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的鮭魚配上秋葵色拉,還有白飯跟快餐味噌湯。


    正當大森山杏把這些擺在桌上,準備吃晚餐時,手機響了。


    「喂~請問哪位~?」


    『啊,是我。大森山博士。』


    按下通話鍵後,眼前出現熟識的大叔的臉,似乎正在使用視訊通話的樣子。他的臉之所以晃動閃爍,大概是因為人在車內的關係吧。


    「真是的,有什麽事嘛,人家正準備要吃晚餐的說,」


    時間是六點半。


    練司他們會在外麵吃,所以她打算一個人寂寞地看著電視隨便吃吃。吃飯時沒人罵也是格外特別的經驗。


    「你看你看,今天的晚餐是這個喔~超市的熟食區最近賣的東西五花八門呢~」


    她舉起手機的鏡頭照著餐桌。


    『……喔,的確,我都要認不出您了呢。姑且不論營養均衡,這倒很像人吃的飯,跟您隻吃營養補給品跟代餐的那些日子相去甚遠。』


    「哼哼~我也是有在成長的。」


    明明隻是從負的變成零而已,杏卻說得很驕傲的樣子。


    『不過在您用餐之前,有件事情想先通知您。』


    「什麽事~?」


    『洛基的傳承者在台場發動了襲擊。』


    即使聽了這個消息,杏還是連眉毛都沒動過一下。她伸手拿了遙控器,打開想邊吃飯邊看的電視。


    「規模多大?」


    『維納斯堡半毀,不,是斷成兩半。』


    隔了兩秒之後,電視畫麵亮了。這個時間每家電視台都在播放新聞,不過卻都沒有報導重大的事件。維納斯堡這種規模的建築毀壞了,一般來說可是大新聞。


    「他們有好好做到情報管製呢。」


    『警察跟自衛隊自是當然,就連對應各個新聞媒體也處理得很徹底。對外是宣稱配電盤故障導致大規模停電。』


    想來肯定是動用了大量金錢跟人脈。雖然不是弁慶機關的錯,但以被迫擦屁股的立場來說,這算是一般業務。


    「那麽現在是什麽狀況?」


    『傳承者占據了大摩天輪,並挾持乘客為人質。對方要求複數未締結契約的d武器,以及交出島原糸。』


    「嗯嗯。」


    雖然此言一出有失謹慎,但這要求太離譜了,以大摩天輪裏的人數來說根本劃不來。一個d武器就擁有足以破壞整座城市的威力。而且不是隻有一次,隻要傳承者希望,要破壞多少次都行。


    「這下三課恐怕應付不來吧。一課不出動不行了呢~」


    『您說的是。不過——』


    「怎麽,一課全都出動了嗎?」


    『目前正在琦玉與其他敵人交戰當中。一課的精銳全體應敵,就算把剩下的人湊起來,要趕赴現場也需要兩個小時。』


    「台場的時限是?」


    『一個半小時。』


    「哎呀~」


    弁慶機關第一課是貨真價實的戰鬥集團。


    他們不僅是王牌,也是最大的戰力。就算說其他課是為了不動用到他們而工作的也不為過。因為傳承者之間的戰鬥不會創造出任何東西。一課的家夥也都明白這點,不過其中也有人跟劊子手沒什麽兩樣。


    練司他們隸屬的第三課基本上什麽都做,主要處理戰鬥的第一課及補給的第二課應付不來的「其他」工作。因此在教育什麽都不懂的新人時,這些能夠適應各種狀況的老手也幫上了很大的忙。


    不過這回並不是「其他」。這已經是純粹的戰鬥了。


    「……小練他們呢?」


    『練司現在失去了意識。能夠戰鬥的人頂多隻有萊拉。』


    「你呢?」


    『不好意思,上禮拜我又扭傷了腰。』


    「小糸呢?那孩子的d武器不是也找到了嗎?」


    『是。接下來正準備跟您討論她的待遇。』


    「ok~」


    杏大致上清楚他想說的事情了。


    所以杏直接從結論問起:


    「幾分鍾內能來接我?」


    『我已經在過去的路上了。十分鍾後在老地方見。』


    「好喔~」


    杏輕鬆地回應之後,結束了通話。


    「接下來……」


    她伸了伸懶腰鼓起幹勁。


    剩下十分鍾。有這些時間就夠了。


    杏把鮭魚放在白飯上,接著又疊上秋葵色拉。然後把味噌湯淋上去,一口氣狼吞虎咽起來。


    「小練,你可別死啊。」


    如果現場有傷者出現,那人肯定是練司吧。練司的魯莽性格簡直跟杏初次見到他時一模一樣。


    盡管如狂犬般猙獰地恐嚇著,內在卻與害怕的小狗無異。若是這都得歸諸於他還年輕的話,那麽他所背負的東西也未免太龐大了。


    杏雖然拿「對薄綠這個特殊的d武器感興趣」當借口寄住在若林家,但杏不光是對薄綠有興趣,她也很喜歡薄綠跟練司這對搭檔。所以這時候兩人拆夥就麻煩了。


    「……嗯~秋葵明明跟味噌湯和白飯都很搭,三個湊在一起就不行了呢,」


    回想起來,他們第一次見麵的印象實在是糟透了。


    他們第一次見麵是在大約半年前,杏看到練司被保全們群起圍毆的時候。不過她沒有出手相助,反倒視而不見地直接經過。


    之後不消半天的時間,有位不知死活的少年懇求著無論如何都想加入弁慶機關的事,就傳進了杏耳中。由於工作性質的關係,這個職場總是談論著殺氣騰騰的話題,當時她心想,好久沒聽到這麽有趣的笑話了。


    之後聽說機關讓那位少年接受了適性測驗時,杏驚訝得跳了起來。是基於什麽原因才開了這個特例呢?


