……」


    「那至少在背包裏偷裝幾顆芭樂去吧,來來來,嘻嘻嘻。」


    深泥沼女士拿手榴彈在紅的臉頰上猛推。


    「不要靠近我,妖怪。」


    紅伸手推開。


    用槍背帶把衝鋒槍背在肩上的紅,以及把散彈槍背在肩上的黑部,就這麽走向入口,準備前往地下。入口正麵架設著一挺機槍,準備將從入口中跑出來的東西轟個稀爛。


    「喲,等你們平安回來,我們再一起去爬個山吧。」


    從機槍旁邊走過時,圭二丟出了這句話。


    他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笑嘻嘻的,沒有多少緊張感。


    「好啊。不過你迷登山還有圭一迷格鬥技,也未免迷得太凶了點。」


    黑部苦笑著走向入口。


    白木跟菫兩個人已經在門口等著。


    白木說了句:


    「你們要小心——」


    黑部臉上流露出笑容。


    「還輪不到撐著柺杖的人擔心我吧。」


    「的確。」


    白木也微笑回應。


    菫則站在他身旁,以溫和的笑容看了黑部一眼。


    「你們一定要回來喔。」


    「了解。」


    黑部也流露出有著幾分祥和的表情,兩人之間肯定有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重轉過頭來看著紅。


    「小紅,小黑就麻煩你囉。」


    說完還輕輕把手放到他頭上。


    紅撇開了視線。


    「知道了……」


    但還是乖乖點了點頭。


    也許是菫所散發出來的氣息讓他點了點頭。被菫摸著頭的時候,紅總覺得自己全身都仿佛籠罩在一種溫暖的氣息之中,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母性。盡管隻有短暫的一瞬間,但紅卻在其中找到了安詳。


    「我哪需要靠他照顧……」


    黑部苦笑了幾聲。


    兩人站上了新宿入口,眼前一扇結構堅固的閘門打開的方形開口,簡直就像巨大的怪物張開血盆大口。門後有著通往地下的階梯,從途中就變得光線昏暗,應該是因為就在不遠處的地下一樓已經因為斷線而停電。照理說這裏應該不會有風,但兩人卻陷入一種覺得裏頭吐出了冰涼寒氣的錯覺之中。


    「……」


    紅發出了一聲吞口水的聲響。


    黑部看了紅一眼。


    「怎麽啦?怕了嗎?」


    「怎麽可能?」


    紅馬上反駁。


    隻是有點緊張而已。不過就連這種緊張感,也在黑部這句話之下放鬆了。


    「好,那我們走吧。」


    聽到黑部這句話,紅也點了點頭,兩個人下到了地下街。


    2


    那是一張照片。


    照片上拍了紅、黑部跟菫。


    紅站在照片中央,被兩旁的黑部跟菫夾在中間,臉上維持著一貫的撲克臉。


    黑部一手放在紅的頭上。


    菫隔著紅,站在黑部的另一邊微笑著。


    盡管年齡差異不大,但看上去簡直就像一家人的照片。


    由三個無依無靠的孤兒所組成的一張仿全家福照片——


    紅是在七歲的時候被帶到eme來。


    當時十五歲的菫第一次見到紅時,紅總是低著頭,偶爾抬起頭來,目光也像刀刃一樣銳利,不跟任何人說話。


    紅沒有去上正常的學校,而是在組織之中接受義務教育。紅完全不跟其他人交流,讓負責照顧他的人們都十分頭痛,其中也有人已經放棄。然而身為其中之一的菫卻很有耐心,持之以恒地開導他。


    菫也跟紅一樣,從小就失去了依靠而被組織收編。菫非常了解紅的心情,而且菫也曾經看過紅獨自躲起來哭泣的模樣。


    在菫持之以恒的對待之下,紅漸漸開始會跟菫說話。周遭的人們都十分驚訝,菫則非常高興地露出微笑。紅在組織裏接受義務教育之餘,也逐漸學會了控製白己aa的方法。


    原本隻會對菫開口說話的紅,在十二歲時有了轉變。上級判斷紅可以參加實戰任務之後,就派遣他跟著一名可單獨執行任務的ga擔任助手,參加實戰任務。


    紅所跟隨的ga就是黑部。黑部當時已經是個解決過許多任務的ga,經驗老到的程度在pc課裏可說是數一數二。紅就跟和其他人相處的時候一樣,連對黑部也不肯開口。


    第一次出任務時,紅因為判斷失誤而差點送命,當時就是黑部救了他的性命。從那件事之後,盡管說話口氣沒大沒小,但紅終於也漸漸開始會開口跟黑部說話,這是個很大的改變。就是從那件事之後,紅才開始可以跟組織內的其他人相處。盡管他對黑部的態度還是一樣沒變,但看在菫的眼裏,他們並不像是處不來的師徒,反而像是一對感情要好的兄弟。


    「……」


    菫將視線從照片抬起,凝視著紅與黑部消失後的新宿入口。


    天色逐漸變暗,時刻過了五點,已經是傍晚了。


    離明天的黎明,也就是最終時限的五點,還剩下十二小時。


    菫衷心祈求他們兩人可以平安回到地上。


    3


    鴉雀無聲。


    簡直就像沒有任何活口似的,聽不見任何聲響。少數紅跟黑部可以聽見的聲響,就是自己的鞋底踩在階梯上的腳步聲,以及牆壁跟天花板造成的回音。


    紅的手放到了背在腰間的衝鋒槍上,但保險並沒有打開。在密閉的地下街裏,槍聲將向響徹每一個角落。既然還不清楚對手的身分,最好還是盡量避免開槍。


    黑部同樣把散彈槍扛在肩上,但保險也沒有打開。


    途中有一處小小的樓梯間平台,之後就不斷往下。樓梯間平台除了連接通往地下街的樓梯外,還有一條通往地下鐵車站的通路,但這條通路現在也已經完全封鎖。本來這個時刻正是往來行人最多的尖峰時刻,但現在卻施加了氣密性極高的封鎖,幾乎連一隻螞蟻都過不去。這多半是為了使用毒氣而做的措施。


    由於四周一片漆黑,腳步走起來也就十分不穩。破壞之際造成的斷線情形,讓地下街裏許多區域都已經停電。走下階梯抵達地下一樓後,放眼望去盡是一片漆黑。


    「靠肉眼看不清楚,紅,戴上夜視鏡。」


    黑部吩咐了一聲。


    紅把掛在額頭上的夜視鏡拉了下來。


    這麽一來,視野立刻變得明亮起來。夜視鏡將光子轉換為電子,而擷取到的綠色與黑色影像,則被解析為黑白兩色的影像顯示出來。兩人所用的夜視鏡有經過eme改造班進行實用性的改良,在解析度與輕量化兩方麵更是得到了極高的成果。


    「……」


    紅聞了聞味道。


    鼻腔裏有種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對這個味道他已經十分熟悉。


    他與黑部下到了地下一樓。


    由於空調設備已經隨著斷電而停擺,空氣十分冰涼。盡管是早春的季節,但連日來都十分寒冷。


    紅的夜視鏡顯示著一片感覺不出溫度的黑白視野,照出了一幅淒慘的光景。


    人影四處散落在幾乎完全呈直線延伸的地下街裏,想來多半是死者。有的人是趴著倒下,也有人仰躺著倒地。部分牆壁遭到破壞,讓水泥碎片散了一地。除了屍體之外,還滿地都是疑似逃竄的人們所掉落的公事包與手提包,甚至可以看到蘿卜跟洋蔥從鼓起的塑膠袋裏翻了出來。


    「……」


    看到這個景象,紅想起了一幅光景。


    很像。


    跟八年前的那幅光景很像。


    還隻有七歲的紅,住在一個看得到海的小鎮上。


    當時就讀國小二年級的他,乖乖遵守母親的吩咐,不讓四周的人們知道自己擁有神奇的能力,在一個鄉下小鎮跟母親兩人相依為命。


    然而一次陰錯陽差之下,有個朋友看到了紅的能力。


    紅以為這個朋友會如母親所說,開始躲著不想見他。


    然而這個朋友卻誇獎紅的能力很厲害,讓紅搖身一變,成了班上的寵兒。


    紅非常興奮。


    自己成了最受歡迎的人。


    從這一天起,紅就常常瞞著母親,展現他的能力給朋友看。


    然而有些朋友卻對他大受歡迎的情形看不順眼,但紅完全沒有發現這點。


    有一天,紅不小心用他的能力傷害了朋友。


    對紅看不順眼的朋友,立刻抓緊機會慫恿眾人。


    眾人罵紅是怪物,拿石頭丟他,拿木棍追打他。


    而用於自衛的能力,終於脫離了紅的掌握而開始失控。


    能力一旦超出自己的控製,就再也無法阻止。


    紅失控的能力極為驚人,破壞了朋友,破壞了公園,更破壞了整個小鎮。


    就連有不祥的預感而趕來的親生母親也不例外——


    七零八落的小鎮,四分五裂的人體。


    從這個時候起,紅就再也沒辦法對生物施展能力。


    紅獨自在化為廢墟的鎮上哭泣著。


    這時出現了一名男子。


    他聽說了少年具有神奇能力的傳聞,一路趕到了這裏。


    男子朝紅伸出了手。


    聽得見說話的聲音。


    有人在呼喚自己。


    「……紅,喂,紅,你有聽見嗎?」


    「啊!」


    紅這才回過神來,看了喊他的人一眼。


    在隻有黑白兩色的世界之中,一名陌生的男子湊了過來仔細端詳紅的表情。不,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這張臉孔並不陌生,是鼻子以上都被夜視鏡遮住的黑部。


    「怎麽了?你還好嗎?」


    「嗯、嗯嗯……」


    「沒事不要發呆啊。你去檢查那邊的屍體,我來檢查這邊的。如果還有呼吸就跟我說一聲。


    說完黑部就朝地下街左手邊走了過去。


    紅慢慢走近倒在右手邊的人影。這個人背靠在牆壁上,看上去倒也像是坐在那兒休息。紅在人影旁邊單膝跪了下來。從這個人穿著製服來看,多半是學生不會錯。今天學校應該沒有上課,大概是去參加社團活動吧。學生提著一個插著球棒的波士頓提包,年紀跟紅差不多,想來應該是高中生。


    用手摸了摸他的頸動脈,就知道學生已經斷氣。仔細一看,軀幹上就有著被刀劍貫穿的痕跡。


    「……」


    學生仿佛死不瞑目似的,眼睛睜得很開,紅伸手輕輕幫他合上了眼睛。


    在瞪大的雙眼下麵,留下了眼淚幹燥後的痕跡。


    「你那邊怎麽樣?」


    背後傳來了黑部的聲音。


    紅朝黑部看去,就看到黑部已經將第二具屍體翻成仰躺姿勢,檢查是否還有脈搏。


    「已經死了……」


    紅說完就站了起來。


    從八年前那件事以來,他就很討厭看到人的屍體。


    「剛剛那個主婦跟這個粉領族一樣,兩個人都是被人用刀斬殺。」


    黑部也站起身來。


    不遠處又有兩個人倒在地上,而他們也都已經斷氣。


    紅跟黑部留意著腳下,開始在地下街裏行進。在從入口處下來的樓梯兩側,有著通往地下二樓的樓梯,但兩人決定先在地下一樓行進,直到遇到在地下徘徊的怪物為止。


    「啪」的一聲。


    黑部攤開了地下街的地圖。


    地圖上除了各個樓層的構造圖之外,還詳細地標出了入口與階梯的位置。


    「隻要從這兒過去第二個樓梯下去,就可以從最短距離抵達地下三樓的目的地了啊。」


    黑部這麽說道。


    紅與黑部走在地下街之中。


    說是說過去第二處樓梯,但距離卻相當遠。走過相當一段距離的黑暗之後,才總算看到了他們要找的樓梯。


    走著走著,紅忽然間自言自語地說了:


    「總覺得好像在玩rpg……」


    「啥?」


    「我足說好像在玩電玩遊戲。」


    「就是這樣我才受不了這年頭的小鬼,什麽都以為是在玩電玩。你可不要把任務跟電玩搞混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拿著火把跟武器前往地下的這種形式,跟電玩裏的情形很接近,老頭。」


    紅囂張地說了。


    夜視鏡就是現代的火把,槍則用來代替電玩中常見的兩用劍。照著地圖走在地下的模樣,實實在在就是現代版的地下迷宮探索。


    「你說誰是老頭啊。」


    啪。


    黑部拍了紅的腦袋一下。


    「很痛耶!你做什麽啦!」


    「誰叫你這小鬼說話這麽沒大沒小。」


    「你本來就是老頭,我才會叫你老頭啊,你這臭老頭。」


    「上了小學還在尿床的小鬼別給我沒大沒小。」


    「我才沒有!我最後一次尿床是在幼稚園……」


    這時黑部突然往旁舉起一隻手。


    紅也立刻閉上了嘴。


    「安靜點,有聲音。」


    黑部壓低了嗓音說話。


    紅隔著夜視鏡,凝視一片漆黑的前方。


    很快就聽見了聲音。也許說是感覺到聲響,會比說是聽見來得恰當,因為有一陣細微的震動從腳下傳了上來。當列車從遠方接近時,站在鐵軌上,就能感覺到腳底有震動,差不多就跟這種感覺一樣。


    震動就像在踱著步伐似的一次比一次大,聲響很快地已經近到可以用耳朵聽見,還可以看到有某種巨大的物體從前方的黑暗中慢慢接近。


    紅咽下了緊張的情緒。


    一聲。


    又是一聲。


    它踩著沉重的腳步聲現身了。


    額頭上長著一支角,角的下麵則有一個睜得很開的巨大眼睛。嘴巴張到露出了牙齒,可以看出裏頭的所有牙齒都像犬齒一樣尖。肌肉糾結的軀幹上唯一穿著的衣物,就是纏在腰土的毛皮。兩隻手跟兩隻腳的指甲都長得很長,有五隻手指,但這個影子甚至連異形人都稱不上。原因很簡單,因為它的身高明顯超過高達三公尺的天花板,走起路來還得微微彎腰。


    那是隻有一隻眼睛的巨人,希臘神話中的獨眼巨人。


    獨眼巨人每走一步,都有水泥粉末從牆壁與天花板上紛紛跌落。紅與黑部躲進附近一處通往地下二樓的樓梯,微微探出頭來觀察這獨眼怪物行走的模樣。兩個人都摒住呼吸,表情充滿緊迫感。獨眼巨人踩出轟隆作響的腳步聲,消失在黑暗之中。


    等到腳步聲逐漸變小,黑部才總算開了口。


    「……我覺得剛剛好像產生了幻覺,竟然看到獨眼巨人……」


    黑部回頭看著紅說了。


    紅也點了點頭。


    「我也看到了……」


    「這是怎麽回事?這世上真的存在著獨眼巨人這種東西?」


    也難怪黑部會這麽驚訝。


    在種類繁多的pc裏,有些pc是已經確認過存在的生物,有些則隻存在於傳說中。而在巨人目的pc之中,獨眼巨人並沒有在現實中被人發現過。這種生物大致上相當於日本傳說之中的獨眼入道,而不管是獨眼入道還是獨眼巨人,都被認為終究隻是存在於神話或傳說中的生物。


    再怎麽陰錯陽差,這種pc也不該突然從新宿的地下街冒出來,但這種生物就在剛剛從自己眼前走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紅忍不住懷疑自己的眼睛,覺得自己心中的現實判斷能力是不是出了問題。


    「發現存在未經確認之pc時應采取的對應方式是?」


    黑部對紅提出了問題。


    紅從腦袋裏的檔案夾之中,抽出了一份有關保護種與殲滅種的文件。


    「暫時視為保護種,應迅速加以捕獲。」


    「沒錯,這下事情可越來越麻煩了。跟保護種的pc打起來最麻煩,而且事後更讓人不舒服。我是希望盡量不要跟剛剛那種家夥交戰,不過隻要施放了wm毒氣,結果都是一樣。眼前我們就以原來的目的為最優先,走吧。」


    黑部說得沒錯,指定為保護種的pc確實極為棘手。對於已經瀕臨絕種而指定為保護種的pc,就算不擇手段也要加以捕獲並保護。然而遇到pc攻擊人類的情形,就得麵臨把瀕臨絕種的pc與人命放在天秤兩端來衡量的終極抉擇。遇到這種情形時,組織是全權交給現場特務判斷。如果能在保護人命之餘成功捕獲pc,自然是再好不過,但在狀況緊迫的現場,多半都會被迫放棄其中一方,這種時候就會以人命為優先,也就是必須為了拯救人命,而殺死瀕臨絕種的pc。


    紅跟黑部沿著樓梯下去。


    地下二樓。


    他們也可以繼續順著樓梯往下走,直接抵達地下三樓,但由於放眼望去並沒有看到怪物的影子,兩人就決定先在二樓行進。


    眼前沒有出現怪物,隻有死狀淒慘的屍體。兩人一邊前進,一邊檢查是否有生存者,但沒有一個人還有呼吸。先前在一樓的情形也是一樣,殺害的手法簡直就像機械一樣徹底,怪物攻擊時肯定是毫不停手,直到眼前的對手失去活動能力為止。


    滾倒在二樓的屍體,幾乎都是被野獸的牙齒或利爪撕裂。


    「這可奇怪了……」


    一直在檢查屍體的黑部自言自語地說了。


    紅看了黑部一眼。


    「從剛剛到現在,這裏的屍體身上,都有那種被食肉目野獸特有的牙齒或爪子撕開的痕跡,對吧?可是沒有一具屍體被吃。」


    「……」


    「明明每一具屍體都有被牙齒咬過,或是被爪子撕開的痕跡,但所有屍體卻都維持沒有


    缺損的狀態。你不覺得很奇怪嗎?至少也該看到一、兩具手臂還是腹部被吃掉的屍體吧?」


    黑部說得沒錯。


    紅這些年來也曾經參與過食肉目pc的捕獲任務與殲滅任務,並在這些任務的現場看過


    許多受害者的屍骨,而這些屍體幾乎都已經被吃過。除非該種pc有著跟人類同等或甚至更


    高的智能,否則基本上pc都不可能會漫無目的地胡亂殺人。它們殺人不是為了自衛,就是


    為了填飽肚子。食肉目的pc多半都會把人類當成食物,然而這裏所找到的屍體,卻都沒有


    被吃過的痕跡,怎麽想都覺得這些怪物純粹隻是為了殺死眼前的敵人,而進行殺戮。


    這條地下街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紅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似乎被丟上一個莫測高深的棋盤上。


    4


    地下三樓。


    從新宿入口往池袋方麵前進,在三樓走到底的地方,會看到一間占據了樓層一角的地下食品賣場。更裏麵則是食品賣場的倉庫,倉庫旁邊的小辦公室裏頭躲著七個人。


    地下三樓走到底的地點似乎沒有斷線,通道、食品賣場以及辦公室的燈光都還亮著,但


    電話線則似乎受到損傷,大約一個小時前就打不通了。七名生存者從裏頭鎖住辦公室的門,


    靜靜地躲在裏麵等待救援。


    隻要從食品賣場走到通道上,不遠處就有通往二樓的樓梯,但由於這個走廊上有著不明的怪物遊蕩,讓一行人逃不出去。這個怪物的巨大頭部長著牙齒,四隻腳長著鉤爪,尾巴更顯得極為危險,是一種前所未見的怪物。


    狹窄的辦公室裏,緊張與恐懼的情緒即將達到飽和狀態。


    「好怕……我好怕……」


    女性的嗓音因恐懼而發抖。


    辦公室裏有著兩名女高中生年紀的少女,這個聲音就是來自其中之一。她有著栗色的頭發,穿著卡其連身裙。看樣子多半是曆經了非常可怕的光景,從剛剛就一直哭個不停。


    「不用怕,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


    另一名女高中生從旁鼓舞哭泣的少女。


    她用白色的發帶綁著柔亮的黑色長發,穿著白色襯衫與牛仔褲。少女不光針對這名從剛剛就一直哭泣的女學生,還一直鼓勵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可不可以想辦法叫她閉嘴啊?光哭又有什麽用?」


    看著少女哭泣的男性上班族焦躁地說了。


    這名男子大約五十歲上下,身材有點寬,可以說有點中年發福。男子所穿的西裝到處都破了洞,因為他也是受到怪物攻擊,好不容易才逃到這裏,是最後一名抵達這裏的生存者。


    男子從剛剛就對哭個不停的少女十分氣惱,簡直像在說哭有什麽用,老子才想哭呢。


    「這我知道,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待在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想哭,都想找人泄憤。我說您如果有空生氣,還不如冷靜下來跟大家合作。」


    綁著發帶的少女看了男子一眼。


    她的眼神強而有力。


    「臭丫頭,你倒挺伶牙俐齒的……」


    男子說完就撇開了視線。


    一名傷患靜靜地躺在地板上。他的腹部受了傷,出血量相當多,推測應該是受到怪物攻擊。而他的腳應該也是在當時骨折的,現在則綁了一把尺當作護木,用繃帶纏了起來。


    雖然有用毛巾隔著紗布壓在腹部的傷口上,但毛巾已經完全染成一片紅色,無論看在誰的眼裏,都明白男子已經處於垂死狀態。男子的年紀大概在二十至二十五歲之間,從身上穿的衣服來判斷,應該就是這家食品賣場的店員。


    「嗚嗚……」


    男子發出苦悶的呻吟聲。


    目前是由一名帶著孩子的女性壓住他傷口上的毛巾,然而女性壓住毛巾的手也已經被鮮血染紅。


    不隻是這名女性,綁著發帶的少女也被鮮血染紅了手,想來她們多半是輪流去壓住男子的傷口。


    「媽媽,我好冷喔。」


    小孩對母親說了。


    的確很冷。


    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出在用來保存食品的冷凍庫就在附近,但也可能是因為各區域已經停電,造成空調設備停擺。地下特有的那種停屍間似的冰冷寒氣,侵蝕著在場七個人的身體。


    除了這些人以外,還有一名老人乖乖坐在椅子上。


    「受不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上班族男子十分惱火。


    他是為了工作需要而前往新宿車站,在途中遇到怪物。那是一群身上掛著日本刀,打扮成盔甲武士的骷髏。這群在一波波慘叫聲中出現的盔甲武士,接二連三地開始斬殺路過的人們。男子趕忙逃跑,並找地方躲了起來。雖然說是地下,平常有些地方還是收得到訊號,於是他想從這些地方打電話到地上,卻發現行動電話收不到訊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混亂造成電話忙線。男子為了躲避怪物,往更深的地下逃跑,沿途還躲過其他怪物,最後跑進了這間辦公室。來到這兒的路上也看到好幾具屍體,但他絲毫不予理會,隻顧拔腿就跑。


    「……」


    男子朝手機瞥了一眼。


    顯示訊號的天線連一格都沒有。都逃到了地下三樓,收不到訊號也是無可奈何。


    「換我來。」


    綁著發帶的少女對按住傷口的女性說道。


    女性疲憊已極的臉上浮現出笑容。


    「好,謝謝你。」


    說完就走向白己的小孩身邊。


    少女哭泣的聲音。


    傷患呻吟的聲音。


    不管是按住這名男子傷口的少女,母親、小孩,還是坐在椅子上的老人,每個人都默默麵對自己心中的恐懼,以及這靜靜流過的時間。


    牆上掛鍾的秒針所發出的聲響,聽起來顯得特別人聲。


    聽著這滴答滴答的聲響,男子心中浮現起一種駭人的想法,認為搞不好根本就不會有人來救援。就算真有人來,也可能在半途就被怪物殺了。光是在這裏等著,在門後徘徊的怪物也隨時可能會打破這扇門。這種絕望的氣氛支配了整間辦公室。


