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下一秒,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家具電器雖然都在,可是這裏所有關於人的痕跡都被抹去了。書架上的書全部都被搬空了,電視機上麵的相框裏沒有相片,書桌上一片幹淨,連一塊紙條也不剩,下麵的抽屜都被拉了出來,裏麵什麽都沒有,空空如也。當他看過去,這間房子像是秋天裏落光了樹葉的光禿禿的枝幹。看不出是上官叔叔的房間,或許該這樣說,這裏看不出是任何人的房間。“他去世之後,母親派人去把所有的遺物都查了一遍,她說,沒有查完之前,不允許任何人來這間房子,我、那位王阿姨都不行。”謝朗站在這間光禿禿的房間的正中央,向四周環顧著:“我也是剛剛才從她的人手裏拿到這間房子的鑰匙”他茫然的神情讓黎江也感到非常的憂心,他下意識地說:“或許是阿姨把他的東西都帶回去了?畢竟他們說到底還沒離婚,也可能叔叔這邊還有她的東西。又或者,搞不好是想留個掛念呢?朗哥,要不你回家問問阿姨……?”他說得急促而混亂,這或許是因為敏銳如他,其實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覺得蒼白。不,這不是出於掛念。沒有人會出於掛念做這樣的事。“他離開的時候,沒帶走任何東西,小也,這裏根本沒有謝家的東西。”謝朗的聲音低沉得有些沙啞:“我不明白母親在找什麽?”“……”黎江也答不上來。“小也,你知道紅樓夢裏的《抄檢大觀園》嗎?”謝朗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的陽台上,那裏大概之前曾經養著好幾盆植物,但如今,因為太久沒有人照料都已經枯死在盆裏。“剛才走進來的時候,我覺得這一幕好像似曾相識,想來想去,才想起來,類似的事好像也發生過。”謝朗慢慢地說:“總不會是過了這麽多年,母親還在執著地搜查他有沒有收集色情光碟吧?”怎麽可能。這太荒誕離奇了。黎江也這麽想,可他還沒開口就已經意識到,謝朗這句話,其實並不是真的在詢問。明明是在夏日時節,可謝朗佇立在窗口,看著外麵枯死的植物的樣子,眉間卻仿佛斂著來自深秋的寒意“你說,母親到底在找什麽?還是,她在藏什麽?”……謝家的水晶吊燈照得整個祖宅燈火通明,暖黃的燈光和紅木家具使整個大廳有種九十年代的氛圍,音響裏播放著唱腔婉轉的昆曲。謝玨最喜歡這出《思凡》,百聽不膩。他用蒼白的手指點著茶幾,聽到起了興致的當兒,還跟著哼了起來:“奴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漢。為何腰盤黃絛,身穿直綴?見人家夫妻們,一對對著錦穿羅,啊呀天嚇!不由人心熱如火,不由人心熱如火!”他聲音低沉,隻能低了不知道多少度去唱,偏偏唱的還是這句“女嬌娥”,聽起來沙啞又怪誕,但卻仍然能自得其樂。謝玨唱完了這幾句,似乎才從那婉轉的戲曲世界中漸漸抽離出來。他低頭慢慢地抿了口大紅袍潤了一下嗓子,然後才抬起頭問道:“瑤妹,上官那邊,東西也都查過了……差不多就行了。其實這麽多年都過去了,他一直都沒出什麽岔子,沒說出什麽不該說的,現在人都已經走了,人去樓空別太心煩。”謝瑤本來一直在閉目靜靜地聽曲,這會兒忽然猛地睜開了眼睛:“讓我心煩的是謝朗。”她此時的神情有種別扭。嘴角和唇角都努力壓抑著,明明看起來像平時一樣平靜,可是眼裏卻在那種極致的壓抑中流露出一絲歇斯底裏。“他在跟我對著幹,哥。”謝瑤一字一頓地說:“他以前是最聽話的孩子,最聽我的話。”她強調著:“是有人在影響他,在跟我搶奪他我是做母親的,我知道。”謝玨沉默了一會,終於很淺地微笑了一下,探身問道:“那小朗的事,你還在查著嗎?”“查著,但還沒什麽頭緒。張秘書口風嚴,所以隻能從外圍旁敲側擊,但確實也沒見他認識什麽女孩。我都想過,要不……”“我看,還是別派人去跟他。”謝瑤話沒說完,謝玨就已經開口了,似乎是知道她本來想要說什麽。謝瑤細長的眉毛緊緊地蹙起來,沒有馬上應聲。“司機和秘書是小朗自己挑的,做事特別仔細小心,都不是一般人貿然派人去跟,一天兩天麽,時間太短,你又覺得看不出什麽東西;三天五天的、時間久了,就不太可能一直都不被發現。”謝玨頓了頓,繼續道:“你想暗中照看著他的心思,我能明白。但小朗從小就是心思很重的孩子,要是真的被他發現你跟蹤他……我是怕你們母子本來沒事,也會因此生出些沒必要的矛盾和猜忌,”“那你說,該怎麽辦比較好?”謝瑤盯著謝玨,直截了當地問。關於對待謝朗的問題,謝瑤從不允許別人有任何質疑,如果是上官,在她麵前連說這些話的資格都沒有。“萬一真沒這麽個女孩呢?而且,即使是有,其實也就交個朋友的事,真就得這麽盯著?”謝玨這句話剛一出口,自己就先歎了口氣。這對話他們上次在謝家倒也發生過,他心裏知道,哪怕是他也說服不了謝瑤“我看,要不你查查錢吧。錢比人容易查多了,來來去去,有數字,有去處,搞不好能看出點什麽。”