    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杏總算萌生興趣。


    她偷偷拜訪安排練司接受身體檢查及學力檢定的第三課課長,試著私下打探內情。


    結果得到的是超乎杏想象的有趣答案。


    說起來會進入弁慶機關的人,幾乎都是曾因為d武器而遭遇不幸的人。有的是因為親近之人被殺,有的因為是自己被d武器附身。若隻有這些類型倒還好,卻還有像杏這種對d武器產生了興趣的人存在。


    若林練司這位少年也不例外。


    因為d武器造成的飛機爆炸,使他在國三生活的尾聲失去了青梅竹馬。


    問題是這起事件的犯人。


    也不曉得是幸或不幸——不管怎麽說,那無疑都是極為強勢的運氣。


    在那起事件中出現的,是全世界的機關找紅了眼的d武器。


    在弁慶機關詢問練司事發過程的時候,他也早就知道了d武器的存在吧。弁慶機關跟練司肯定都想知道關於那個d武器的情報。


    接下來就不難想象,過程是如何演變成現在這樣,讓他接受適性測驗的。


    杏試著向課長提出了另外一個請求。


    弁慶機關的地底下有著很奇特的建築結構。雖然路很長又拐了很多彎,但到了地下五樓時就變成一條筆直的走廊。從那裏沿著樓梯往下走,又是跟剛才一樣充滿轉角的走廊無盡延伸。


    「……這裏是怎麽一回事啊?」


    練司跟當初企圖入侵時大不相同。他走在照明微弱的走廊上,不安地四下打量。


    「這裏啊~是通往下麵的走廊喔。」


    「不,這我知道,可是為什麽要搞得這麽複雜呢?」


    「這個嘛~印象中好像是什麽魔術的結界吧。我忘了。」


    「魔術這種大規模的裝置你居然忘了!」


    「畢竟魔術是用來封印d武器的舊技術嘛。現在用道具和藥物就能輕鬆辦到囉~」


    「……你究竟是什麽人啊?」


    「我叫大森山杏。雖然隻有二十歲,卻已經是博士囉。」


    這麽說完,她秀出了別在白衣胸口處的員工證。


    「……好厲害啊,才二十歲。」


    這張員工證的顏色與樣式,都跟弁慶保全的正式員工證有些不同。雖然新進的保全感到狐疑,但因為條形碼是真的,所以也沒多說什麽。


    「話說回來,你明明是員工,卻不知道什麽魔術喔?」


    「不過在d武器的方麵倒是挺清楚的喔~」


    「d武器也是魔法武器吧。還不都一樣。」


    「完全不同喔—雖然也有人當成是一樣的東西,但d武器可是生物喔。不僅有思考能力,也有行動的欲望。才不是什麽怪力亂神的東西呢。」


    「……也對。既然有思考能力,自然也會為非作歹。」


    練司的語氣很陰沉。大概是想起了被d武器搞得一場胡塗的過去吧。


    來這裏的新人往往背負著這種沉重的包袱。有些人的包袱會在工作中逐漸消失,也有些人的包袱會變得愈來愈多。


    「算了,不說這個。」


    畢竟是處理特殊武器的機關,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杏這麽心想著,跟練司一起下了樓梯。


    穿過長長的走廊往下走了大約三層樓後,他們抵達了目的地的房間。


    「就是這裏喔,練司。」


    堅固的門上隻寫著簡單的號碼與名字。


    「裏麵是我們這邊唯一沒訂下契約的d武器。隻要你能跟這個締結契約,你就贏了,就可以加入弁慶機關喔。但要是你辦不到的話,盡管遺憾,但我隻能祝你從此鴻圖大展了。」


    有沒有才能全都將在這裏決定。


    可惜的是現在的練司無法在弁慶機關工作。雖然今後還有成長的潛力,但要讓十六歲的少年在特務機關工作太勉強了。適性測驗的結果也並未顯示出他有比常人特出之處。


    而扭轉這一切的最終手段就是d武器。


    與d武器締結契約,獲得足以破壞世界的能力。


    如此一來,弁慶機關無論如何都得將傳承者置於管理之下才行,而且這樣也能獲得珍貴的戰力。


    要彌補年紀及不成熟的部分,隻能靠持有特殊能力了。


    「隻不過啊,這個d武器至今都還沒有過任何傳承者呢。」


    杏敲了敲門。緩衝材料的彈力傳了過來。


    然後練司輕輕撫摸著名牌,自然而然地脫口說出寫在上麵的名字。


    「……『薄綠』。」


    「是源義經用過的劍喔。特殊能力隻有極為銳利的刀鋒與厲害的特技而已,以d武器來講並沒有那麽像怪物啦。」


    「那為什麽到目前為止都沒有人成為傳承者呢?」


    「這個嘛,是有原因的。關於這方麵,希望你能諒解再來締結契約。」


    「原來如此。」


    練司歎了口氣。


    「你打算把有問題的d武器分配給我,藉此盡快把我趕出去嗎?」


    「如果你能順利締結契約~那就皆大歡喜啦~」


    杏並不否認。不過她也不是存心想讓練司跟薄綠締結契約。事實上真的沒有其他未訂下契約的d武器了。


    「……我要締結契約。」


    練司隻能這麽回答。


    「我已經決定了。我要進入弁慶機關,尋找那把『槍』。」


    「是為了一條依粹歌嗎?」


    「!」


    這個名字一出現,練司頓時變了臉色。這些情報杏早在調查書上確認過了。他大概也意識到這點了吧。


    「……沒錯。為了再次見到依粹歌,我要跟該死的d武器締結契約。絕對……!」


    關於引發飛機事故的d武器,練司也聽過說明了。所以才點燃了他心中的火吧。因為他相信隻要接近那個d武器,依粹歌就能起死回生。


    就算不是杏也知道這是個有勇無謀的賭注。


    甚至是稱不上賭注的愚蠢行動。


    正因為如此才有趣。她忍不住想為這種人加油。


    「拜托你,把門打開吧。」


    「好好好。」


    插入鑰匙卡後,門緩緩地開了。


    「……有什麽事嗎?」


    房間裏傳來女性懶洋洋的聲音。


    雖然受到嚴格的管理,但這裏畢竟不是監牢。房間裏家具一應俱全,也有浴室跟廁所。由於d武器性情反複無常,其中也有人會進食或排泄。隻要他們有需求,也會提供電視或書之類給他們。


    即使如此,這種待遇也可以說是軟禁了。因為薄綠也從未離開過這個房間。


    「來,練司,去講講話吧。」


    杏拍了拍他的背。


    然而練司卻一動也不動。


    「練司?」


    他伸出顫抖的手指,眼睛盯著薄綠不放。


    「——依粹歌。」


    聽了練司所說的話,杏回想起來。


    為了證明記憶與現實的一致性,她打開帶來的活頁夾,尋找相符的地方。不久她找到那份數據,並與眼前的d武器互相對照。


    練司那死於飛機事故的青梅竹馬——一條依粹歌。


    以及活了七百年之久的d武器——薄綠。


    潤澤的長發,略為下垂的眼睛,直挺挺的鼻子,小巧的嘴巴。


    還有剛才傭懶卻又清澈的高音,甚至連帶有飄渺愁容的表情。


    「嗚哇~一模一樣呢。」


    拿著照片一看,兩者毫無二致。


    這可以歸諸於偶然嗎?