    就在這時。


    咚。


    辦公室的門發出了撞擊的聲響。


    「呀啊啊啊啊啊h」


    哭泣的少女開始尖叫。


    繃緊的情緒被打破,整個房間裏充滿了恐懼。


    小孩抓著母親,母親緊緊抱住小孩。


    我不想死。


    男子拚命推著擋住門的桌子。


    咚、咚。


    撞門的猛烈震動與沉重聲響,透過擋住門的桌子傳到了男子身上。男子預感到了自己的死亡。他按捺住幾乎讓白己全身發抖的恐懼,拚命壓住生命線所在的桌子。


    「喂,老頭!你要是不想死就趕快來幫忙!」


    男子向坐在附近的老人吼了一聲。


    表情極為猙獰。


    咚咚。


    就在這時,原本沉重而猛烈的撞擊聲,轉變為輕快而連續的聲響,聽起來就像是有人用拳頭敲門似的。


    「喂!有人在裏麵嗎?有就趕快開門!我們是來救援的!」


    「!?」


    室內眾人的臉上都亮起了希望的光芒。


    哭泣的少女與母親全身虛脫。


    男子就像溺水的人爭先恐後想要逃離水麵似的,搶先搬開桌子,打開了門上的鎖。


    喀嚓。


    辦公室的門打了開來,讓門外的兩位男性現身。


    站在前麵的是個二十五歲上下的男性,手上拿著一把掃帚柄似的長槍,一頭長發不經修剪,皮膚也曬得黝黑,看上去簡直像是個衝浪選手。就算沒有說話,全身仍然散發出一種甚至可以用粗野來形容的粗獷氣息。男子右脅下佩戴著收納手槍的槍套,額頭上還掛著曾經在電影中看過的那種護目鏡。


    這名男子身後的另外一人則背對著他,拿著一把用背帶背在肩上,像是個小盒子似的槍,看來還是個少年。盡管年紀多半還隻有十五歲左右,表情卻十分犀利,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少年的左脅下掛著槍套,背上則背著一個尺寸適中,就算要跑來跑去也不會形成妨礙的黑色背囊。不隻是背囊,兩人全身上下都是一身黑衣,隻要走進黑暗中,幾乎就會完全融入景色裏。


    這兩人就是黑部與紅。


    5


    門才剛打開,就看到一個男子站在門前。


    是個五十歲前後、上班族打扮的中年男子。一頭看來應該有用發膠順過的頭發已經弄得亂糟糟,身上穿的西裝也到處都是破洞…微微滲出血跡,多半是受到了怪物攻擊。


    中年看了黑部跟紅一眼。


    「就隻有你們兩個?還是另外有派大隊人馬來救援?」


    問了這麽一句話。


    黑部回看了中年人一眼。


    「沒有,就我們兩個。光是有我們兩個來救,你就該慶幸了。我要進去了,讓開。」


    說完就走進了辦公室內部。


    紅站在辦公室的入口,以腰射姿勢拿著衝鋒槍,一邊觀察食品賣場的情形,一邊放眼朝辦公室內望去。


    辦公室內部十分狹窄,兩張桌子被搬去堵住門,牆邊則有幾個鐵製置物櫃,除此之外就沒有再擺什麽東西了。


    在中年男子的對麵,有名老人不知所措地站立不動。


    地板上則坐著一對母子,以及一名穿著連身裙的少女。這名有著栗色頭發的少女身材十分嬌小,一張臉本來也許長得挺可愛的,但如今卻已經哭腫了。


    有一名傷患,失血量相當多。


    另外還有一名麵孔朝下,按住傷患傷口,綁著發帶的少女。合計共有七個人。


    「有七個人?多了一個啊。大叔,你是後來才加進來的嗎?」


    黑部放眼朝室內望去,最後朝著上班族裝扮的中年間道。


    最後一次以電話聯絡時,生存者的人數是六人,包括兩名女學生、一對母子、一名老人,以及一名受傷的男子,合計六個人,當時應該沒有包括這名上班族裝扮的中年人。


    「嗯,我是有工作要去新宿車站,結果突然被一群怪物攻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那些怪物是怎麽回事?」


    「誰知道呢?知道的話我們就不用這麽辛苦了。」


    說著黑部就在受傷的男子身旁坐了下來。


    診斷。


    男子已經麵無血色,皮膚的顏色反而比較接近死人。出血量太多了,無論是誰都看得出他的狀況已經不能再糟。過去看多了人怎麽死的黑部,更應該早已看出他大概還能活上多久,看在紅的眼裏也是一樣。


    「你可以動嗎?」


    黑部對男子問了這句話。


    結果男子閉上的眼睛慢慢睜了開來,動了動蒼白的嘴唇,以孱弱而沙啞的語氣說了:


    「是……勉強可以……」


    「……」


    黑部看著他的模樣,無言地陷入思索。


    紅也陷入了思索。


    雖然說直線距離隻有十分鍾左右,但途中為了躲開怪物而在各個樓層來來去去,結果花了將近三十分鍾才來到這裏。要保護這群生存者,更別說還包括一名傷患,走同樣長的距離回去,所花的時間多半不隻三十分鍾。這名男子頂多隻能再活三十分鍾左右,如果一切順利,可能勉強來得及。


    這時有人對黑部問了:


    「——請問您是警方的人嗎?」


    黑部抬起頭來,跟按住男子傷口的少女四目相對。


    這名少女用一條白色的發帶綁住了烏黑的長發,看年紀應該是高中生,可能比紅要年長一點。她的眼神強而有力,看起來十分聰慧。亮一麗的瀏海本來是分成兩邊,但為了按住傷患的傷口上讓她弄亂頭發,遮住了一隻眼睛。


    少女發現了紅的視線,朝站在門邊的紅看了一眼。


    紅跟少女的視線交會。


    他撇開目光,轉頭注意食品賣場的安全。


    「嗯,差不多就是這樣。這裏頭裝著急救用品,你盡管用吧。」


    黑部說完就把背上的背包遞給少女。


    黑部站了起來,回到紅的身邊,以其他人聽不到的微小音量說了:


    「他頂多隻能撐三十分鍾左右,帶他走又會更花時間,危險也會增加。怎麽樣,要把他留下嗎?」


    「……不,我來背他。」


    紅回答。


    既然眼前有著自己能救的性命,他就希望能夠去救。在他心中一直認為這才是對過去的自己算清舊帳的方法。


    「好,那就帶他走吧。」


    黑部嘴邊浮現出笑容。


    他應該是一開始就打算這麽做吧。


    紅以pc課特務的立場,跟著黑部已經跟了三年。這個人確實粗魯又惡霸,但紅非常清楚他其實比常人更重情義。


    「喂,大叔,你來背這個人走。」


    當黑部再次走進室內,就對站在門邊的中年上班族下了命令。


    中年人挑起眉毛。


    「啥?你們自己背不就得了?不然你們是來幹嘛的?」


    「我們來這裏是為了保護你們不受到怪物攻擊,要是手空不出來,怎麽來得及應付怪物?」


    這是黑部的說法,但中年人似乎還不服氣。


    「為什麽要我……!」


    「這裏除了你還有誰可以幹粗活?我們沒時間了,你再囉哩囉唆,小心我拿散彈槍轟掉你的頭。」


    幾乎跟黑道沒兩樣。


    室內的人都吃了一驚,中年人更是嚇得發毛。


    消毒、上紗布,綁繃帶。對傷患做完急救處理,完成了離開辦公室的準備。


    中年人嘴裏抱怨個不停,將傷患背在背上。綁著發帶的少女跟在旁邊。


    「好,出擊準備已經完成了吧?接下來我們要在三十分鍾內抵達地上。走路小心點,腳下到處都是屍體。我話先說在前麵,你們最好先做好心理準備,我們十之八九會遇到怪物。要是看到怪物,千萬不要大聲喧嘩,趕快通知我們,也不準擅自離開隊伍,不準閑聊,買點心的錢不要超過三百日圓,都清楚了吧?那我們走了。」


    拿著散彈槍的黑部走出了辦公室。


    從站在門前的紅眼前走過的黑部,就像個準備上戰場的戰鬥部族一樣,臉上的表情兼有緊張與昂揚,顯得那麽桀驁不馴,簡直像是硬生生壓下猙獰的麵貌,才會形成這種表情。


    act3黑影出陣


    1


    紅等一行人幾乎成一列縱隊,朝著地上前進。


    黑部走在最前麵。


    跟著是那對母子。


    再後麵是背著傷患的中年人。


    綁著發帶的少女跟在他身旁。


    然後是穿著連身洋裝的少女。


    接著是老人。


    最後則是紅。


    黑部從食品賣場走到通道上之後,就一邊留意安全,一邊沿著通往新宿方麵的通道前進。反方向,也就是往池袋方麵的通道,不用走幾步就會見底,而底端有一處通往地下二樓的樓梯,也就是紅跟黑部來時所走的樓梯。然而由於地下二樓已經停電,所以他們決定先盡量在三樓行進。


    地下三樓食品賣場通道上的電燈都還亮著,可以看到通道筆直往前延伸了一大段距離。除了兩個手上沒空拿東西的人以外,他們已經先把裝在背包裏的手電筒交給其餘各人,但禁止他們擅自使用。既然不知道裏麵潛伏的pc種類,胡亂在黑暗中亮出燈光,自然是非常危險,因為有些pc具備了趨光性。通道的兩旁存在著規模相當巨大的食品賣場,到處看得到賣場的玻璃碎裂,在通道上散得滿地都是。


    啪嘎……


    啪嘎……


    一行人鞋底踩著玻璃碎片的聲響,聽在紅的耳裏顯得特別大聲。


    朝食品賣場看去,架上陳列的食品完全沒有被亂吃一通的痕跡。地麵上散落著一些被四處逃竄的人們撞翻的商品,但別說是蔬果,就連生肉之類的食品,都完好如初地留在架上。


    黑部說得沒錯,看來這群怪物簡直沒有絲毫食欲。


    「……」


    紅負責幫一行人殿後,隨時不忘留意背後。


    途中可以看到數具屍體臉上還留著慘叫的表情,滾落在地板上。


    眾人無言地走了一段相當長的距離,一路上都沒有遇到怪物,黑部已經抵達三樓通道的底端,接下來必須先從這裏走到上麵的二樓。上到二樓之後,是可以順著樓梯繼續上到一樓,但紅跟黑部先前下樓時就是在這裏遭遇獨眼巨人,所以決定來到二樓後就不繼續往上爬,先從二樓行進。


    黑部在樓梯上爬到一半,看了看樓上的情形後瞄了紅一眼。


    紅無言地點了點頭。


    「好,那我們要上二樓了。這層樓已經停電,請你們打開手電筒。腳下不知道會有什麽東西,走的時候要小心。還有一件事千萬要記得,那就是手電筒隻可以往下照清楚腳邊,絕對不可以照向我們的夜視鏡。」


    黑部吩咐道。


    一行人打開了手上的手電筒,強力手電筒特有的強力燈光照了出來。


    夜視鏡當然具備了abc,也就是autoblindnesscontrol(自動防盲控製)功能,所以就算被人用強力手電筒的燈光照射,也會自動阻隔光線,基本上不可能會造成配戴者失明的情形。但可以肯定的是燈光照射之下,視野將會變得一片亮白,要是在這一瞬間失去對敵人位置的掌握,可就十分凶險,所以黑部才吩咐眾人不可以用燈光照向他們。


    黑部爬著樓梯上去,一行人跟在身後。等所有人都來到樓上之後,紅先再次檢查三樓的情形,才跟著眾人上去。


    二樓處於黑暗的支配之下。


    一行人開始在二樓行進。


    紅先察看通往一樓的樓梯,並確定後方已經安全,才跟在一行人身後。


    九個人在黑暗中慎重地前進。五個白色的光圈照亮了腳下,其中兩個圓是來自走在黑部身後的母子。而後麵背著傷患的中年人腳下,則是由綁著發帶的少女幫他照亮。剩下的兩道燈光則是來自另一名少女及老人。


    每當光圈中出現屍體,都可以聽見有人發出卡在喉嚨似的慘叫,但除此之外則十分安靜,黑暗中隻聽得見一陣陣九個人走動時的衣服摩擦聲。


    紅心想也許他們可以就這麽順利抵達地上。


    他的想法太天真了。


    一行人的動作忽然間停了下來。


    因為走在最前麵的黑部停下了腳步。


    紅往前看去,發現黑部並不是往通道前方看,而是看著旁邊。紅也跟著往旁邊一看,結果看到一家玩具店。裏頭從黑部的位置,一直延伸到紅所站的位置,設置了幾個大型貨架,上麵排滿了種類五花八門的玩具,是一家規模相當大的玩具店。


    黑部緩緩轉頭,就像是在用目光追著某些東西跑。


    想必是玩具店裏有東西在緩緩移動。


    到底會是什麽東西呢?從紅所站的位置,完全看不清楚店內的情形。知道有著眼睛看不到的存在,讓紅的緊張情緒不斷攀升。


    黑部朝紅看了一眼,示意要他小心店內。


    紅無言地點了點頭。


    黑部在身後的母子耳邊說了幾句話,接著母親就帶著孩子走到牆邊,關掉自己跟孩子手上的強力手電筒,在原地靜靜地蹲了下來。黑部接著再朝綁著發帶的少女與背著傷患的中年人走去。


    他大概是判斷將會發生戰鬥吧。


    隻要順著來路往回走上幾步,就可以從另一個門口看到店內的情形。紅轉身往後,準備朝這個門口走去。


    就在這時。


    它就從這距離隻有幾步遠的門口現身了。


    這隻怪物有著臉孔酷似狒狒的巨大頭部,肉食獸的四肢。看到往後延伸的那條充滿危險氣息的尾巴時,紅剛開始還以為是鶴。


    記得應該是在三年前,他曾經在出pc課任務的時候遇到鶴。那次是紅第一次出任務,也是第一次跟黑部搭檔。


    然而這次不一樣。仔細一看,這隻怪物有長著鬃毛,體毛比起鵪要來得短一些,四肢上也沒有鵝那種獨特的橫紋。相較之下,眼前的怪物背上長著蝙蝠的翅膀,尾巴則是巨大的蠍子尾巴。


    人麵蠍尾獅。


    叫做這個名稱的pc,應該在中古世紀就已經絕種了。


    2


    「這……」


    看到這隻怪物悠然現身,紅不由得有些手足無措q


    已經確認過絕種的鳥獸,突然出現在荒郊野外這種罕見的情形確實存在。但眼前的怪物卻好死不死偏偏出現在新宿的地下街,不必動用什麽常識,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發生的。


    是該加以捕獲?


    還是應該殲滅?


    出現的物種太過稀有,讓紅的判斷遲了一瞬間。


    人麵蠍尾獅以緩慢的步調走在通道中央,接著表情一歪,四肢彎曲蓄力。那是貓科的肉食動物在即將展開攻擊時,將四肢彈力累積到極限的攻擊準備姿勢。


    「紅!你在發什麽呆!趕快開火!」


    背後傳來了黑部的吼聲。


    沒錯。如果這是正常的任務,就算會危及自己的性命,他應該也不會對指定為保護種的pc扣下扳機,就算麵對的是屬於會攻擊人類的人麵蠍尾獅也不例外。然而現在他們必須保護七個平民的性命,要同時保護人麵蠍尾獅跟七個平民是絕對辦不到的,何況眼前的猛獸顯然已經露出敵意。紅在黑部這一喊的驅使之下,反射性地扣下了衝鋒槍的扳機。


    ingramm10雖然是全球最小的衝鋒槍,但在接近戰中卻有著絕大的威力。位於扳機前方的保險,是在隊伍停止走動的時候就已經打開,隻見每分鍾射速950發的火花照亮了黑暗,灑出了大量的九公厘parabellum彈。


    噠噠噠噠噠……


    「呀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


    背後傳來女性的尖叫聲與男性的驚呼聲。


    每分鍾950發的連射,在紅身上施加了強烈的後座力。一般在發射衝鋒槍之前,都會先拉出折疊式的槍托固定好,但紅卻像使用手槍一樣,從瞄準到發射都隻用了一隻右手。紅可以靠自己的aa完全固定住屬於無機物的槍身,這種完全壓住後座力之下的射擊,更是有如機械一般精準。就算找遍整個eme機構,紅的射擊能力也肯定屬於最頂尖的那一群。


    火燙的彈殼接連排出,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地板上彈跳。


    「趴下!」


    黑部發出不輸給槍聲的大吼,要其他人放低姿勢。


    然而紅扣扳機的速度終究遲了一步,人麵蠍尾獅猛力一跳,接著用蝙蝠的翅膀在黑暗中拍打,飛到幾乎碰到天花板的高度,輕而易舉地從紅頭上跳過,並朝他背後的人們攻擊。紅放開扣在衝鋒槍扳機上的手指,仰著頭轉過身去。


    在夜視鏡的視野之中,可以看到黑部用右手抓著發出尖叫而僵住的少女頭部,強行按著她蹲下身去,左手則拿起散彈槍,對準了從天花板上作勢撲來的人麵蠍尾獅。黑部的嘴角露出了白色的牙齒,笑得十分剽悍。


    磅。


    隨著一聲像是猛力踹開門板似的聲響,黑部的散彈槍噴出了火苗。


    remingtonm31,是一款12口徑,裝彈數5發的泵動式散彈槍。隨著一陣幾乎可以用烈焰來形容的豪邁火花,裝在散彈槍子彈中的無數鋼珠也迸射而出。


    別說是鎮暴用途,在這個距離下甚至可以把人打得稀爛,而黑部隻用一隻左手,就承受住了這猛烈的後座力。由於他不像紅具備力場幹涉能力,槍口還是會隨著後座力上揚,畢竟這種槍本來就不是設計成單手用的。


    作勢撲向少女的人麵蠍尾獅,在空中拍著蝙蝠翅膀,拉長了跳躍的距離,從黑部頭上飛過,並在一行人前方,輕巧地用獅子的四肢著地。


    唰。黑部一邊轉身,一邊用右手拉動滑杆,將下一發子彈送進膛室。黑部朝著前方的人麵蠍尾獅開槍,跟人麵蠍尾獅往旁跳開,兩個動作幾乎是在同時發生。從槍口射出的散彈,隻破壞了人麵蠍尾獅的殘像。


    人麵蠍尾獅跳進了一家位於通道右側的服裝店。黑部裝填好散彈槍的下一發子彈,追著人麵蠍尾獅衝進了服裝店之中。


    無數的衣服。


    假人。


    但就是沒有看到人麵蠍尾獅的身影。


    店內傳來了野獸蠢動的聲響。


    「……」


    黑部朝著前方握好散彈槍,輕手輕腳地進入了店內。


    他仔細尋找對方的氣息。


    尋找大型肉食獸特有的那種氣息。


    然而他感受不到絲毫人麵蠍尾獅的氣息。


    黑部讓自己的五感發揮到極致。


    再也沒有聽見獅子動作的聲音。也許它是打算以靜製動,觀察我方的行動。另外還有一件事讓黑部覺得想不通。


    那就是腥味。


    他聞不到絲毫野獸特有的那種腥味。黑部這些年來看多了牛鬼、鵪、蝦蟆貓之類的pc,而對上這些野獸時,一定都聞得到腥味。然而現在盡管置身於密閉空間,他卻絲毫聞不到野獸的腥味。


    黑部全身的皮膚在緊張之下,像是帶了靜電似的開始緊繃。


    就在這時。


    人麵蠍尾獅撞毀了一旁的假人,掀翻了大量的衣服現身。


    明明就躲在這麽近的距離,黑部竟然完全沒有察覺。人麵蠍尾獅簡直完全沒有留下任何存在跡象。黑部在心中啐了一口,拿著散彈槍對向人麵蠍尾獅。


    然而巨大的蝙蝠翅膀卻撥開了散彈槍的槍身。


    不妙。


    危險的蠍子尾巴朝著空門大開的黑部伸了過來。傳說中人麵蠍尾獅的毒性可以在一瞬間讓人體麻痹,以便讓它慢慢享用動彈不得的獵物。然而已經進逼到眼前的尖針卻幾乎有著剪刀的尖端那麽大,光是尖針的穿刺,多半就足以讓人當場斃命。


    黑部朝著人麵蠍尾獅的尾巴,射出了一種黑色的不明物體。


    那就像是影子一樣,在黑暗中很難看得清楚。當這個呈一直線延伸的物體積著掠過人麵蠍尾獅的尾巴,就看到蠍子的尾巴被工整地切斷,掉落在地板上。


    是黑部用了aa。


    「!?」


    人麵蠍尾獅露出震驚的表情,看著被切斷的尾巴。


    而散彈槍的槍口已經抵在它的臉上。


    「不好意思啦。」


    說完黑部就扣下了散彈槍的扳機。


    紅將七名生存者集中在一起,拿著衝鋒槍往服裝店的兩個入口警戒。


    店內傳來了物體砸落的聲響,接著就是散彈槍的巨響。


    一行人發出小小的尖叫聲,已經蹲下的身體縮得更緊了。


    一個黑影從店門口出現,紅將衝鋒槍的槍口對了過去。


    「喂,紅,你來一下。」


    是黑部。


    紅撇開槍口,跟著黑部走進店內。


    「你看。」


    黑部指了指地板上。


    紅跟著看了過去,隻見一堆土塊堆積在那兒,哪兒都沒看到人麵蠍尾獅的身影。


    隻看到一座大概有一個汽油桶大的土堆,稍遠處則大概有著一個小水桶量的土。


    看到這些土堆,紅想起了光本先前所說的話。


    「難道說……」


    紅話說到一半。


    黑部就點了點頭。


    「沒錯,這些土堆就是那隻人麵蠍尾獅。我才剛轟掉它的頭,緊接著它就給我變成了這堆土塊。遠一點的那一小堆土塊,是被我砍下來的人麵蠍尾獅尾巴。」


    「……」


    紅思索著。


    這到底意味著什麽?人麵蠍尾獅一死就變成了泥土,不,如果真是這樣,可能就不適合用死亡的概念去解釋了。如果它本來就是土堆,那它原本就沒有生命,而是有人賦予了它暫時的生命。


    「不是有種叫做魔像法的法術嗎?」


    黑部邊走邊說。


    紅跟在身後點了點頭。


    所謂的魔像法,又稱魔像術,是一種能對以石頭、鐵、木頭或紙張等材質做成的物體,賦予暫時性生命的法術,而效力所及的範疇當然也包括泥土在內。


    黑部在看得見一千生存者的地方停下腳步,接著說了下去:


    「這相當於日本的式神法。我正納悶怎麽都沒有腥味,看樣子這種怪物多半就是用這魔像法做出來的吧?」


    「……」


    紅一邊幫衝鋒槍上保險,一邊陷入思索。


    如果真是這樣,也就難怪這群怪物都沒有食欲。


    「就跟瀨戶老爺爺用的法術一樣啊,隻不過他用的媒介是陶瓷,不是泥土。」


    黑部在原地單膝跪地,從背包裏取出散彈槍的散彈,以熟練的動作一一裝進槍身下方的管狀彈倉之中。


    他所說的瀨戶老爺爺,是同屬於eme的特務,能對陶瓷賦予暫時的生命並加以控製。


    紅也依樣畫葫蘆,把用了一半左右的衝鋒槍彈匣換下,裝上全滿的新彈匣。


    「質量上限跟個數上限呢?照你這麽說來,如果這地下街的怪物全都是魔像,那不就有好幾十個術者在操縱了?」


    啪。


    黑部在紅的後腦杓上拍了一記。


    「好痛,你幹嘛啦!」


    「誰叫你說話沒大沒小。術者可以同時操縱的式神個數跟質量,的確都有上限,就拿瀨戶老爺爺來說吧,他頂多隻能同時操縱兩、三個跟人體差不多大的式神。從這個角度來看,認為這群怪物是由好幾個人在操縱,倒也算是妥當。可是我曾經聽老爺爺說過,他說這世上有人甚至可以一次操縱數十隻式神。」


    「數十隻……怎麽可能……」


    「畢竟這種法術很老了啊,這年頭光是會用式神法的人就已經越來越少了,老實說,我怎麽想都不覺得這世上還有這種高手。不過如果真的有這種高手在,以前在倫敦發生的事件跟這個事件,多半就是同一個人幹的。」


    「……」


    紅沒有說話。


    黑部所說的是一種假設,但純粹以可能性來說,卻也不是沒有可能。如果他的假設沒錯,那麽到底是誰,又是為了什麽做出這種事來呢?


