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先生見佟姨娘臉色瞬間變得雪白,低聲道:“你安心,必不是衝我們來的。”


    佟姨娘愣愣的看向他。


    莊先生微笑道:“不過,我們也需要避一避,得罪了。”


    佟姨娘簡直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就覺腰間被他微帶暖意的手一攬,被擁在他的懷間,有股淡淡的竹葉清香便彌漫在鼻端。因莊先生比佟姨娘高出太多,佟姨娘便覺得自己腳尖都離了地,也不見莊先生如何動作,隻覺自己腳尖飄晃了幾下,就見他迅速的帶著她閃進一條小徑,往裏藏入一座假山的山腹中去。


    山腹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莊先生擁著她往前走了些,站定,在她耳邊輕聲道:“這邊可以看到外麵。”


    佟姨娘被他的氣息拂到耳邊,不由心如擂鼓,勉強凝神看去,山石間有幾個雞蛋大小的小洞透出微弱的光來,她湊近一個小洞去看,果然就看到這假山前有一片樹木,樹木再過去就是之前自己與莊先生相遇的小路。因為假山地勢高,這小路上的一切都能收入眼中。


    此刻正有一群粗漢同粗使婆子舉著火把風風火火的湧到小道上來,打先的正是外院的大管家老柴。


    這群人吵吵嚷嚷的衝了過去,片刻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女人的哭喊聲,和幾個粗使婆子的喝罵聲。


    鬧了好一陣,這群人便推搡著兩個五花大綁的人往回走了。


    佟姨娘定睛一看,卻是蘇姨娘和她的冬哥!這兩人現在形容狼狽,蘇姨娘還好,不過是釵環散亂,冬哥卻已是一臉的鼻青臉腫。


    佟姨娘眾多感想飄過,其中最深的一條卻是:這冬哥武功也不怎麽樣嘛。


    人群正要走過小道,迎麵卻是何老爺鐵青著臉負手走來,一邊陪著他的是用帕子掩著唇的安姨娘。


    人群便站定了,老柴忙上前做了個揖:“老爺。。。。。。。抓了個正著!這漢子還想逃竄,還好早就布了人守在牆外,兩矛就把他戳了回來。”


    何老爺走前兩步,捏著蘇姨娘的下巴尖,強讓她抬起頭來:“我待你也不錯,怎的做出這種事來?”語氣壓抑,其中怒意令人生懼。


    蘇姨娘抽泣著,將眼睛望向別處。


    何老爺冷笑一聲:“就這份上了,還跟我擺架子,來人!把榮哥兒拉來,看看他姨娘是個什麽樣的賤貨!”


    蘇姨娘一驚:“老爺!不要,榮哥兒是您的親骨肉啊!”


    “出了這檔子事,我怎能相信他還是我的親骨肉!”


    蘇姨娘急切的搖著頭:“他是您的骨肉!他已經三歲了,冬哥卻是今年方才找來的!榮哥兒切切實實是您的嫡親骨肉啊!”


    安姨娘在旁譏笑一聲:“姐姐,你說這話,也要有人信才成啊。”


    蘇姨娘急起來不停的磕頭,砰砰直響,幾下額上就青了:“婢妾說的是真的!求老爺信了婢妾這一回,旁的任憑老爺處置。”


    何老爺冷冷的再問了一次:“你為何要如此?”


    蘇姨娘哆嗦了一下,咬了咬唇,神情有些恍惚:“婢妾。。。。。。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兒,阿爹曾是朝中三品大員,自小嬌養在深閨。一朝阿爹犯了事,闔家被抄,女子被沒入賤藉,婢妾便被杜大人買了,後來又送與了老爺。。。。。。冬哥原是婢妾青梅竹馬的世交公子,婢妾幼時曾與他訂親。。。。。當年他也是一連被抄了家的。他當時被處流放西冷,前年才好容易被赦,今年才輾轉尋了來。。。。。。老爺!老爺!這都是有跡可查的,榮哥兒真是您的骨肉!”


    何老爺聽到此處,心中信了八成,西冷距此千裏,隻要查明是前年才被赦的,他要尋到此處也非花上一年不可,倒正好和榮哥兒的年歲不符。


    安姨娘又挑事:“老爺您別信她,她的相好就隻這一個不成?”