    不,看練司的臉就知道了。


    他既不悲觀,也不憤怒。


    表情裏隻充滿了希望與幹勁。


    「……隻要跟這家夥締結契約就行了吧?」


    見到此情此景時,杏不經意地想著:


    ——啊~這下一定能夠締結契約。


    直到現在她還不清楚是什麽原因。


    這就是佛教所謂的「因緣」吧。


    事實上兩人大吵一架後也真的締結了契約,這讓杏更是不得不這麽想。


    *


    「……嗯。」


    練司清醒過來時,人已經在救護車的床上了。雖然表麵上是弁慶保全的卡車,但貨台上卻備齊了最新的醫療設備。


    從躺起來絕不能說是舒服的床上坐起身後,練司環顧周圍。床邊擺著礦泉水,於是他沒征求許可就喝了起來。


    「作了討厭的夢呢。」


    他歎了口氣,回想起剛才的夢。


    那是第一次見到薄綠時的事情。


    有一部分也是因為杏的愚蠢吧,兩人相遇的過程真是糟透了。不,毋寧說是多虧了杏把場麵弄得一團糟,最終才得以締結契約吧。


    那時候他們彼此都很拚命。


    練司為了讓依粹歌死而複生,無論如何都想締結契約。


    這點薄綠也一樣。


    她也抱有苦衷,不管怎樣都想跟誰訂下契約。即便對象是像練司這種黃毛小子也可以。


    可是——


    「……嗨。」


    抬頭一看,薄綠正站在那裏。


    長得跟青梅竹馬一模一樣的薄綠。


    她一直在這裏照顧自己嗎?還是發現自己醒了才走過來呢?


    練司有很多話想說。


    不過搶在他說出口之前——


    他的臉頰就被狠狠搧了一個耳光。


    「……嗚!」


    練司從床上摔了下去。臉撞到鋪滿綠色橡皮墊的地板,血味在口中擴散開來。


    他站不起來。


    薄綠的怒氣就是這麽深。


    「為什麽不揮劍?」


    帶有沉痛感的聲音落了下來。


    「隻要汝揮下了劍,也就不會讓二十五個人受傷了。」


    「二十五個人……」


    那是在維納斯堡的人數。停電當時客人大多都逃走了,這些大概幾乎都是進行引導的員工跟保全吧。


    「現在還有人留在摩天輪上,他們全是那家夥的人質啊!」


    「……這樣啊。」


    「都是汝的錯!汝這個不成熟的家夥!」


    薄綠伸手揪著練司的頭發,將他舉了起來。


    洸惚的腦袋因劇痛而清醒過來。


    「好痛……!」


    「是誰說有必要就會殺人的?汝說要保護人們不被壞d武器所害,都是騙人的嗎?」


    「那是……」


    「汝的話一點份量也沒有!」


    薄綠鬆開揪著練司頭發的手。練司踉踉嗆蹌地一屁股坐在床上,可是卻什麽也沒說。


    薄綠憤怒地扭曲著美麗的臉蛋,又繼續滔滔不絕地說:


    「不殺死敵人是汝的原則嗎?這麽做能得到什麽?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嗎?那是值得傷害二十五個人的東西嗎?」


    薄綠所說的話刺進了練司的胸口。


    她說得沒錯。


    任誰都不願砍人。不想殺人是生活在文明國家的人理所當然的情感。


    所以殺人犯才會被視為下流汙穢的東西。


    d武器的傳承者是為了保護別人而不得不弄髒雙手的工作。


    練司應該早就明白這點了。


    「這樣子——汝真的能夠實現願望嗎!?真的能夠達成汝跟妾身的願望嗎!?」


    「…………」


    練司回答不出來。


    他無法肯定,也無法否定並承認事實。


    「……算了。」


    薄綠大大地歎了口氣。


    「汝就在這兒睡覺吧。妾身對汝太失望了。」


    留下交織著失望與悲傷的聲音,薄綠走出了救護車。


    她的身影消失後,練司還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能盯著自己的膝蓋瞧。


    台場的黑暗十分深沉。


    坐擁維納斯堡的調色板城全區處於停電狀態,如今隻能仰賴弁慶機關與自衛隊準備的車輛及直升機的照明。


    在昏暗的夜晚中,高達一百五十公尺的大摩天輪的輪廓被雲襯托出來,猶如幽靈般陰森森地聳立著。


    「結束了嗎?薄綠。」


    萊拉從調色板城的簡圖中抬起頭來,迎接一臉不痛快卻也做出了結的薄綠。


    「啊啊,結束了。想說的話都說完了。」


    「揍人的聲音跟練司摔倒的聲音都傳到這裏囉。」


    萊拉苦笑起來。她跟薄綠兩人並肩站在一起時,就是一對賞心悅目的搭檔。繼承英國人血統的萊拉,以及容貌具有複古色彩的薄綠,兩者各有不同情趣的美。


    「哼。那種程度隻不過是開端而已呢。」


    「所以說還有下次囉?」


    「嗯。」


    不知道是不是想象到下次了,薄綠開心地點了點頭。


    「我沒有責怪練司的資格。沒能趕到現場是我的疏失。」


    「那是因為要幫助逃走的人吧?不是萊拉的錯。」


    麵對表情生硬的萊拉,薄綠以跟練司那時截然不同的溫柔聲音說。


    「不過萊拉啊,現在狀況怎麽樣了?摩天輪的人質呢?」


    萊拉順著薄綠的視線望向大摩天輪。


    「小八,說明一下。」


    萊拉命令一出,被喚作小八的黑衣墨鏡男立刻點了點頭。他是萊拉的d武器。


    「目前人質有五十五名,所有人健康狀態均無異常。洛基的傳承者出現在纜車乘坐處伺機而動。雖然在調色板城一帶進行了搜索,但沒有人來不及逃跑。也沒有人受了會留下後遺症的傷。」


    「喔,雖然才剛締結契約,卻好像已經明白使用方法了呢。」


    把維納斯堡劈成兩半才隻有這點人受傷,這已經接近奇跡了。原本還以為敵人是無差別殺人的恐怖份子,沒想到是能夠冷靜操劍又難應付的劍士。


    「那麽要如何處置呢?」


    「我已經想好幾種對策了,可是要不造成傷亡很難。最實際的方式是從超長距離外進行狙擊——不過若是失敗,人質將會死亡。」


    「妾身的時代可沒有什麽狙擊槍呢。」


    槍擊基本上可以視為對d武器無效。曆經許多戰場的d武器能輕易擊落箭,對上手槍時,這點同樣適用,d武器能以超常的反應力加以防禦。


    不過現代兵器並非完全無法在這種情況產生效用。狙擊也是,隻要命中傳承者就能殺死對方,而且爆裂物與震撼手榴彈也都能發揮作用。在這次的情況中,問題在於若是沒能一擊殺死阿形,大摩天輪的人質將會遭到殺害這點。


    另外薄綠的報告中提到,阿形藉由對提爾鋒許願——藉由祈求變強而使肉體及反應得到了強化,這點也降低了狙擊成功的可能性。提爾鋒的魔術防禦能阻擋槍彈到什麽程度,我方也無資料可循。


