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庭的套房裏,黎衍成的額角仍舊淌著血,他瘋狂地想要搖頭,卻因為半跪著被死死地按在玻璃茶幾上,脖子根本動彈不得,隻能嗚咽著重複著這幾個字。“噢?不是你?”抓著他的俞平挑了挑眉毛:“那照片上的人是誰?”嚴格來講,那其實都不是一個認真的詢問,而更像是貓抓老鼠似的戲弄。可那個問話,聽在黎衍成的耳朵裏,卻有種不同的意味那照片上的人是誰?不知是不是因為被砸到了額頭的緣故,黎衍成隻感覺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明明答案就在嘴邊,可卻說不出口;連聽在耳朵裏的聲音,也仿佛不再是來自俞平,而像是來自更神秘、更高遠的存在“那是誰?”就在這裏,這間套房裏,好像有相似的事情發生過,隻是那一天不像今天,好像下著瓢潑大雨。他的意識變得混亂極了,隱隱約約,甚至像是聽到了劈裏啪啦的雨聲之中電視嘈雜的聲音。“下一位要獻唱的也是咱們奪冠的熱門啊,他的高音可以說是毫無瑕疵,哎你說對了,就是選手黎衍成。不過在這之前,又到了我們的口播廣告環節,本節目由樂享麥片、喜鵲酸奶,歐力西多士以及……”啊……是《天生歌手》在播出啊。黎衍成甚至有些癡迷了起來,情不自禁想起節目播出那段時間,他是多麽的如日中天,以為自己已經是注定冉冉升起的巨星。不記得反複重播了多少遍自己唱歌的片段,隻是那時候好像從沒意識到,原來這節目的廣告是這麽的多。緊接著,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在說話:“小也,我有事需要你幫忙。”再然後,是小也的回話:“我沒這個本事。”他像是頭埋在了水中一樣,所有的聲音都變得很遙遠,像和他隔著一層薄膜,但他仍然在那瞬間明白了這是他的回憶。不要再說了,不要再繼續了。他驚恐地這樣想著。“知道他們為什麽現在還隻是說疑似嗎?因為我去喝酒時戴了帽子,而且整個監控視頻根本就沒怎麽拍到我的整個正臉,最清楚的就是一個側臉。他們去比對視頻的話,那個側臉可以說是我,也可以說是你。”可自己的聲音還是無法躲避地繼續響起了:“小也,你就幫我這一次,幫我認了這件事,認了視頻裏的人是你。”與他的聲音重疊的,是謝瑤剛才冰冷的質問:“你說你和謝朗是朋友?那這照片上你怎麽解釋?”“不是我、上一次是我,但這次真的不是我……”黎衍成意識恍惚,喃喃地道。他的身子忽然劇烈地顫抖起來,感覺眼角在淌下淚水,可嘴唇卻又控製不住地在笑。可那不是歡愉,是嘲諷、也是恐懼。曾經,視頻裏的人是他,他想讓黎江也替他認下來。現在,照片裏和謝朗接吻的人是黎江也,謝瑤卻認定了是他。他和黎江也,他們兄弟之間的一切,他們的相似,他們和謝朗的關係。這是一個詛咒般的圓環。是的,黎衍成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那種恐懼甚至不隻是出於對此刻迫在眉睫的性命安危,還有對某種未知的神秘存在的恐懼。他曾經是不信這些的,命數、宗教,還有神,他在美國被同學帶著去過好幾次教堂,他從沒信過。可他現在覺得,有一些東西真的存在。那些他逃避的,最終把他逼入角落;那些他不肯承認的真相,重新以陰差陽錯的方式扣在他身上;那些他還不起的;那些他欠下的……樁樁件件,紛遝而來。“什麽上一次這一次的?”俞平漸漸有點失去耐心,他抓著黎衍成的脖頸,讓他能稍微抬起頭來:“說啊,不是你,是誰?”而黎衍成在這一秒也看到了玻璃茶幾上自己淌下的刺目鮮血,他神誌恍惚,甚至隱隱約約覺得那血跡像是個十字架,那是審判的形狀。等他吃力地抬起頭,茫然地望向窗外的時候,隻聽一聲震耳欲聾的驚雷響來,天空頃刻間變了臉,下一秒,大雨已經劈裏啪啦地砸在了套房巨大的落地窗上這一切,終於和那次他讓小也替他認罪時一模一樣、一模一樣了。黎衍成隻覺得心驚肉跳,像是那道雷劈在了他的身上,也劈開了他的魂魄。“不是我、不是我……”他四肢都痙攣了,但此時他竟然不敢說出黎江也的名字,隻能不斷地搖著頭,痛哭著道:“我錯了,不是我……”……“他是什麽毛病?”謝瑤低頭看著閉著眼睛倒在地毯上的黎衍成:“一個大男人怎麽能嚇成這樣?”俞平聽了聽心跳,又摸了摸黎衍成的脈搏,沉默了一會才答道:“人倒是沒什麽事,應該就是應激了,過一會就能醒了。