    「式神跟魔像這種東西,在接受術者給予暫時的生命時,同時也會被賦予使命,例如叫它去汲水、去看守監牢之類的。等到這個使命達成,或者是陷入完成不了使命的狀態,就會變回原來的媒介,像是人偶或土塊等等。」


    裝完了散彈的黑部,看著曾是人麵蠍尾獅的土塊如此說道。


    紅也朝土塊看了一眼。


    「那在這個地下街的怪物,到底是被賦予了什麽使命——」


    「聽說很久很久以前,就有魔法師派魔像來保護自己住的城堡或是地下迷宮,也就是賦予魔像使命,要他們殺死覬覦術者性命或財寶的人。」


    黑部起身說道。


    紅一邊重新背好背包一邊發問:


    「那在這個地下街裏的怪物所被賦予的使命就是——」


    「沒錯,多半就是『排除敵人』。」


    黑部說完就露出一口白牙,展現豪邁的笑容。


    不。


    那已經不隻是豪邁,而是一種剽悍又野蠻的笑容。


    就像是沉眠的戰鬥民族血統蘇醒了過來似的——


    每次都是這樣。擋在眼前的敵人越是難纏,黑部就越是會浮現出這樣的笑容。


    3


    地下街深邃的黑暗之中。


    一名老人就待在這兒。他的額頭禿了一大塊,旁邊跟後麵留下的白發則不經修剪地留長。老人的臉孔輪廓很深,眼睛被垂下的白色長眉毛遮住,嘴角也被白色的胡須蓋住。


    他身穿褪色的長袍,手上拿著雕成蛇形的手杖,坐在一張不知從哪兒拿來的搖椅上。


    忽然間。


    老人緩緩睜開了隱藏在眉毛後麵的雙眼。


    「哦?老朽的一個皇後被解決了?」


    他自言自語的嗓音十分平穩。


    但語氣之中卻帶著幾分愉悅。


    老人的背後橫著一個巨大的物體,這個黑暗中的存在有著壓倒性的質量。這個具有粗糙的皮膚,就像恐龍一樣巨大的物體,在黑暗中緩緩拖動它那巨大的身軀。


    act4梅林的魔像


    1


    紅幫眾人殿後,一邊在黑暗中行進,一邊思索著這條地下街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倫敦的事件發生之後已經過了十五年。


    這兩個事件之間,肯定有著某種因果關係。


    但他卻不知道到底有著什麽關連。


    是誰?


    為了什麽?


    又做了什麽?


    紅一邊想著這個潛伏在地下街,可以當成敵人來看待的人物,一邊跟著七名生存者走在黑暗中。


    走在紅前麵的老人差點跌了一跤。


    這不但是強行軍,還隻能用強力手電筒照亮腳下,隨時都可能有出乎意料之外的障礙物讓人絆倒。紅伸出手去想要扶住老人,但老人卻自行站穩了腳步。


    紅收回伸出去的手,繼續走在老人身後。


    這名老人大概七、八十歲,穿著看起來到處都有在賣的便宜長褲跟襯衫。盡管年事已高,走路的步伐卻很穩,跟正常的老人比起來,甚至可以說太硬朗了些。跟走在前麵那名穿著連身裙的少女比起來,下盤強韌得令人驚訝。


    那名少女則是下盤跟淚腺一樣脆弱,隨便一有什麽狀況幾乎就會摔倒,而她也真的絆倒了好幾次,每次都是走在她身前、綁著發帶的少女扶起她,鼓勵她繼續走下去。


    就算隔著夜視鏡,也看得出綁著發帶的少女頭發十分烏黑亮一麗,一頭長發在背後剪得非常平整。少女走路時,一隻手還扶在走在身旁的男子所背負的傷患身上。黑部禁止眾人在黑暗中說話,她多半是為了鼓勵傷患才這麽做。


    傷患的情形不知道怎麽樣了?這是紅最關心的事情q從先前換彈匣時看到的情形來說,應該還可以撐上一陣子。如果就這麽順利走到地上,應該是可以得救,然而不管怎麽說,他的情形肯定十分危險。


    背著這名傷患的中年上班族,走路時總是一臉強忍著牢騷的表情,似乎怎麽想就是不能接受為什麽自己這麽倒楣。然而走在這條地下街的每一個人,不管是活下來的、還是已經死去的人,每個人應該都想著一樣的事情——為什麽自己這麽倒楣。


    走在這名上班族前麵的母子,則乖乖跟在黑部後麵。這個大概隻有七歲大的小男生,一路緊抓著母親走著,不管遇到什麽事都沒哭,確實是很了不起。不過要不是有母親陪在身邊,也許他就不會這麽乖了。


    走在一行人前麵的黑部停下腳步。


    一行七人也跟著停步。


    「好,到了。」


    通道底端的樓梯就存在於黑部的眼前。


    沿著這個樓梯上去就是地下一樓,接著繼續往上爬,就可以通往地上。也就是說,這裏就是新宿入口的正下方。從樓梯上層可以感覺得出黑暗的感覺有稍稍變淡。外麵太陽應該已經下山,不過或許已經有燈光照亮,想來就是有部分燈光反射過來了吧。從往下的樓梯也稍微亮了點的情形看來,下麵的地下三樓部分大概還沒斷電。盡管跟一行人先前所待的食品賣場隔開,但看來整個地下三樓都還有在供電。


    穿著連身裙的少女,看了綁著發帶的少女一眼,表情轉為開朗。


    綁著發帶的少女也回以笑容。


    母親摸了摸小孩的頭,中年男子安心之下猛力歎了口氣。


    一行人都因為看到希望的光芒而雀躍。


    但黑部卻說了:


    「要放心還太早了。」


    他說得沒錯,還不知道樓上會有什麽東西等著他們。紅跟黑部曾經看過獨眼巨人在地下一樓四處徘徊。


    「我去探一探,後麵就……」


    「拜托你了」這四個字還沒讓黑部說出口,一陣巨大的震動就襲向他們。


    變成沙粒狀的水泥粉末從天花板落下。


    「怎、怎麽回事!?」


    「不要啊啊!!」


    中年人跟少女都發出了哀嚎。


    情勢一瞬間轉為緊迫。


    黑部啐了一聲,沿著樓梯跑上去。


    紅也朝後方看去,確定視野內沒有任何危險後,就朝著樓上飛奔過去。


    使用aa加速。


    紅在階梯上追上了黑部,同時看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


    是交戰。


    是戰鬥。


    是怪物。


    巨人就在樓上。盡管單膝跪在地上,但身高超過三公尺,隻要站直身體,頭頂應該就會碰到通道的天花板。這個巨人的顏麵中央睜著一隻巨大的眼睛,同時還有異常發達的犬齒,但額頭上卻沒有長角。不過那身高達到三公尺的巨大身軀上,卻裹著巨大尺寸的仙履雲裳。


    是日本神話中的獨眼入道。


    在單膝跪地的獨眼入道前方,則可以看到多半就是他們先前所見的那隻獨眼巨人,雙手環抱在胸前。日文裏用「仁王立」來形容這種站姿,而它那粗得像圓木的手腳,搭配上以一隻眼睛睥睨前方的模樣,更實實在在體現出了仁王的威嚴。


    「喂喂,這不是真的吧……?」


    黑部一副不想奉陪的表情。


    紅也啞口無言地看著這幅光景。


    獨眼巨人向前猛衝,撞上了想要起身的獨眼入道。兩隻巨人糾纏成一團,撞壞了地下街的支柱,重重撞在正麵的階梯上。


    就連黑部與紅所站的位置,也就是通往地下的側邊樓梯處四周,都開始出現牆壁跟天花板崩塌的情形。


    「他們在鬧內訌!?」


    「誰知道?」


    兩人從正在崩塌的樓梯上,往生存者所待的地下二樓跑了過去。


    七名生存者已經發生恐慌。


    「回去!趕快離開樓梯!開燈!」


    黑部放聲大吼。


    一行人就在他的催促下,手忙腳亂地從樓梯處逃開。


    母親抱著小孩。


    綁著發帶的少女仍然一隻手放在傷患身上。


    穿著連身裙的少女兩腳發軟跑不動,黑部一隻手把她抱在脅下跑。


    老人手腳靈活地逃跑。


    紅則使用aa。


    他發動自己的aa,支撐住樓梯一帶即將崩塌的天花板。隻是話說回來,光靠跟自身力氣差不多的力度,終究撐不住天花板重量,所以紅承受了極大的負擔。天花板慢慢掉落。雖然沒辦法完全阻止崩塌,但看來總算成功地爭取到了讓生存者逃開的時間。


    紅最後從整個崩塌的天花板下飛奔而出。


    轟隆巨響。


    轟隆巨響。


    天花板崩塌,牆壁往旁傾倒,弄得四周塵土飛揚。由於通道是做成隧道狀,崩塌的衝擊跟風壓都直接打在紅等人身上。


    「怎麽回事p」


    「哇啊2」


    地麵上則發生了大規模的混亂。


    才剛覺得腳下傳來一陣先前沒有過的大規模震動,通往地下的入口四周就出現龜裂,發出聲響開始崩塌。


    待在車站內以及封鎖地區以外的一般民眾,就在已經昏暗的天色下發出刺耳的尖叫聲,開始四處逃竄。


    巨大的探照燈朝天仰起,大疊資料文件漫天飛舞。設置在入口附近的機槍,眼看著就要被裂開的大地吞噬。憑機槍手一個人,看來是無力回天了。


    「看我的!」


    但圭二卻展現出令人難以置信的怪力,從已經開始傾斜的地麵上,將機槍連著三腳架一起拖了出來。


    地麵不斷陷落。停在封鎖地區內的車輛都逐漸上下傾斜,這一帶讓人連站都不太站得穩,其中還有些人已經雙手都撐在地麵上。


    「後退!趕快離開入口!」


    光本立刻指揮混亂的現場。


    眾人迅速開始撤退,待在車輛附近的人負責把車開走,從帳棚裏移動到地麵沒有龜裂的安全地帶。完成車輛撤退的工作之後,則回頭協助還沒逃開的人。


    「白木隊長,我扶你。」


    菫伸手去扶撐著柺杖的白木。


    「嗯——」


    讓她攙扶的白木,俊美的臉上出現了微妙的表情變化。


    轟隆巨響。


    轟隆巨響。


    新宿入口連著車站的一個角落都已經崩塌。


    大大小小的土石堵住了入口,一眼就可以看出撤除作業進行起來並非易事。


    四周掀起了一陣沙塵,讓視野變得模糊。


    在場的人們在外圍看著這徹底崩塌的新宿入口。但是他們沒時間發呆,光本第一個有了動作,其他人也跟著展開行動。眾人交互指示作業,現場再度忙碌了起來。


    「小黑……」


    看到入口化為斷垣殘壁堆成的小山丘,菫不禁流露出擔心的表情。


    當地震般的轟隆巨響停歇,掀起的沙塵也慢慢消退,就看到原先存在的階梯已經消失。用強力手電筒照過去,隻看到一座由崩塌土石堆成的小山。雖然有光線從旁邊射了進來,但那不是地上的燈光,而是來自樓下的光線。通往地上的逃脫路線,已經完全被堵死了。


    「怎麽這樣……好不容易才來到了這裏……」


    中年人一臉愕然地說道。


    隻見他爬上成堆的斷垣殘壁,拚命想要搬開土石。接著喀拉幾聲響起,上方的土石開始崩落。


    「停手!這裏可是新宿車站角落的正下方啊!這裏被從上麵崩塌下來的土石堵死,你再怎麽搬,也隻會讓崩塌越來越嚴重而已!」


    黑部大聲喝叱。


    中年當場跪了下來。


    「……可惡!可惡!」


    他懊惱地用力握緊了拳頭。


    身穿連身裙的少女也當場坐倒。


    「我再也受不了了……」


    「不要怕,他們一定會想辦法的。」


    綁著發帶的少女從旁鼓勵她。


    黑部走到紅身旁,用其他人聽不見的聲音跟他耳語:


    「這下不太妙了啊。」


    「……」


    紅點點頭。


    狀況本身確實不妙,但更糟的是傷患的傷勢。


    「我想上麵的人應該會在離新宿入口最近的入口,成立新的新宿方麵臨時總部,可是等到上麵的人做好準備,打開閘門,他多半已經沒命了。而且要是在等著閘門打開的時候受到怪物攻擊,就沒有地方跑了。如果要講求確實,本來最妥當的方法是走到池袋入口去,可是帶著傷患走,肯定得花上兩個小時以上,這樣會來不及。」


    黑部說到這裏先頓了一頓。


    紅默默聽著。


    「所以呢……」


    黑部蹲了下來,在地板上攤開地下街的構造圖。


    用強力手電筒照亮地圖。


    兩個人都已經把夜視鏡拉到額頭上。


    「從這個樓梯可以一路下到地下五樓。地下五樓是地下鐵列車的車庫,也就是說,隻要來到這裏,就可以沿著地下鐵的鐵軌前往地下鐵的新宿車站。」


    黑部又頓了一下。


    如果一切順利,十分鍾左右就能抵達車庫,然後沿著鐵道到地下鐵新宿車站。途中應該有些地方在進行封鎖作業,隻要能走到那裏,多半就會有急救班的人員待命。考慮到傷患的出血量,這樣可能還是太遲,但唯一一件可以確定的事,就是這種走法已經是最短路線了。


    「怎麽辦?」


    黑部問道。


    他們沒有選擇的餘地。


    紅默默點了點頭。


    「好,那我們這就下去。」


    被堵住的樓梯旁邊。


    這兒有個勉強可以讓一個人擠過的空隙,地下三樓的光線就是從這兒透出來的。


    首先由紅先鑽過去,這是因為他的體型比黑部小,而且可以使用aa來固定土石。他鑽的時候頭跟身體都碰到了崩塌的水泥跟土石,隻能慎重地移動身體,一步步走下階梯。最後紅終於溜過了空隙,來到了沒有土石堆積的地方。


    紅快步走下樓梯,確定樓下安全之後,就回到了土石堆前麵。


    「怎麽樣?」


    在樓梯上可以聽見黑部從空隙的另一端發問。


    「沒問題。」


    紅則這麽回答。


    接著就先由綁著發帶的少女鑽過縫隙。等在另一端出口的紅伸手去拉少女,少女也伸出手去回握。紅碰到少女之後,就對土石發動aa,然後用力拉了拉少女的手。從土石堆縫隙中溜了出來的少女,差點就要撞向紅的身上。不,是真的撞了上去。


    少女近在眼前。


    紅還是第一次在這麽近的距離,看著同年代的少女。一頭在黑暗中都看得出烏黑亮一麗的長發,在有光的地方看起來顯得更美麗。少女的頭發直順到底,就算把梳子放上去,多半也會一路滑落。少女用一條白色的發帶,綁起了在背部左右剪齊的頭發。


    由於身高跟紅差不多,少女的眼睛就近在紅的眼前。頗有知性美感的眉毛下,是一對有著雙眼皮的細長眼睛,黑色的瞳孔更是讓人產生一種仿佛會被吸進去似的錯覺。再下去則是清秀的鼻梁,以及緊閉的嘴唇。


    也許是因為少女沒有用化妝品,所以盡管兩人的距離近得鼻子都快要互相碰在一起,少女身上還是沒有傳來香水的味道,隻有一股淡淡的泥土氣味,大概是因為身上沾到了泥土吧。少女穿著樸素的白色襯衫與牛仔褲,以及方便活動的運動鞋。


    少女非常美麗。


    紅這才發現自己握著少女的手,趕忙放開她的手。


    「你退到安全的地方去。」


    紅撇開視線,冷淡地丟下這句話。


    盡管嘴上這麽說,但他也知道自己已經臉紅了。


    「謝謝你,紅先生——」


    少女鄭重向他道謝。


    紅看了少女一眼。


    「你為什麽知道我的名字?」


    「因為那個個子很高,皮膚很黑的人,一直『紅紅紅』地喊你啊。」


    少女說完似乎覺得有點滑稽,對紅笑了笑。


    她笑起來果然很美。


    「……」


    紅一瞬間看著少女的笑容看得入神,但立刻又轉過身去麵對土石堆。


    不知道少女到底叫做什麽名字?


    他竟然對這種事好奇起來。


    可惡。


    而且連耳朵都紅了。


    「你在幹嘛?下一個要去了。」


    黑部的聲音把紅拉回了現實。


    穿著連身裙的少女從土石堆中出現。


    紅抓著她的手,依樣畫葫蘆地將她從土石縫隙之間拉了出來。這名少女一頭栗色的頭發燙得卷翹,麵孔長得十分可愛,但紅對這名少女卻沒有產生先前那樣的感情。


    「好,下一個是傷患,小心點。」


    黑部繼續說話。


    橫躺的傷患的雙腳從縫隙間出現。紅蹲下去抓住他的腳,接著慎重地對男子的服裝施加aa,避免黑部的手從男子頭上放開時不小心撞到頭,小心地將傷患的身體拉了出來。


    背後的兩名少女則抓著男子的兩腳幫忙拉。


    接著母子跟老人也依序鑽了過來。


    問題就在中年男子鑽縫隙的時候發生了。由於他的身材比較寬,整個人就卡在牆壁與土石的縫隙間。


    「可……可惡。」


    男子拚命想要鑽過,卻弄得土石沙沙作響,眼看就要崩塌。


    紅固定住看得到的土石,拉扯男子的衣服。但要是再用力,可能會弄得整堆土石垮掉。


    「……怎麽辦?」


    紅蹲了下去,從男子跨下的縫隙之間,對另一端的黑部發問。


    黑部似乎也蹲了下來。


    「沒辦法,我們沒時間拖延了,你就用力拉拉看吧。」


    「知道了。」


    紅強行一拉男子的衣服。


    結果土石當場崩塌。紅發動aa去撐,但終究沒能完全撐住大量崩落的土石,縫隙已經幾乎全部堵死。


    紅蹲下來一看,發現勉強還剩下一些小孩子用爬的可以勉強鑽過的空隙。黑部也從另一端觀察這個縫隙的情形。


    「最礙事的就是那邊那個大塊的土石啊。要是沒有那塊土石,我想應該勉強鑽得過,不過硬去拉開多半就會整個垮掉。沒辦法,就切一切吧,你幫我固定一下,別讓洞口塌下來。」


    「了解。」


    出聲回話之後,紅就以aa固定了目標周圍的土石。


    感覺上就像用手掌按住一樣。


    他一邊發動aa,一邊留意前方的黑部所發出的aa。


    「要上了。」


    黑部出聲。


    下一瞬間,一塊突出的岩石突起部分當場被切斷,滾落到階梯上。一條像是黑色直尺似的東西從空中掠過,切斷了岩石的突起處。這黑色的直尺還沒碰到紅,就仿佛溶解在空氣中似的消失無蹤。


    是黑部的aa。


    黑部搬開階梯上的土石,先遞過散彈槍、背包跟夜視鏡,接著再以匍匐前進的方式鑽出了縫隙。


    當黑部鑽出縫隙,紅解除了aa的支撐,土石堆立刻崩塌下來,把剩下的最後一點縫隙也堵住了。


    「……唔……」


    紅一個腳步不穩。


    他累得全身大汗,原因是過度使用aa。使用力場幹涉能力之際,全身都會產生跟自己實際出力同樣的疲勞。像剛才那樣長時間撐住土石,肉體自然也會跟著疲勞。


    「你還好嗎?」


    黑部問他。


    其實有點累了,但是每個人都在看。紅朝少女瞥了一眼,發現少女擔心地看著自己,讓他忍不住虛張聲勢:


    「我沒事啦!」


    「好,那走吧。」


    黑部嘴邊浮現出笑容。


    一行人再度朝樓下開始移動。


    一路經過地下三樓跟四樓,所幸燈光都還亮著。三樓有旅行社、書店、唱片行、服飾店跟簡餐店等各式商店,四樓則開始出現店家用的倉庫。


    一路上沒有看到怪物,一行人順利抵達了地下五樓。


    所幸地下五樓的燈光也還亮著。


    一行人讓傷患躺在下了樓梯後空間較廣的通道上。


    從構造圖看來,從階梯下了五樓後,要走到列車的車庫,有著相當長的一段距離。


    由於車庫位於要離站開出一小段距離的位置,跟地下街的位置也就離得更遠了。


    從地上車庫走支線拉進來的車廂,沒有用到的時候,就會沉睡在這個地下車庫之中。


    「我先去探一探,你們在這裏等我。」


    黑部對紅跟一行人吩咐完,就朝著通道跑去。


    他繞了一個大彎,不停地朝車庫跑去。通道右側可以看見許多間沒有門板,可以自由出入的辦公室或倉庫。黑部靴子的聲音回蕩在無人的通道上。


    「就是這裏啊——」


    通道出口。


    再過去就有一個相當大的空間,是車庫。從黑部所站的位置,就已經可以看到沒有使用的車廂。黑部背靠牆壁慎重地移動,窺探車庫內的情形。


    結果真的有。


    有怪物在裏麵。


    這隻蛇形怪物的身軀有一部小汽車那麽大,前端則分出八個有電線杆粗細的頭部,是一種俗稱八岐大蛇的pc。八岐大蛇蠕動蛇腹在地上爬行,八個頭各自蠢動,還不時從八張嘴裏吐出火焰般的舌頭。


    雖然叫做八岐大蛇,但其實「八岐」(yamata)兩字並不是指分成八個頭,而是「大和」(yamato)的轉音,實際上從兩個頭到八個頭的種類都有。然而像這隻怪物這麽巨大,還長齊了八個頭的類型則極為罕見o八岐大蛇對於家畜或人類都一視同仁,看到就會攻擊,在部分地區的出現率非常高,是一種指定為殲滅種的pc。


    隻是話說回來,反正殺了以後都會變成土塊,不管指定成哪一種都沒有差別。


    真正的問題是在於它十分強悍。實際的八岐大蛇生命力非常強,應付起來極為棘手。頭的數目越多,身體越大,危險度就越高,隻靠散彈槍或衝鋒槍實在很難應付。而且由於頭的數目太多,也不適合用黑部的aa應付。


    再加上車庫內的列車後麵,以及地下鐵的隧道之中,也可能還有其他怪物躲著,本來最好是別經過這種地方。考量到生存者的安全問題,就算多少要繞點路,還是應該避開怪物,一路走到池袋入口去。


    但是現在不一樣。


    傷患不知道還可以撐多久,他們非走這裏不可。黑部壓低腳步聲,順著來時路回去。


    黑部彎過通道,來到了可以看到一行人的地方。


    他立刻看出氣氛變得十分沉重。


    「?」


    每個人都圍著躺在通道上的人,顯得垂頭喪氣。


    母親用力抱緊小孩,穿著連身裙的少女滴下了眼淚。


    黑部立刻猜到這是怎麽回事。


    他不再奔跑,而是默默走近一行人。


    地板上的男子已經沒有呼吸,臉色變得像是白蠟一樣。


    黑部在心中為他默哀。


    3


    由於新宿入口已經崩塌,大本營也就轉移到池袋入口。


    在光本的指揮下,大本營的搬遷進行得十分順利。


    至於新宿方麵的總部,則確定將搬移到離新宿最近的入口,解除該處的封鎖,作為新的總部。相信這個新的新宿總部,也正在進行準備工作。光本將新宿方麵的總部交給白木,自己帶著重移動到作為全新大本營的池袋入口。


    由於路上塞車情形已經嚴重到連救護車都開不順,光本等人改從新宿大樓的屋頂,坐直升機飛到池袋車站附近的一棟大樓屋頂。從新宿移往池袋的路上,可以看得到地上的狀況陷入一片混亂,車子塞在路上,人們四處喧鬧。看來對不明狀況的恐懼,已經產生了過度的混亂,他們必須分秒必爭地收拾好殘局才行。


    池袋入口就跟新宿入口一樣,有用帳棚完全隔離,以避免被看熱鬧的民眾或記者看到裏麵的情形。大本營裏停了無數的車輛,人們忙碌地來來去去。當光本跟菫抵達現場,迎接他們的是一陣忙碌的狀況與隊員。由於太陽已經下山,現場裝上了巨大的探照燈,來照亮前方架著機槍的入口。


    光本一抵達現場,就從指揮車進行各方麵的指揮,並開始閱讀菫帶來的資料。


    不管光本發出了多少命令,事態仍然遲遲不見好轉。封鎖行動看起來進行得很順利,但混亂的情勢產生了連鎖反應,造成道路的交通阻塞,wm毒氣到現在都還沒有運來。盡管如此,光本始終極為機械化,以最有效率的方式,處理分分秒秒都在改變的狀況、聯絡上級,並指揮進行封鎖作業的現場與車輛的移動。


