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繼續點頭。“如果他對你動手,可以關他禁閉,等他冷靜下來再講道理。”林恩聽完,慢慢籲一口氣,轉頭看著姚洲,“你小時候也是這樣?”姚洲笑了笑,坦然說,“我小時候比他還混。”二十幾年前那座位於偏僻地區的孤兒院,吃不飽穿不暖,一個四五歲的小孩活著有多艱難,拳頭不硬一點恐怕會被餓死。即使姚洲如今強大得可謂隻手遮天,他也不願意多回憶那一段往事。最後轎車開回二零區,一直開進林恩家的院子裏。林恩下了車,站在後排車門外看著熟睡的孩子,不忍心把他叫醒。姚洲繞過車頭走到他身邊,說,“有事不要逞強,打我電話。”林恩又要說謝謝,回程這一路他已經說過太多次,被姚洲預知到了似的直接打斷,“謝謝聽煩了,說點別的。”林恩微怔。近來他在姚洲麵前都是獨立且生分的樣子,倏然愣住這一下,露出一點久違的單純懵然。兩個人之間短暫安靜,姚洲又怎麽會勉強他,自己把話接上了,“過兩天讓蘭司來看看小小恩。”蘭司雖然失憶了,讀心的能力還在。小孩有這樣強烈的抗拒表現,必然是在孤兒院和領養家庭裏過得不好,必須對症下藥解開心結,蘭司總能幫上一些。林恩嘴唇動了動,是想說謝謝又生生咽回去的樣子。姚洲見他這樣,心裏倏然一軟,抬手兜著他後腦揉了下,沒再說什麽,轉身出了院子。-此後的幾天時間,林恩家裏陷入了可以預見的混亂之中。唯一的一位女傭他給放了長假,因為小小恩非常抗拒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不讓女傭照顧,也不讓女傭進房間收拾,如此一來育兒嫂自然也不能請了。回家的當天,林恩給小小恩看了自己保存下來的幾張照片,都是他小時候與母親的合影。小小恩麵對照片上更為年輕的媽媽,凝視許久,小聲咕噥了一聲“媽”,讓林恩聽得一陣心酸。如此好歹是讓小小恩認可了他作為哥哥的身份。蘭司來的這天傍晚,林恩剛給小小恩喂了一瓶睡前奶。小孩子戒心很重,幾乎一直待在小臥室裏,整天不出來。林恩為了和他培養感情,把一半的工作帶回家裏做,必須去辦公室時就讓江旗過來幫忙代管幾小時。吃飯也在小臥室裏,他和小小恩一起坐在地上,碗筷放在小桌子上,小小恩不讓喂飯,自己能吃但是吃得一團糟亂。林恩收拾了餐具和食物,下樓給蘭司開門。上次見麵還是在醫院裏,一轉眼過了快兩個月,蘭司提著給孩子的禮物進屋,態度不遠不近地說,“打擾了,姚先生讓我來一趟。”林恩拿不準他的病症痊愈了多少,客氣地向他點點頭,“麻煩你了,孩子在樓上。”停頓了下,林恩又建議,“不如再等一會兒,他喝了奶很快就會睡著。這樣你接觸他的記憶更方便一些。”蘭司沒有拒絕林恩的提議,進了客廳,坐在沙發上。相較於過去的相處,蘭司現在冷淡了許多,林恩也不是自來熟的性子,很多話題他不敢隨意開口,比如高澤,比如地下城的整合,說深說淺了都不合適,隻能陪著蘭司坐在客廳裏看電視。一刻鍾後蘭司起身,林恩領他上樓梯,走到小臥室門口。蘭司伸手握住門把,無聲推門,林恩忽而有一瞬的恍惚。他隻是個普通的beta,自從離開姚洲以後,平平常常生活了半年多,身邊的人大都也隻是普通人。蘭司進入臥室的瞬間應該就啟用了能力,一抹浮影從林恩心頭掠過,他仿佛置身兩個世界的邊緣。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蘭司在沒有接觸的情況下,順便讀取了他的意識。林恩等在走廊上沒有離開,大約五分鍾後蘭司從臥室裏出來。