謝夫人,黎衍成長期酗酒嗑藥的,被勒索成這樣都戒不掉,估計已經是成癮了,肯定不是一個正常人的狀態,上次我跟蹤他時就注意到他已經精神非常不穩定了,稍微一刺激就受不了。我看……要不讓他緩緩?”“他剛才一直念叨著不是他。”黎衍成昏過去之後才進來的謝玨此時坐在沙發上,他一隻手扶著太陽穴,輕聲道:“有沒有可能……”“哥,你什麽意思?”謝瑤眉頭緊鎖:“不是你提議的嗎?從錢的方麵入手。而且確實也就隻有他了。”“我隻是覺得,他酗酒、嗑藥,根本無法自控,這幅樣子……”謝玨看向地上的黎衍成,他有點嫌惡,皺眉的樣子和謝瑤很相似,停頓了一下才道:“我隻是很難想象小朗會喜歡這種人。”“他以前也不是這樣。”謝瑤雖然這麽說了一句,可卻沒有繼續反駁,淮庭套房裏瞬間變得很安靜。謝玨順手拿過茶幾上的照片又重新看了一會,在雨天黑夜裏,照片拍得模糊,但又的確是黎衍成的模樣。他沉吟著,反反複複看了一會,忽然問:“這是在醫院門口拍的?”“是。”俞平答道。“公眾場合,來來往往的,他就不怕被人拍到嗎?”謝玨慢慢地道:“他不是明星嗎?”“夜裏估計也沒什麽人了吧……”俞平想了想道。“如果你是他,你喝酒之後被人拍下視頻,差點就釀成大禍,你勉強過關之後成了明星,以後會不會對這種事格外小心?”俞平不由卡殼了片刻,但還是勉強繼續解釋道:“他說不定喝酒還是嗑藥了,神誌不清。”“那小朗呢?”謝玨又問:“如果你是小朗,你喜歡的人遭遇過視頻這件事,你還自己掏錢給他擺平過,你以後會在公眾場合這麽魯莽地親他嗎?”“……”俞平答不上來了:“我、我不了解謝公子。”“好,那我告訴你,我覺得小朗不會。”謝玨道。“把他手機給我看看。”謝玨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俞平馬上把黎衍成的手機掏了出來,試著對著黎衍成麵容掃了一下,沒想到還真沒開注視檢測,直接解鎖了。謝玨對別的都沒興趣,直接打開了黎衍成和謝朗的微信迅速地掃了幾眼,就遞給了謝瑤:“你看看吧。”謝瑤的神情也變得越來越迷惑。因為對於她想象中的那種關係,黎衍成和謝朗之間跨越很長時間跨度的聊天對話,都實在是過於冷漠了。衍成:我們很久沒一起出去唱歌了哎。衍成:這幾天忙嗎?喪事怎麽樣?衍成:過幾天有空嗎?叔叔走了,我心裏也很難過,我們一起吃頓飯吧,好久沒聚聚了。謝朗:我沒事,這幾天忙。衍成:謝朗,還好嗎?衍成:我媽摔倒了,你方便給我打個電話嗎?謝朗:我和小也正在趕過去的路上。謝瑤把對話直接拉到了最後,是黎衍成發的幾句話:謝朗,咱們真的不能做朋友了嗎?我們再談談好嗎?打個電話也行?我們都認識十多年了,一定要這樣嗎?好吧,那祝你一切都好、身體健康,希望你的檢查也順利。而謝朗一句也沒有回。謝玨十指交握,若有所思地看著黎衍成的手機,過了一會忽然問:“小也,是他弟弟……黎江也,對吧?黎衍成上車之前,和他說話那個。”他話說到這裏,謝瑤已經意識到了什麽,猛地轉過頭。“他們倆長得非常像。”謝玨抬起一雙漆黑的眼睛,低聲說。第87章 《朗哥,救我》夏日裏的天氣變換無比劇烈,本來還是豔陽高照的午後,頃刻間已經變成了另一幅景象。巨大的烏雲蔽日,天空一片漆黑,如同夜晚已經提前降臨。陵園空空蕩蕩,整座停車場裏隻剩下他自己的一輛車,如同海嘯中的一葉孤舟。謝朗一個人呆坐在駕駛位上,看著狂風暴雨席卷而來,啪嗒啪嗒地砸在車窗玻璃上。他剛剛是看著李秘書把王阿姨接走的。他必須要確保她的安全,但仍然拒絕和她再說任何話。那樣的姿態,倔強、壓抑、像一個憤怒到了極點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的孩子。謝朗其實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麽那麽憤怒,如果真的隻是單純地覺得她在胡說八道,或許是不需要這樣的。無法言說,所以更苦悶、更憤怒,身軀裏像是有一團烈火,要生生把自己燃盡。他轉過頭,看到那杯奶茶還放在手邊,於是下意識地拿起來喝了一口。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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