    菫的手邊接二連三送來了新的資料,包括從被隔離的地下街逃出來的人們所說的目擊記錄,或是前往地下救災的機動隊員提出了目擊情報。菫一份接著一份閱讀這些不斷往桌上堆高的文件。


    從事件發生以來,已經過了八小時。


    無論光本、菫還是其他隊員,都忙得連晚餐也忘了吃,想盡辦法要盡快壓住事態。


    塞車的情形還是十分嚴重,但可能是由於天色已經變暗,一般民眾造成的擁擠情形已經減緩許多。


    忽然間,帳棚外變得十分吵鬧。光本跟菫朝著吵鬧的方向一看,發現似乎是有新的車輛開到了。是兩部看上去就覺得極為堅固的黑色聯結車。在喧鬧聲中收容這兩輛聯結車後,帳棚又再次放了下來。


    聯結車後方發出了沉重的驅動聲,貨櫃的門緩緩開啟,從中出現了許多身穿厚重防護服的隊員。這群隊員慎重地展開從貨櫃中搬出貨物的作業。


    從貨櫃裏搬運出來的,是無數個封得極為嚴密的鋼瓶。


    鋼瓶的側麵以商標般的字體寫著「wm」兩字。


    「終於來了嗎?」


    光本自言自語。


    菫緊張得全身僵住。


    沒趕上原訂時間的wm毒氣終於運到了,想來新宿方麵的份應該也已經送達。送來的毒氣量,足以將這條連結新宿到池袋之間,全長四點八公裏,深達五層樓的地下街內所有生物都屠殺殆盡。


    定時裝置的開關就這麽啟動了。


    從九人減為八人的一行爬上四樓,在其中一處倉庫休息。


    每個人都癱坐在紙箱上,累得筋疲力盡,就連紅都找了幾個紙箱並排,整個人躺了上去。從下到這條地下街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休息。


    黑部站在入口處警戒通道。由於倉庫內沒有其他出入口,進來的時候就已經把門鎖上,所以隻要有人在入口警戒,裏麵的人就可以放心休息。


    要打開倉庫門鎖時,是先由紅在其他六個人看不到的地方進行挑戰,他試著對鑰匙孔內施力,企圖打開門鎖。試了好一陣子,隻聽見鑰匙孔內的鎖片撞出一陣陣聲響,但就是打不開來。這是因為紅的aa沒有辦法對看不到的地方做出精準的施力,這種能力看似方便,其實未必好用。當黑部問他是不是累了,紅忍不住嗆了回去,要他少囉唆,說自己隻是有點累了而已。結果門鎖還是由黑部使用aa強行切斷。


    「再休息一下就要出發了。」


    黑部對倉庫內的人說道。


    其實他也希望能讓眾人多休息一下,但狀況不容許他們拖太久。雖然離黎明還有一段時間,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他們完全無法預料。


    就算知道這群怪物都是泥土做成的魔像,光本多半還是會為了消滅使役它們的主謀而下令使用毒氣。


    黑部並沒有將時間限製告訴眾人。就算為了催眾人加快腳步而告訴他們,也隻會造成他們的恐慌。


    了解。


    紅躺著舉起一隻手示意。


    穿著連身裙的少女坐在紙箱上,整個人垂頭喪氣,多半是還沒擺脫親眼看到人死去所帶來的震驚吧。綁著發帶的少女在一旁跟她說話,想要鼓勵她。這名少女看起來很聰慧,而事實上也是如此。


    小孩則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了一台掌上型遊樂器,嗶嗶嗶地盡興玩著遊戲,實在是很有精神。他的表情十分認真,看上去仿佛已經完全忘了現在所處的狀況。


    母親則在一旁要他關掉聲音,免得吵到旁人。


    老人獨自坐在角落,看不出到底在想什麽。也許在想著某人吧,不知道是待在地上的人,還是留在地下的人,更不知道他想的人是死是活。


    上班族打扮的中年人拿出手機看了看,確定果然收不到訊號之後,就擺出一臉不高興的表情。他一路背著傷患走了一段相當長的距離,所以應該也相當累了。


    「——喂。」


    發現黑部在看著自己,中年叫了他一聲。


    黑部就站在門邊回話:


    「嗯?」


    「你們兩個到底是什麽人?之前說是警方的人,可是你們穿戴的配備又不像一般警察,是swat之類特種部隊的人嗎?」


    「……差不多吧。」


    黑部這麽回答。


    紅躺在紙箱上一動也不動,兩眼看著倉庫的天花板,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麽。


    「對了!」


    就在這時,先前還垂頭喪氣的連身裙少女抬起了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


    「我們來自我介紹吧!」


    少女提了個建議。


    她的表情十分開朗。從遇見她以來,少女還是第一次露出這種表情。其實她本來就長得很可愛,笑起來自然更加可愛。


    「自我介紹?」


    中年人一臉嫌麻煩的表情。


    黑部的表情也有了改變,顯然對事情發展的方向有點訝異。


    「嗯,難得大家有機會在一起,而且又像這樣有著一起朝地上前進的同樣目的。不是有句話說相逢就是有緣嗎?」


    「蠢得可以……」


    這是中年人的回應。


    少女就像在鼓舞自己似的說了:


    「別這麽說,來來來,大家來自我介紹吧。我叫金城綾香,就讀私立秋山高中二年級。今天是禮拜六,學校沒有上課,所以就跑來逛購物中心。來,下一個是將子囉。」


    穿著連身裙的少女金城綾香,強行將空氣麥克風交給了身旁綁著發帶的少女。


    綁著發帶的少女表情顯得有點為難,但由於身旁少女期待的眼神,小孩、母親以及黑部的視線,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顯得情非得已似的開始白我介紹:


    「我叫圓穀將子,從兩個禮拜前開始就讀一間東京的女校,今天是有事要去親戚家裏,所以來車站坐車。」


    「搞什麽?原來你們不是同一間學校認識的朋友啊?」


    黑部問道。


    接話的則是金城綾香。


    「沒錯,我跟將子是今天才認識的。自我介紹就是可以讓人知道這種本來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才好玩對吧?那換下一個,小弟弟,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進!」


    小朋友答得很有精神。


    母親對眾人鞠躬說道:


    「我們姓成田,今天是這孩子的生日,本來是要來幫他買新遊戲的。」


    「就是今天發售的『巫王迷宮』!」


    進也補上一句。


    這生日可真夠瞧的。


    接著輪到了老人。


    「敝姓高山,今天我就跟平常一樣,是來地下街散步。走到一半肚子餓了,下到地下三樓的食品賣場,在試吃區吃了些醃小黃瓜,就看到那個很大的動物出現,不知道是不是從哪間動物園裏跑出來的啊?那玩意啊,就跟民間故事裏麵的鵷一模一樣。說到這醃小黃瓜,我家老太婆醃的醬菜可是極品啊,各位要是有機會,也請一定要來嚐嚐,畢竟就我跟老太婆兩個人住,生活寂寞得很。隻是前幾天,我們不小心讓壇子裏的米糠發黴了,那可真是傷腦筋呢。要知道那壇米糠可是特地——」


    老人這番話讓人覺得永遠沒有說完的時候。


    最後是金城綾香出口製止:


    「好好好,那下一位是叔叔。」


    「我不用了。無聊,自我介紹又有什麽用?」


    中年人回道。


    但是看到不隻是少女,每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說:


    「我姓實相寺……」


    「……就這樣?」


    「……我是汽車公司的董事,去新宿找客戶開會的路上,被那種盔甲武士打扮的骷髏攻擊。現在會議應該已經結束了吧,真是的,這門生意我要找誰賠啊。」


    最後憤恨地撂下這句話。


    不過說了也是無濟於事。


    「那最後就輪到兩位大哥囉?」


    「我們也要自我介紹?」


    黑部一臉懷疑的表情。


    金城綾香點了點頭。


    黑部無可奈何之下隻好開口:


    「啊——我是黑部,那邊那小子是紅,我們兩個都是公務員,每天都在為國為民鞠躬盡瘁。順便一說,薪水少得很咧。」


    最後那句話是黑部式的幽默,不過他們的薪水確實很低。


    綁著發帶的少女跟母親都笑了。


    「媽媽,我肚子餓了。」


    小朋友似乎聽不懂這犀利的幽默,黑部隻能嘴角下垂地苦笑。


    可是還不隻這樣。


    「我覺得好冷……」


    看到金城綾香抱著雙肩發抖,黑部心中其實大受打擊。


    不過看樣子她這句話倒不是在說黑部的笑話難笑,而是真的覺得很冷。黑部身上穿著保溫效果良好的eme製服,所以沒有發現,但其他人全都覺得很冷似的搓著身體。


    看看表就能知道現在已經是晚上,外麵的溫度應該也已經慢慢降低了。


    離黎明還有九小時左右。


    沒有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不過去解決一下民生問題的時間,想來總還是有。


    「好,那我們就在前往池袋入口以前,先在三樓填飽肚子,換下髒掉的衣服吧。」


    黑部在門口提議。


    不光是紅、金城綾香、圓穀將子、成田母子、高山老翁,就連中年上班族實相寺,也都同意了這個提案。


    4


    離新宿車站數分鍾遠的距離。


    這個離新宿入口最近的新宿二號入口,就是新宿方麵的新據點。


    白木等人隨著無數的車輛遷移到了這裏,接著就開始停置車輛、架設帳棚、搬出桌子、堆積資料上讓新宿二號入口忽然間忙碌了起來。隊員們手忙腳亂地四處奔波,進行開啟入口的準備工作。將機槍架設在入口正麵,以無數巨大的照明燈照亮入口,並派武裝的一般隊員在兩側固守之後,緊閉的入口終於緩緩開啟。隨著一陣陣沉重的聲響,堅固的閘門逐漸升起。如果裏麵真躲了什麽,多半會被強烈的燈光照得睜不開眼睛,不管是人還是怪物都一樣。就在眾人環視之下,直門緩緩開啟,流出了一陣冰涼的空氣。


    為了察看狀況,必須派人下去一趟。


    「就我去吧?」


    巨大的身軀靠在機槍上的圭二出聲了。


    他的表情還是一樣笑嘻嘻的。


    「不,麻煩你待在這裏,我去。」


    白木拄著柺杖,一步步走下通往地下街的樓梯。


    他的身後跟著兩名隊員,都是一手拿著強力手電筒,一手拿著田eretta|手槍。


    白木跟兩名隊員來到地下一看,四周一片寂靜,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可能是因為空調已經停止運作,四周有著一股沉澱了似的味道。


    「?」


    第一個發現異狀的是白木。


    是人的聲音?


    白木轉頭望向池袋方麵。


    隨即聽到腳步聲,還有人說話的聲音。


    「那邊。」


    白木用一支柺杖,在黑暗中指向池袋方向。


    兩名隊員以強力手電筒照亮黑暗,接著就看到有人影出現在燈光之中,而且是兩個女性。從她們穿的衣服來看,應該是一般的粉領族。兩名生存者從黑暗中跑了過來,但附著在她們臉上的神情卻不是希望,而是恐懼。在兩名女性之後接著從手電筒燈光中出現的,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影。


    盔甲武士。


    武士打扮的骷髏一隻手提著日本刀,從兩名女性的身後追來。骷髏一有動作,就讓盔甲跟骨頭撞得喀喀作響。


    這是屬於狂骨妖,或說骷髏妖的一種。


    「!!」


    兩名隊員趕忙以一隻手上的手槍瞄準。


    距離約有二十公尺。


    「不要開槍,會打中生存者。麻煩你們警戒後方。」


    說完白木就拄著柺杖向前走去。


    他的全身都開始發出一種磷光般的光芒。這是因為白木發動了aa。磷光慢慢增加亮度,逐漸照亮了四周的黑暗。


    兩名粉領族盡管被磷光嚇了一跳,但在盔甲武士的追殺下,仍然跑向這股照亮四周的微弱光線。


    白木停下腳步,放開雙手的柺杖,讓兩支柺杖緩緩往左右兩邊倒下。他的右手伸進外套左邊內側,抽出一把手槍,左手伸進外套右內側,拔出了一把劍。槍身、刀身,以及白木的全身,都散發著磷光。


    第一名生存者來到了白木身邊。


    第二名生存者快要跑到白木身邊,腳下卻被東西一絆而摔了一跤。但這樣反而幸運,因為追來的盔甲武士揮下的一刀,緊接著就從女性先前所在的位置通過。白木以握著手槍的右手,扶住倒向自己的粉領族,盔甲武士就在他的前方。


    白木左手一揮,手上的劍砍向盔甲武士。


    這不是刀,而是劍,是一種不論斬擊或刺擊都是用、刀刃細長的西洋式雙刃劍,俗稱兩用劍。刀身跟刀柄都是鮮明的銀色,護手的部分還施加了優美的裝飾。


    白木拿著這把散發出磷光的劍,朝著盔甲武士當頭直劈。


    然而盔甲武士卻展現出敏捷的身手,揮刀上格,擋向這一劍。刀與劍猛力互咬在一起,但白木的劍卻劈開了格擋的刀,順勢從頭頂直劈到跨下,將盔甲武士一刀兩斷。


    這一劍鋒銳得可怕,怎麽想都覺得早已遠遠淩駕在兩用劍該有的切斷能力之上。


    白木轉過頭去。


    前方約三十公尺處,還有另一具盔甲武士,之前大概是躲在店裏吧。盔甲武士高高舉起刀,朝著白木猛衝過來。


    白木反手握劍,就像抱著貓一樣,輕巧地換用左手抱住先前抱在右手的粉領族。接著以拿在右手上的手槍,對準了衝刺過來的盔甲武士。


    s&wm29銀色改裝版,總重量一公斤。在點四四magnum彈(注:增加火藥量的加強裝藥彈,主要用於左輪手槍與步槍)還是最強手槍子彈的年代,這把手槍一直被譽為世界最強的手槍。這款m29盡管外表粗獷,命中精度卻極高。


    白木拉起擊錘,朝著盔甲武士扣下了手槍的扳機。


    手槍發出一陣仿佛怪物咆哮般的巨大槍響,槍口噴出了火苗。一褁在磷光之中的手槍所擊出的子彈,在黑暗中拉出一道光的軌跡,命中了盔甲武士的鎧甲。下一瞬間盔甲武士的身體就像被火箭炮打中似的,在一陣轟隆巨響中炸得粉碎。


    就算magnum彈威力再強,手槍彈頭始終不可能有這種威力。先前那一劍的切斷力,以及剛剛那一槍的破壞力,都來自於白木的aa。


    攻擊超載能力。


    具體來說就是操作破壞力。白木的這種能力極為特殊,可以暫時提升自己攻擊時所用武器的威力。白木一發動能力,全身就會裹在磷光之中,手上所拿的武器也是一樣。凡是裹在磷光之中的武器,攻擊力都會大增,用劍砍時是增加刀刃的破壞力,開槍時則是增加子彈的破壞力。


    隨時穿著eme製服的白木,外套左右分別掛著劍跟槍套。雖然他的臉孔有種沁涼的美感,但隻要一踏上戰場,就會搖身一變,成為右手拿著銀光s&w左輪手槍,左手拿著兩用劍的戰神。


    白木全身裹在磷光之中舞動槍劍的模樣,不知不覺間讓他多了一個綽號。


    磷光白木。


    「——你還好嗎?」


    白木對抱在左手上的粉領族問道。


    這名粉領族的表情恍如身在夢中。


    「是……」


    回答的聲音也像在作夢似的。


    不隻這名粉領族,站在旁邊的另一名女性,也是連耳朵都染成了淡紅色,看著白木出神。這也難怪,不管是什麽樣的美女看到他的美貌,都會連嫉妒也拋諸腦後,為之傾心。


    白木的視線落到地板上。


    地板上已經堆出了兩堆土堆,盔甲武士不知不覺間已經化為了土塊。


    「泥土……?」


    疑問的表情從白木臉上掠過。


    5


    地下三樓。


    通道兩側有著成排的簡餐店、旅行社、書店、服裝店等各式商店。當紅等人忙著堵住連接地下四樓的樓梯時,黑部則往通道上行進,仔細查探直到下一處樓梯為止的各家商店。位於通道底端的樓梯可以通往地下二樓,而地下二樓沒走多遠,就有一處通往地下三樓的樓梯,那裏就是紅與黑部前往救出這些人的食品賣場。


    檢查完所有商店的黑部,踩著緩慢的步伐往回走,回到一行人所在的地方。


    「……」


    滋。


    啵。


    黑部用zipp○打火機點著了叼在嘴上的香煙,把吸進去的煙吐了出來。


    「看樣子這一樓很安全。我請客,想要什麽盡管吃,盡管買。」


    黑部這句話一出口,一行人就高高興興地往各家商店散開。


    金城綾香爭先恐後地衝向服飾店。


    成田母子則走向最近的簡餐店。


    中年上班族實相寺也走進簡餐店裏。


    「……你挺大方的嘛,剛剛還說薪水很低呢。」


    紅挖苦了黑部幾句。


    黑部「哼」的一聲笑了:


    「怕什麽,有保險公司跟中央政府會出錢。不說這個了,紅,我去那邊的樓梯休息一下,店裏那些人還有樓梯就麻煩你警戒了。不過我想這個樓梯應該挺安全的就是。」


    黑部一手扛著散彈槍,往通道底端走了過去。


    紅朝用椅子、箱子之類的東西堵住,還放上幾個空罐當警報器的樓梯瞥了一眼,接著就雙手插進口袋,開始在通道上巡邏兼散步。


    「……」


    簡餐店裏可以看到母親走到櫃台後麵,從那兒盛裝白飯跟配菜,動作自然十分熟練,而小朋友則一副等不及想趕快吃到的模樣。


    中年上班族實相寺也坐在稍遠的地方,擺出一臉不滿意的表情等著飯菜弄好。


    服裝店裏則可以看到金城綾香高高興興地在挑衣服,接二連三地拿起附有帽子的運動外套以及吊帶長褲等各種服飾來看。


    經過一家唱片行前麵的書店時,在書架前方攤開一本大書,一頭長發在背後剪齊的身影,映入了紅的眼簾。


    紅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圓穀將子。


    他在腦中反芻少女的姓名。少女靜靜地站在那兒,看著攤開的書看得入神。但紅這一停步,少女就發現了他的視線,轉過來麵對站在通道上的紅。


    紅趕忙撇開視線。


    「……你在看什麽書?」


    還問了這麽一句。


    問了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平常很少會主動問起這種事情。接著他反問自己,為什麽會問出這種問題。


    「我在看海的照片。」


    圓穀將子這麽回答。


    紅看了她一眼。


    「海的照片?」


    「對,因為我沒有看過海。」


    「為什麽?」


    「我從小一直住在深山裏,跟家父兩個人住。東京也是才剛來,還沒有去看過海——」少女說話時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著遙遠的海洋。


    細長的雙眼皮,以及眼皮下又黑又清澈的眼睛,深深吸引了紅。


    少女臉上的表情染上了對未知海洋的向往,讓紅看得入神。


    「……等我們離開這裏,你愛怎麽看都行,看海一點都不難。」


    紅回道。


    少女微微一笑。


    「——說得也是,紅先生有看過海嗎?」


    「……有,因為我在九州出生,家鄉四周都是海。」


    「這樣啊,我好羨慕……」


    「也沒什麽好羨慕的啦。」


    紅回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想起了七歲時。


    自己選擇與外界訣別的那時候。


    他就這麽加入了現在所屬的組織。


    「紅先生在看得到海的地方住到幾歲呢?」


    「七歲,之後就來到東京——」


    「你是從幾歲的時候開始做這份工作呢?」


    「從那個時候我就待在這個組織了,開始出實戰任務,大概是三年前吧。」


    「這麽說來,紅先生其實比外表上看起來要年輕多了?」


    「我十五歲。」


    「哎呀,原來我還大了你一歲呢,我可以叫你小紅嗎?」


    「……隨你高興怎麽叫吧。」


    「嘻嘻,那小紅,我可以多問你一些海的事情嗎?」


    圓穀將子浮現開心的笑容說了。


    紅也露出了微笑。


    「……好啊。」


    他靠在一邊的書架上,開始慢慢談起了蔚藍的海洋。


    嗬。


    看到盡管還是一副撲克臉,但談笑起來卻顯得頗為開心的紅,黑部高興地露出微笑。


    「原來我們的紅太郎也到了思春期啦——」


    黑部臉上的笑容,跟雙親窺見小孩成長時所露出的笑容十分相似。


    他的嘴邊還叼著點燃的香煙。


    從剛剛就一直有一陣念經般的說話聲音,傳進了坐在樓梯上的黑部耳裏。


    「不過散步這回事,可還真是不能小看啊,人的生活全都跟走路有著密切的關係。就跟那個……用牙齒咬東西一樣,要是左右不平衡,整個生活也會跟著失去平衡。到了我這把連散步都很費事的年紀,才深深體會到這回事。這些年來每過一年,不,每過一天,我都很了解這些日子的可貴。畢竟等到牙齒掉光了,就會連吃個醬菜都費事得很啊。不過啊,像茄子那樣的醬菜可是很不錯的喔?隻是如果要吃醃小黃瓜還是大頭菜,可就不能沒有健康的牙齒了。對了對了,說到米糠,我家老太婆——」


    是高山老翁在說個不停。


    黑部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地喃喃:


    「……算我拜托你,老爺爺,這些話你留著回家跟老婆婆說吧……」


    act5晴明的式神


    1


    散彈槍發出的轟隆巨響傳遍四周,骷髏的頭部整個被轟掉。


    被打掉了頭蓋骨的骷髏戰士,喀喀幾聲散落在地板上,下一瞬間就還原成泥土。


    噠噠噠噠噠噠噠。


    一陣衝鋒槍輕快的槍響之下,連續擊出的子彈,命中了骷髏戰士的軀體,打得肋骨跟鎖骨斷裂飛散。但這隻是少數例外,幾乎所有子彈都從骨頭的縫隙間穿了過去。


    骷髏高高舉起手上的彎刀殺來,紅一隻手舉起ingram衝鋒槍,對準了骷髏的頭部。以aa固定槍身展開精密射擊,射出的九公厘parabellum彈粉碎了骷髏的頭部。跑著殺過來的骷髏戰士身體骨頭全都散落在地板上,而這些骨頭也很快就變成了泥土。


    地下一樓。


    走在地下街朝池袋入口前進的一行人,在一半左右路程之處,被大群單手拿著彎刀的骷髏包圍。這群怪物叫做骷髏兵,是一種沒有肌肉或肌腱,隻有骨頭卻可以照動不誤的怪物。


    從地下一樓通往一樓半的地方,有個稍微寬廣一些的空間。這個有著成排的柱子以相等間隔排開的地方,平常會有一些賣雞蛋糕或奶酥餅幹之類紀念品的攤販,現在他們卻在這裏受到八隻骷髏兵攻擊。八隻骷髏兵都以彎刀武裝,發出令人不快的喀啦喀啦聲走在地板上,朝著紅跟黑部等人跳了過來。


    紅讓生存者集中在同一個地方蹲下,自己隨時維持背對他們的姿勢拿著衝鋒槍掃射。看到骷髏兵從旁殺來,紅拿著衝鋒槍對了過去。


    噠噠。


    開槍的感覺突然中斷。


    不妙。


    彈匣裏的子彈打完了。


    「讓開。」


    唰。


    黑部拉動滑杆,將下一發散彈送進remington散彈槍的膛室,從紅的身邊將槍身對準骷髏兵。


    磅。


    隨著一聲拍打棉被似的爆裂聲響,骷髏兵整個被轟成粉碎。


    「要超渡骷髏,還是散彈槍比較好用啊。」


    唰。


    黑部裝好下一發子彈,轉身麵對另一隻骷髏兵。


    紅退掉子彈打完的彈匣,準備幫衝鋒槍裝上新的彈匣。


    「!」


    紅當場震驚不已。


    因為他以眼角餘光,看到了一隻躲在柱子後麵的骷髏兵突然出現,朝著將子高高舉起彎刀,但是從將子的角度看不見這隻骷髏兵。紅對猛力揮下的彎刀施加aa,減慢揮刀的速度,同時整個人溜進將子與骷髏兵之間。