    「如果是姐姐的話……」


    薄綠喃喃自語。


    「嗯?」


    「不,沒什麽。況且姐姐又不在這裏。」


    「大森山博士嗎……的確,她的話或許辦得到也說不定。姑且知會過一聲後,她現在正往這邊趕來,不過來不來得及還很難說。」


    「戰力不足呢。」


    「畢竟一課不在啊……正因為如此,我才希望練司能快點清醒過來。」


    「這個嘛,該怎麽說呢?」


    薄綠看著救護車——她剛剛才在那裏把練司打趴。


    「如果妾身隻是開端的話,更進一步會如何還真叫人期待呢。」


    練司拿著礦泉水的寶特瓶下了救護車。


    天空中浮現黯淡的大摩天輪。


    地上停著警察、消防隊,還有自衛隊的車,附近一帶全都禁止進入。黃色封鎖線外圍聚集了看熱鬧的人。不過在調色板城沒有照明的情況下,他們大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吧。


    自己被阿形打昏後,情況變得怎麽樣了呢?雖然想找誰詢問詳情,但誰也不想見的心情也讓他的心髒為之揪緊。


    練司坐在不曉得拿來做什麽的不鏽鋼製箱子上,再次暍起水來。冰涼的水仿佛流進全身似地遍及四肢百骸,卻洗不掉心中的窒礙。


    ——我砍不了。


    薄綠說得沒錯。都是練司猶豫不決才害維納斯堡遭到破壞。即使不奪去對方的性命,好歹也能砍斷手指或胳膊,削弱戰鬥能力的方法多得是。說穿了,如果委身於膝丸的話,一切應該早就結束了才對。


    即使如此,練司還是無法動彈。


    無論如何就是會受到阻礙。


    那是常識、是膽怯、是倫理觀——是支撐著練司活到現在,大約十六年間的強大價值觀。


    這些與依粹歌的死重疊起來,顯現為明確的形象。


    那場爆炸後方是帶著溫柔笑臉的她。那雙眼睛不容許練司殺人。


    俗話說人在做天在看,不過練司的情況則是老覺得依粹歌一直看著自己。


    「我……!」


    練司抱住了頭。


    ——自己不是發誓過要讓依粹歌活過來嗎?


    是誰曾經宣告要為了這個目的殺敵的啊?


    「——練司先生。」


    微弱的聲音令練司抬起了頭。


    是糸。


    因為車燈逆光的關係,練司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糸……你沒事吧?你有受傷嗎?」


    「我很好。多虧練司先生——還有庫圖內希爾卡救了我。」


    「嗯。」


    她的d武器來這裏了。


    雖然練司有很多問題想問,但還是先從不得不知道的信息問起。


    「現在情況怎麽樣?那個叫阿形的家夥呢?」


    「那個,我也隻知道一些簡單的事情而已。」


    這麽說完,糸便簡單明了地說明狀況。包括阿形挾持大摩天輪的乘客作為人質的事情,他要求交出糸與d武器作為交換代價的事情,以及第一課來到這裏還需要時間的事情。


    「……原來如此。謝啦。」


    「不、不會。我的說明不會很難懂吧?」


    明明敵人要求交出自己,糸卻十分堅強。


    「那麽我們的人打算拿你怎麽辦呢?」


    「……我不知道。」


    目前大概正在討論這件事吧。不過與其把d武器交給敵人,倒不如與之正麵交鋒。因為d武器實在是太強了,不值得與摩天輪的乘客交換。


    「隻要我去那個人身邊,摩天輪上的人就會得救對吧?」


    糸確認似地低聲說。


    「啊啊。可是這樣一來,你就會被洛基所利用。」


    「……我……」


    糸把手貼在自己胸前,接著這麽說:


    「兩者都不希望。」


    糸的聲音很堅定。


    她緊閉雙唇,並且睜大眼睛注視著練司。


    「糸……?」


    「我不想被壞人們利用,也不希望摩天輪上的人被殺。好不容易了解自己的事情了,也有人願意理解我,我才不要再變得孤零零的一個人。」


    「啊啊,我明白你的心情。所以現在高層正在思考如何做出最好的選擇。」


    阿形要求他們做出終極的選擇——因為他們被迫要在糸與一百位弱小的人類之間取其一。


    然而——


    「請不要擅自決定!」


    糸突然大聲疾呼,讓練司渾身顫了一下。


    「我哪邊都不想選!一定要救出大家,而我也要得救!」


    「那你說該怎麽辦啊!」


    「我要戰鬥!」


    糸的眼裏流出淚水。


    盡管她用力抓著衣服,視線仍舊沒有從練司身上撇開。


    「我要接近那個人,跟他交手!」


    「笨蛋!你怎麽可能辦得到!」


    「我也是傳承者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隻是小孩,這樣的人怎麽可能砍得了人——」


    「我會砍的!!」


    糸語帶啜泣地用比練司更大的聲音喊叫。


    她吸了吸鼻水後,又帶著哭得亂七八糟的臉繼續大叫:


    「如果不砍的話,我就哪裏都不能去了!爸爸媽媽都不在了,親戚朋友也受到傷害,我已經回不了北海道了!正因為如此,我隻能在東京戰鬥了!我已經決定要戰鬥了!」


    見糸認真到好像真的要把人殺掉的樣子,練司心想:


    ——讓年僅十三歲的少女下了這種決心的是誰?


    是d武器嗎?


    不,不對。


    「練司先生跟萊拉小姐不能徹底地保護我!所以我要靠自己保護自己!」


    糸斬釘截鐵地這麽宣告。


    「……抱歉。」


    聽到糸坦率地把想說的話說出來,練司稍微放下了心。


    一開始練司還以為她怎麽了——但其實她沒有不對勁。她一定原本就是這種個性吧。為了不讓人討厭,她才一直隱而不顯。


    不過到了被迫做出決定的時候,不能委身他人的防衛本能就發揮作用了吧。她認為得自己想想辦法才行。


    如果不說出真心話,就連命運都要順著他人的意思走了。


    所以練司也誠實以對。


    「我……我本來打算砍人的。可是卻怎麽樣也砍不了。我害怕砍人,我不願傷害別人。」


    他不認為糸在敵人麵前還能堅持決心。有些事情要實際戰鬥過後才會明白。


    可是——


    「練、練司先生真沒出息!」


    「!?」


    雖然突然被這麽指責也讓練司很意外,但糸慌亂的聲音更叫人介意。


    糸的腳微微顫抖。


    ——她在害怕嗎?