    佟姨娘在山腹中聽到,忍不住都有些怒氣。


    蘇姨娘更是掙紮著,麵目淒厲的要向她撲去:“安梅仙!你害了我,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安姨娘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又嘟嚷道:“老爺,您看,一個兩個的都曉得拿鬼嚇人呐。”


    何老爺忍不住上前踹了冬哥數腳,又一腳把他的臉踩到地上,獰笑著對蘇姨娘道:“你們這對狗男女,我自不會讓你們好死。榮哥兒我若查明不是我何某人的兒子,也別怪我手狠了。”


    蘇姨娘又連連磕頭:“他是的,他是的!”


    何老爺命人將這兩個押下去關起,又派人去知會王氏這事,仍是氣得往路邊樹杆上踹了幾腳。


    安姨娘幫他撫了撫背,聲音嬌軟欲滴:“老爺,您犯不著為她生氣,榮哥就是野種也沒什麽,婢妾還等著給老爺生孩子呢。”


    何老爺聞言忍不住黑著臉扇了她一巴掌:“你也消停些!”


    等他們都走了,佟姨娘的心跳才慢慢的平複下來,這才發覺自己還一直倚在莊先生懷中,驟然一驚,又不敢出聲。


    隻覺自己無比的喜歡這種有所依靠的感覺。忍不住想多停駐一會。


    卻是莊先生先將她推開一臂遠,扶著她站穩,聲音有些暗啞:“冒犯了。。。。。。”


    佟姨娘慌亂的搖搖頭,又想著他在暗中看不到,又道:“沒有。”


    說完心中又猜疑,他這樣受傳統教育長大的人,不知道會不會覺得她不愛重名節,過於輕浮?


    莊先生在黑暗中穩穩的托起了她的一邊手肘:“我扶姨娘出去。”


    佟姨娘才起步就絆了一下,又重倒在了莊生先懷中,臉上一紅,怕他以為自己故意投懷送抱,忙道:“蘇姨娘真是可憐。”


    莊先生頓了頓,也沒有再推開她,一手從她身後環過,托住她另一邊的手肘,淡淡的道:“佟姨娘覺得她偷情可憐?”


    佟姨娘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命運弄人,她若好好的還是原先的官家小姐,不落到當了個小妾,又怎會有今日這般無法與心愛之人相守之事?更無偷情之說。”


    “此事卻不是她一個女子能決定的,她即已成了他人妾室,安守本份也可避此禍。”


    佟姨娘聽了,隻覺莊先生果然也是注重體統道德的人,這在他的角度當然是正確的。就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也隻是認為根本就不該有姨娘的存在,卻並不讚同為了情愛拋棄責任和道義。


    “。。。。。。我說不過你,但我還是覺得她可憐,情有可原,罪不致死。若我有本事,一定會救她,但如今也隻能看著她被沉塘。”


    這時兩人正步出了山腹,淡淡的月光灑下來,莊先生目光沉沉的看著佟姨娘。


    “佟姨娘,是為何成為姨娘的?”


    “我嘛,身不由己。”可不是嘛,一來就已經成了定局,還有一個兒子用來蓋棺定論,完全沒有翻盤的機會。


    佟姨娘忍不住苦笑了一聲:“真想擺脫這重身份,走出這園子去。”這樣的話很不適宜吧?


    “抱歉,交淺言深,你。。。。。。瞧不起我了吧?”


    莊先生的目光看起來居然很溫柔:“沒有。”


    說著鬆開了佟姨娘,微彎腰拾起了開始佟姨娘掉在矮樹叢中的燈籠,燈籠已經熄滅了。


    莊先生取下燈罩,掏出火折子,重新點燃了燈籠,裝好後再遞給佟姨娘。


    他指頭纖長,就連做這樣的瑣事也很優雅,佟姨娘慢了一拍才接了過來。


    “那我就回去了,今夜多謝先生了。”


    莊先生微微點了點頭:“客氣了。”


    佟姨娘有些飄忽的往回走,走到了半路,突然想起來,既然捉奸不是衝自己來,那自己為何要躲呢?莊先生一人離去便是。結果自己在山腹中被他抱了摟了,回頭還要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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