他衝林恩笑了笑,低聲說,“你弟弟不簡單。”見林恩微微睜大眼,蘭司稍作解釋,“我隻能摘到意識碎片,他的自我保護機能很強大,太深究可能會傷害他的心神。就我嚐試的情況,從他的潛意識裏很難讀取出完整的記憶。”這不是尋常小孩的心智。最後這句話蘭司沒說出口。他停頓了下,唇角笑意加深,“這種情況不好辦,我可以等一段時間再來試試,或者......”他看進林恩眼裏,“去拜托姚洲,他會有辦法。”就在目光相接的瞬間,林恩倏然生出一種無端而強烈的直覺,蘭司的記憶恢複了。林恩抿了抿唇,壓下疑惑,什麽也沒多問,隻簡單道了謝,把蘭司送出門。盡管沒從蘭司口中聽到什麽明確的說辭,林恩還是琢磨出了一些小孩的情況。孤兒院和領養家庭想來都沒有善待孩子,留下了應激創傷,不是短時間可以消弭的。生活方麵林恩盡可能給予細心的照顧,小小恩住進家裏一周多,林恩每天給他洗澡換衣,眼瞧著他身上原有的幾處淤傷漸漸消退,人也長胖了一點,沒有剛接回家時那股幹瘦凶狠的勁頭了。可是小小恩仍然不講話,偶爾會很暴躁,堅決不肯離開他的小臥室。林恩手臂上多了幾條抓傷,還有一圈齒印,都是在管教孩子過程中留下的。蘭司走後又過了幾天,姚洲突然毫無預兆地上門。林恩一開門,見他站在屋外,愣了愣。樓上傳來摔東西的聲響,姚洲一看林恩挽著袖子,胳膊上兩道清晰的抓痕,也不必林恩解釋什麽,他長腿邁入,“孩子在樓上?我去看看。”林恩想起他上次在孤兒院裏冷著臉拎人的樣子,有點擔心地把他拉住,“你別嚇唬他。”姚洲停步看著林恩,語氣是少有的溫和,“我好好跟他說。”林恩不傻,聽出這話裏哄人的意味,避著視線鬆了手。姚洲邁步上樓,林恩完全沒想到他會來,在樓下站了半分鍾,腦子裏亂糟糟的也不知想了些什麽,而後跟著上樓。小臥室的門已經關上了,砸東西的聲音沒再出現。林恩貼著門站,起先聽不到裏頭的動靜,良久過後,他隱約聽到那把低沉磁性的嗓音,“......在我四五歲的時候,我也在你待的那個孤兒院裏待過......”-林恩瞳孔收縮,拿手捂嘴,怕自己驚愕之下發出聲音。他知道隔牆偷聽是不禮貌的,以姚洲的敏銳,一定知道他在門外沒走。但他屏著呼吸,盡量不發出聲響,在小臥室外麵聽了四五十分鍾,聽見姚洲問小小恩,“那些大孩子怎麽欺負你的?”“孤兒院的牛奶是不是摻了水?”間或有小小恩的聲音傳來,雖然隻是短短幾個字音,含糊不清,但小小恩顯然更願意給姚洲一些回應。姚洲還給孩子分享自己當初吃飽飯的經驗,“第一碗別打太多,等吃完了鍋裏也空了,先裝半碗趕緊塞嘴裏,再回去壓一碗滿的......”小小恩竟也很當真,咕噥著說,“下回我試試。”而後是姚洲的安撫,“在哥哥這裏不用擔心,哥哥不會再把你送回孤兒院。”林恩站得太久,腿腳發酸,心裏是說不出話的晦澀刺痛,冷不防小臥室的門突然從裏麵打開,他猛然回神,差點出聲,被alpha一把捂在懷裏,順勢帶走幾步,臥室門也在身後掩上。一股幹燥溫熱的氣息包圍著他,隨即他聽到姚洲說,“剛睡著了。”林恩心跳略快,低聲應了句,“睡前奶還沒喝。”姚洲時隔多日,又得以把他攬在懷裏,心情大好,不計較他偷聽牆角的行為,沉聲笑說,“你自己喝吧,不差這頓奶,明早再喂他。”林恩嚐試從他手臂下鑽出,姚洲鬆了手隨他退開。兩人站在沒開燈的走廊上,昏暗的空氣裏各自心境微妙。林恩想解釋自己聽到的一切,又無法順利開口。姚洲不想久留令他難堪,打破沉默,“下周我就在聯盟總部辦公,你要覺得行,我每晚來和小小恩聊聊。一小時以內,不影響你們的作息。”林恩沉眸,嘴唇微抿,他能說什麽呢。姚洲的確比他有辦法,就算是為了小小恩能盡早消除心理障礙,他也應該信任姚洲,讓他試試。