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區進入了五月的雨季,林恩身體底子差,很怕這種陰潮的天氣。別人都穿著短袖上班了,他還是長袖加外套坐在辦公室裏看文件。江旗敲門進入的時候,他正在吃藥。姚洲借著白蓁名義送來的那些營養品對身體恢複有些助益,林恩想著總歸自己是付了錢的,每天都按時服下兩三樣。江旗走到他桌邊,把一段監控視頻拿給他看,有點苦口婆心的意思,勸他,“少爺,不能再猶豫了,一旦把人放跑了再想去別的區抓回來,跨區抓捕的手續就難辦了。”江旗說的是黃炳成的家屬。去年年底二零區發生的那場暴動,幸虧有姚洲帶人出麵,帶頭叛亂的黃炳成被抓了,他手下的武裝力量也解散殆盡。但江旗還是警醒著的,擔心殘餘勢力清除得不幹淨,又派人暗中盯著他的家眷。就在最近兩天,線人傳回來消息,黃家的其他幾個兄弟正在勾結外區勢力,可能還有作亂的圖謀。林恩這邊倒也不含糊,拿到了切實的證據立刻就調集人手把黃家兄弟控製起來,送進警局待審。但是黃炳成還有一個正妻和情婦,連帶一雙年幼的兒女,尚沒有坐實她們的罪證。林恩到底是心軟些,對於婦孺沒那麽下得去手,眼看著這幾個人有外逃的征兆,江旗從昨晚勸到今天,林恩還是沒有下決意拘人。林恩隻說,“我再想想,你讓人待命。”可是從中午想到下午下班,林恩仍然沒個準話。江旗不好再催問他,回家的車上他們兩人都沒怎麽說話。進了小樓,林恩先去書房放東西,見到書桌上有幾封信件,想來是女傭拿來的,林恩掃了眼,最上麵的一封字跡有些熟悉,林恩定了定,才慢慢拿起來看。姚洲給他寫的信。用了加急的信封,今早寄出的,下午就到了二零區。林恩覺得難以置信,姚洲那樣強勢獨斷的人,什麽交流需要用寫的?他把信封撕開了,裏麵就一張紙。你是一區之主,心慈手軟隻會把整個地區搭進去。先想想責任,再做取舍。林恩看得很快,又好像很慢。短短兩行字,像是烙在他眼裏了。沒有聲響的書房裏,他仿佛能憑空聽見姚洲對著他說出這些話。alpha的嗓音低沉,性感,語速不疾不徐,卻極有說服力。直到外麵傳來江旗的聲音,請他去用晚餐,林恩匆匆把信紙放進了抽屜。一頓飯吃得不怎麽踏實,飯後放下筷子,林恩又去了書房。窗外的雨勢更急了,拍打著緊閉的玻璃窗。林恩站在燈下,又把姚洲手寫的信看了一遍。剛才第一眼讀到內容時,林恩生出少許的憤怒。姚洲到底是在他身邊安插眼線了,否則消息怎麽會同步得這麽快。可是一頓飯吃下來,林恩想明白了一些事,自從他接管二零區至今兩個多月,與本地的勢力之間雖有小摩擦,卻一直沒起大風浪。林恩沒那麽盲目自大,早該想到這裏頭的緣由。不是因為他自己多大的能耐,實則是背後有人幫他擺平了事端。這陣子姚洲沒再現身,林恩以為他們之間算是徹底斷了,原來他還留意著他的處境。那種不甘心雖然一時間還壓不下去,但餘下的情緒變得複雜起來。姚洲擔心他對婦孺心軟誤事,寫了這封信勸他當機立斷。接任領主的這些時日裏,林恩為了完成職責,很多事情也是勉力支撐。他年輕,沒有經驗,肩上的責任很重,手下可用的人卻有限。一路有驚無險走過來,眼看著礦山的開發快要步入正軌,這後麵卻不知道有多少是姚洲暗中護著的結果。林恩把信紙壓在桌麵上,閉眼歎了口氣。他不是不聽勸解的人,但勸他的人,大都自身資曆尚淺,無法做到讓他信服。姚洲卻不同。他大他十歲,經曆的風浪比林恩走過的坦途還多,林恩抗拒他的專製,要從他身邊逃離,可是到頭來有他一句勸,卻比旁人說十句百句都管用。姚洲是在他身上留了烙痕的,林恩跟著他學了太多東西,那些痕跡短時間內抹不掉。