    「這、這樣隻是自我陶醉罷了!什麽不願傷害敵人,其實你隻是害怕自己受傷而已!」


    「……!」


    「因、因為我就辦到了!你看嘛,我、我這就傷害了練司先生!」


    雖然她逞強著這麽說,但卻抖得愈來愈厲害。


    「……果然還是會害怕嗎?」


    「我、我好害怕……!」


    練司站起身子,自然而然地抱住了糸。他不是想安慰糸,而是他認為這樣做可以感受到她抖得有多厲害。


    糸怕到連練司的身體都隨之震顫。


    「對、對於今後生活上可能會麻煩到的人,對於打算一直保護著我的人,說、說出這種話真的非常可怕……!」


    糸緊抓著練司不放。


    麵對淚水撲簌簌直流的糸,練司輕撫著她的頭。


    「不、不過,我決定了!我要一直……一直戰鬥……!就算討厭,就算被討厭……我也……!」


    今天練司最驚訝的就是這件事情。


    這位少女竟擁有如此強大的意誌。


    雖然直到剛才為止都還不知道,但這個名叫糸的女孩內心隱藏著比練司還要熾熱又強烈的東西。


    「我不要……我討厭戰鬥…………可是不加油不行。」


    「……是啊。」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是啊,到底是為什麽呢?


    要是沒跟d武器扯上關係,她一定可以堂堂正正、腳踏實地地成長吧。


    竟然讓這樣的糸去戰鬥——這麽做果然不對。


    ——該戰鬥的是我。


    糸說過要為了守護自己安身立命之處而戰。


    像她這種人才要得到幸福。


    練司的願望無論何時都是一樣的。


    不再讓任何人因為d武器而遭遇不幸。


    自從失去依粹歌的那天起,他就發過誓了。


    「……d武器…………?」


    忽然間,練司回顧起糸所說的話。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讓糸落得這番境地的是誰?賦予阿形力量的是誰?


    殺了依粹歌的又是誰?


    明明d武器鬧得天翻地覆,自己煩惱的卻盡是殺人的事情。


    ——我該殺的是人嗎?


    這麽一想的瞬間,腦袋豁然開朗。


    「糸。」


    練司放開糸的身體。雖然她的鼻水沾到了自己的衣服,但他並不介意。


    「練、練司先生……我……」


    「好了,把眼淚擦一擦吧。」


    練司拿著手帕硬是幫糸擦臉。


    「糸,謝謝妳。我也明白些什麽了。」


    看著臉紅通通的糸,練司露出微笑。


    「我果然還是砍不了人。」


    那是自己不得不承認的弱點。


    「——不過這樣也好。」


    正因為如此,他才找到了自己的路。


    麵對瞪大了眼的糸,練司再度撫摸起她的頭。


    把剩下的礦泉水淋在頭上醒醒腦後,練司便向附近的弁慶機關成員詢問薄綠的所在之處。


    快步跑到那裏時,隻見薄綠正獨自一人望著大摩天輪。


    如果練司沒注意到的話,她會一直待在這裏嗎?


    「薄綠。」


    練司一出聲呼喚,薄綠便帶著毫無感情的表情回過頭來。


    兩人就這樣對望了幾秒。


    她正等著練司開口。


    不過在說之前,練司還有事情非做不可。


    「……對不起。」


    他深深低下了頭。


    「我太不成熟了。我總算發現過去鬼叫些有的沒的,隻是在為自己找借口罷了。」


    「正確來說是被點醒吧。」


    「……是啊。」


    要是沒有糸的一番話,自己現在或許還在鬧別扭也說不定。


    「哼。從汝那表情看來,汝似乎是改觀了呢。汝總算下定決心要殺人了嗎?」


    「不,我沒有下定決心要殺人。」


    「……?」


    薄綠皺起了眉頭。


    搶在她大聲怒罵之前,練司問了想問的事情:


    「我說啊,為什麽你們要殺人呢?不隻是你,提爾鋒和其他d武器都是。」


    「那還用說。因為d武器是武器啊。武器就是拿來殺人的東西。」


    「那是d武器的定義吧。你自己又怎麽樣呢?薄綠。」


    薄綠明白了這問題的含意,思考了一會兒後這麽回答:


    「妾身相信九郎所說的話。戰鬥、戰鬥、不停地戰鬥——為了追求未來的和平,平氏勢必要滅亡。無論是在屋島還是壇浦,妾身都相信逼近而來的敵人身後,存在著幸福的世界,就這樣一路戰鬥過來。」


    「結果你得到了嗎?」


    「……不曉得。九郎壯誌未成身先死,妾身也淪為階下囚。不過即使如此,與九郎並肩作戰的那些日子還是很幸福。」


    薄綠凝望著虛空外久遠的往昔。


    不知道是不是日本刀的特性使然,她的身影看起來非常虛無飄渺。宛如凋零的花瓣般,那帶有憂愁的表情十分美麗。


    「你聽我說,薄綠。」


    為了抹去那種表情,練司堅定地宣告:


    「我跟義經不同,既沒有膽量殺人,也不是能成為霸王的料。」


    「……這種事情妾身早就知道了。」


    「不過,我饒不了讓人遭遇不幸的d武器。我想幫助誰的心情可不輸給那家夥。」


    薄綠看著練司的臉。


    練司回想起初次見麵時的事情。


    為了進入弁慶機關,他無論如何都需要d武器的力量。所以練司打算與薄綠締結契約。


    原本這是不可能的事情。練司再怎麽看都配不上薄綠。不過當時薄綠也有想跟誰締結契約的苦衷。


    「跟你正在找尋的『今』一樣。不能放任像那家夥一樣邪惡的d武器繼續胡作非為。」


    「……那當然。」


    關於那個d武器,練司得知的隻有薄綠告訴他的情報。不過他知道薄綠非常痛恨那家夥。


    換言之,兩人的契約是幫忙搜索彼此尋求的d武器。


    雙方的利害關係一致。


    「薄綠,我有事要拜托你。」


    練司改變過去的觀念,打算向薄綠謝罪。他把自己脆弱的部分全部攤開來,希望能再度與薄綠搭檔。


    為此他什麽都願意做,不過……


    「我——」


    「夠了,不要再囉唆了。」


    薄綠伸出了手。


    「比起用說的,這樣要快多了。」


    這麽說完,薄綠的身體散發光芒。練司連忙伸手握住薄綠化身成刀後的刀柄。他抽掉刀鞘,將之放在地上。


    重量還不到兩公斤。二尺七寸(約八十一公分)的刀身閃閃發亮,一點都不像是存在了千年的金屬。直直舉起來後,大弧度的刀刃立刻吸引了目光焦點。


    過去薄綠曾數度變更所有者,每次都留下了豐碩的戰果。不隻是人,據說她連妖魔鬼怪都能斬殺,曾在許多故事裏登場過。義經死後不久,薄綠落入了源賴朝手中,並代代保管下來。最後到了戰亂的時代,保管上也變得困難時,據說便由當時的弁慶機關代為保護。


