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姨娘被雙和問得語塞,凝神思慮,半晌才抬頭,直視雙和眼睛,務求讓她相信自己的誠意:“你說得不錯,我確實是想從你嘴你問出些事情來,但我卻不是過河拆橋之人。隻要我能先自保,日後必然會慢慢設法來助你脫困。”


    雙和緊盯著佟姨娘,沉默不語。


    佟姨娘皺了皺眉:“我沒法久留,你先考慮一番,若要同我說道,再讓這家掌櫃傳信給雙奇。”


    說罷提腳就走,到了門口頓住,又道:“不管你願不願意告訴我,這裏你都可以留到把傷養好。”說完也不再看雙和神情,領著雙奇迅速的下了梯子,穿過街道,重回了馬車。


    這一趟十分迅速,除了劉姨娘略有猜疑,旁人都並未留意。


    佟姨娘倚著車壁,心中疲憊。其實這個時候,她有些想念自己的前世了。


    她前世的父母重男輕女,從小就隻喜歡她弟弟,她念小學起就要幫著照顧弟弟兼做家務,好吃好穿的都輪不上。長大後父母說房子不大,弟弟要結婚娶媳婦了,變相的趕了她出來。她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裏賭著一口氣工作奮鬥著,簡直把自己當成個孤女了。


    剛剛穿來的時候,還有種快意:這回我死了,你們多少有點傷心吧?多少有點後悔對我不好了吧?


    可是,就算那時父母種種偏心,她也還是有個打電話抱怨的地方。也有三兩好友,經常救急。


    而現在,她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在隱隱危機中掙紮,連說句心底話的地方也沒有。


    整個世界,她隻是一個人。


    佟姨娘抬手,捂住了眼睛,靜靜的感受著馬車行走間的軲轆聲。劉姨娘瞥她一眼,善解人意的示意幾個丫鬟都噤聲。


    馬車一直駛回何府,佟姨娘下了馬車,眼圈微微有點泛紅。


    雙奇看了看:“姨娘這是怎麽了?”


    佟姨娘笑:“哎喲,快別說了,後頭上妝的時候,把脂粉推得離眼睛太近,我揉了幾下,竟揉到眼裏去了,這一路給我難受得!”


    雙奇和連蓉趕緊推著她:“這可得趕緊洗洗。”


    佟姨娘擺手:“你們這兩個不醒事的蹄子,太太還沒說散了,就自己鬧著要走。我這不妨事,流幾滴淚可不就衝出來了?”


    雙奇撅嘴:“姨娘,我們真心為你,你還這樣排喧我們。”


    這邊正鬧著,王氏也下了車,折騰了一日,她臉上也帶了倦色:“行了,東西點明白,都散了吧。”


    眾人一聽,也不像平日一般向王氏獻殷勤要留下來伺候,頃刻都散了個幹淨。


    佟姨娘回了院子,就著熱水草草洗漱一番,便倒頭歇下。直到半夜,才叫著肚餓醒來,還好房中都留了些點心,她胡吃海塞的填飽了肚子,卻失了睡意。


    走到外間一看,給她守夜的連芙正睡得人事不知,佟姨娘索性就披了衣衫,就著月光,出去走走。


    佟姨娘出了院門,沿著平日裏走慣了的小徑慢慢走著,更深露重,過了一陣她便感覺到自己的繡花鞋已經有些濕意。


    正這時,見著旁邊的亭子裏幾個婆子正在守夜。這些婆子們壓根無心顧及四周,隻就著幾盞燈籠,可勁的喝酒賭錢。


    佟姨娘並沒刻意掩示自己的腳步聲,就這樣從她們不遠處經過,也無一人發覺。


    佟姨娘忍不住笑笑,繼續漫無目的的走著,卻在心頭梳理著千頭萬緒。


    突然佟姨娘似聽到極壓抑的低聲,她怔住,終究是好奇心居上,放輕了腳步走近。


    隻聽一個女聲幽幽的道:“冬哥,你別再來了,聽太太說最近要整治巡夜,若是發現了端倪,我死不足惜,隻害了你。”


    佟姨娘大驚,這聲音,居然是行四的蘇姨娘,蘇姨娘的聲音很好認,糯得化不開的甜音裏,語調卻自恃清冷!


    叫冬哥的道:“繡兒,你別擔心,我別的不會,輕功甚好,就憑這幾個婆子小廝,還發現不了我,發現了也逮不住。有什麽差錯,你隻管咬死不認就成了。”


    蘇姨娘聲音裏隱現哽咽:“冬哥,你這是何苦?你自去尋個好姑娘成家吧。你來晚了一步,我,我現在有了榮哥兒,他還那麽小,我怎能拋下他跟了你走?我們,我們不成的……”


    冬哥的聲音很溫和:“繡兒,你別急,我沒有迫你,我隻是想見見你。隻要你願意三五不時的讓我見一見,我就甘心了。我情願就這麽一輩子守著你。”


