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榭很多地方都是用竹子搭成的,大半都臨空建在湖水上,因此房子後頭臨水的一麵,全用竹子搭著支出兩米多的看台,走在上邊,可以從縫隙中看到腳下的湖水,且竹子會隨著腳步搖晃,並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是以這邊景致雖好,但總讓人有些害怕驚心。


    佟姨娘聽著身邊的人離去的腳步聲,並聽到她吱的一聲關上了門,這才敢睜開了眼睛。


    待看清了湘竹搭成的屋頂,她又轉頭打量四周,赫然看到一個男人就衣衫不整的躺在自己身邊。


    她驚得蹭的一聲坐起,差點沒叫出聲來。


    雖然早已猜到王氏此時動手,多是要弄個野男人來同自己“捉奸在床”,她以為會是個粗俗不堪的家丁,但卻沒想到王氏這樣大的手筆,將自己送到了莊蓮鶴的床上。


    他此刻正安靜的仰臥著,想來也是中了迷藥,平日那雙太多誘惑的眼睛輕輕的閉著,隻有長長的睫毛在眼下絨絨的投下陰影,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愛。湖色的外衫敞著,中衣也解開了衣帶,露出平坦緊實的胸口。


    佟姨娘看著他,心裏恨得牙癢癢,一時也顧不得自己身處險境,左右開弓的在他臉上扇了兩巴掌:“莊蓮鶴,你個賤人!”


    “咦,你臉上雖瘦,但滑不溜手的,手感還不錯嘛。”


    又去扯了扯他披散在瓷枕上的黑發:“姑奶奶不過是忘了自己是個‘姨娘’,在你麵前露了些真性情,你竟敢背地裏瞧不起我,叫我‘騷姨娘’!?我看你比較騷,一天到晚跟隻孔雀似的撅著尾巴發騷!今日我就把你拔成隻禿鶴!”


    說著手上一用力,拽下幾根頭發來,又住了手。莊蓮鶴這一頭緞子般的長發,披散在白底青花的瓷枕上,美得讓人不忍破壞。許是因為有些疼痛,他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眉心亦微微皺起,佟姨娘心中冒起四個字:“楚楚可憐。”


    “。。。。。。算了,你也沒錯,我的言行確實有些怪異吧?。。。。。。今天我也扇了你兩巴掌,這結就算揭過了,現在姑奶奶逃命要緊,再見了,死禿鶴。”


    佟姨娘下了床,把身上被張媽媽刻意扯開的衣襟掩起係好。尋思著前門王氏必然派了人暗中守著看動靜,自己得從後門走。


    輕手輕腳的摸索著,偷溜到後門,一把推開。眼前赫然是一片美景。


    月光投在湖麵上,粼粼波光燦如星河。佟姨娘捶了捶腦子:“見了美男就忘了腦子,這流水榭可不是大半臨著水嘛。”


    “不管了,今日豁出去了!”


    佟姨娘想了想,撈起裙擺,紮到腰間,露出裏麵單薄的白綢褲來,挽起了袖子就去爬竹欄杆。


    這屋後的看台周圍都有一排防人落水的半人高的竹欄杆,理論上沿著它攀爬,是可以繞到另一側湖岸的。


    佟姨娘緊緊的抓著最上頭的扶手,兩腳踩著下邊竹子的交叉處往上爬,顫抖著翻到了欄杆外側,忍不住低頭看了看,哎喲,這閃閃發光的水真讓人頭暈。


    她閉了閉眼,搖搖頭,開始緊攀著竹欄杆往左邊慢慢移動。


    這滋味真不好受,這身子也是嬌養慣了的,手無四兩力氣,沒一會就覺得手酸腿軟。再兼這竹子搖搖晃晃的讓人心驚,湖麵吹來的風也分外寒涼,讓她手指都有些僵了。


    忍不住就自我打趣:“明月當空照,我在把命逃,手酸腿軟了(liao第三聲),喲喲切克鬧~”


    還沒“鬧”完呢,手上就是一滑,原來這竹欄杆常倚人的地方是常擦拭的,但佟姨娘爬到這屋子側麵來了,此處風吹雨打的無人料理,還長了些青苔,自是滑不溜手的。


    佟姨娘不幸的往下一掉,這麽突然又短暫的時刻,她完全做不出任何反應,隻能像個稱砣一樣眼看著自己即將落水。


    突然手上一暖,伸在空中的手被握入一隻大掌中,她止住了下墜之勢,心髒一下回了原地,這才來得及驚嚇的兩牙齒打顫,一邊慢慢的抬起頭往上看。


    莊蓮鶴正輕巧的足尖輕點,一邊膝蓋下壓,半蹲在竹杆上,一手橫在膝上,一手向下拽著她。袍角被風托起在空中飄舞,他低著頭,臉藏在亂舞的發絲中,看不清神情。


    佟姨娘還沒出聲,就聽得屋裏有源哥兒的聲音:“莊先生!莊先生!”


    他似在屋裏四處走動了一陣,怪道:“爹爹,明明是莊先生傳信,讓我們來鑒賞前朝的於瀚之墨寶,怎的來了不見人影?連下人也沒見一個。”


    何老爺也有些惱怒:“想來他也沒有,於瀚之墨寶價逾千金,他如今落魄至斯,要有也早變賣了。今日竟敢拿此來引我父子空走一趟,看我饒不饒得了他!”