稍晚些時候,林恩出了書房去找江旗,說讓待命的人動手,先把人控製住再分開審訊,兩個孩子交給親屬代為照顧。江旗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想通了,還是很高興地立刻去執行。追查的結果證明姚洲是對的,黃炳成的情婦與外區勾結,準備助他越獄,因為攔截及時,黃炳成被追加刑期,換到了一所管理更嚴密的聯盟監獄服刑。從這天之後,林恩便開始時不時地收到來自西區的信。內容都很簡短,有時十餘個字,有時就幾個字,卻都是關鍵的提點。姚洲把他這些年管理用人的經驗一字一句地教給他。尤其那座事關二零區發展的礦山,林恩在開采招標舉棋不定之時,收到姚洲的信,紙上一段話:稀有金屬受聯盟保護,先申請獨立經濟區,再做招標。林恩當晚就開始加班加點地研讀獨立經濟區的相關報審條件,著手起草文件。姚洲的這些信寄來有七八封,林恩一封沒回過。有時候找東西拉開抽屜,看到裏麵單獨放置一格的信,林恩的動作會滯一滯,再把抽屜關上。轉眼到了五月底,林恩該過二十歲的生日了。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因為延遲分化在醫院等待手術,今年生日當天又要去聯盟參加一個地區發展統籌會議,於是林恩就在生日前一天,邀請白蓁來家裏吃飯,簡單慶個生。白蓁帶著禮物上門,林恩有陣子沒見他了,覺得他身形似有些清減,笑容也不像從前開朗。明明是五月底的天,傍晚退了熱氣也有二十幾度,白蓁卻穿著長袖衣服,一邊耳朵上有塊新鮮的傷痕,像是被咬的,林恩覺得不對勁。但要問出個所以然來,白蓁嘴卻很緊,什麽也不說,隻聊他生日的事。吃蛋糕的時候,外麵又下起雨來。屋內燈火明亮,放著輕音樂做背景,氣氛很是溫馨。蛋糕是江旗訂的,翻糖蛋糕上站著一個穿西裝的小人,有幾分像林恩。林恩把這個小人放在自己盤子裏,還沒動叉子,他倏忽有一下恍神,繼而轉頭去看窗外。分明是什麽都沒有的。隻有樹葉在雨水拍打下搖晃不定的暗影。可是林恩心裏那種直覺很強烈,他放下手中的盤子,起身說,“去洗個手。”實則是去了門口查看。屋簷下麵幹燥的台階上放了一隻包裝精美的盒子,林恩蹲下身,把絲帶下麵壓著的信封拿出來,裏麵是一張白色的卡片,以熟悉的遒勁筆跡寫了“二十歲生日快樂”幾個字,多的沒有了。林恩鼻子有點發酸,在門口蹲了片刻,進屋時他手裏抱著那個盒子。其實客廳裏的人都看見了,但誰也沒多嘴。當晚白蓁仍是走得很早,比上次來那回還早了半小時。走之前他問林恩要一個地下藥商的聯係方式,林恩警惕起來,問他做什麽。白蓁說想嚐試一種進口的新型抑製劑,最近身邊人有在用這個,效果很好,自己好奇也想試試。林恩沒那麽容易被糊弄,再追問他到底要作什麽用途,白蓁抿著嘴唇不說話了,林恩最終沒把號碼給他。後來把白蓁送上車,後排的車窗降下,林恩注意到兩個座位之間有一瓶omega專用的潤滑劑。這輛車本該是白越之的專座,今晚臨時調給白蓁用的。林恩腦子有點亂,那瓶潤滑劑毫不掩飾地放在車裏,明眼人立即就能明白發生了什麽。白越之和白蓁的關係已經不是單純的非血親兄弟了,是白越之強迫了白蓁?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林恩沒法往下想。他跟著車走了兩步,“小白,找個時間我們聊聊......”然而還不待白蓁回他話,白越之的電話打了進來。上次從二零區回家晚了一刻鍾,白蓁就被白越之帶進臥室裏罰過,今晚他不敢再遲了。他拍拍林恩扶著車窗的手,嘴角的笑容意義不明,“我沒事,你好好照顧自己。”