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林恩的頭埋下去了,姚洲走上前去。他們這些人都太冷酷,冷酷到不會再為這種事流淚。但是林恩可以,他的淚水是最真誠的。盡管蘭司也曾為了自身的目的利用傷害過他,他仍然可以心無芥蒂寫下祝福,心無芥蒂地掩麵哭泣。姚洲一言不發地把他拉起來,護到懷裏拍拍背,用幹淨的外套袖子給他擦臉。林恩哭得很隱忍,咬著嘴唇不出聲音,眼淚隻把衣袖洇濕了一小塊。“如果蘭司醒了,也讓我知道吧。”他請求姚洲。“好。”姚洲替他把卡片插回花束裏,再將花束端端立在牆邊。在重症監護室外作短暫停留後,他們去了停車場。姚洲想親自開車送他回二零區,林恩沒有拒絕。前半程行駛在西區的地界,由姚洲來開,過了海港以後林恩堅持換到駕駛座。姚洲有槍傷在身,就算他愈合能力驚人,林恩也不忍心讓他連續開車兩三個小時。在他們駕駛的吉普車後方幾十米,一直有保鏢的車跟著。林恩剛拿駕照不久,高速上開得不快,中途不慎下錯了一個出口,又繞路往回開。後麵的兩輛黑色轎車既要保持距離不被注意到,又不能跟丟,在一片車流中左支右絀似乎有些辛苦。林恩為此自嘲,“一會兒到了二零區的邊界,我記得給他們解釋,高速上不是你開的,下錯出口的人也不是你。”姚洲坐在副駕,座位放平了一些,好使傷口不要受壓。他咬著一支沒點燃的煙,懶洋洋地笑,“別解釋了,越描越黑。”他們之間好像很少像這樣輕鬆自在地說過話。分別在即,兩個人都想讓對方感到舒心一些,沒人提以前的事,也沒有提到以後會怎樣。回到二零區這一趟,因為林恩新手上路,用了比平常多半小時的時間。吉普車行駛到兩個地區的邊界,遠遠地就見江旗帶了一隊警衛,在邊界檢查站外等著,很有氣勢的樣子。林恩放慢車速,在距離江旗一行人還有百餘米的地方靠邊停住了。姚洲不舍歸不舍,並沒有再做任何阻攔,側身過來替他解開安全帶,問,“陪你下去?”林恩搖頭,他的兩手鬆了方向盤,放在腿上,也沒有看姚洲,也沒有看窗外。姚洲並不催他,車內陷入短暫安靜,隻聽見輕微的呼吸聲,最終林恩還是開口了。“我是有顧慮的...對我們身份的差異......”一旦起了個頭,後麵的話就說得流利多了。“我也有心理陰影,從小在林家那種環境裏長大,看到人和人大多為利益捆綁在一起,尤其你走到了這麽高的地位,我的顧慮就會更多。”“當你說願意為了我放棄就任主席的那一瞬間,我有衝動想答應的。”林恩停頓了下,轉頭看向姚洲。不知不覺間,他們似已和解了一些,尤其當林恩心裏那個隱秘的角落被姚洲窺破,他也不再否認。受過傷,不願重蹈覆轍是一部分原因。另外他沒有那麽自信,他的出身,他的身體狀況,他所有的一切與姚洲並不匹配。“我沒有享受過那種偏愛,沒有體會過有人願意為我拋下一切的感覺。你說可以為了我別的什麽都不要,那一刻我真的相信。”“就算理智知道,你絕對不可以也不應該這麽做。但哪怕是一秒,兩秒,一個轉瞬即逝的念頭,我知道自己能讓你瘋狂失智一次......”林恩的聲音變低了,唇角彎出淺淡的笑的弧度,“就像兩個普通人的感情,不講道理,不考慮其他人。那種感覺很奇妙。”不愧是在大學裏修到滿門全a成績的好學生,讀的書多,心智清明,平常話那麽少,突然開口說出這些,姚洲意外之餘,心頭一陣酸澀。林恩很少像此刻這樣坦誠,“我也有缺點,如果沒有遇到你,我可能活得比現在還膽小謹慎。”“你教我很多東西,我欠你一聲謝謝。”他說了太多話,到底還是年輕,情緒沒那麽繃得住,最後輕籲一口氣,像在努力平複,末了,提醒姚洲,“記得讓曹律師把遺囑改過來。”無功不受祿,他沒可能白白拿他過億的身家。這是林恩給的道別。坦誠愛過,沒有後悔。姚洲試圖給到他的全部,林恩也意會心領。