謝玨站了起來,他身材極為瘦削,可個子卻很高,背過身子逗著站在高處的那隻漂亮玄風,停頓了一下,才慢慢地道:“大多數時候,人的錢在哪,心就在哪。”第78章 《漫無目的》“朗哥……”黎江也張開嘴唇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喉嚨無比幹澀。他走過去,和謝朗一起並肩站在這間像外麵的植物一樣枯竭的屋子裏。語言突然變得有些蒼白。不知為什麽,黎江也沒有去回應謝朗那句喃喃自語一般的、對謝瑤寒冷的疑問,或許是因為在他心裏,他下意識地不願意把作為謝朗母親的人想的那麽惡劣。那完全是一種出於本能的珍惜因為自己已經失去了,再也不會和媽媽有任何聯係了,因為知道那種斷絕人倫之情的傷痛,所以才不忍心讓謝朗也經受。黎江也握住了謝朗的手,他的動作怯怯的,可一觸碰到謝朗溫熱的肌膚,便又變得靈活起來,將謝朗的手指那樣緊緊地攥在掌心:“你現在在想什麽?”“嗯。我在想……其實也不是現在在想,是我之前就經常會想我父親他,他會不會給我留了些什麽。”謝朗終於開口了, 他的聲音低沉,在空空的房子裏似乎隱約帶著回音:“不是說錢還是什麽貴重的東西。”他這麽解釋的時候,似乎自己也覺得有些可笑,唇角吃力地牽動了一下,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是要和我說的話。他最後在醫院的時候……其實沒有和我說什麽話。所以我有想過,搞不好他有留下什麽呢?紙條,或者是日記,什麽都好。”他的話說的有些累贅,謝朗其實很少這樣。“……”黎江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朗哥,其實即使真的有日記,那大概也不能算是留給你的話……吧。他到底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謝朗對上官叔叔的在意,總讓他覺得有些說不明白的怪異。一個父親在彌留之際都沒對兒子說出來的話,即使是寫在了別處,總不會連線索都不給就叫人自己摸索他既然沒有留下隻言片語,那就是真的無話可說。在他看來,上官叔叔對謝朗的感情克製到近乎可以說是淡薄的程度。從當年離開到去世,這位叔叔似乎從沒有對自己這唯一的兒子表現出任何的不舍。與之相比,謝朗對上官的情感,則簡直有點一廂情願。他像是一隻忠誠的小犬,執著地認定了父親,隨之認定了父親的愛也真的存在。“我也不懂,因為從小到大都是母親在管教我,他很少插手,也很少和我交談,後來離開了謝家之後,就更……小也,我其實不了解他。”謝朗低聲說:“可能有時候我隻是覺得遺憾。”他說到這裏,忽然便戛然而止。黎江也這時忽然又想起了謝朗進門之前的話。謝朗說,他也從沒有來過這裏。謝朗根本就不了解上官。在這一刻,黎江也忽然感覺心頭巨震。隱隱約約,他竟然覺得自己好像懂了一點或許正是因為不了解,所以才充滿了隱秘的、難以言說的對父愛的幻想。而這種幻想在上官去世之後才真正到達了極致。因為一位離去的父親,永遠也不會麵對謝朗的幻想給出否定的答案。黎江也的手指不由微微顫抖了起來,他才剛剛讀懂了這一點,就已經開始控製不住地感到心碎。就在這時,隻聽吱呀一聲,房門在背後突然被人推開。黎江也和謝朗不約而同一起轉過頭去,隻見一個瘦小的中年女人背著黑色的小挎包匆匆地走了進來。她顯然也有這裏的鑰匙,但卻完全沒想到會有人來,所以一抬頭在看到房間裏居然有兩個男人時,不由嚇得往後倒退了一步。“你們是……?”王阿姨最初的錯愕和驚嚇過後,她認出了謝朗的麵孔:“小謝,你怎麽在這裏?”她剛問出這個問題,目光就已經隨即掃過了整個房間,從沒有一本書的書架、再看到光禿禿的書桌桌麵。她的臉色隨即變得越來越蒼白難看,快步地走過去,挨個把抽屜重新拉開,但是見到裏麵全部空空如也的時候,重新站直的身體都不由微微搖晃了一下。“王阿姨,您小心。”謝朗上前一步,本是想要伸手扶住踉蹌的女人,卻沒想到竟然被王阿姨轉過身,重重地一把推開了。“你放手!”王阿姨的語氣一瞬間尖利得有些刺耳,目光也突然之間變得充滿防備:“說啊,你怎麽在這裏!是誰讓你來的!”“我,”謝朗被質問得不由怔住了,下意識地解釋道:“沒有誰讓我來的,是我自己……”而王阿姨此時已經根本聽不進去他的話了,她渾身都在因為激烈的情緒顫抖著:“你們想幹什麽?最初隻說是要查一邊遺物還不夠羞辱人的嗎?現在是在幹什麽?抄家?啊?你們太欺負人了,真的太欺負人了!”王阿姨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帶著痛苦的哭腔。謝朗一下子手足無措了,他不敢貿然再靠近過去,隻能把目光投向了黎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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