車頭已經過了院門口,林恩無奈鬆了手,看著車窗升起來,遮住了白蓁的側臉。江旗在後邊給他撐著傘,林恩站在傘下,轎車拐出了院子,林恩還立在原地。他很想找誰問問白蓁的近況,但如今他距離那個圈子很遠了,一時間竟不知道誰能幫到白蓁。-林恩猶豫著該不該給白越之打個電話,又擔心自己逾越了朋友間的分寸,讓白蓁夾在中間為難。主意沒有拿定,如此過了兩三天,他從聯盟總部開會回到了二零區。晚飯前林恩洗了個澡,衝掉一身的疲累,正在擦頭發,手機突然響了。林恩以為是白蓁,這兩天他和白蓁一直保持著聯係,林恩旁敲側擊地詢問他和白越之的事,白蓁還沒鬆口。拿起手機一看,來電人顯示出英嫂。林恩蹙了蹙眉,在鈴聲快要停止前,他還是接通了,“喂?”英嫂聽起來有些著急,而且音量刻意壓低了,似乎是在避著屋子裏的人。她一連叫了兩聲林恩,又問“能聽見我說話麽?”林恩知道她是有事來找,接聽前的那點猶豫沒了,沉聲應道,“英嫂你說。”自從離婚以後,林恩和她見過一回。那次是英嫂自作主張燉了湯,讓林恩曾經的保鏢老叢開車,專程送到二零區來。眼見著老太太坐了三小時的車就為送一盅湯,林恩沒忍心拒絕。但他也心知不可以繼續下去,事隔一周英嫂又來了一趟,林恩便堅決地沒有見她了,隻讓女傭送出一份貴重的回禮,而他站在二樓窗邊,看著英嫂走回車裏,背影失落地離開了小院。此後英嫂便沒再來過,林恩知道她在姚洲身邊做事已久,是個知進退的人,所以當下聽見英嫂語氣不穩,林恩心也提了起來。英嫂一開口就是,“我不該打這個電話的,但就算是英嫂拜托你,你來別墅一趟......”林恩還算沉穩,問她,“怎麽了。”英嫂說,“姚先生到紊亂期,昨天醫生上了兩趟門,用了抑製劑,不好使的。”她的著急擔憂都是真的,說話用詞零碎,有點不成句子。林恩愣住了,聽見手機那頭又說,“你知道的...他是s級alpha……”林恩微微睜大眼,他從來不知道姚洲是s級,他隻以為他是a級alpha。“抑製劑對他沒用的,他沒有叫人來陪,已經兩天了,一直關在二樓,今天連醫生都不見了,我們都不準上去......”英嫂說到後麵帶了哭腔,姚洲是她一手帶大了,很多事她幫不上忙,但她是心疼的。她像過去一樣叫林恩“小少爺”,懇求道,“你來看看他,我知道你們離婚了,這是不情之請......但他好多年沒有紊亂期了,這樣下去太傷身體,你說話管用的,你來勸勸他吧......”林恩握緊手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昨天姚洲還寄來了一封信,他剛才到家就拆開了。內投當日林恩承諾了十九區入股采礦的事,這幾天在談細節,姚洲寄來的一頁信紙寫得格外簡短。僅四個字:商務律師。接著是一串電話號碼。林恩這陣子看慣了他的字,方才讀信時也有一絲疑慮,總覺得筆跡不如往常穩健。現在一聽英嫂哭訴,才知道原因在此。對一個s級的alpha來說,紊亂期持續了兩天意味著什麽?林恩不願去想。他又用什麽身份勸說姚洲?勸他找個omega解決生理需求?一想到這個,林恩隻覺太陽穴突突地跳,心也揪緊了,有點喘不上氣。他沒說去,也沒說不去。一通電話打了五分鍾,幾乎全是英嫂在說。英嫂聽不到他的回應,最後也有點放棄了,慢慢地同他商量,“你就來看看他,行嗎,他心裏一直有你的,你來一趟,他也好過點......”林恩不忍心讓老太太這麽反複求人,終於開了口,他此前明明一句話也沒說的,聲音卻是啞的,“讓我想想,英嫂,你先請醫生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