說完了,林恩的手搭上車門把,衝姚洲淡淡一笑,“走了。”推門跳下車,他留給他一個沒有回頭的背影。姚洲也從副駕下來,靠在車門邊,把銜了很久的那支煙點著了,深吸一口,看著林恩在嫋嫋白霧中走遠。-就從這天開始,林恩敏銳地察覺出自己身邊一些若有若無的視線消失了。應該是姚洲撤走了安插的眼線。姚洲兌現了承諾,收起保護者的姿態,完全沒再打擾林恩。新聞上仍能不時看見與他有關的報道:宣布內閣名單,上任前捐出了部分個人財產,成立基金會,用於落後地區的教育發展,與他有關的新聞熱度居總是高不下。林恩很平靜地看這些消息,不會換台。新聞畫麵裏的姚洲理了短發,穿裁剪精良的正裝,神色冷靜不苟言笑,偶爾接受記者專訪,用詞簡短,氣場卻很強大。在他成立教育基金會的發布會現場,一個年僅四五歲的小女孩向他獻花,這大約是小女孩第一次經曆大場合,怯生生地不知該從哪裏下台,姚洲不等工作人員上來協助,把孩子抱了起來送到台下,唇角露出淺笑。這是林恩唯一一次在電視上看到他的笑容。那一瞬,林恩思緒發散,忽然覺得如果有一天姚洲當了父親,應該是一位很好的家長。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新聞也很快結束了。現在林恩獨自住在原先與江旗合住的小樓裏,自從他在地下城住了半個月再回到二零區,江旗已經在別處安頓好了,距離小樓十分鍾車程的一個中高檔小區,江旗在那裏租了房,把自己的物品打包搬過去,主臥也讓了出來。等林恩回到家裏,再想阻攔為時已晚。江旗自覺退回侍從的身份,林恩不可能給他更多的回應,當下默許這樣的距離才是對彼此的尊重。林恩每日早出晚歸,心思都撲在工作上,沒了姚洲在暗中照拂,很多事情推進起來都十分困難。為了申請獨立經濟區,獲得更好的招商政策發展礦山,聯盟總部的審批部門受邀到二零區實地考察。林恩費心安排,做好一切接待,最終得到的答複卻不盡如人意。聯盟今年僅有一個獨立經濟區的名額,二零區要與其他四個落後地區競爭,這不是哭鬧的孩子有奶吃那麽簡單,個中門道和人情世故都要林恩揣摩。林恩在慢慢建立自己的關係網,夾縫中尋找發展的機會,過程中吃虧受挫在所難免,好在他細心且冷靜,反複研判前幾屆獨立經濟區的入選標準,又請人指點,也漸漸摸出一些門路。評審會議當天,他帶著團隊赴會,播放了地區發展宣傳片,拿出數據紮實的稀有金屬開采報告,再請數名經濟學家到場背書,最終涉險通過了第一輪遴選。這是林恩憑著勤奮工作得到的第一份實績,雖然不值一提,卻也讓他在連續多日的熬夜加班後收到了些許回報。七月末的一天,林恩收到一條來自姚洲助理樸衡的信息,內容很簡短:林先生,蘭司醒了,告知您一聲。此時距離蘭司中槍送醫已有半個多月,林恩在開會的間隙讀到這條信息,由於信息是樸衡發來的,他也不必再回複什麽,揣起手機又繼續聽報告。大約一周以後,林恩去聯盟總部辦事,往返途中都會經過地下城的港口。回程時他吩咐司機饒了一點路,先去花店裏買了一束淡粉色的唐菖蒲,然後開去醫院。林恩沒有事先預約探病時間,並不算恰當的到訪,他也沒有抱著一定要見到人的想法。到了住院大樓,他帶著江旗去護士站詢問蘭司的病房,護士查閱記錄,告訴他並沒有一位名叫蘭司的患者在此住院。林恩手拿花束,有些無奈地道了謝。蘭司畢竟身份複雜,也許不是用這個名字登記入院,又或許姚洲和高澤對他采取了更嚴密的保護措施,不讓外人探病,這些都在情理之中。江旗在一旁提議,“少爺不如打個電話去請姚先生手下的人安排一下?肯定能見到的。”林恩笑著搖頭,說,“走吧,心意到了就行。”就連告知他蘭司醒來的信息都是由樸衡的號碼發出的,姚洲已經做到十分的尊重和退讓。林恩沒道理再為這種事去恢複聯係。