    悠久曆史的份量透過雙手傳達過來。


    這份重量打從第一次握刀時就感覺到了。


    不過現在有些不同。雖然重量本身沒有改變,但握起來一點都不累。不僅如此,練司仿佛還能感受到她的溫柔。


    『哦。』


    感覺產生改變的似乎不是隻有練司。


    『發生什麽事了嗎?練司。跟之前截然不同喔。』


    「是有稍微被訓了一下啦。」


    『哼哼哼,果然有效啊。』


    「我指的可不是你喔。」


    『知道啦。』


    刀的護手喀噠喀噠地發出聲響。薄綠好像在笑的樣子。這股振動也不會讓人不舒服。薄綠的感情仿佛直接傳達過來一般,感覺很暢快。


    『好,練司。就一次。雖然大概明白汝在想什麽,但妾身就陪汝一次吧。』


    「——謝謝你。」


    練司拾起刀鞘,靜靜地把刀收回去。


    把刀鞘插進左腰上的固定架裏後,練司抬頭仰望著摩天輪。


    ——這次一定砍得了。


    懷著自信與誓言,練司邁開步伐尋找萊拉。


    糸心想,既然都對練司說了那種話,自己就要好好做個了斷。


    打開被告知位置的四噸卡車貨台後,隻見裏麵放著練司之前躺的、像是救護車的器材,而庫圖內希爾卡就溫馴地坐在中央。


    明明在維納斯堡救了糸的時候還渾身髒兮兮的,如今它那又白又亮的毛卻顯得蓬鬆茂密。


    它現在雖然趴著,但體型仍大得有如成獸的獅子。綻放紫色光輝的眼眸宛如寶石一般。


    卡車周圍之所以濕濕的,大概是因為剛清洗過的關係吧。有股消毒水的味道。


    「啊,你是小糸吧。你好。」


    一位像是在工作之餘邊監視庫圖內希爾卡的大叔笑了笑。男性坐在椅子上操作著計算機。年紀大約四十多歲,打扮得有如一本正經的上班族。


    他的腰上也掛著刀。不用問也知道那是d武器。男性雖然看起來不強,但他身為傳承者,肯定有強大的實力。


    「我是弁慶機關第三課的課長,請多指教囉。」


    「是、是的,請多指教。」


    糸回握了對方爽快伸來的手。既然說是課長,他的地位就比練司跟萊拉要高了。決定如何處置糸的也是這個人嗎?


    不,這種事情現在不重要。得先把該做的事情做完才行。


    「請、請問,可以讓我們稍微單獨談談嗎?」


    「跟我嗎?」


    「不是的,是跟庫圖內希爾卡。」


    「啊~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男性幹脆地答應了。


    「不過一個弄不好是會死的,你可要小心喔。我人在外麵,有危險請記得叫我。」


    「是……」


    課長抓起掛在椅子上的西裝外套走了出去。貨台的門關上後,糸轉身麵對庫圖內希爾卡。


    好大的狼,大到甚至能讓糸坐在背上。


    這種生物若是出現在人類的聚落,會招致混亂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總算想起你了。」


    糸呢喃自語著說。


    父母親意外過世的那天。


    得知這個消息後,糸承受不了打擊逃走了。


    她一個人哭著跑到了常去的後山裏。跑著跑著,逐漸迷失回家的路。當糸束手無策地走在深夜的山林裏時,有隻狼救了她。


    那時糸就快要失去意識了,一切都宛如置身夢中。柔軟又溫柔的東西載運著糸的夢,感覺非常愉快。


    醒來後,親戚的叔叔告訴她,自己都在家中院子睡覺。


    如今糸終於意識到是庫圖內希爾卡把她送回去的。


    契約一定是那時訂下的。


    「美緒跟香苗說過的大狗是你嗎?」


    「……應該是。」


    庫圖內希爾卡低下了頭回答。


    「他們幫你洗過澡了嗎?」


    「不,這是消毒。聽說是檢查所需。」


    所以地板才會濕濕的嗎?


    「你是怎麽從北海道來這裏的?」


    「用跑的。」


    「用跑的!?青函隧道也是嗎?」


    「沒錯。我找著糸的氣味,一路跑來這裏。」


    「可、可是我搭飛機來東京耶?」


    「我知道飛機往哪個方向飛。之後隻要往那個方向跑就好。在感覺到糸的氣味之前,我隻要不停地跑便是。」


    雖然他嘴巴上輕描淡寫,但不用說也知道這方法有多困難。


    「為什麽……?」


    「為了保護糸。我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在這裏。就算少了我這把刀,隻要糸過得好,那倒也無妨。」


    「我不是問這個!」


    糸怒形於色,握緊了小小的拳頭。


    「為什麽瞞著我偷偷做這種事!?是怎樣就怎樣,你隻要說一聲,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這是因為……」


    庫圖內希爾卡巨軀一顫,頭又垂得更低了。仿佛害怕著比自己還要嬌小的糸一般。


    「我的模樣會讓人們恐懼。一旦出現在人們麵前,必將招致混亂。如此一來,糸身上又會產生更多問題。所以我才不現身——」


    「既然這樣,你別保護我不就得了!」


    盡管決定不哭了,糸還是濕了眼眶。


    如果庫圖內希爾卡不在,事情會變得怎麽樣呢?


