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來想順便幫曲暮搬回桌子上的,但這一彎腰他就直不起來了。路城半跪在地上,擰著眉翻閱手中捧著的一本筆記本。他起初隻是想撿起來,但上邊一頁又一頁的解題模式和思路讓他移不開眼睛。他認得那些字,很典型的行書,筆鋒有力,連筆和字體都很好看,是曲暮的沒錯。在好奇心和疑惑的促使下,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另一本藍殼的筆記本。他隨意翻開幾頁,上邊密密麻麻記滿了化學實驗的概括步驟,甚至還有好些課本上沒有的實驗拓展。就在他還想伸手去夠另外一本時,陽台衛生間的門“咯”的一聲驟然開了。路城的手停滯在半空,猛然抬頭,入眼就見曲暮瞳孔微縮的杵在陽台門口,整個人僵在門口,隻有手中擦頭發的毛巾和未散盡的熱氣隨風浮動。“你......”“你......”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第25章 與此同時,“e”型教學樓中間的b樓在一片悄然中驟然沸騰起來,特別是三樓的辦公室,在這一瞬間炸開了鍋。今晚在辦公室值班的老師蜂擁堆在雷神的辦公桌前,雷神戴起了老花鏡,傾身端詳著電腦上的排名。老於揉了揉眼睛,“雷老師,你這份排名的數據沒錯吧?”雷神推了下眼鏡,“這排名是係統自動生成的,應該......錯不了吧?”雷神旁邊站著14班的英語老師,她擰著眉道:“這成績我反複確認了好幾次,就是這個分,145,一分不多一分不差。”隔壁班的班主道:“這就怪事了,我還是頭一遭遇見這樣的學生,半個月從倒一到正數不說,還門門接近滿分。”老於湊近電腦,來回辨認排名在第二行的成績,確實署的是曲暮的名兒,一行成績比花還好看。這是他帶的這一屆中,繼路城之後,見過的最漂亮的成績單。語文135,數學148,英語145,理綜288,總分716,僅比路城少了8分,位居年級第二。辦公室的老師一時間不敢聲張,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老於琢磨了會,提議道:“雷老師,我看你這成績單先別發出去,你要不先找曲暮談一談,他今晚剛好在學校。”雷神摸了下腦袋,一副無奈至極的模樣,“剛才學委來拿成績條,我一時沒想到這點,順手讓他給發了。”老於登時有些無措,“沒事沒事,咱一中不公開排名,隻要那張成績條不被別人看見,咱們還可以把人找過來單獨談談再說。”雷神覺得有道理,點了點頭。但這時隔壁14班驟然爆出一聲嚎叫,老師們紛紛抬頭,透過辦公室的玻璃窗剛好可以看見對麵的教室驟然沸騰起來。老於:“......”雷神:“看來晚了。”-宿舍裏安靜得詭異,隻有一陣大風刮過吹得陽台上衣服飄動的聲響。路城沒說話,起身將那十幾本筆記本疊摞整齊,在曲暮的不知所措中搬到他的書桌上。曲暮頭也不擦了,他本意是想解釋的,但這時他的舌頭驟然跟打結了一樣,出口第一句話竟成了:“你不是在晚修嗎?”說完他趕緊反應過來,“不是,我的意思是......”但他還沒說完,就聽路城說:“回去拿了點東西,翹了。”“翹了?”曲暮有些不敢相信路城會翹課,轉念一想,試探地問了句:“是因為我嗎?”不是他多想,是他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結果路城維持著放書的姿勢,沒回頭,隻回了一個冷冰冰的“嗯。”糟了,生氣了。曲暮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果斷上前,摁著路城的肩坐到自己的椅子上。路城沒質問他怎麽回事,老老實實坐下,就是一言不發。曲暮雙手沒有離開他的肩,剛洗過澡的手溫熱萬分,隔著一層薄薄的校服摁在路城肩上,惹得他不由得抿了抿唇。曲暮站在他身後,訕訕笑了兩聲,“那個......”他俯身越過路城的肩,從桌麵上夠了一本筆記本,單手攤開擺在路城前麵,“你都看到啦?”“嗯。”還是一個“嗯”,曲暮心中已經開始忐忑了。“那個你聽我解釋。”其實他還準備好要從哪開始解釋,本來想把成績條擺在他麵前跟他說的。曲暮突然覺得自己失算了,千算萬算沒有算到今晚路城會翹了晚修,也沒算到這個點成績條還沒發。路城用他那溫度驟降的語氣問:“這些是你抄的?”“啊?”曲暮有一瞬間發愣,“不是,是我自己寫的。”果然,他這話一說完,明顯感覺到路城周身的溫度又降低了幾個檔次。曲暮決定硬著頭皮上了,他繞到桌子前麵,將一本一本筆記本攤開。路城順著他的動作看去,那些筆記本基本都記滿了,語、數、英、理綜,甚至於高一時需要考試的政史地都有。曲暮沒敢轉身去看路城,破罐子破摔道:“這些是一些考試重點、原始模型還有錯題,我從高一時開始整理。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麽我明明整理得這麽好,考試成績卻那麽差?”