    紅舉起雙手格擋,彎刀擊中右手的衝鋒槍後,砍到了紅的左手上。


    「去!」


    紅揮開彎刀,一記右旋踢正中骷髏兵。


    他的右腳腳背捕捉到骷髏兵的顏麵,踢得頭蓋骨脫離頸骨飛起,在柱子上撞得粉碎。


    紅立刻朝著下一隻骷髏兵展開行動,絲毫不理會左手的傷。


    「謝——」


    背後傳來了聲音。


    紅回過頭去一看,就看到將子一臉擔心的表情。


    「謝謝你,小紅——」


    將子道謝。


    她過意不去的心情讓紅也感受到了。


    「這是我的工作。」


    紅說完就拿起新的彈匣,猛力插進衝鋒槍的握把之中。


    噠噠噠噠。


    磅。


    唰。


    衝鋒槍與散彈槍的合奏,回蕩在地下街的空間之中。


    一陣特別劇烈的合奏過去之後,忽然間寂靜來臨。


    四周完全籠罩在火藥味與土味之中。


    黑部跟紅手上的散彈槍與衝鋒槍還冒著硝煙,他們的身邊則堆積著已經化為土塊的骷髏兵殘骸。


    「呼,總算搞定啦。我這邊的子彈都打完了,你呢?」


    黑部問了一句。


    紅也點點頭。


    「我的也打完了。」


    「這下就隻剩手槍了?要應付怪物實在讓人不太放心啊。」


    黑部把已經用不到的散彈槍,放在一旁賣紀念品的攤販車上。


    紅也照做。


    他從掛在左脅下的槍套中拔出bcretta手槍,拉滑套將第一發子彈送進膛室,關保險取下彈匣,再拿一發子彈裝進彈匣之中,接著把彈匣裝回槍上。他的動作十分熟練,同樣的動作他多半已經做過幾百次、幾千次,不是平凡的十五歲少年該有的動作。


    正確地說來,這把手槍應該叫做berettam92f改,由改造班配合特務的個人特性而做了若幹改良。


    黑部也同樣在coltgovernment手槍中多送進一發子彈。這款手槍正確的名聲叫做coitm19l1al改。coltgovernment的彈匣裝彈數隻有少少的七發,所以預先加進的這一發,很可能足以改變命運。


    「可惡……!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爬起身來的實相寺看到堆積在四周的土塊,大聲咒罵了幾句。


    他們沒有告訴這群生存者說這些怪物都是用泥土做出來的魔像。就算告訴他們,也隻會平添無謂的混亂,讓已經開始動搖的現實認知更變本加厲而已。


    「誰知道,可能是魔法師的魔法解開了吧?別管這些,我們該趕路了,狀況已經越來越讓人不想碰到怪物了。」


    黑部對一行人這麽說。


    而且時間上也沒有多少彈性,相信地麵上應該已經在進行使用wm毒氣的準備了。


    「小紅——」


    將子對紅叫了一聲。


    紅看了將子一眼。


    「?」


    「——你沒事嗎?你左手受傷了。」


    將子擔心地看著紅的左手問道。


    紅看了看白己的左手。他的下臂連著防護性優良的eme製服一起被砍破,血已經滲到了外套下麵的襯衫。


    「啊啊,這傷勢可不太妙啊。好,那等紅做好止血包紮,我們就往池袋入口前進。」


    跑過來觀察紅手上傷勢的黑部說道。


    紅為了包紮手臂而稍稍走遠,接著就坐在地板上,解下背上的背包。急救用的工具全都放在裏頭。


    這時有個人影出現在紅的眼前。


    抬頭一看,原來是將子。


    「我想幫你包紮。」


    「不用了啦,我自己來就好……」


    紅立刻拒絕。


    但將子卻不死心。


    「不行的,你一隻手受傷,隻剩一隻手怎麽還能包紮?而且繃帶也得綁牢才有用。」


    「……」


    紅無言以對。


    當然紅就算隻用一隻手也可以包紮。隻要使用aa,甚至可以像用兩隻手包紮一樣靈活。可是他不能把aa的事告訴將子。


    「而且我希望你讓我幫忙,畢竟你是為了我才受傷的……」


    將子的表情顯得十分過意不去。


    紅覺得有點難為情。


    「好啦……」


    但還是答應了。


    將子的表情變得有點高興。


    紅越來越難為情,故意粗暴地脫下外套掩飾。他在黑色外套的下麵穿著白色的襯衫,但襯衫的左手已經染成一片紅色,這一刀砍傷了下臂的部分。紅把襯衫也脫了下來,露出了體型雖小卻十分結實的身體。


    仔細一看,就發現左手的傷勢比想像中還要深,肌肉從傷口外翻。所幸動脈跟肌腱都沒有受傷,看來隻要過一陣子就可以自由活動。雖然之後還是得好好縫過才行,不過眼前隻要撐到抵達地上就好了。


    將子在紅的身旁跪坐下來,從背包裏取出急救包,拿起消毒水之後,用另一隻手撐住紅的左手。


    「藥水滲進去會很痛,你忍耐一下。」


    「好。」


    看到紅點頭,將子就開始用消毒水清洗傷口。


    確實很痛,但紅沒有表現在臉上。


    將子用紗布把傷口外圍擦幹淨,拿消毒水再洗一次傷口,然後將新的紗布按到傷口上,再以繃帶纏上幾圈,手法十分俐落。


    「……」


    紅看著拚命包紮自己傷口的將子。


    他不由得看得入神。


    認真的眉毛、認真的眼睛、認真的嘴角,認真的表情讓她原本就美麗而堅毅的容貌顯得更加堅毅。將子專心一意地包紮,讓人覺得就算跟她說話,她可能都不會發現。她應該就是屬於那種可以一心一意專注在一件事情上的人吧。


    「呼,好了。覺得怎麽樣?我有綁得緊一點,會不會太緊?」


    幫忙包紮好傷口的將子,從近距離看著紅。


    紅試著舒展幾下左手。


    「不會,剛剛好。」


    然後這麽回答。


    這不是客套話,真的不會太鬆或太緊,纏得剛剛好。她是不是很熟悉怎麽包紮傷口?


    「太好了。」


    將子臉上浮現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紅粗暴地穿上了外套。


    就這樣,一行人由黑部帶頭,之後依序是實相寺、成田母子、金城綾香、將子、高山老翁、紅,這八個人的隊伍再次開始行動。


    一行人從一個有燈光的角落,來到了一條因為斷線而停電的通道上。在來到這裏的路上,也曾經通過多處停電地帶,一行人以手電筒照亮腳下,在地下朝著池袋入口前進。


    屍體。屍體。


    屍體。屍體。


    隨著他們走過路程中點而接近池袋入口,屍體的數量也越來越多,明顯要比新宿區域來得多。之前說過十五年前發生在倫敦的事件中,一共造成了四十名的死者,但這次的死亡人數想必遠超過這個數字。


    以現在僅剩的裝備,跟怪物交戰並不明智。紅等人一發現怪物的身影,就先下到地下二樓,再繞道回到一樓,穩健地逐步接近池袋入口。以正常步行速度來說,隻要一個半小時左右,就可以從新宿入口抵達池袋入口。然而他們帶著六名平民,而且一路上還為了回避怪物而在各樓層之間來來去去,時刻已經快要接近深夜了。


    「等一下一


    紅說道。


    這時他們正走在一條有燈光的通道上。紅發現走在自己眼前的老人,步調顯然開始越來越亂。然而老人卻拚命想要繼續走下去,大概是不想給大家添麻煩吧。紅看不下去,終於出口幹預了。


    「怎麽了?」


    黑部停下腳步,回頭問道。


    紅指了指老人。


    「老爺爺的情形不太對,是不是該休息一下?」


    紅這麽回答。


    黑部笑著問老人:


    「老爺爺,怎麽啦?」


    「對、對不起,我腳痛……」


    高山老人回答得十分過意不去。


    他的臉色也不太好。就算每天都有散步,像這樣一整天走下來,兩條腿自然會出毛病。


    黑部朝著已經越來越接近的池袋入口方向看了一眼。


    「唔,我看還是休息一下比較保險——」


    「開什麽玩笑!」


    實相寺怒喝。


    眾人轉頭望向實相寺。


    「好不容易走到這裏,隻差一點就要到池袋入口了,為什麽非得冒險在這種地方休息不可!老頭子都活這麽久了,既然會礙手礙腳,幹脆丟在這兒不就得了!你知道這可是拿大家的性命在冒險嗎!?」


    實相寺一口氣吼了一大串話。


    少女跟母親都以責難的視線看著實相寺。


    「對不起……對不起……」


    高山老翁對眾人低頭道歉。


    黑部瞪了實相寺一眼說了:


    「那你自己先走不就得了?」


    「你……」


    實相寺把抱怨吞了回去。


    改以表情說著這哪裏是警察該說的話。


    金城綾香舉手發言:


    「我想上廁所——」


    「我也想要尿尿。」


    少年小進也出聲附和。


    黑部攤開地圖。


    「好。老爺爺,你可以再走一小段距離嗎?」


    「啊,是,勉強可以……」


    「那我們就在這前麵的幾家店裏找間看起來比較安全的店,在裏麵休息個三十分鍾,而且那裏應該也會有廁所。」


    「實在很對不起……」


    高山老翁還在道歉。


    黑部露出牙齒笑著說了:


    「沒什麽,別放在心上。我們也是從一大早就一直站著,站到兩條腿都酸了。」


    說完就拿著手槍,開始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麵。


    黑部當然不會這麽簡單就累,這點紅最清楚了。他很清楚黑部的個性的確凶悍而野蠻,但內心也確實有著善良的一麵。清楚歸清楚,但紅卻沒有辦法乖乖聽他吩咐。


    正當紅看著黑部的背影轉著這些念頭,將子卻發現了這點,簡直就像看穿了紅腦袋裏想的事情似的對他微微一笑。


    紅兩頰發紅,把臉撇到一旁去。


    將子嘻嘻笑了幾聲,接著就伸手去扶高山老翁,留意著腳下開始前進。


    「……」


    提著手槍的紅跟在他們身後走去——


    事件是在進入商店街的時候發生的。


    喀鏘。


    他們聽見了打破玻璃的聲音。


    「!?」


    黑部與紅立刻緊張起來。


    走在最前麵的黑部回過頭來,對殿後的紅打了個手勢,看到紅點頭之後,就默默在通道上跑了過去。


    黑部開了手槍的保險,彎腰放低姿勢,就像影子掠過地麵上,朝著傳出聲音的方向悄悄逼近。


    聲音是從雜貨店旁邊的珠寶店傳出來的。


    緊張感讓黑部的感覺變得十分敏銳,他一抵達珠寶店的入口,就悄聲湊到入口旁邊探出上半身,想要窺探裏麵的情形。


    同時一個黑色的影子也正從店裏出現。


    雙方就這麽互相撞見。


    「!!」


    黑部將槍口對準這個影子。


    結果。


    「哇!哇!等一下!不要開槍,我也是人啊!」


    聽聲音是個男子。


    眼前的黑影確實有著人類的形狀,然而這個穿著黑色外套的人影,卻有著純白的狐狸臉,舉高的雙手上則拿著黃金與白銀等許多閃亮的珠寶。


    黑部剛開始還以為是魔像,但仔細一看,就發現這張狐狸臉其實是麵具。


    「拿下麵具,隻要麵具下麵也是人的臉,我就不會開槍。」


    「知道了,我馬上拿下,你可別開槍啊。」


    「好。」


    黑部回答之後,男子就緩緩取下了狐狸麵具。


    從麵具下麵出現的,是一張比狐狸麵具還要蒼白的瘦長男性麵孔。也不知道是不是該說長相很日本人,不但眉毛、眼睛、鼻梁跟嘴巴都很細,就連四肢跟手指都很細長。他的身高可能跟黑部差不多,但體重多半輕了十公斤以上。


    「哼哼,好久沒有遇到人類了。」


    男子以神經質的嗓音說出這種話。


    這句話還真是不食人間煙火。


    「……你是生存者?」


    黑部發問的同時,不忘留意男子的表情與動作。


    當然槍口還是繼續對著男子的胸口。


    「嗯,對啊。倒是你,哼哼,你是警察嗎?」


    「差不多。」


    黑部這麽回答。


    男子朝著拿在左右手上的珠寶看了一眼,笑得嘴角眼角都跟著上揚。


    「這可傷腦筋了,你打算逮捕我嗎?」


    「你放心吧,我們不辦這種案子。不過還真虧你有辦法活到現在啊,就你一個人嗎?」


    黑部訝異地詢問。


    越接近池袋入口,狀況比起新宿入口方麵就越是淒慘。一路上看到這麽多屍體,讓他們以為這一區已經不會再有生存者,沒想到現在就遇到了。這個人到底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就我一個人啊。是有看到機動隊跟自衛隊的人來救援啦,隻是有這麽大一群怪物在,他們大概也隻有辦法救出一樓的部分吧?雖然他們也有下到二樓來,可是隻跑來宣導,要生存者趕快離開,然後就撤退了。至於我嘛,當然是來不及跑啦,隻是後來我也幹了一大票就是,哼哼。」


    「……你都沒有遇到怪物嗎?」


    「有啊,像是多頭龍跟獨眼巨人都有碰到。大概就是因為有它們在,救援隊的人才不敢貿然進來吧?另外我還看到了牛頭人跟半人馬之類的玩意呢。它們大概還在這一帶遊蕩,我看你們還是小心點比較好吧?畢竟我已經看過很多人被殺了。」


    「你還真清楚啊。」


    「還好啦,畢竟隻有聰明人才能活下來嘛。」


    「你這麵具打哪兒來的?」


    「啊啊,這個啊?這個嘛,呃,其實就是掛在賣糕點還是米果,看起來很窮酸的店裏。畢竟就算沒有人在,要是攝影機還有在運作,那我不就傷腦筋了嗎?你看看這地下的狀況吧,反正都是死路一條,哼哼,趁還活著的時候為所欲為又有什麽不可以的?」


    說完男子就把珠寶塞進外套裏麵。


    整件外套明顯鼓起,想來已經塞了很多偷來的東西。


    他說的倒是沒錯。


    在這個因為怪物肆虐而突然封鎖的地下街裏,愛偷什麽東西都沒問題。不隻是寶石或名表之類的高級品,光是多跑幾間店,拿走收銀機裏麵的錢,就不知道可以湊到多高的金額了。考慮到從新宿到池袋的商店數,相信金額應該是難以估計。


    黑部的腦子裏一瞬間閃過了一幅光景,趁著怪物形魔像占領地下街的時候,人形的魔像則去收集珠寶。


    搞不好這其實是一場大膽而周密的強盜計劃?


    男子看著黑部,臉上浮現詭異的笑容說了:


    「這位先生,請你告訴我,會不會說這些事情其實不是現實,隻發生在我的腦子裏?」


    「……」


    這句話莫測高深,讓黑部找不出該回什麽話。


    已經知道對方是人,眼前沒有危險之後,紅等人也在這時走到了黑部的背後。


    「……」


    黑部放下對準他的手槍,關上保險收進槍套。


    他用鼻子歎了口氣。


    「報上你的名字來,至少我們得先這麽處理。」


    接著對男子說道。


    黎明已經不遠了。雖然不能告訴他理由,但總不能把他丟在這兒不管。


    男子的目光掃過一行人,接著就在蒼白的臉上浮現出詭異的微笑,報上了一個也不知道是不是本名的名字。


    「我姓藤原,請多關照。」


    2


    木曾地方。


    這兒是個可以算是村莊的地方。


    就在這個村莊的外圍。


    住著一家人。


    有父親、母親跟小孩。


    這家人是術師。


    這個村莊本身就有著特異的習俗,以古時傳承下來的特殊法術為業。


    陰陽道。


    這就是該種法術的名稱。


    據說陰陽道是從中國發祥,乃是由多種咒術與占術所構成的一大體係。


    這許許多多的法術之中的一種,就叫做式神法。


    術師會將暫時的生命賦予紙張、泥土或木頭等各式各樣的材質媒介,加以差遣。


    式神往往會被做成人、鬼、動物或怪物的型態,並受到操縱。


    創造式神之際,會對式神賦予目的。


    當式神達成目的,就會還原成原來的媒介。


    例如奉命去倒茶的式神,倒完了茶之後就會還原成紙做的人偶;例如奉命去殺人的式神,殺了對象之後就會還原成原來的土塊。


    這個村莊代代相傳的就是式神法,但血統也隨著時代變遷而逐漸變淡。


    這家人就是整個村莊之中,血統繼承得最為濃厚的一族。


    這一族的術者在悠久的曆史中,始終名震天下。


    尤其是一家之主,更是當代頂尖的術者,使用同類法術的術者之中,沒有一個人沒聽過他的大名。


    然而。


    他的威名也隻維持到幾年前為止。


    幾年前,這位父親跟西方的術者展開了一場對決。


    魔法師。


    這是對方的稱號,對方乃是西方術者之中的頂尖好手。


    陰陽師對魔法師。


    這可說是一次東洋與西洋的頂尖對決。


    然而。


    父親卻在這場比試中落敗了。


    父親回來時右手已經殘廢,精神也瀕臨崩潰,根本無法像以前那樣施展法術。


    之後的父親完全靠著一股對後代教育的執著而活。


    不是當成孩子來教育。


    是當成術者來教育。


    父親想讓孩子替自己報仇。


    他想讓孩子證明東方的法術勝過西方的法術。


    小孩從懂事以來,就沒有被當成一個人,而是被當成術者來培養。


    還沒學會拿筷子,就被灌輸施法的教育。


    父親不要孩子的笑容,隻要小孩磨練法術。


    對於從懂事以來,每天就反覆過著這種生活的小孩來說,修練成了理所當然的生活。小孩不懂得跟其他小孩一起玩。


    也不懂得被父親摸頭是什麽感覺。


    對小孩來說,法術就是一切。


    母親過世之後,父親的指導變得更加嚴厲了。


    「怎麽又失敗了!同樣的事情要我說幾次才懂!」


    父親用拿在左手上的木棒責打小孩。


    滾倒在地上的小孩遍體鱗傷,鮮血都滲了出來。


    「對不起,父親!」


    小孩站起身來,使役式神。


    一隻、兩隻、三隻、四隻、五隻。


    六隻、七隻、八隻、九隻、十隻。


    十一、十二、十二、十四、十五。


    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小孩能夠同時操縱的式神數量漸漸增加,沒過多久,小孩可以操縱的式神數量,已經追上了過去的父親。


    到了一年前。


    這位父親也死了。


    唯一留下的,就是成了術者的小孩,以及父親深植在小孩心中的目的——


    3


    紅也加入行列之中,看了藤原一眼。


    臉色蒼白的藤原,一臉莫測高深的表情坐在那兒。


    他看起來像是在觀察關掉聲音玩著電玩的小朋友,也像是什麽都沒想,純粹在發呆。


    地點是在藤原擅自闖進的珠寶店之中。由於藤原闖進來之前就已經確認過裏頭沒有怪物,眾人於是決定在這裏休息,離黎明還有一些彈性時間。店裏有間辦公室,還備有浴室跟廁所。由於辦公室裏設有電話,他們本想跟地上聯絡,但電話卻打不通。想來從一行人最後一次跟地上聯絡的時候,這裏的線路多半就已經斷線了。


    高山老翁把腳泡進裝滿水的臉盆。他的腳已經腫得十分嚴重,這一路上相當難為他了。


    實相寺一臉不高興的表情,坐在離一行人較遠的地方。


    金城綾香進了洗手間。


    將子閉上眼睛,看樣子是在打盹。她的睡眠似乎很淺,眼皮還不時微微顫動。


    「……」


    紅不經意地看著她的睡臉。


    她閉上的雙眼、鼻子跟嘴巴,每一處都是那麽純粹而工整,相信她就算年紀大了,也會越來越美吧。


    看到她分成兩邊的瀏海被弄亂,遮到了臉上,讓紅很想輕輕伸手去幫她撥好。


    「嗬。」


    結果負責警戒的黑部十分開心地笑了。


    紅看了黑部一眼。


    「……你笑什麽啦?」


    「沒什麽啊,我隻是想說沒想到你還挺外貌協會的。」


    說著目光還望向將子。


    紅非常明顯地開始動搖。


    「你、你在胡扯什麽p我才沒有!」


    「別那麽生氣,我又沒有怪你。哈哈哈哈哈。」


    「不要鬼扯了!可惡!不要笑!」


    紅滿臉通紅,想要讓張大了嘴笑的黑部閉嘴。


    而當黑部跟紅換班的時候,紅對黑部問起了藤原的事。


    「……我總覺得那小子有古怪。」


    「沒錯,他對怪物的類別也熟得不正常。不過也沒什麽了不起的,還不就是個小角色嗎?」


    黑部說道。


    但紅就是放不下心來。


    就這樣,老人腳上的腫脹似乎消退了幾分,一行人決定再度展開剩下的行程。


    時間的底限已經分分秒秒地逼近。


    紅叫醒了將子。


    離池袋入口隻剩一小段路了。


    「好,那我們走吧。離這前麵的池袋入口已經不遠,如果沒有碰到怪物,走個三十分鍾就到了。我們就快到了,大家撐著點。」


    黑部對一行人宣告。


    結果馬上有人答話:


    「有那麽簡單嗎?我怎麽想都不覺得這個地獄有那麽容易脫身啊。反正最後一定是每個人都死光光,遊戲結束,哼哼。」


    藤原說著不吉利的話。


    一行人本來就要燃起希望,氣氛卻又再度變得陰暗。


    黑部用手槍指著藤原。


    「別說這種不吉利的鬼話,要我轟得你腦袋開花來祭旗嗎?」


    「哼,幾乎跟黑道沒兩樣。」


    藤原苦笑著退讓了。


    他說得倒也沒錯,隻是就算是黑道,多半也不是日本黑道,而是黑幫或義大利黑手黨,而且多半還是西西裏島直係的。紅一邊轉著這種念頭,一邊跟在一行人最後開始邁步。


    夜色越來越深。


    日期早就已經換到下一天了。


    空中出現一彎明月,夜風就像刀刃一樣冰冷。


    白木找了張椅子坐下,以比夜風還要沁涼的眼神,注視著打開的閘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美貌,讓夜晚的寒氣都收斂了幾分威力。白木是個任誰看了,都會忍不住駐足想要多看幾眼的美男子,但同時卻也散發出一種難以親近的氣息。盡管有著無數隊員來來去去,但除了圭二之外,沒有一個人來跟白木說話。


    黑部他們還沒有回來。原本以為隻要一個小時左右就會回來,但算算已經過了九個小時以上,他們卻還沒有回來,也沒有報告指出他們已抵達池袋出口,想來多半是遇到了麻煩。新宿入口的崩塌,說不定也跟黑部他們有關。黑部等人遲遲沒有出現,讓周遭的人們都顯得十分焦急,但白木卻不一樣。憑黑部的本事,不管碰到什麽麻煩,應該都會回到地上來。同為pc課中最強,不,應該說是同為eme中最強的雙人組,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無數次的白木對這點十分清楚。


    「……」


    白木將視線從閘門上移開。


    望向兩台黑色的聯結車。


    這兩輛聯結車載來了死亡。距今約六個小時前,這兩輛車才剛抵達這個新宿二號入口,就有一群身穿厚重防護服的隊員,搬出了wm毒氣。從聯結車上搬出的wm毒氣經過清點簽收,現在處於嚴密的警戒之下。到了明晨五點,就要開始對地下街施放毒氣,將地下街中徘


    徊的怪物,以及所有還活著的人,都在寂靜之中殺戮殆盡。


    然而在這條地下街裏,除了黑部他們之外,真的還有其他生存者存在嗎?從地上入口封鎖結束之後,就再也沒有看到自力逃脫出來的生存者。除了白木在這二號入口救出的兩名粉領族之外,最後一次接到的生還者報告,就是有地下鐵的員工順著鐵軌隧道逃脫出來,之後就再也沒有收到有人生還的報告。不過如果萬一還有生存者留在裏麵,而黑部等人也正往池袋入口前進,那麽他應該也會把剩下的生存者帶來。