    親戚不會冷眼以對。雖然不再有虐待的情況發生,但他們揮霍父母親的遺產,把自己當累贅看待的日子恐怕會永遠持續下去吧。學校裏的霸淩肯定也不會消失。


    糸曾經痛苦得想要逃走,心中渴望有個對象來幫助自己。


    ——而那個對象是在的。


    糸不是孤單一個人。


    她身邊有個幫助她的存在,是從那天起就不斷出手相助的夥伴。


    「請原諒我。」


    庫圖內希爾卡一動也不動地承受糸的斥責。


    「即使如此——我還是想保護糸。」


    糸高高揚起了手。


    「笨蛋!」


    她百感交集地打了庫圖內希爾卡一個耳光。


    手撞上了堅硬的牙齒,留下發麻的感覺。


    「笨蛋!笨蛋!」


    每叫一聲,糸就打庫圖內希爾卡一次。


    「……抱歉。」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糸的心情了,庫圖內希爾卡默默忍耐。


    「我不原諒你!我絕不原諒你!」


    「該怎麽做你才願意原諒我呢?」


    糸停下了準備繼續毆打的手,轉而用那隻手觸摸庫圖內希爾卡的臉頰。


    「幫我!」


    「……唔?」


    「協助我戰鬥!我們不是締結契約了嗎!?」


    「這個……是這樣沒錯。可是糸啊,你是明知有危險還說要戰鬥的嗎?」


    質疑糸的語氣,大概是出於擔心她的安危吧。


    「嗯!」


    不過糸決定了。


    為了守護自己的容身之處,她要一直戰鬥下去。


    不是被庫圖內希爾卡保護,而是憑自己的意誌為自己而戰——為了最喜歡的人,還有想要保護的地方。或許別人會認為這個目標很渺小,但對糸來說那就是一切。


    見少女以毫無迷惘的坦率目光凝視著自己,庫圖內希爾卡輕輕點了點頭。


    「……如果說那就是糸的願望,那我就聽從吧。」


    「還有一件事情!」


    糸在庫圖內希爾卡的鼻頭前豎起了手指。


    「不準再偷偷摸摸躲起來了!知道嗎!?」


    「可是,這個……」


    「放心!弁慶機關的人一定會想辦法處理的!」


    這麽說完,糸看著門的方向。


    「對吧?課長先生。」


    「……你這女孩真了不起呢。比練司要來得有膽識多了。」


    門一打開,隻見課長麵露苦笑。


    「那就請你們也一起戰鬥吧,小糸?」


    「是!」


    糸抹掉眼淚和鼻水,活力十足地點了點頭。


    *


    調色板城後方聳立著大摩天輪。要搭乘的話必須朝維納斯堡的更深處走去,前往夾在toyota city showcase與露天遊樂場建築物之間的通道。


    架設在二樓部分的鐵製通道感覺跟天橋一樣窄。雖然實際上寬度可供好幾個人往來,但台場的路都比這要大,所以感覺上才會相對狹窄。


    「怎麽,是你啊?」


    當練司與薄綠走在那條通道上時,下方傳來了聲音。


    阿形人在地上。他正坐在沒有照明的露天遊樂場入口。摩天輪的支柱以那裏為中心插進地麵,仿佛是摩天輪的底座一般。


    「你怎麽會在下麵?我聽說你在乘車處啊。」


    練司已經換下便服改穿戰鬥裝了。


    那是經過防彈、防刃、防魔加工的黑色西裝。布料緊密地貼著身體,不妨礙行動。除了刀鞘外,腰上的固定架裏還備有應急道具。


    「啊啊?這樣才方便啊。」


    阿形繼續坐著撫摸著劍。


    「待在這裏的話,一旦發生什麽事,就能馬上砍了這個吧?」


    他用劍指向摩天輪的支柱。隻要砍斷其中一根,摩天輪恐怕就會失去平衡坍塌下來吧。雖然鐵製的支柱有如大樹那麽粗,不過如果是d武器的話,還是能像切蛋糕一樣輕易將之斬斷。


    「等等,我這就過去那邊。」


    練司跨越欄杆,從二樓跳了下去。拜薄綠的能力「特技」所賜,練司悄然無聲地降落地麵。薄綠本人之後也跟著跳下來。


    阿形站起來準備迎擊,不過這時他注意到一件事情。


    「喂,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啊啊。」


    練司手中握著便利商店的袋子。


    「是慰勞品。你肚子餓了吧?」


    練司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把便利商店的袋子交給阿形。他跟阿形一起往袋裏看,裏頭裝了飯團跟寶特瓶飲料。


    「…………」


    阿形拿了飯團拆掉包裝,一句話也沒說。


    「我會等你吃完的。」


    「……喔。」


    阿形似乎也注意到了。盡管大口嚼著飯團,目光仍然沒有從練司身上移開。他正提防著練司心中的從容鎮定。


    「你怎麽了嗎?跟剛才簡直判若兩人。」


    「稍微被訓了一下啦。我已經轉換好心情了。」


    「是被那邊的姐姐做了什麽好事嗎?感覺好像剝掉了一層假麵具呢。」


    「很不巧,我喜歡的是波霸。」


    「汝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練司一臉沒事人的表情,無視於薄綠蘊含殺意的視線。


    阿形並沒有多問,默默地把飯團吃個精光。


    「多謝款待。你們也吃過了嗎?」


    「啊啊,隨便吃了一點。」


    練司下意識地觸碰薄綠的手。


    「好了,這樣條件就不相上下了——啊,我不要這個。」


    阿形把寶特瓶裝的茶扔了回來。


    練司早已反應過來。


    隔著阿形與練司兩人的茶斷成兩半。


    當練司後退著遠離阿形的攻擊範圍時,薄綠已經變身成劍的樣子了。


    「哈哈哈哈!居然被你閃開了!」


    這回換練司挺身向前。


    經特技強化過的跨步瞬間縮短了幾公尺的距離,目標是阿形的頭。練司沒有取下他項上人頭的意思,不過阿形勢必會因此采取防禦或回避的姿勢。機會就在這裏——


    「喝啊啊啊!」


    阿形采取的行動出乎練司意料之外。


    他頂出右肩護著頭部。


    然後劍猛然刺入。


    就僅止於此而已。


    「呀嚇!」


    阿形就這樣挺著右肩,以宛如橄欖球員擒抱的姿勢接近而來。練司不清楚接下來對方會如何出手,隻得瞬間逃離劍所能及的範圍。


    「什麽……!」


    居然犧牲了持劍的右手肩膀,這太荒謬了。


    可是阿形那本應遭刺的右肩竟若無其事地靈活轉動,而且幾乎沒有出血。


    「有點痛耶。」


    「騙人的吧……?」


    練司苦笑著說。


    他馬上就明白這是提爾鋒的詛咒使然。


    祈求變強的阿形一如字麵上所言,已經強到連劍也傷不了的程度了。


    「接下來輪到我進攻了!」


    阿形突進而來。


    他單手拿著提爾鋒一揮,隻見劍上仿佛產生了巨大的氣流。練司憑著野性的直覺往上跳後,剛才所在的地方便有如鑽土機駛過般被掘開了。


    用餐時全然為零的劍氣再度自提爾鋒內大量散發出來。他甚至已經能夠隨心所欲地操控劍氣量了嗎?