他與江旗走出住院部,因為司機去加油了,需要些時間才能開回來接他們,林恩就在一樓的便利店裏買了一杯咖啡。付完賬,隔著落地玻璃,林恩的餘光似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走過。他轉頭去看,玻璃牆外是住院部的花園,剛剛走開的身影正是蘭司。林恩將手中咖啡交給江旗,拿著花快步走出便利店,追上了對方。他一連叫了兩次名字,且已趕上蘭司的步伐,蘭司才堪堪停下腳步,扭頭看向他。視線相交,林恩卻愣住了。蘭司流露出的,是一種仿佛看到陌生人的眼神。林恩隻見他勾起嘴角,淺露笑容,神情溫和地問,“你是在叫我嗎?”第73章 我不信什麽忠貞不渝林恩雖然錯愕,反應卻很快。蘭司的樣子不像開玩笑,林恩意識到他可能出現了記憶混亂或喪失,一時間無從問起,隻能順著他的話回答,“我來看看你,恢複得還好麽?”盡管蘭司已不認得林恩,交際方麵仍然顯得遊刃有餘,他一笑起來,眼尾微挑,依稀有過去的影子,“三天前可以下床走動了,謝謝你來。”後方的樹木陰影下走出一個人,林恩抬眸去看,是高澤。蘭司並不回頭,像是知道高澤走近。待到高澤停步在身旁,他側眸輕瞟,叫了聲,“澤哥。”林恩並不曾聽過蘭司用如此熟稔的口吻叫高澤“哥”,一下子有點摸不清狀況。高澤衝他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林恩對自己沒有預約的探病感到些許不安,解釋道,“我正好經過醫院,來看看蘭司...可能來得不是時候......”高澤製止了他的道歉,“想來隨時可以來。”又問他,“姚洲知道你到這裏嗎?”林恩搖頭,蘭司忽然聽到姚洲的名字,挑了下眉,偏頭問高澤,“他是姚洲的...?”如此一來,林恩便明白他是失憶了。高澤有點無從解釋,林恩倒很坦然,說,“我和姚先生有過短暫婚約,年初的時候辦了離婚手續。”這下輪到蘭司錯愕,“抱歉,我......”他指指自己的腦子,“醒過來以後,有些事情不記得了。”林恩先看了高澤一眼,對方的眼神複雜,帶有幾分苦澀無奈。林恩知道其中隱情,一時竟說不出祝福蘭司盡早恢複記憶一類的話。他把手裏的花束遞上去,“沒關係,我們認識時間不長,沒想起來很正常。”蘭司接過花,態度較之先前更客氣些,“謝謝,明天我出院了,歡迎以後來家裏坐坐。”說著,他示意高澤陪林恩聊聊,他要去便利店買煙。林恩和高澤站在原處,看著蘭司繞過花園,進了一牆之隔的店裏。林恩問,“看他樣子也不像是完全忘了,隻是部分記憶喪失嗎?”高澤眸色冷沉,頜骨咬合處微動了動,歎氣,“專家會診了兩次,病理成因很複雜。”長期潛伏的身份、過度壓抑的自我意識,加之他在邢廣霆身邊養大,邢廣霆留給他的一部分的記憶必定是他不願意碰觸的。蘭司又是操縱係的能力者,讀心這種能力不易掌控,一旦能力者自身虛弱,很容易遭到反噬。蘭司承受得太多,長年生活在多重身份之下,以至於產生自我認知障礙,記憶出現斷層。以上種種,高澤無從說起。好在林恩通透,也能猜到八九不離。“你們現在是什麽關係?”林恩並非八卦,而是擔心自己說錯話。高澤沉默少許,說,“算是戀人。”高澤沒想過趁虛而入,隻是蘭司恢複意識的那個早上,他和姚洲都在病房裏。蘭司剛一睜眼,高澤最先反應過來,上去握住蘭司的手,私下裏疏於戒備,沒有啟用防禦,蘭司與他接觸了幾分鍾,突然開口發問,“你喜歡我?”高澤猝不及防被他讀心,麵對一雙漂亮洞悉的眼睛,無奈之下,隻得承認有這段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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