    白木維持著悠閑的表情,將臉轉往池袋方麵。


    黑部。


    實相寺


    成田母子。


    金城綾香。


    高山老翁。


    扶著老翁行走的將子。


    藤原。


    紅。


    一行人的確隻花了三十分鍾左右,就抵達了池袋入口附近的地下一樓地區。入口附近的地下街,無論一樓或二樓都已經停電,籠罩在深邃的黑暗之中。然而等著一行人的,卻不是通往地上的池袋入口,而是八個凶惡的血盆大口。


    是多頭龍。


    有如電線杆一樣粗的八個頭,跟八岐大蛇沒有什麽兩樣。然而那跟小汽車差不多大的軀體上有的卻不是輪胎,而是四隻腳。分類上不屬於八岐大蛇,而是屬於蜥蜴類。


    多頭龍的八個頭以平順得讓人作惡的動作蠢蠢欲動,靠著四隻腳繞來繞去,就這麽盤據在一樓。


    「這下不妙了。」


    戴上夜視鏡的黑部先確定後方安全之後,再跑來低聲跟紅商量。


    紅也點了點頭。


    這種pc就算用上散彈槍跟衝鋒槍都很不好應付,更別說現在他們兩人的武裝隻剩下兩把手槍,黑部的aa又不適合應付這種頭很多的生物,最好是可以避免跟這種對手交戰。


    考慮到一行人的狀況,繼續強行軍也不怎麽明智。


    但是他們又非得趕到地上不可。


    時間已經越來越緊迫。


    兩人回到一行人所在的地方,攤開地下街的地圖,用手電筒照亮,簡單地說明狀況。


    「池袋入口下麵有怪物坐鎮,這種怪物很不好應付,而且搞不好還有其他怪物潛伏在附近。而且要是讓大型的怪物在那邊大鬧起來,很可能會導致入口附近崩塌,重演新宿入口的狀況。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等怪物自己離開,也算是個方法,大家有什麽意見嗎?」


    「可惡,都到一樓了手機還不通p這樣根本就沒辦法跟地上聯絡啊。」


    實相寺看著手機抱怨。


    這也難怪。有人在這條地下街鋪設了結界,多半就是操縱這些怪物的人所設。


    「所以我剛剛不是說了嗎?想從這裏出去可沒這麽簡單。」


    藤原臉上浮現出輕薄的笑容。


    黑部提起他的衣領。


    「我看你這家夥早就知道了吧?」


    「因為我也曾經往地上走過,就是因為那隻多頭龍擋在那邊,我才會放棄回到地上。隻是我也不能確定再去一次還會碰到,所以才沒有說出來,畢竟大家滿心都是希望啊。哼哼,喂,放手。」


    黑部十分不悅地放開了揪起的衣領。


    「請等一下,應該還有一條路可以離開這裏。」


    將子發言了。


    她指著地圖上的一部分。


    那裏是池袋地下街的最深處。池袋方麵的地下五樓也跟新宿地下街一樣,是作為通往地下鐵的列車車庫,所以也就能夠從車庫沿著鐵軌通往外麵。這些地方的封鎖作業應該會持續到黎明,考慮到可能有生還者自行逃出,相信他們應該會等到施放毒氣的前一刻,才進行最後的封鎖動作。隻要抵達進行封鎖作業的地點,應該就可以通往外麵。黑部跟紅腦子裏最先想到的也正是這個方案,隻是考慮到一行人的狀態,他們判斷最好還是避免繼續強行軍。


    然而如果一行人有著這樣的意誌跟體力,能走這條路徑自然是再好不過。


    為了趕上黎明前的最後時刻。


    「我想隻要走這條路,順利的話就可以通往地上,再不然就是去到下一站。隻是高山老爺爺的腳——」


    將子說著看了高山老翁一眼。


    實相寺立刻表示讚同:


    「就這麽做吧!我們就該這麽做!我片刻都不想在這裏多待!這點路程應該不要緊的!」


    「你閉嘴。老爺爺,你覺得呢?走得到嗎?」


    黑部詢問老人。


    老人笑著點點頭:


    「可以,多虧各位剛才讓我休息了一下,腳也好得多了。不用擔心,我可以走。」


    「好,既然沒有反對意見,我們就直接下去吧。」


    就這樣,一行人決定從地下一樓往下行進。


    目標是最底下的地下五樓。


    離黎明還有兩個半小時。


    地下街裏有個影子跟在一行人身後,緩緩地接近過去。


    這個幾乎塞滿整條地下街通道的巨大影子,形體又長又大。


    這個影子粉碎通道上的攤販車,壓扁倒在地上的屍體,削過位於地下街兩旁的店家前緣,慢慢爬行前進。


    影子有著像蛇一樣的腹部,排得密密麻麻的鱗片,以及銳利的牙齒。


    這隻不同於多頭龍,而且比前者更加巨大的怪物,發出一種讓人光是聽到就不寒而栗的拖行聲,一吋吋縮短跟紅等人之間的距離。


    距離已經近到隻要再稍稍往前,就可以碰到他們背後——


    act6紅


    1


    一行人從一片漆黑的二樓下到了三樓。


    階梯附近散落著水泥碎片,大概是怪物曾經在這裏鬧過吧。


    這個樓梯隻通到地下三樓,所以要下到四樓,就得先在三樓走一段路,然後再從途中的樓梯,或是池袋方麵走到底的樓梯下去。一行人慎重地在三樓行進。


    三樓雖然沒有電,但前方卻很亮。看來盡管從二樓下來的地方已經停電,但通道前方卻還有電。紅等人朝著有光的地方行進。


    走在前麵的黑部停下了腳步。


    他們已經來到了通道前方的燈光勉強照得到的地方,就算不戴夜視鏡,也還看得見腳下的狀況。


    紅從隊伍旁邊往前方一看,就看到通道前方有個影子。


    這個影子擋在兩個區域之間,守在通道與通道之間,有如在宣告此路不通一般。影子看上去像是個大個子的人,但脖子以上的部分則顯然有著跟人類不同的形狀。頭部的左右長著狀似角的物體,看上去簡直是日本神話中的鬼。這個怪物手上拿著類似狼牙棒的棍棒,正對著他們站立。


    就在這時。


    有聲音從後方傳來。


    紅反射性地回過頭去,側耳傾聽他們來路上的後方黑暗中有何動靜。後方越接近通道底端,黑暗就越是濃密,而在這冰涼的黑暗之中,一陣令人不悅的聲音慢慢接近。


    是一陣腳步聲,明顯比一般人的來得沉重。


    那是一種打赤腳,用腳底踩踏地板所發出的沉重聲響。而這個聲響正一步步穩穩逼近。紅戴上夜視鏡一看,就看到遠方的黑暗之中,浮現一個像是壯漢的影子。然而這個影子的頸部以上顯然跟人類不同,手上也拿著類似狼牙棒的棍棒。不妙,已經徹底被前後包夾了。


    紅開了手槍的保險,朝著黑部跑了過去。


    「我們被包圍了。」


    「沒辦法,讓大家躲在牆邊吧,真有必要還是得交戰。」


    「了解。」


    紅與黑部讓一行人靠在牆邊蹲了下來。


    一行人默默聽從指示。


    這時從後方接近的影子,來到了一行人的旁邊。


    那是一個肌肉糾結的壯漢,卻又不是人類。頸部以上的部分有的不是人頭,而是馬的頭部。拿在手上的棍棒,更是足以一擊粉碎人類的腦袋。無論是馬頭、還是人身的部分,都像染了色似的一片群青。隻要有看過有名的地獄圖,應該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神話中擔任地獄獄卒的馬頭鬼。紅鬼是牛頭鬼,而青鬼則是馬頭鬼。


    「……」


    真是的,也難為這些怪物的種類可以這麽應有盡有了。


    紅臉上浮現出諷刺的苦笑,握好beretta手槍瞄準。


    黑部也握好government手槍對準馬頭鬼。


    隻要怪物擺出任何準備攻擊的姿態,兩把手槍肯定會在黑暗中噴出火苗。這麽一來,另一隻怪物,或者還有更多怪物,可能就會聽到槍聲而趕來,但這也是無可奈何。在將眼前的怪物變成土塊之前,槍林彈雨多半不會停止。


    然而馬頭鬼卻做出了超出他們意料之外的行動。它隻朝紅,以及藤原與將子等一行人瞥了一眼,就踩著沉重的腳步聲,直接從通道中央通過。


    一聲沉重的腳步聲。


    又一聲。


    「?」


    紅看了黑部一眼。


    黑部也看著紅,臉上的表情顯得莫明其妙。


    馬頭鬼走在地板上,一路走到了站在通道前方的另一隻怪物旁邊。


    那是牛頭鬼,仔細一看就會發現牛頭鬼的皮膚真的是紅色。


    兩隻鬼並肩走著,消失在燈光照亮的樓層之中。


    「——到底是怎麽回事?」


    黑部大為困惑。


    紅也搞不清楚,他也覺得莫測高深。


    「我去探一探,安全的話我會對你打手勢。」


    黑部放低姿勢,開始在昏暗的燈光下以近乎滑行的姿態奔跑。


    他停在停電的通道與有燈光的通道之間,利用隔間木板藏身,慎重地窺探遠方的情形。接下來好一陣子,黑部就這麽窺探狀況,最後朝紅等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食指從扳機上放開,對他們招了招手。


    紅先確定後方安全,再隨著一行人慎重地前進。來到通道與通道之間後,躲進了黑部對麵的隔間木板。


    「你自己看看。」


    聽黑部這麽一說,紅就開始仔細觀察遠方的情形。


    那兒展開了一幅世上罕見的光景。


    在一條長通道上,四隻怪物分成兩邊對峙。


    離他們較近的兩隻,是手上拿著狼牙棒的牛頭鬼跟馬頭鬼,從這裏就能看見它們肌肉糾結的背影。


    而離這兩隻怪物大約十公尺左右的通道另一邊,則站著另外兩隻也是牛跟馬的怪物。


    但它們並不是牛頭鬼跟馬頭鬼。


    一隻有著巨大的牛頭,以及肌肉糾結的人類下半身,但全身膚色卻是咖啡色。相較於下半身是人類的牛頭鬼,這隻怪物的下半身則長著短毛,比較像是牛的下半身,而且腳底也有著堅硬的牛蹄,手上則拿著一把樸實無華的斧頭。


    是牛頭人。


    另一隻則是有著人類的上半身跟馬的身體。雖然說上半身是人,但身體也一樣長著短毛,臉孔長得反而比較接近肉食類的野獸。這隻怪物也跟站在斜前方的牛頭人一樣,全身都是咖啡色。四隻腳長著馬蹄,連馬的尾巴都不缺,一隻手上拿著樸實無華的長槍。


    是半人馬。


    那是一幅極為超脫現實的光景——


    牛頭鬼與馬頭鬼,以及牛頭人與半人馬,雙方就在同一條通道上,充滿敵意地互相對峙。別說是現實,就連夢中或是書中,都很難看得到這樣的光景。


    「這到底是怎麽……」


    紅低聲自言自語。


    下一瞬間,戰端已經開啟。


    牛頭人舉起斧頭,攻向牛頭鬼跟馬頭鬼。堅硬的牛蹄在地板上踏出轟隆巨響,豪邁地拉近距離,猛力揮下高高舉起的斧頭。牛頭鬼舉起狼牙棒擋下這一斧,金屬交擊的聲響傳遍整個樓層。


    接著馬頭鬼朝著牛頭人猛力揮動狼牙棒。狼牙棒命中了牛頭人的側腹部,傳出了一聲令人不忍心聽下去的悶響,牛頭人腳步不穩地踏出幾道牛蹄聲。牛頭鬼跟馬頭鬼正要朝著牛頭人補上一棒,卻又有另一陣蹄聲在樓層中響起。


    是半人馬。一隻手提著槍的半人馬,巧妙地動著四隻腳,在樓層中筆直衝了過來。灌注了衝鋒力道的槍尖,刺穿了牛頭鬼的軀幹,隻見牛頭鬼的表情痛苦扭曲。


    「喂喂,這到底是怎樣……?」


    黑部說出了紅心裏正在想的念頭。


    這個狀況跟他們兩個帶著一行人抵達新宿入口的時候一樣,當時獨眼巨人也是跟獨眼入道在鬧內訌。


    不對——


    也許不是鬧內訌?


    當紅腦子裏浮現出疑問時,正好聽見小朋友說話的聲音:


    「哇,好像在玩怪獸戰略遊戲耶。」


    是進在說話。


    原來他是從紅的脅下看到了通道上的情形。


    聽到進這句天真感想的那一刹那,紅的腦子裏閃過了一個念頭。


    地上。


    轉移到池袋入口的臨時總部。


    盡管已經接獲白木與怪物交戰的報告,得出怪物是魔像類生物的假設,但使用wm毒氣來收拾殘局的決定卻沒有變更。如果說,就是這個引發事件、與十五年前倫敦地鐵事件的犯人一樣使用了魔像法,那麽術者應該會留在結界之內,也就是留在這地下街之中。為了抹殺這名術者,也為了讓所有怪物都還原成土塊,他們仍將在黎明時施放wm毒氣。


    到現在還沒有收到黑部等人出現的報告。


    可能性有三種,或許是四種。


    就看他們是穩健地朝池袋入口行進,還是走新宿或池袋方麵的地下鐵鐵軌出來了。


    另外還有一個最糟的可能性,那就是他們已經跟生存者一起同歸於盡,無法回到地上。


    菫看著接連傳回來的報告,推測黑部跟紅等人多半正朝池袋入口行進。這是因為地下鐵的員工幾乎已經全部殉難,而逃出來的生存者則說有看到大型pc。如果往地下深處行進,遭遇到這些大型pc的可能性就很高,這麽一來,他們應該會避免交戰,轉而往池袋入口行進。至於另一種最糟的可能性,菫則盡量不去多想。


    而最讓人擔心的就是時間。


    最後時限已經一分一秒地逼近。


    菫從臨時總部轉移到這池袋入口以來,就幾乎完全沒有休息,一直在整理報告資料。


    「菫姊,你這麽不眠不休,對身體很不好的。」


    這時一道開朗的嗓音喊了她一聲。


    菫抬頭一看,一名有著一張娃娃臉的壯漢笑嘻嘻地站在那兒。這是留在新宿方麵的鳩羽圭二的雙胞胎哥哥圭一。


    一直到剛剛,他都還作勢擊發池袋入口前的機槍鬧著玩,不過大概是擔心菫的身體,跑過來勸她休息。


    「謝謝你,圭一。」


    「黑部跟紅一起辦事,你盡管放心啦。他們一定會帶著生存者,從那個入口出現的。」


    「嗯,說得也是。不過我還是再看一下報告書,畢竟搞不好會有什麽發現。」


    「哈哈,不過你也不要太勉強自己了。」


    說完圭一就像個孩子似的笑了笑。


    菫也以笑容回應。


    接著又再度將目光轉回新的資料上。從他們兩人下到地下之後,已經過了相當長的時間。相信他們也已經發現這群怪物都是泥土做的魔像,不過除此之外,也許還可以找出其他有助於解決的線索,想到這裏,菫又開始翻閱堆積如山的報告書。


    看著一大疊生存者的目擊報告,菫發現了一件事。接著為了確定這個假設,她又重新看過資料,並把資料分成兩疊。


    「果然……」


    菫有了確信。


    目擊情報中出現的pc,目擊地點也會依據東方與西方,也就是依據該種pc是存在於東洋或西洋傳說而有差別。骷髏兵與多頭龍之類的西洋pc,目擊地點都分布於從地下街中心到池袋方麵的區域;盔甲武士與八岐大蛇之類的東洋pc,則是在從地下街中心到新宿方麵的區域被目擊。


    而隨著目擊時間越晚,兩類怪物出沒的地點也就越往相反方向的車站分布過去。


    這到底代表著什麽呢?


    現階段還推論不出結果,但這一點肯定將是解開地下街事件真相的重要關鍵。真不知道自己腳下到底在發生什麽事情。


    菫越想越擔心留在地下街裏的黑部等人。


    「不知道小黑跟小紅他們發現了沒有……」


    「戰略遊戲?」


    黑部聽得表情一歪。


    紅跟一行人拉開了距離,跑來跟黑部說起這件事。不過根本沒有好好玩過電玩遊戲的黑部,聽了也搞不清楚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一種讓敵我兩軍在同一個場地上互相攻城掠地的遊戲。」


    紅進一步說明。


    黑部一臉搞不清楚的表情。


    「就是說跟將棋差不多?」


    「類似,也可以說像西洋棋。」


    「那你的意思是說,有人在這條地下街裏搞起將棋還是西洋棋之類的遊戲?」


    「而且玩的是怪物版。當然這隻是我的假設啦。」


    紅說話的語氣還是一樣沒大沒小。


    不過聽他這麽提起,黑部也覺得有道理。


    「聽你這一說我才想到,這條地下街裏明明西洋跟東洋的怪物都有,可是攻擊我們的全都是西洋的怪物啊。」


    「沒錯吧?」


    「這也就是說,術者至少有兩個……」


    說完黑部就朝躲在隔板後麵的一行人瞥了一眼。


    紅的表情變得有點驚訝。


    「難道說術者就在那群人裏麵?」


    「誰知道呢?不過如果真的在裏麵,你覺得誰最可疑?」


    「藤原。」


    「我想也是。那你就留意藤原,我注意其他人。」


    「其他人?其他還有誰可疑嗎?」


    「沒有,隻是為防萬一。」


    說完黑部就走向一行人的所在。


    紅也從他身後跟著走去。


    在隔板的另一邊,看樣子已經分出了勝負。


    半人馬的馬蹄一次又一次地踏在被長槍貫穿的牛頭鬼身上,讓鮮血濺上了馬蹄。牛頭鬼的身體被踩得稀爛,很快就變成了土塊。


    另外還堆著兩座土堆。馬頭鬼跟牛頭人都已經失去活動能力,還原成了泥土。


    剩下的半人馬則踩著馬蹄聲,悠然地往通道另一端走去。


    「要是下到四樓的時候撞見可就麻煩了,還是趁現在解決掉吧。」


    說完黑部就看了紅一眼。


    黑部看的是他左手的傷處。


    「我來解決,那些人就麻煩你了。」


    黑部把槍收進槍套,接著一個人來到了通道上。


    他要用aa。


    紅告訴眾人有危險,要他們躲到隔板後麵。危險的不是怪物,而是黑部的aa。


    當然既然黑部背對這邊,就不會有太大的危險。之所以要生存者躲起來,有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避免讓他們看到黑部的aa,


    黑部在通道上走了幾步,隨便找了個位置停下來,對前方的半人馬喊了一聲:


    「喂,大笨馬。」


    結果半人馬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黑部一眼。


    半人馬以肉食猛獸的表情凝視黑部。


    距離大約有二十公尺。


    「放馬過來吧,就我跟你單挑。」


    黑部對半人馬挑釁。


    看樣子怪物上鉤了。


    半人馬高高舉起前腳人立起來,接著就踩出響亮的馬蹄聲,朝著黑部展開衝鋒。衝鋒的勢頭猛烈得簡直像是要踏穿地板,左手上握著那把粗獷的長槍。


    「哼。」


    黑部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


    那是一種剽悍、傲慢而且野蠻的笑容。黑部每次麵對強敵,都會露出這種笑容。不,說露出也不太貼切,應該說是會自然湧現出來才對。想必是黑部體內好戰的血統,讓他自然而然會有這樣的反應。


    黑部朝著衝鋒過來的半人馬,發動了自己的aa。


    接著就有一種黑色的物體,從黑部身上朝著半人馬飛了過去。


    那是一條黑線。一條吞噬了所有光線的黑線,呈一字形在空中橫掠過去。當這條大約有日本刀長度的黑線,碰觸到猛力衝鋒而來的半人馬身上,半人馬的上半身與下半身就維持著原來衝鋒的勢頭,一瞬間被一分而二。


    失去了上半身的馬身往右斜方跑開,而從馬身上切開的上半身則繼續拿著槍往左飛去。當馬的軀幹與人的上半身分別撞在黑部左右兩方的地板上,就化為主塊而濺了開來。切斷了半人馬的黑線就像被光線吞噬似的,已經消失無蹤。


    攻擊線。


    這就是剛剛那種能力的名稱。黑部能夠操縱重力與質量,形成小規模的黑洞。這種能力有兩種運用方式,一是在身體周遭形成無數個籃球大小的黑洞來防禦自己的防禦球,二是以微小球體連結成線狀的黑洞,發射出去攻擊對手的攻擊線。黑部會根據狀況的需要來選用合適的能力。


    看在不懂得原理的人眼裏,怎麽看都隻覺得他是在操縱影子,所以曾幾何時,黑部有了個綽號。


    暗影黑部。


    然而要造出必須以極高密度形成的黑洞,需要消耗的體力也是非比尋常,所以一天之中可以形成的量非常有限。


    「終究隻是泥土玩偶啊。」


    黑部轉身背對已經化為主塊的半人馬,朝著紅等人所在的通道走去,同時用zipp○打火機點著了從懷裏取出的香煙。


    啵。


    2


    從地下三樓通往地下四樓的階梯,又再度發生停電。


    一行人穿過變成土塊的怪物所在的樓層,抵達第三樓通道底端,從位於底端的樓梯慢慢走下樓去。


    四樓似乎也處於停電狀態,連腳邊都幾乎完全看不見。


    一行人在黑部的帶領下,用燈光照亮腳邊,沿著堆滿土石與屍體等許多障礙物的樓梯慢慢走下樓去。


    「啊。」


    跟著黑部走下樓梯的實相寺,沒有注意到有個背包被人丟在樓梯上,一腳踩了下去。


    實相寺聽到了自己的腳踝發出了「喀拉」一聲可怕的聲響。他差點整個人摔倒,趕忙用手撐在旁邊的牆上。


    他手扶著牆壁,好不容易用一隻腳下了樓梯。兩隻腳才剛踩到地麵上,立刻傳回了一陣無與倫比的劇痛。實相寺忍不住坐倒在四樓的地板上,脫下右腳的鞋子,拉下襪子查看。


    「哦哦哦,這可扭得嚴重了,而且腫得挺厲害的。我看你大概沒辦法走路了吧?」


    黑部用實相寺的手電筒照著他的腳說道。


    在燈光照亮下,看得出實相寺的腳踝異常腫脹,簡直不像是自己的腳。光是坐著不動,都像是有水一直灌進去似的越腫越大,怎麽看都覺得他應該沒辦法繼續走路了。


    「唉唉唉,一定是遭天譴了。」


    金城綾香說道。


    實相寺冷汗直冒。他隻顧著想要趕快離開這裏,沒有仔細看好腳下,如今卻讓自己成了拖累一行人逃離險境的包袱。


    自己會被丟下。


    實相寺想像自己成了包袱,獨自被眾人留在這有許多怪物徘徊的陰暗地下街之中,登時滿心恐懼。可是聽她這麽一說,就覺得也許自己真的是遭了天譴。不隻是在這地下街裏,過去自己在工作上也是一樣,隻要一覺得哪個人是包袱,就會立刻舍棄。他認為提供幫助是非常沒有效率的做法,所以都對這些人見死不救。當自己陷入這樣的立場,實相寺才發現到這些年來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多麽不可原諒。然而現在後悔已經太遲了。自己所待的地下街,讓他覺得既寒冷又冷漠。


    「請問——」


    這時一行人中有人說話了。


    拿著手電筒照過去,就發現說話的人是高山老翁。


    他走到實相寺身旁,慢吞吞地說出這句話:


    「請問,如果不介意,要不要我扶你走?多虧大家讓我休息了一下,現在我的腳也好得多了。」


    「!」


    聽到老人這句話,實相寺臉上的表情變得仿佛心髒被刺了一針似的。


    金城綾香也伸出手,想扶實相寺起身。


    「真拿你沒辦法。來,大叔,手伸出來,我也來幫忙。」


    「哼,大叔,你該覺得慶幸啊,慶幸這世上什麽人都有。」


    說完黑部就開始走下樓梯。


    實相寺讓金城綾香扶起,在高山老翁的攙扶下走下樓梯。


    「抱歉……」


    實相寺由衷地低聲說道。


    而高山老翁則以和藹的笑容說了:


    「別客氣,人遇到困難的時候,本來就應該互相幫忙。」


    「抱歉……!」


    實相寺在高山老翁的攙扶下,一步步走下樓梯,眼淚流個不停。


    形形色色的後悔化為眼淚,從實相寺的雙眼不停滑落。兩隻眼睛好熱,眼淚想停也停不下來,他隻能任由自己在黑暗中啜泣。


    紅走在藤原身後,想要洞察這個人的真意。


    這個體型瘦弱的男子,以緩慢的步調,走在一群生存者的最後,也就是紅的身前。


    他身上發出了堅硬物體互相碰撞的小小聲響。多半就是他從地下街的店裏偷來的珠寶吧。紅完全無法理解這個人的思考回路,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


    從地下四樓往下,來到了地下五樓。


    五樓看起來也停電了。當一行人抵達五樓,就開始走向通往車庫的通道。終點站已經快到了。


    紅看了看戴在左手上的表。


    淩晨三點。


    離最終時限的黎明已經不遠了。


    前方慢慢看到了光線。


    光線是從通道的底端,也就是車庫所在的位置發出的,看樣子車庫沒有停電。在黑部的帶領下,隨後依序是讓高山老人攙扶的實相寺、成田母子、金城綾香、將子、藤原,最後則是紅,一行人從黑暗中走向有燈光亮著的車庫之中。


    在那兒等著他們的,是一名魔法師,以及一頭巨龍。


    老人點亮了舞台的燈光,等著來賓抵達。


    模樣簡直就像是迷宮最深處的魔法師,在等著迎接一路上接連打倒多種怪物的勇者出現似的。


    信上提議的遊戲名目叫做將棋。


    上次自己提出的遊戲名目則是西洋棋。


    上次的棋局中規定雙方各有十六個棋子,這次則增加為二十個。


    分配方式如下:


    步兵9盔甲武士———步兵9骷髏兵


    香車2馬頭鬼————騎士2半人馬


    桂馬2牛頭鬼————騎士2牛頭人


    銀將2獨眼入道———皇後2獨眼巨人


    金將2鵺——————皇後2人麵蠍尾獅


    角行1八岐大蛇———主教1多頭龍


    飛車1神龍—————城堡1巨龍


    王將1棋手晴明———國王1棋手梅林


    上次將軍的代價是國王的右手。


    這次對方提議的將軍代價則是棋手的性命。


    有意思。


    這個對手很有意思。


    相信這個對手也就快要在這裏出現了。


    老人迫不及待地等著這一刻來臨。


    接著這群勇者就從伸手不見五指的通道中,來到了光線明亮的室內。


    第一個現身的客人,是個身穿黑色外套,皮膚黝黑,長相頗具野性,身材高大的男子。他一走進室內,看了躺在老人背後的巨龍一眼,瞬間啞口無言,但隨即又繃緊表情,以剽悍的眼神瞪向老人。


    是他嗎?