路城不知道在想什麽,隔了好久才回:“嗯。”這個單音一出來,曲暮驟然鬆了口氣,這個音節可比剛才有溫度多了。路城:“你那成績是假的?”曲暮深吸了一口氣,“嗯。”他轉過身去,對上了路城正凝視著他的眼睛,他猛地心尖一跳。他破罐子破摔道:“我媽和何躍華離婚後,法院把我判給了他,何躍華就成了我的監護人。我之前隻是恨他,但後來發現他是個實實在在的人渣。”路城沒吭聲,聽他繼續道:“考上一中之後他跟很多人炫耀我的成績,拿我的成績當談資,騙別人說我可以輔導他們家孩子功課。這件事他沒跟我說,一直吊著別人,甚至暗示別人送禮。”聽到這路城猜了個七七八八,他氣已經消了一大半了。他突然站起來,跟曲暮平視,忍不住問:“然後呢?”曲暮的指尖隨意翻了幾頁紙,“然後有天放學回家,那些人應該是發現不對勁了,在我家門口堵了好久......我回去後才知道這件事。我當時很生氣,跟他們解釋了很久。但那些人就是不肯走,直到我把我媽留給我的錢賠給他們後,那些人才肯離開。”路城抿了抿唇,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甚至覺得自己剛才生的那一小會氣都是在無理取鬧。看著曲暮眼神暗淡了幾分,他突然有些慌亂,“對不起,我......”曲暮笑著搖了搖頭,“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不該瞞你這麽久的。你剛才是不是還想問我為什麽騙你?”路城搖了下頭,單手撐在書桌上,湊近他一些,“不是,我剛才是想問為什麽不告訴我?”曲暮一時分不清這兩句話的差別,“那不是差不多?”“不一樣。”路城吐出一口氣,“我沒想過你騙我,我是在想你有什麽事可以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曲暮聽出了這話的意思,路城生氣不是因為他的成績是假的,而是因為他沒把事情告訴他。心尖上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柔柔撓了一下,他突然覺得自己以前的擔心都是多餘的。路城跟別人不一樣。於是他微揚起頭,那雙暗淡的眼睛一下子有了光,“知道了,以後什麽都告訴你。”路城這才笑了一下,拉過他的手,讓他坐在椅子上。路城剛想放開他的手,就被曲暮重新勾住。曲暮抓著路城的指尖,仰頭問:“那你不生氣了?”路城幹脆反手抓緊他的手,蹲在他旁邊,對上他垂下來的眸子,“那一瞬間我希望我的猜測是假的,但看到你的反應我就知道猜對了。我那時候在想,我哪裏做得不好,還不值得你把困難告訴我。”“所以不是在氣你,未未。”曲暮眉心隨著這一聲“未未”一跳。他心中隱隱有個猜測,於是他忍不住開口,“你再叫一聲。”這個轉折來得太快,但路城頓了一下後又叫了一聲,“未未?”不得不說,路城的聲線很好聽,叫他小名是就像是從胸腔中發出來的一樣,惹得曲暮心頭不由得一跳。操,就是這種感覺。怎麽又是這種感覺?魔怔了麽?不就是沒被別人喊過小名麽?為什麽會心跳得這麽快?曲暮心跳那一下,跳出了一堆問題。他總算知道了,路城說得對,他就是不習慣別人喊他小名,覺得別扭,心尖才會冒出一陣酸脹感。路城不知道他已經開起了小差,捏了一下他的手,“未未?怎麽了?”曲暮嚇得直接抽回手,“沒,沒事啊。”路城的手驟然停在半空,最後不留痕跡地收回。曲暮剛想讓他以後別這麽叫他了,卻瞥到都有些失望的眼神,一時沒了主意,選擇閉嘴。路城起身,回到了正題,“所以故意考差了?”曲暮摸了下後頸,結果摸到一手水,他竟然忘記他的頭發還是濕的。路城主動接過掛在他脖子上的白色毛巾,“剛才嚇到你了,作為補償,我幫你擦。”“不用”但是路城不由分說,繞到他後邊幫他擦頭發。曲暮拗不過,而且路城都這麽說,擦個頭而已,拒絕顯得矯情了。“行,你擦吧。”曲暮放棄掙紮,“我那成績會發到何躍華手機裏,我當時沒想那麽多,就想著如果我的成績很差,他就不會拿我成績去騙人了。”路城一邊幫他擦著頭發,一邊聽他說,時不時應兩聲。他的指骨過於修長,擦頭發上不僅會不經意刮過他微濕的頭安,還會偶爾刮過曲暮的耳廊。他的指尖溫熱卻不粗糙,刮過耳尖時,那處一下子泛起一股酥麻,曲暮一下子愣了一下。路城問:“然後呢?”曲暮回神,極力忽視溫熱的觸覺,這一定是因為已經很久沒人給他擦過頭發,所以他又不適應了。他輕咳了一聲,繼續道:“我試了一段時間,何躍華每次看到我的成績心情都很差,會罵我,但再也沒人來家裏鬧事,所以我覺得這種方法是有用的,接下來的很多場考試我都會故意考差。”路城:“嗯。”曲暮:“但在最開始時,我就隻是想故意考差而已。為了阻止何躍華那種不入流的行為,我糟蹋了成績,但我不想糟蹋學習。”路城幫他擦得差不多了,卻沒有停下來,反而用手指幫他理順頭發,“所以你沒放棄過學習,隻是考差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