林恩低聲答應,“明晚我們在家。”他沒再說謝謝,他知道姚洲不喜歡他說這兩個字。隔天晚上,幾乎在同一時間,姚洲摁響了家裏的門鈴。林恩心緒複雜,有少許期待,又有更多退縮,麵上裝作無事的樣子去給姚洲開門。姚洲上樓前問他,“要喝什麽奶,你先給我。”林恩去廚房衝調配方奶粉,放在鴨嘴杯裏遞給對方,站在原地看著alpha身形矯健地上了樓。鬼使神差的,幾分鍾後林恩又一次站在小臥室門外。經過長達半年的腺體治療,他對信息素的感知逐漸恢複,在門口站了不多一會,隱約聞到一縷龍柏的淡香。這縷氣息極其淺淡,消融在薄薄夜色裏,似乎是姚洲在安撫小小恩。林恩這一晚同樣聽到了一些故事,姚洲是怎麽與大孩子打架,又如何被老師關禁閉,又是怎樣被人領養。林恩沒再停留那麽長的時間,沒被姚洲抓到現行。臨近晚上八點,姚洲下樓,手裏拿著已經喝空了的鴨嘴杯。姚洲把杯子交給林恩,林恩送他出門。此後一連數天,姚洲每晚都來,其中有一天他因為公事來得晚了,小小恩不肯睡,堅持要等,但是沒像過去那樣發脾氣大喊大叫,隻是不肯上床。林恩的心情一時間難以形容。他知道依賴姚洲是不對的,他們之間很多事情沒理清楚,更不該因為小小恩牽扯太深。但姚洲的存在感無法忽視,小小恩給他收拾得服服帖帖。林恩想劃清界限,幾乎不與他閑談,姚洲每晚過來陪小孩一小時,與林恩獨處的時間不過幾分鍾。可是即便他走了,林恩也覺得家裏各處都留下了屬於他的氣息。就這樣過了一周多,這天傍晚姚洲照例登門,林恩沒有跟著上樓。大約一小時後姚洲下到一樓,身旁多了一道小小的身影。林恩微怔,看著小小恩走向自己。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小小恩快五歲的年齡,身高不足一百公分。他走到林恩跟前,又回頭看看姚洲,手抬了抬,觸到林恩垂著的手背,含糊說了聲,“哥哥晚安。”領回家快一個月了,這是小小恩第一次開口叫哥哥。林恩蹲下身,盡量讓自己不要太激動,溫和地回應晚安,伸手想抱小小恩。孩子身體緊繃,黑亮的眸子裏閃爍著少許抵觸,但最後沒有推搡抗拒,被林恩抱回二樓臥室,在小床上躺下了。林恩再回到客廳,姚洲還沒走,坐在沙發裏,銜了一支沒點燃的香煙。見到林恩走近,他取下香煙,捏入掌中。不待林恩開口,他先說,“林恩,我們聊聊。”林恩站在他跟前,看著他,應了聲“好”。一直表現得從容不迫的男人,這時卻流露出一絲幾不可察的遲疑不安。起頭的第一句話,讓林恩摸不著頭腦。“這些都不算的。”不算什麽?林恩疑惑。姚洲喉結滾動,兩頰暗暗一咬,又道,“我來陪小小恩,和我挽回你,不是同一件事。你不要誤會。”林恩倏然愣住。姚洲求複合這一路,經曆了多次被拒,今晚又提及,心裏毫無底氣,但是不說也不行。他本意不是借由小孩與林恩修複關係,更不想讓林恩覺得欠了他的情,而被迫讓步接受。話還是要講清楚,不能叫林恩會錯了意思。姚洲手攥香煙,握拳壓在自己腿上,一本正經地開口,“我本來想再給你多些時間,慢慢找機會讓你接受我,至少...能爭取你的原諒。”“小小恩的出現是意外,和我們之間的事沒有關係。”姚洲從來沒對誰說過類似的話,講得不順口,他皺了皺眉,對上林恩一雙清淩閃動的眼睛。“林恩,也許時機不對,但話已經說到這兒了,收不回去。你看,能不能再給我個機會?”姚洲停頓,幽深眼底全是眼前人的身影。他做好再次被拒絕的準備,緩緩問,“我能重新追求你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