    老人想了一想。這個年輕人十分勇敢,看到這麽巨大的巨龍還能麵不改色,這樣的人可不會太多,他們能來到這裏果然不是偶然。


    在這個年輕人之後現身的,則是一名老人,年紀大概八十歲左右,但還年輕得很。這名老人一看到巨龍,立刻就被震懾住,整個人僵立不動。


    這名老人還扶著一名五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從男子拖著一隻腳走路的模樣來看,多半是骨折或扭傷。中年男子一看到巨龍,表情立刻僵住。


    接著進來的是一對母子。小朋友以一種分不清是憧憬還是恐懼的表情,抬頭仰望巨龍,母親則用力抱緊小孩。


    接著進來的是兩名年輕女子。一名穿著連身裙,有著一頭栗色頭發的少女,緊緊抓著綁著發帶的黑發少女不放。


    接著走進來的一名年輕人,則是個臉色蒼白,身材高瘦的男子。年輕人抬頭看到巨龍,嘴邊隨即浮現出帶著點自嘲的笑容。


    最後走進室內的是一名少年,身上穿著跟第一個走進來的男子同樣款式的外套。臉上有著洗練的犀利表情,怎麽看都不像是尋常少年。少年一隻手提著手槍,在看到巨龍的那一瞬間,表情立刻研磨得更為銳利。


    到底哪個人才是那個男孩子,才是那第二個棋手晴明呢?


    不過不管是誰都無所謂。


    隻要全部將軍就行了。


    魔法師豪森那被白胡子遮住的臉上充滿了愉悅的神情,緩緩從搖椅上起身。


    3


    車庫裏有著燈光。


    空間很大。


    這個空間足以停放數十節車廂,但由於現在收容的車廂很少,看上去顯得特別空曠。


    中央坐著一名老人。


    老人的額頭嚴重前禿,一頭白發留得很長,嘴角被白色的胡須遮住,皮膚顯得十分幹癟。他身上穿著一件褪色的長袍,手上拿著雕成蛇型的手杖,看不出年紀多大了。就算有人說這個人早就超過一百歲,聽起來也不像是在騙人。


    魔法師。


    相信任何人看到這名老人,腦子裏都會浮現出這個詞。


    不知道是原本就擺在這裏,還是從別的地方帶來,隻見年老的魔法師坐在一張搖椅上。


    老人身後則躺著一隻怪物,要說那是寵物,也未免大得太過火了些。


    怪物有著起重機般巨大的軀體,朝天長著兩隻角。眼球像是富有光澤的盤子,皮膚則像挫刀一樣粗糙。一口尖牙極為駭人,多半連牛都可以一口咬碎。四隻腳就像大樹的樹幹一樣粗,尖銳的鉤爪大概連鋼鐵都能撕裂,一條極長的尾巴更是極具攻擊性。


    是巨龍。


    這種爬蟲類之王,堪稱地表上最強的四足步行生物,是已經實際確認過存在的pc。然而目前已確認的現存個體隻有個位數,每一頭都有取專用的名字,指定為完全保護種,棲息在人類絕對幹涉不了的地方。要把這樣的生物帶到東京的地下街裏,是不可能辦到的。眼前的這頭龍,肯定是老人所創造出來的魔像。


    「……你就是引發這個事件的主謀吧?」


    黑部對從椅子上起身的老人間道。


    老人以藏在白色眉毛後麵的眼睛看了黑部一眼。


    「事件?不對,這隻是一場遊戲。」


    老人以鄉音很重、卻十分流暢的日語答話。


    黑部的表情轉為嚴峻。


    「你說這是遊戲?」


    「沒錯。好了,到底誰才是棋手晴明?」


    老魔法師愉快地讓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一圈。


    黑部以刻意壓低的嗓音質問:


    「你是什麽人……?」


    「棋手梅林。」


    從答話的語氣聽來,老魔法師顯然完全陶醉在遊戲之中。


    梅林。


    這個名字屬於一位在曆史與傳奇中都有登場的偉大魔法師。他在亞瑟王傳說中出現,幫助亞瑟王打倒敵人,治療同伴,展現出許許多多的奇跡。而報上這個名號的老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相對的,晴明也同樣是在史實跟民間傳奇中都有登場的偉大陰陽師。想到這個自稱棋手晴明的人物,可能就待在一行人之中,黑部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遊戲。


    沒錯,老人說這是遊戲。這個詞紅在前不久才說過,說這是一場以地下街為舞台的攻城掠地戰。看來就是由這兩個自稱棋手梅林與棋手晴明的人,在地下街展開了這麽一場遊戲。


    「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黑部瞪視著自稱棋手梅林的老人。


    結果棋手梅林——


    「這隻是一場較量。」


    這麽回答而已。


    黑部聽不太懂他的意思。


    「較量?」


    「沒錯,較量西洋與東洋的法術。老朽就說得正確點吧,這是一場事關威信的較量,由雙方最頂尖的好手出賽,要在西洋的魔像術以及東洋的式神法之間分出個高下。離上一次的較量,已經足足過了十五年啊。」


    棋手梅林說得十分驕傲。


    十五年。


    這個數字更增添了黑部的怒氣。


    「這也就是說,十五年前在倫敦地下街發生的那起事件,也是你跟那個叫做棋手晴明的人幹出來的嗎……!」


    「剛剛老朽也說過,這不是事件,應該叫做遊戲,不,請你稱之為高尚的比試。以前我贏得了比試的勝利,證明了西洋的法術比較優越。這次應該算是第二回合吧。」


    說完棋手梅林笑了,顯然絲毫不以為意。


    「你這個臭老頭,別開玩笑了!」


    黑部的恫嚇重擊了老人的笑容。


    「哦?」


    「你知道就為了你們這種無聊的法術較量,害死了多少人嗎p」


    「哼哼哼,哈哈哈,你這小夥子口氣還真大,不過看樣子你似乎不懂得說話該有的禮貌,老朽就讓你了解一下你是在跟誰說話吧。反正既然不知道棋手晴明是誰,自然是一個活口都不能留——」


    棋手梅林說完,伏在他身後的巨龍抬起了頸子。


    滋嚕。


    有如挫刀般粗糙的皮膚削過空氣與地板,發出令人不悅的聲響。


    巨龍高高抬起的頭部顯得極為偉大而勇猛,讓人覺得地麵上沒有任何生物可以匹敵。


    「有意思……!」


    黑部將手槍對準了巨龍。


    他露出一口尖牙般的牙齒,臉上浮現出剽悍的笑容。


    「等一下一


    背後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


    黑部、紅、生存者一行人,以及棋手梅林,全都望向了說話的人——


    就是臉上浮現出輕薄笑容的藤原。


    紅看著藤原從聚集在出入口附近的一行人中緩緩上前。


    「……受不了,隻不過是在自己負責寫程式的遊戲發售日偷偷溜出公司,想看一下賣得好不好,沒想到會碰到這種事情。這下可不是跟我寫的遊戲『巫王迷宮』一模一樣了嗎?」


    藤原嘴上嘀咕個不停,從黑部身邊走過,一路走到自稱棋手梅林的老人身前。


    紅恍然大悟。既然他是遊戲公司的程式設計師,熟悉怪物的種類也就並不稀奇了。想來一定是熬夜加班之後溜出來,難怪臉色這麽差。


    藤原從口袋裏抓出了偷來的珠寶。多得幾乎要從藤原兩隻手中滿出來的珠寶,在日光燈的照射下,發出了閃亮的光芒,這可是不折不扣的金銀財寶。


    「怎麽樣,要不要來個交易?」


    藤原輕薄地笑著提議。


    棋手梅林那被白眉白須遮住的臉孔充滿疑問地往旁邊一歪。


    「交易?」


    「沒錯,我要你放我一馬,隻要你答應,我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都給你。怎麽樣?哼哼,這交易應該還不壞吧?」


    「哦?你以為這麽點財寶,就買得起這裏所有人的性命?」


    棋手梅林說道。


    藤原搖了搖頭。


    「不對,不是這樣。這些寶石是用來買我白己的一條命,其他人的性命我才不管。你要找的人就在那些人裏麵,不是嗎?那我應該跟這件事不相幹。你隻要收下這些寶石,讓我從這地下鐵的鐵軌跑掉就好了。」


    一心隻顧自己得救。


    藤原的提議沒有絲毫情義可言。


    「原來如此,看來老朽要找的不是你啊。別來礙事,消失吧。」


    「危險!快躲!」


    聽到黑部這一喊,藤原不經意地往旁一看。


    而藤原眼中所看到的,是發出呼嘯聲響向自己掃來的巨大龍尾。


    「咦?」


    藤原看著這條尾巴,流露出一種沒能認知眼前現實的表情。


    下一瞬間,帶著離心力的尾巴猛力掃在藤原身上。


    發出了一聲血肉被打得稀爛,骨頭折斷的聲響。


    藤原就像被一陣強風吹起的樹枝一樣,整個人飛了起來,重重撞在牆上發出悶響。摔在地板上的藤原,全身披滿了珠寶,再也沒有動彈,想來應該是被這一掃打得當場死亡。


    「掃興。好了,讓我們繼續遊戲吧。」


    棋手梅林再次麵對紅等人,以開心的語氣說著。


    巨龍對一行人露出獠牙。


    「可惡!」


    黑部的槍口對準了巨龍的鼻臉。


    砰。


    砰。


    砰。


    government手槍發出低沉的聲響,擊出點四五acp子彈。


    子彈命中巨龍的臉部,擦出了火花。巨龍高高昂起頭來,頭頂撞上了列車車庫的天花板,整座車庫都產生搖晃,無數水泥碎屑掉落,天花板上的日光燈也像在眨眼似的閃爍。


    「紅,那邊交給你!」


    說完黑部就在閃爍的燈光下,往遠離一行人的方向飛奔。


    巨龍轉頭麵對黑部所在的方向。


    「了解。」


    紅小聲答應,隨即引導一行人沿著牆壁移動。


    黑部很強。


    這點紅非常清楚,然而麵對那種大質量的怪物,彈藥跟體力都經過嚴重消耗的黑部能夠取勝的可能性,可說是微乎其微;除非自己也參加戰鬥,否則肯定沒有勝算。而要參加戰鬥,他就必須先引導生存者到安全的地方避難。


    要退出巨龍尾巴的攻擊範圍,最快的方法就是直接從出口回到通道上,但是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麽東西從黑暗中跑過來。要說這個車庫中有什麽安全的地方,就是角落的休息室或是車廂之中了。紅決定找個沒有使用的車廂,讓生存者進去裏麵避難。隻要躲在車廂裏,就算被巨龍用尾巴猛掃,也沒有那麽容易毀壞。即使掃得車廂翻倒,待在裏麵的人死亡機率應該也很低。可是要帶他們躲進車廂裏,就得從巨龍身旁溜過,所以黑部才主動去當誘餌。


    砰。


    四五口徑的槍口發出怒吼。


    子彈命中巨龍的胸口,巨龍朝著黑部移動。


    紅帶著一行人從巨龍身後通過,往空的車廂移動。紅來到車廂前,自己先爬了進去,然後伸手將其他人拉進車廂之中。右腳受傷的實相寺也在眾人從上下兩邊的合力推拉下進了車廂。順利將所有人都拉進來之後,紅就從車廂中跳了出去。


    好了。


    戰爭要開始了。


    beretta手槍的槍口,瞄準了巨龍的後腦杓。


    磅。


    擊錘打在子彈底火上,發生高亢的聲響,射出燒得滾燙的九公厘parabellum彈。


    磅、磅、磅、磅、磅。


    紅接連射出子彈。紅這種以aa固定槍身所得來的精確射擊能力,讓子彈確實捕捉到了遠在三十公尺之外的巨龍後腦杓。一連串子彈全部命中了巨龍的後腦杓,擊碎了巨龍的角。


    巨龍轉頭凝視著紅,不,應該說是睥睨比較貼切。


    紅往對角線跑,同時以子彈射擊巨龍的軀幹。巨龍的軀幹開出了幾個彈孔,但它看來卻不痛不癢。


    巨龍扭動龐大的身軀,麵向新出現的敵人。


    跟紅隔著巨龍站在對麵的黑部停止了移動,這是為了發動aa。黑部朝著巨龍的頸部,射出了形成線狀的黑洞。這攻擊線是一種由重力構成的劍,也是以極高質量與密度所形成的刀刃。


    射出的攻擊線掠過巨龍擺動的頸部。黑影刀刃撕裂一邊的頸部之後,消失在空氣之中。


    接著又是一擊。黑部朝巨龍的頸部再次發出aa,這次則在另一邊的側麵開出一道巨大的傷口,但巨龍的動作始終沒有停下。黑部的aa隻能做直線的攻擊,射出去之後就再也不能控製飛行軌道。


    「紅!攻擊操縱者!隻要術者停手,魔像應該也會停止行動!」


    「了解。」


    紅在跑動中回應。


    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黑部的臉色很差,大概是因為接連使用多次aa吧,相信他全身已經產生了一種力氣都消失無蹤似的疲勞感。黑部的aa雖然威力強大,但風險也很高。


    紅將手槍的槍口對準了站在巨龍身旁的棋手梅林。盡管這個人犯下的罪行已經肯定會判死刑,但還有很多事情要找他問個清楚。紅瞄準了老人的腳,這同時也是因為他再也不想親手製造出屍體了。


    磅。


    磅。


    磅。


    手槍的槍口噴出了火苗。


    但是子彈卻打中了揮過來保護棋手梅林的巨龍尾巴。還不隻這樣,巨龍的尾巴就像蛇的腹部一樣扭動,前端朝紅飛掃了過來。


    巨龍尾巴的前端「啪」地一聲打在紅受傷的左手之上,強勁的勢頭不見衰減,順勢擊在軀幹上。


    「嗚!」


    紅受到了一股劇烈的衝擊。


    雖然他瞬間在左手被猛擊的部位鋪上一層力場薄膜,卻整個身體連著力場被重擊而飛上天空,再重重摔在地板上。


    一步。


    又是一步。


    巨龍挾帶著足以讓地板下凹的質量,一步步朝紅逼近。巨龍抬起了前腳,那看似十分冰冷的腳底,已經逼到了倒在地板上的紅頭上。


    可亞心〡﹒


    紅嘴上咒罵一聲,拚命在地板上滾動。巨龍的腳踏上了紅瞬間之前所在的位置,劇烈的地震傳到趴在地板的紅身上。要是被這一腳踏中,多半全身內髒都會被踩扁。


    巨龍的猛攻毫不休止,它踩著沉重的腳步移動過來,再度舉起前腳,準備踩扁地板上的紅。就在連紅自己都覺得再也躲不開的時候,巨龍的身體卻大幅度傾斜。


    「!?」


    仔細一看,就看到巨龍的後腳已經被切斷。


    是黑部用aa斷下了巨龍的後腳。


    黑部接著退下government手槍的彈匣,從腰帶上的袋子中取出新的彈匣,迅速塞進握把之中。


    砰、砰、砰。


    重新裝了子彈的手槍,朝著巨龍的側頭部發出怒吼。


    「花樣還真多……!」


    看到巨龍被紅與黑部要得團團轉,棋手梅林咬牙切齒。


    巨龍將已經碎裂的嘴張到最開,朝黑部咬了過去。四五口徑的子彈接連打進了巨龍的嘴裏,但子彈已經射完了,而盡管巨龍的頭部開始崩毀,卻仍然朝著黑部咬去。黑部就在那長著成排牙齒的下顎前方,露出白色的牙齒苦笑。


    一切就在這時發生了。


    被怪物一口咬住的不是黑部,而是棋手梅林。當一個又大又長,幾乎塞滿通道的影子從車庫入口出現,立刻就用身體絞緊巨龍的頸部,並順勢咬住了棋手梅林。


    不光是黑部跟紅,就連棋手梅林都震驚不已。


    那是一條約有三十公尺,不,可能還要更長,形體就像是一條巨大蛇類的怪物。它的頭上有著一對像是鹿茸的角,長著成排牙齒的嘴邊有胡須,全身覆滿了堅硬的鱗片。這隻怪物多半是用它那像蛇一樣的腹部爬行,沿著通道過來的。如果說剛才應付的巨龍是蜥蜴型的怪物,那這隻就是蛇妖了。


    這種怪物俗稱神龍。


    一般認為神龍在日本早已滅絕,如今隻剩中國的深山中可能還找得到,是一種傳說中的怪物。而仿神龍做成的式神,已經將棋手梅林咬在口中。


    「將軍,棋手梅林。」


    不知不覺間,圓穀將子已經站在那兒,對被神龍倒吊在空中的棋手梅林宣告勝利。


    4


    「原來如此……原來他的後代……是個女孩啊……」


    棋手梅林被長滿牙齒的神龍用嘴咬住,從腳到腹部都被吞入口中。倒吊在空中的狀態,弄亂了他一頭白色的長發;手杖也掉在地板上,長袍滲出了鮮血,但雙眼仍然直視著將子,臉上浮現出略顯驚訝的表情。


    但紅卻在地板上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盡管視覺上已經理解,知覺上卻不能接受。


    「……原來你就是另一個『棋手』?」


    黑部以平淡的語氣發問。


    他的表情顯得並不驚訝,純粹隻將眼前發生的事情當成事實來麵對。相信在先前想到術者可能就在一行人之中的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在懷疑每一個人了。


    「——是的。」


    將子靜靜地點了點頭。


    棋手晴明。


    她親自承認了自己就是與棋手梅林對決的另一名術者。西洋對東洋、魔法師對陰陽師、魔像師對式神師,在地下街發起這場遊戲的另一個主謀。


    這個主謀之一就是眼前的將子。


    紅沒有辦法相信。不,也許隻是不想相信。


    「剛開始……是這邊占優勢……老朽先派皇後擊潰你的步兵,再跟你的皇後對陣……原本應該已經一步步逼近國王了……然而當老朽的皇後擊破了你另一隻皇後,之後卻反而被擊破的時候,形勢就開始逆轉了……真沒想到會被國王直搗黃龍而將軍啊……」


    「豪森先生,這是西洋棋跟將棋的差別。家父當年輸給你的主因,如今卻成了讓您輸給我的主因。」


    「西洋棋跟將棋的差別……你指的是棋子的數目……嗎?」


    「不是,是棋子的種類。」


    「棋子的種類?」


    棋手梅林也就是豪森,以逐漸蒼白的神情反問。


    一豪森。


    紅覺得自己曾聽過這個名字,但想不出到底是什麽人。


    「原來如此,當初就是你找我們來的?」


    黑部從旁發問。


    將子點了點頭。


    「是的。我們雙方可以用在比賽中的棋子數目是固定的,所以我利用了你們兩位局外人。」


    「原來如此,拿我們當棋子來用是吧?可真看得起我們。」


    黑部帶著幾分自嘲笑了笑。


    但紅卻沒有這種心情。他不敢相信會是將子,那個聰明伶俐,一直鼓勵身邊人們的將子;那個說到自己喜歡大海,流露出羨慕神情的將子,竟然會利用自己。


    紅想要對將子問個清楚。


    希望她能否認這一切。


    「——你早就知道eme的存在了吧?」


    黑部出聲詢問。


    將子點了點頭。


    「是的,活在我們這種世界裏的人,沒有人不知道eme的存在,而且我的父親也曾經受邀參加這個組織。我早就想到一旦發生這類事件,你們一定會派人來。」


    「……原來如此,那麽破了老朽的皇後……破了人麵蠍尾獅的,也是你們了……?」


    一豪森問了這句話。


    黑部默認。


    將子看著豪森說:


    「是。家父接到您提出的西洋棋局邀約,帶著十五隻式神前往英國。然而父親卻受困於倫敦地下鐵的構造,簡直就像隻懂將棋棋盤的人,被丟上西洋棋棋盤上一樣。」


    「……畢竟兩種棋賽不但棋子數目不一樣……棋盤的格數也不一樣啊……」


    「是的,家父敗在地利上。我的父親失去了東洋術者代表的尊嚴,失去了當代頂尖式神師的名譽,甚至還失去了右手。但回國之後的他,卻不認為是東洋的法術輸給了西洋的法術。從那一天起,就開始對剛出生的我灌輸式神法的一切。我的每一天,從日出到日落,就隻是為了成為最頂尖的式神師而活,不,就連日落之後的時光也都被迫奉獻出來,這一切就隻為了贏你,豪森先生。」


    「原來如此……所以你終於順利報了大仇……嗬、嗬嗬,那不是很好嗎……」


    「一點都不好!」


    將子的語氣突然轉為激昂。


    簡直就像龍被人碰到了逆鱗似的。


    「為什麽……為什麽你在那場比試分出勝負的時候,沒有要了他的命……!為什麽讓他帶著傷活下來,成了那種被執念控製的魔鬼……!」


    她仿佛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在說話。


    幾乎讓人光聽說話的嗓音,就能夠體會到她的人生過得多麽慘烈。


    「我……我之所以邀你參加這場棋局,不是為了替父親報仇,也不是為了證明東洋的法術勝過西洋的法術……」


    「那為什麽?」


    黑部問道。


    豪森已經麵無血色,隻像支壞掉的笛子似的發出喘息聲,甚至看不出他還有沒有在聽眾人說話。


    「那是因為……因為我除此以外別無所有。」


    將子流露出一種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的表情。


    那是一種讓人光看都覺得心痛的表情。


    紅覺得自己胸口一陣絞痛。


    「父親養育我長大,就隻為了這個目的。對我來說,這個目的就是一切。要是不去做這件事,我到底又是為了什麽而生的呢……?我是為了將自己的存在意義正當化,才提出了這場對決。就連那個人死了以後,不,應該說就連我親手殺了他以後也是一樣……」


    「!」


    紅跟黑部的表情都當場僵住。


    將子以一種仿佛隨時都會哭出來的笑容繼續說下去:


    「事情發生在一年前,那時我可以同時操縱的式神數目,終於追上了家父過去所能操縱的數目。有一天,我形成的式神走向家父,要了他的性命。沒錯,我用心中對父親的憎恨形成了式神,而以我的憎恨做為生命泉源的式神,達成了使命……!」


    紅跟黑部都無言以對。


    將子以發抖的語音繼續說著:


    「我想要逃離父親的魔掌。為了讓自己的過去正當化而磨練式神法,為了讓自己的存在正當化而提議比試。可是我越是這麽做,結果就越是讓家父稱心如意。嘻嘻,很可笑吧?」


    將子帶著幾分自嘲笑了。


    不,是哭了。而她又繼續說了下去:


    「結果我隻不過是家父創造出來的式神,隻不過是家父用來代替他完成自身目的的……」


    就在這時,巨龍發出轟隆巨響,應聲崩潰。


    大量的質量一瞬間還原成了泥土,因為被神龍咬在嘴上的豪森死了。


    神龍頸子一扭,將咬在嘴上的豪森甩了出去一豪森就像蟬褪下的空殼似的,隨著一聲輕響落在土塊上。


    「他就是魔法師豪森啊——」


    黑部一邊把手槍的彈匣退到地板上,一邊低聲說著。


    接著從掛在腰帶上的袋中,取出最後一個彈匣,裝進手槍之中。


    「在倫敦地下街事件再往前推十五年前,也就是距今約三十年前,一名百年難得一見的大魔法師過世,享年七十歲。真沒想到這個可以同時操縱數十具魔像,甚至有人說可以影響國家政策的魔法師,竟然到今天都還活著。」


    「是的。家父說過當時死去的,是豪森氏用肉塊做出來的人偶。」


    巨大的神龍就像在等待下一個命令的忠犬般,隨侍在將子身旁。


    魔法師豪森。


    沒錯。


    紅想起來了。r?h?豪森,這個名字屬於一位據說曾經存在於大英帝國的大魔法師。然而就如黑部所說,這個人在記錄上三十年前就死了,實在想不到他竟然還活著,還引發了倫敦的事件。而且這個事件所造成的傷痕,在十五年後再次引發了同樣的慘案。


    「然後呢?」


    黑部拉了滑套,將第一發子彈上膛。


    「你已經達成了人生的目的,接下來你到底打算怎麽做?」


    「誰知道……眼前應該是得處理善後吧,也就是排除留在這地下迷宮裏麵的外敵……」


    將子身旁的神龍在地板上盤旋爬動,弓起巨大的頸部,瞪視著躲在車廂裏以不安的神色往這邊窺探的生存者。


    「住手……!」


    紅站了起來。


    挨了巨龍尾巴一擊的全身內髒都在哀嚎,骨頭也快要折斷,肌肉不住顫抖,但紅仍然拚命站起身來。


    右手握著手槍。


    「你該停手了……已經夠了吧……不要再繼續做這種事了……」


    「……」


    將子看了紅一眼,露出了短短一瞬間的悲哀神色,朝他微微一笑。


    盡管如此,在她心中是否仍然隻有一不做二不休這條路呢?