    “爹爹,莊先生不是口出誑語之人,中間必是有了差錯,看在他是孩兒的授業恩師的份上,父親萬萬不要給莊先生臉色看。”


    何老爺冷哼一聲,源哥兒又道:“爹爹,多得莊先生,孩兒最近隻覺往日書上不明之事,有如茅塞頓開,真是有勞爹爹一片苦心請來了莊先生。”


    何老爺怒氣稍緩:“即便如此,明日也要問上一問。”


    “那是自然,定是中間出了差錯,爹爹,我們先走罷,母親還說備了宵夜等我們呢。”


    聽著兩人漸行漸遠。


    佟姨娘舒了口氣,隻覺這樣吊在空中著實難受,看了莊蓮鶴沒有開口的意思,隻好硬起頭皮道:“莊先生。。。。。。您能否運用您的蓋世神功,將婢妾拉上去?”她是看不見自己的臉色,但也聽得到自己的聲音帶顫。


    莊蓮鶴輕笑一聲:“下邊是什麽人?”


    佟姨娘一驚,莫不是王氏給這莊蓮鶴下錯了藥,他從此走向了精神錯亂的道路?


    “婢妾是佟姨娘啊,莊先生不認識我了麽?”


    莊蓮鶴微微偏了偏頭,月光照亮了他光潔的額頭,和眉眼間的似笑非笑。


    “佟姨娘向來恭謹有禮,下麵這個女人,方才又扇我耳光,又拔我頭發,我在夢裏似乎還聽到她罵我‘禿鶴’。。。。。。還有什麽來著?你幫我想想。”


    佟姨娘隻恨不得有道天雷先把自己劈死了再說,現世報啊,你來得也太快了。


    她隻好百般賠笑:“先生,您定是做了噩夢!您人品高潔,滿腹才學,武功超凡。世人捧您還來不及,怎冒犯您?”


    “哦?沒有麽?我這噩夢為何這般真實?”


    “。。。。。。真沒有,要有,這冒犯您的人不是呆也是傻,不然何以做出這種事來?我們就咒她腸穿肚爛,滿嘴生瘡。。。。。。”


    話沒說完,就覺得身子一輕,天移地動間就穩穩的落在了看台上。


    莊蓮鶴退開一步,撥開飄到麵上的發絲,淡淡的道:“倒不必這般咒人。”


    佟姨娘喜笑顏開:“多謝先生大度,先生大恩,改日再報。婢妾還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說著匆匆的把腰上的裙擺解開放下,轉身就要跑。


    莊蓮鶴看了看她一邊走一邊揉著自己的胳膊,漫聲道:“我不知你是如何聽來的,隻不過那是我好友天性、\愛胡鬧,亦是他自說自話。。。。。。我並未覺得你有何不妥。”


    佟姨娘頓住腳步,忍不住回頭一笑,並不顧忌笑不露齒一說,而是整齊的露出了八顆牙齒:“嗯!我知道了,心裏也覺舒坦多了,多謝先生!”


    莊蓮鶴移開目光去看天上的月亮:“你有何為難事?我或可助你。”


    佟姨娘心中一動,一股淡淡的暖意湧到胸間,她到這世間這般久了,還是頭一次有一個人說可以幫她,並且她也非常奇怪非常確定的認為,這個人是真的具有強大的實力,完全可以任人依靠的。


    她偏了偏頭,像是被月光刺到了眼睛一般:“這一次我已有些把握,先生的好意心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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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用力握著椅子扶手,指尖有些發白。


    張媽媽將她身邊小幾上的茶水撤了下去,又換了杯熱的上來。


    輕聲在她耳邊道:“太太,老爺和源哥兒已是往流水榭方向去了的,您安心,必能成事。”


    正說著,就見雙壽在外頭道:“太太,雲兒來了。”


    王氏陡然坐直了身子,有些急切的道:“讓她進來。”


    一個長相清秀卻十分平淡的小丫鬟挑簾奔了進來,頗有些氣喘咻咻的,隻是在張媽媽嚴厲的目光下,又放緩了腳步,走到王氏跟前行了個蹲禮:“太太,老爺和源哥兒已經離了流水榭往上房來了,奴婢搶先一步來報信。”


    王氏一下愣住:“這麽快?”理當鬧上一陣才對呀。


    張媽媽搶道:“老爺和源哥兒麵色如何,可有大發雷霆?”


    雲兒搖了搖頭:“老爺似有些不悅,源哥兒卻麵帶笑意。”


    王氏與張媽媽對望一眼:這狀況不對!


    張媽媽又細問道:“老爺和源哥兒進去後,流水榭可有什麽聲響?”


    雲兒又搖了搖頭:“隻源哥兒高聲喚了幾聲‘莊先生’,別的奴婢都聽不清楚,並未有什麽大聲響。”


    王氏一下往後倒在靠背上,脊背都跟抽掉了筋骨一般。


    張媽媽忙遣退了雲兒,低聲對王氏道:“太太,不妨事,此次不成,還有下次。”


    王氏一手掃落了茶杯:“她既能逃脫一次,再算計隻會更難!”


    張媽媽也有些驚心:“不然,咱們就直著來,拿藥灌了她!亦不過是多死幾個人。”


    王氏正欲開口,就聽到外間何老爺和源哥兒的聲音,忙斂了神色,起身迎了出去。


    “倒沒想到你們父子來得這樣快,難道是知道我今日令人燉了雪蓮玉漱湯?”


    源哥兒一笑,何老爺卻是皺眉道:“本是去尋了莊蓮鶴,孰知落了個空,哼!”


    源哥兒忙岔開道:“母親,這雪蓮玉漱湯,孩兒可是第一次聽說,正好嚐個新鮮。”


    正說得熱鬧,雙壽又外頭道:“佟姨娘,您這麽晚了怎麽來了?”


    佟姨娘大聲笑道:“聽說太太這裏有好東西,婢妾也想著見識一二!”


    王氏聞言眉頭一跳,又笑開了:“看看,這鼻子可靈著呢。”


    說得眾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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