    就憑佟姨娘前世橫掃電視劇的閱曆,已經能自編自導出一套蘇姨娘與冬哥的“半生緣”,也不禁為他們感歎一番,反正她道德水平也不高,骨子裏也並未與這世界的規矩真正契合,完全沒有為何老爺抱不平的意思,她反而識趣的退走,以免驚擾了這對野鴛鴦。


    一路漫步,一邊心裏冒起個新的主意來。


    這個叫冬哥的說是會輕功,聽他們說話的內容,冬哥是有法子把蘇姨娘弄出去的,隻是蘇姨娘不走罷了。這法子,必不是光明正大的去求何老爺成全之類,何老爺這人絕不會有成人之美的心。很有可能就是冬哥憑著輕功,帶著蘇姨娘越過這高牆,遠走高飛。


    隻不過蘇姨娘的身契還在何府,人雖走了,也不全算個自由人。


    但佟姨娘想,這招不知能不能用在自己身上,也不把它做全部指望,隻當成條退路,若有一天生死關頭,這麽一逃了之也是條活路。就算會被通緝,不往城鎮走,到偏遠些的地方去還不成嗎?


    隻是要怎麽說服蘇姨娘助一自己臂之力?怕是自己一向她提及,她就會驚慌失措,矢口否認,驚走了冬哥。


    佟姨娘忍不住歎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就沒有一件是容易的事。


    偶一抬頭,佟姨娘在如此鬱悶下也忍不住要笑:深夜不睡的,大有人在!


    不遠處的石亭裏,點著盞燈籠,一人坐在石桌旁,瀉了一肩的長發在燈光下微微泛光,漫不經心的信手下棋,赫然是莊先生。


    佟姨娘摸了摸下巴,深更半夜的,自己若上去與他閑話,必於禮不合。


    但她的雙腳就像有自己意識一般,緩緩的向他靠近。


    才走近了幾步,莊先生就若有所覺,一抬眼看了過來。瞬間鳳目微睜,眼中神色奇異,兩指間夾著的棋子都啪的一聲落在了桌上。


    佟姨娘不由得頓住了腳步,心中納悶。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又恍然大悟,用手背掩住唇低聲笑了起來:“先生,您看,婢妾有影子呢。”


    莊先生肩頭一鬆,麵無表情。


    佟姨娘笑不可抑,自己披頭散發的,又披了件素色的長衫,衣袂飄飄的,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這副模樣從黑夜中走出來是有多麽驚悚。


    佟姨娘索性走近了,也在石桌邊坐下。


    莊先生不看她,重又掂起棋子,自己下棋。


    佟姨娘忍住笑意,輕聲道:“先生,您可是怕鬼?”


    莊先生看向她,美到極致的臉在燈下染上了一層暖色:“子不語怪力亂神,我不過是沒想到深夜還會有人出現,有些驚訝罷了。”


    佟姨娘看他神情無懈可擊,不免又有些迷惑,懷疑自己的猜測。


    於是想了想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先生一人獨自博弈何等無趣?恰婢妾前些時日聽女先生說書,得了幾個故事,講與先生解悶。”


    說罷也不需莊先生同意,捏著嗓子講起來:“從前,有個孩童,父母都外出了,出門之前叮囑他不要隨意出門:’這附近有披頭鬼!’,


    但是孩童好動,在家中呆不住。於是他就出門了,迎麵遇到一個女人走來,奇怪的是這個人沒有臉,滿頭前後都是頭發。


    孩童害怕,趕緊跑了,這時他看到前邊有個男人,他趕緊追上去拉住他的袖子“叔叔,後麵有個披頭無臉鬼在追我。”


    這叔叔停下腳步,邊回過頭來看他,邊說:‘什麽披頭無臉鬼?’”


    說到這裏佟姨娘迅速的把頭一低,讓臉上披滿頭發,再抬起頭來:“是我這樣嗎?”


    這是佟姨娘前世跟朋友們說的小鬼故事,還有說著說著把手搭在人肩上的,往往因為出其不意,都能嚇人一跳。


    這時她說完了,隻見莊先生靜靜的看著她,連拿棋子的手指都懸在半空中沒有動。


    佟姨娘見沒嚇到他,清咳一聲:“你膽子真大,我再說一個。”


    莊先生垂下手,寬大的袖角掩住了指尖,他望著佟姨娘,露出了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


    佟姨娘隻覺口幹舌燥,心如擂鼓。


    就聽莊先生玩味的道:“姨娘夜半前來予在下講故事,在下可否認為——”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姨娘是在勾引在下?”


    佟姨娘慢了半拍,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麽,熱血上湧,蹭的一聲站起來。


    但她也確實說不出反駁的話來,自己的行為確實脫線。


    隻好苦惱的把頭發撥到耳後別好,呐呐的道:“我倒也沒存這個心,不過但凡是女人,在你這樣的男人麵前,總會有些不自禁的想表現,想親近。”說完又捂住臉:完了,又抽風的把心裏話給說出來了。一時沒臉見人,再也說不出什麽,緊了緊披著的長衫,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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