    「——憑你的本事,應該辦得到吧。」


    黑部用手槍對準了將子。


    就連黑部也因為過度使用aa而累得臉色蒼白,想必隻要稍有放鬆,就會當場累倒。他已經用不出aa了,手上的武器隻剩七發子彈。就算是四五口徑的子彈,但隻憑這點火藥量,終究不可能破壞這頭神龍的質量。那麽要阻止神龍就隻有一個方法,就是取走術者的命。而紅非常清楚,他知道隻要是為了達成任務,黑部就下得了手。然而黑部的臉上,卻沒有那種麵對強敵時都會浮現的笑容。


    「是,想阻止我就請你開槍。」


    「……嗯,我會開槍。」


    「去吧,去完成你的使命。」


    將子豎起右手的食指與中指,指向生存者藏身的車廂。


    神龍撞響地麵,朝著車廂衝去。


    「住手h」


    紅放聲大喊。


    但將子卻始終背對著紅,不去回答他的呼喊。


    「紅,這槍你來開!」


    黑部說道。


    這多半不是在考驗紅,而是黑部的好意。


    但是紅卻下不了手。


    神龍衝刺的動作沒有停住。


    他很明白再這樣下去,將會危急車廂內生存者的性命。


    明白歸明白,紅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就是沒辦法用力。


    「……」


    紅的指尖在這一關猶豫了。


    要是不扣下扳機,五名生存者就會喪命。


    這時一發槍響回蕩在車庫之中。


    將子身體一彎,順勢被強大的力道撞得往旁飛起。


    接著無力地摔在地上。


    神龍蛇行的動作也倏然停止。


    黑部的手槍冒出了淡淡的硝煙。


    紅終究下不了手。


    他猛然跑向躺在地板上的將子身旁。


    當紅抱起將子的上半身,發現將子的表情就像罩了一層薄霧似的朦朧不清。


    「小紅……」


    將子從紅的膝蓋上抬頭看著他,無力地喊了他一聲。


    她的腹部因為被黑部開槍擊中而出血。眼看將子所穿的白色襯衫,染紅的地方已經越來越多。


    「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有什麽辦法呢……我生下來就隻為了這件事……完成任務的式神,是不可以活在這世上的……」


    將子流露出先前那種悲哀的微笑。


    紅覺得自己多少了解將子心中的空虛。


    「你不是式神,你跟我們一樣是人……你明明、你明明就有用自己的方式說話,有憑自己的感情來行動,不是嗎……」


    「不對,那是騙人的……全都是騙人的……隻是為了不讓你們懷疑,為了得到你們的信任,我才會扮演出一個假的自己……」


    「騙人的……?你說你在我們麵前的所作所為,全都是騙人的……?」


    「是……對不起……」


    「……」


    「可是,有一件事是真的……」


    「?」


    紅朝將子那越來越沒有血色的臉看了一眼。


    將子動了動她那越來越沒有血色的嘴唇。


    「是海……」


    紅想起了將子那時露出的表情。


    這名少女談起自己從來沒有看過的大海,露出了十六歲少女該有的微笑。


    「我不是說過我沒有看過海嗎……?隻有這件事是真的。隻要一次就好,我好希望在自己死前可以看看海……」


    「不要說什麽死前!」


    紅哭了出來。


    眼淚開始從雙眼溢出。


    「海這種東西到哪兒都有得看……!等我們離開這裏,你愛怎麽看都行……!我會、我會帶你去看,所以不要說什麽死不死的……!」


    紅流下的眼淚滴在將子的臉上。


    將子微微一笑。


    「你太善良了……要在這個世界活下去,你得更冷酷一點……」


    「……」


    紅什麽話都答不出來。


    就隻是讓眼淚接連滑落。


    將子放低視線笑了笑。


    「而且……像我這樣的人,要重新做人哪有這麽容易……」


    「……你辦得到的。就連我、連我都能走到這個地步了……」


    紅好不容易擠出了這句話。


    他自己就是這樣。自己曾經破壞身邊的一切,背棄世俗的眼光,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失去了一切。可是從加入這個組織以來,他開始慢慢花時間麵對自己,從中找出新的道路,成功地走到了這一步。


    這時紅懂了。


    他終於懂了為什麽在組織之中完成義務教育的自己,會想去上一般的高中。其實自己很想進去,打進那看起來溫暖的圈子之中——


    「進我們組織來吧。等你贖完了罪,你可以在組織裏拯救的人,會比被這件事連累的人多上幾十倍。」


    紅對抱在膝上的將子露出笑容。


    將子以微弱得幾乎隨時都會消失似的微笑回應:


    「謝謝你,小紅……如果可以這樣,真的就太棒了……我很慶幸……最後可以遇見你,因為你讓我有了當個人該有的回憶……」


    說完將子就讓微笑留在臉上,再也沒有動彈。


    不知不覺間,神龍已經化為一座又長又大的泥土山丘。


    「……」


    紅把將子緊緊擁在懷裏,獨自一人默默啜泣。


    黑部與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周圍的生存者,也隻是無言地佇立在那兒。


    5


    「——你還好嗎?我看還是留在這裏比較好吧?」


    黑部看著抱起將子屍骨的紅說了。


    紅搖了搖頭。


    「我要帶她走。我要帶她到地上去……」


    「是嗎?」


    黑部知道再說也沒有用,也就不再多說。


    他看了看表,離清晨五點已經不到十分鍾了。


    黑部看著五名生存者說:


    「好,那我們就走地下街的樓梯,一口氣直衝地上吧。想來地下鐵的軌道應該也已經堵死了……」


    「不用躲怪物了嗎……?」


    實相寺問了。


    黑部看著地下街通道的方向輕聲回答:


    「沒什麽,已經不用擔心了,這條地下街裏隻剩下大堆的泥土了。別管這些了,我們趕快走吧,離黎明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池袋入口。


    菫站在閘門旁邊,等著黑部等人現身。她的下眼皮已經有了輕微的黑眼圈,因為一整個晚上她都在閱讀桌上堆積如山的資料。


    然而池袋入口卻依然維持沉默,新宿方麵也沒有傳來黑部等人回來的報告。該不會——這個疑問在菫的腦子裏來來去去。每當這個念頭浮現,菫就搖頭逼自己揮開這種想法。


    地下街的封鎖作業已將完全結束,池袋入口的wm毒氣也已經布署完畢,接著就隻等光本下令了。


    菫看了光本一眼,發現光本已經在瞪著手表。他是在等待使用毒氣的那一瞬間來臨。光本的表總是連一秒鍾的誤差都沒有。


    而指定的時間終於來臨了。


    清晨五點到了。


    朝陽已經從大樓之間露出臉來。


    「好,開始施放毒氣。」


    光本的目光從手表上抬起。


    「!」


    菫的表情仿佛被人一箭穿心似的。


    入口附近開始忙碌起來。


    「請你退開。」


    在一群穿著厚重防護服的男子催促下,菫依依不舍地從入口前走開。


    菫再看了看光本,發現光本正透過指揮車的無線電進行聯絡。多半就是在跟新宿入口方麵聯絡,下令施放毒氣吧。


    得阻止他們才行。


    黑部他們還沒有回來。


    菫朝著指揮車小跑步跑去,想拜托光本延後施放毒氣。


    就在這個時候——


    「他們回來了!」


    背後傳來了這道喊聲。


    菫猛然朝池袋入口看去。


    結果就在那兒看到麵容憔悴已極的黑部,以及懷裏抱著一名少女的紅。另外還看到了幾名疑似他們救出的生還者。


    黑部發現重的視線之後,舉起一隻手打招呼。


    「小黑!」


    菫朝著池袋入口跑了過去。


    不光是eme的成員,另外還有許多身穿白袍、戴著安全帽的急救隊隊員,也都聚集在池袋入口前方。


    生還者開始接受急救隊員的安排。


    「歡迎你回來,小黑——」


    菫以冒著黑眼圈的臉擠出笑容。


    她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嗯,總算回來了。」


    黑部也以笑容回應。


    菫看了紅一眼。


    「小紅也辛苦了。」


    接著喚了紅一聲。


    可是紅卻低著頭,顯得很沒有精神。


    「——這位女性是?」


    急救隊員看著紅抱在懷裏的少女發問。


    黑部則從旁回答:


    「是相關人士的遺體,麻煩你們鄭重處置。」


    於是急救隊員就把紅抱著的少女搬到擔架上。


    紅依依不舍地看著少女被抬走。


    這時菫說道:


    「我也去幫忙治療了。」


    生體治愈能力。


    這是菫身為eme特務人員的特殊能力,她可以運用這項能力治療任何生物。然而每次幫對方恢複生命力,菫就得削減自己的生命力,所以這種治療方式不能無限製地使用。


    另外由於人體會對菫的治療慢慢產生抗體,過度的治療將會導致人體產生免疫,因而再也不能接受菫的治療。特務隊長白木就是這種案例,然而菫的治愈能力卻還能在黑部跟紅的身上發揮作用。


    「你看起來已經很累了,用aa不要緊嗎?」


    「我不要緊的,倒是小黑你要不要緊?臉色看起來很差。」


    「我沒事,隻是aa有點用過頭了。別管我了,你先幫紅看一下,這小子挨了巨龍一尾巴。」


    黑部對菫這麽吩咐。


    「光本呢?」


    接著就朝突然擠了起來的池袋入口四處張望。


    菫朝指揮車停放的地方看了一眼。


    「在那邊,他在指揮車裏麵。」


    「……」


    盡管途中差點撞到人,但黑部仍然朝著指揮車所在的方向走去。


    光本放下手上的無線電,看了黑部一眼。


    黑部以幾乎整個人就要撞了上去似的勢頭,一路走到光本麵前朝他大吼:


    「叫他們不要施放毒氣!操縱怪物的術者已經死了,地下街裏已經隻剩下土塊!」


    「別大呼小叫的,我才剛叫他們停手。你回來得可真遲啊。」


    光本用手指拉開西裝的袖子,朝著戴在手上的表看了一眼。


    黑部以一副隨時都可能咬上去似的神情說:


    「因為我這個人從以前就喜歡在路上逗留啊……!」


    「就是因為你無視我的命令,想救出生存者,才會搞成這種局麵。」


    「……你說什麽?」


    黑部表情一歪。


    光本始終保持冷靜。


    「要是你乖乖照我的命令,放棄生存者回到地上,事件就可以更快獲得解決了。我確實有派你們下去救生存者,可是我並沒有要你們不計代價去救。隻是想利用做好殲滅準備之前的空檔,把能救得回來的人順便救一救而已。」


    「你這家夥……」


    黑部咬牙切齒,握緊的拳頭顫抖著。


    光本的眼鏡鏡框反射出無機質的光輝。


    「而你竟然還主動去冒無謂的危險,實在是愚不可及,害我差點就要損失兩個優秀的棋子了。」


    「……!!」


    黑部的憤怒達到了頂點。


    棋子。


    看在黑部眼裏,光本就跟在地下互派棋子打鬥的兩名棋手沒有兩樣。


    他忍耐不住,要用握緊的拳頭打在光本的臉上——


    就在這時。


    咚。


    這聲東西倒地的聲響,黑部聽得異常清晰。


    接著重大喊了一聲:


    「小紅!?」


    黑部猛然回頭一看。


    就看到紅已經倒在地麵上。


    黑部背對光本,趕忙朝紅身邊跑去。紅就像死了一樣,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喂!紅,你還好嗎!」


    「小紅!你振作點!」


    黑部跟菫拚命呼喚紅。


    但紅仍然閉著眼睛,沒有回應他們兩人的呼喊——


    終章


    盡管渾身是傷,但紅還是有來上學。


    他的內髒受損,靠著重的治愈能力撿回一條命。由於除了內髒以外的傷勢,都沒有依賴菫的能力,而是要以自然痊愈的方式恢複,所以他全身包滿了繃帶與貼布。這是因為要是太依賴菫的能力,真正麵臨生死關頭之際,可能反而會無法接受菫的治療,而且對菫的健康也會造成危險。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紅希望靠自己治好左手的傷。紅隔著衣服,輕輕摸了摸綁著繃帶的左手。


    「……」


    紅經常帶傷去學校,剛出完任務時往往更是嚴重,班上的同學都以奇異的目光看著這樣的他。


    他今天也一樣坐在教室的角落,看著窗外的風景。


    「早安,幹。」


    有人喊了紅一聲。


    回頭一看,喊他的人是真田。


    「嗯……」


    紅回了一聲。


    真田看了看他的傷勢。


    「這次可真猛啊。搞不好你真的是這間學校的幕後老大,暗中保護這間學校的學生,不被其他學校欺負——應該沒這回事吧。」


    還開起這種玩笑來。


    紅覺得這個人想像力還真豐富。


    「對了,之前我說的迎新會,你有考慮過了嗎?」


    真田跟著問道。


    紅剛開始還有點吞吞吐吐:


    「……嗯,說到這件事,如果你們不介意,我想加入你們這組……」


    簡直就像要說這句話有多不好意思似的臉紅起來,還用食指搔了搔臉頰。


    接著真田立刻露出了開朗的笑容。


    「哦,是嗎!那你來一下!我幫你跟大家介紹!」


    說著就帶著紅到自己的座位去。


    等著他們的是很受班上男生歡迎的不破,以及常跟真田與不破聊天的一男一女。


    「幹願意在迎新會加入我們這組,大家多關照囉。」


    真田就這麽把紅介紹給不破等人。


    不破以文靜的笑容看著紅,剩下兩人的表情則比較複雜,顯得不知道該怎麽跟平常十分冷漠的紅相處。


    「請多指教……」


    紅先紅著臉開口。


    結果這名男生驚訝地說:


    「哦哦,你竟然會主動開口,這可稀奇了。我姓伊達。」


    「我姓柳生,請多指教囉,幹同學。」


    女生也簡單地自我介紹。


    紅在空氣中感受到了一股溫暖的感覺。


    沒錯,自己其實不想待在外麵,而是想打進圈子裏,所以才會跑來上一般的高中。紅在心中踏實地感受到了這種心情。


    「叫我紅就好,大家都這麽叫我——」


    紅這麽對眾人說道。


    不用刻意擠出笑容,他的臉上已經自然地浮現出微笑。


    數日後。


    紅在海邊出現。


    他的眼前是一片蔚藍、寬廣、深邃而無盡的汪洋。


    這一天的風很強。


    紅從一處視野開闊的懸崖上,眺望著這片大海。


    他的右手上握著一條白色的發帶。


    那是將子在地下街中所綁的發帶。


    這時吹起了一陣風。


    從背後猛然吹起的強風,奪走了紅右手中的發帶。


    乘風飛起的白色發帶,就像飛鳥似的飛上天空,最後落到了海麵上。


    發帶在水麵上漂流了一會兒,接著就像化身成了魚兒似的消失在海中。


    「……」


    盡管已經看不見發帶,紅仍然望著這片大海。


    海浪聲時遠時近,繚繞不去。


    「喂,差不多該走啦。」


    背後傳來黑部喊他的聲音。


    黑部跨坐在哈雷機車上抽著煙。


    「嗯……」


    紅點點頭離開懸崖,走到停著機車的地方。


    黑部看了看紅的衣領。穿著eme製服的紅,平常總是連最上麵的鈕扣都會扣好,領帶也打得很緊,但現在他的衣領卻跟黑部一樣鬆垮垮的。


    「哼……」


    「你笑什麽啦?」


    紅忍不住問了。


    黑部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沒什麽。好了,上車吧,下一個任務在等我們了。」


    說完就轉動了機車的鑰匙。


    低沉的排氣聲響了起來。


    坐在後座的紅問了黑部一聲:


    「……今天就不用戴安全帽喔?」


    「別管那麽多,畢竟風景也挺不錯,今天特別優待你。我要飆車了,給我牢牢抓好。」


    黑部一催油門,哈雷機車就猛然起步。


    強猛的海風打在紅的身上。


    載著他們兩人的機車在海浪聲轟隆作響的海岸線道路上,朝著遠方飛馳而去——


    紅作了個夢。


    夢見他跟一名有著天才級才能的式神師少女一起出任務。


    兩人橫掃千軍,所向無敵。


    然而少女已經不在了。


    簡直就像夏天來臨之前,春季最後的風一樣,從紅的眼前消失無蹤。


    end


    後記


    很久很久以前,聽說有個故事叫做e、m、e。


    又聽說這e、m、e之中,有個叫做ck的另一個故事……


    《emeck》。


    這個故事的時間軸,比在小說雜誌《dragon》上連載的部分要早了三年。


    在短篇連載的部分,紅太郎也是時而要跑去野生動物園抓鵝,時而要在東京巨蛋跟獅男展開死亡對決,時而被公廁裏的塗鴉騙得四處奔波,日子依舊過得十分忙碌。但在長篇的部分,作者卻還要請他去挑戰比短篇中更為嚴苛的任務。『


    《eme》有分為現代篇的《blue》跟過去篇的《ck》兩個時間軸,今後也將根據實際用途,來決定要在哪一邊推出。如果能讓各位讀者期待會看到什麽樣的任務,那就太令人欣慰了。


    副標題。


    這個作品的副標題本來是叫做《thedungeon》,之後改成了《紅與黑的迷宮》,中間又經過許多波折,最後是改成《張開血盆大口的魔王迷宮》。然而從網際網路等媒體搶先得到情報的讀者,應該比較清楚《thedungeon》這個副標,而我自己則是跟周遭的人四處宣傳《紅與黑的迷宮》,用這些被打回票的副標題在找書的各位讀者,非常對不起,謹在此為造成混淆的情形道歉。imsorry。不過還是請大家去買書。


    「portproject」。


    對於這個在連載部分之中出現的關鍵字,作者是打算在兩個不同時間軸的長篇之中慢慢描述。


    其實本來是想談一下包含應征作品在內的短篇集,不過由於種種因素,在此還是稍微談一下龍皇杯的話題——


    《dragon》雜誌有舉辦一個叫做龍皇杯的活動,具體內容就是由讀者進行票選,來決定哪些作品可以繼續連載,而本作《eme》就是在這個龍皇杯中榮獲冠軍而開始連載的作品。


    我參加的那一屆龍皇杯,除了《eme》之外,由鏡貴也老師撰寫的小說《傳說的勇者的傳說》也獲得了冠軍,也就是說有兩套作品同時奪冠,同時展開連載。那部作品有著滿滿的奇幻、笑料與俊男美女,可說是一部充滿《dragon》雜誌精髓,極具《dragon》風格的作品。也就是說,那是一部跟《eme》完全相反的作品。


    聽說那部《傳說的勇者的傳說》跟《eme》彼此之間競爭非常劇烈,不過真要說起來,我是希望兩套作品都能受到讀者的歡迎,就讓我們一起努力吧。


    既然談到了龍皇杯,有件事自然不能不提。


    那就是插畫。


    龍皇杯這個活動,是由六個一話完結的短篇作品互相競爭。也因為一話完結,一次決勝負,插畫對於勝敗也就有著莫大的影響力,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也就是說,這個活動是小說家跟插畫家的兩人三腳比賽。《eme》能夠連載,負責插畫的尾崎老師自然功不可沒,在此鄭重感謝總是為本作提供美麗插畫的尾崎老師。而要跑好兩人三腳,就需要有條繩子將兩名跑者的腳綁在一起,要是繩子不夠牢固,兩名跑者也就難免會變成各跑各的。不過猛誇自己的責任編輯好像也不太對,所以還是把話題拉回尾崎老師身上吧。


    尾崎老師的插畫有著纖細的線條,我認為這既是一種魅力,同時也是一種個性。像eme的製服設計就大獲好評,而其中我自己最中意的,就是紅太郎的頭發,而且是頭頂上長出來的那幾根。那種頭發真的很有特色,在搞笑劇情之中,這種頭發會隨紅太郎的精神狀態而改變,而我決定稱這種頭發為「情緒表現毛發f站在寫手的立場,總是會對這種隻能以畫麵來描寫的事物覺得興奮。


    不過既然都拿到冠軍了,今後我們就是命運共同體了。


    就讓我們在《eme》中一起完全燃燒吧。


    非常謝謝各位讀者的來信。


    還請大家耐心地等待回信。


    我會利用工作閑暇偷偷回。


    要是因為時間太忙而無法回信,就先說聲抱歉了。不過來信我都會看,如果各位讀者願意繼續踴躍來信,那就太令人高興了。


    您,對了,就是您,您是否曾經聽過身邊的人在傳一些奇怪的謠言嗎?如果有遇到過這種情形,還請一定要向位於千代田某處的本機關報告。


    期待各位讀者來信告知各種迷人的都市傳奇與趣談。


    最後是下回預告,下一本預計要推出的是《emeck2》或《emeblue1》。


    目前還沒有確定要推出哪一種,實在是有夠誇張。不過就是這樣才有意思,謎底就讓我們留待發售之後再揭曉。也許對各位讀者來說會是好消息,就請大家高枕無憂地睡著等吧。


    如果您等不了那麽久……


    就讓我給您來個轟天神拳(注:指作者另一部作品《どかどかどかん》)。


    瀧川武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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