    「嗚!」


    「啊,喂,你這家夥!」


    練司就這樣飛越阿形頭上,逃進了露天遊樂場裏。由於所有人都去避難了,這裏沒有半個人在。可是因為也沒有任何燈光照明,腳踩得很不踏實。


    總之為了躲避阿形,練司姑且先藏身在櫃台後方。


    『這下就算砍了,他可能也死不了呢。怎麽辦?練司。』


    「是啊。」


    練司輕觸耳掛式麥克風。


    「萊拉,還要多久才會準備好?」


    『目前正在交涉當中。再等一下。』


    對著耳掛式麥克風這麽一問,萊拉的聲音便隨著噪聲傳來。


    「快一點。我好像要死了。」


    結束通訊後,練司窺探起外麵的情況。隻見阿形正守在露天遊樂場的入口處。他就這樣盯著這裏,一動也不動。


    練司並不是沒有作戰計劃。


    他很清楚自己不夠成熟。即使正麵交鋒,勝算也微乎其微。


    既然如此,不如考慮其他的辦法。


    「薄綠,退下吧。」


    『……無論如何都要這麽做嗎?』


    盡管事前討論過了,她還是發出不滿的聲音。


    「拜托你了。」


    『……沒辦法。誰叫妾身答應過要陪汝一次。』


    這麽說完,薄綠便沉默下來。


    不久,左腰的刀鞘由黑逐漸轉變為深紅色。


    『咦?』


    首先傳來的是膝丸的怪叫聲。


    『奇怪,我怎麽會?為什麽?』


    「輪到你出場了,膝丸。」


    『咦、咦?』


    「你是怎樣啦,剛才不是說過了嗎?一開始先交給你啊。」


    『抱歉,那時候我睡著了。』


    「別睡啊!」


    『可、可是,我沒想過練司會願意讓我出來……呃,真的可以嗎?』


    膝丸半信半疑。


    由於先前不僅一直被封印,甚至還遭到唾棄,也難怪她會有這種反應。不過練司是認真的。


    『太棒了太棒了!那我可以砍了那家夥吧!?』


    膝丸就像得到玩具的孩子般歡欣雀躍。


    可是練司卻搖了搖頭,把膝丸收回刀鞘裏。


    「不行,不準殺人。」


    『啊!?你在想什麽啊?我最擅長殺人了!殺人讓我開心得不得了,這點練司也知道吧!』


    「不殺人更好玩喔?」


    『咦?』


    練司轉換了想法。


    既然如此,隻要讓膝丸稍微改變一下觀念,就算是她也能上場戰鬥。


    「我一直在想,膝丸真的喜歡殺人嗎?」


    『那是當然——』


    「殺人跟戰鬥,你喜歡哪邊?」


    『……?』


    接下來雙方幾乎沒有對話。


    練司就這樣把膝丸收在刀鞘裏自固定架取出,然後以雙手持劍。


    「喂!明明剛才大搖大擺地出現,這會兒卻逃之天天了嗎!?我要把這個遊戲中心也砸爛喔!還是說毀掉摩天輪比較好啊!?」


    外頭傳來阿形的怒吼聲。


    練司抓著膝丸的刀鞘,立刻衝了出去。若再讓阿形繼續等下去,人質會有危險。


    「等等!別急嘛!」


    衝出露天遊樂場時,阿形正開心地等著。


    「作戰會議結束了嗎?」


    「啊啊。」


    「那就再來打一場吧!」


    阿形舉劍高高揚起。


    在那把劍揮下之前,練司搶先一步拿刀鞘猛刺阿形的身體。


    「喔嗚……!」


    趁著阿形稍微屈起身子的時候,練司接著對準他的下巴擊出刀鞘。


    直到阿形倒下為止,練司又再一次、兩次地以刀鞘毆打他。


    「你這個混賬東西!」


    眼看著即將倒地的時候,阿形揮劍橫掃而來。練司壓低身體閃過這次攻擊,同時又朝阿形逼近。他假裝要從正麵進攻,一瞬間繞到了阿形背後。


    身體好輕,行動起來比薄綠的特技要快得多了。


    「喝啊啊啊!」


    膝丸的刀鞘狠狠戳中了胰髒的位置。


    接著又刻不容緩地攻擊右側腹、肩膀、下巴、鼻子。阿形胡亂揮劍試圖反擊,可是連劍的軌道也都被練司看穿了。


    膝丸的力量主要特化為「砍人」的用途。


    打出生起就不斷砍人的她通曉人體的弱點,其能力正可謂殺人機器。


    不過她的個性並沒有那麽冷酷。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玩,這什麽啊,超好玩的耶,練司!』


    「我就說吧?」


    隨著膝丸哈哈大笑起來,練司的步伐又變得更輕快了。


    他擲出膝丸打擊阿形的臉。然後拉著綁在刀柄上的索帶,利用收回劍的反作用力再度將之扔了出去。具有離心力的刀鞘獲得充分的力量,足以痛毆阿形的臉部後將他打倒。


    『啊哈!好爽啊!暴力竟然還有這種使用方法啊!』


    與其用刀刃砍,不如用拳頭打。


    練司隻是覺得這樣做更適合膝丸。雖然沒料到膝丸會這麽開心,但拜此所賜,練司心中也逐漸萌生了新的感受。


    ——原來這家夥是這麽地輕啊!


    第一次握著膝丸時,感覺遠比薄綠要來得沉重。


    可是現在卻能比要木棒更輕鬆地操使著她。這都是膝丸正確鎖定弱點的特性,以及練司順其自然的安適心境使然。


    比誰都要擅長砍人的刀。


    那在一個轉念間,便能特化為非殺傷目的的武器。


    『啊哈哈哈哈哈!來,讓我再多享受享受吧!』


    「好啊!」


    仿佛知道膝丸在想什麽一般,練司流暢地銜接下一個動作。


    這場戰鬥暢快得有如在跳一場激烈的嘻哈街舞。


    ——跟薄綠跳會是什麽感覺呢?


    盡管這麽心想,練司與膝丸之間的配合依然沒有停擺。


    「可惡啊啊啊啊!」


    阿形重重地揮下了劍。


    練司原本想以一個跨步閃開,可是卻行不通。提爾鋒把地麵開了個大洞,碎裂的飛石朝練司襲來。


    「嗚喔!」


    他像是耍雙截棍似地舞弄膝丸的鞘身,將飛石彈開。阿形看準這一瞬間的空隙,高高躍起。


    阿形跳得幾乎與使用特技的練司齊高。他先是跳往正上方大摩天輪的鋼骨。接著又像猴子似地跳開來,從露天遊樂場的三樓部分躍上了屋頂。


    「阿形!投降吧!」


    看著身影變得愈來愈小的敵人,練司竭盡全力呼喊。


    「你說什麽……!又在瞧不起我了嗎,混蛋!」


    「不是這樣的!我很清楚你有多強!所以我才這麽說啊!」


    亮出膝丸是最後的指望。


    練司心中還殘存著脆弱的部分——同情心。


    雖然練司自認心意已決,但如果可以不用戰鬥就了事的話,他還是想這麽做。能避免的戰鬥就應該避免。


    可是——練司的想法仍然無法傳達給對方。


    「開什麽玩笑——!」


    「什麽!」


    阿形揚起了劍。他總不可能從屋頂上攻擊這裏吧。練司一瞬間曾這麽想,不過他錯了。


    脫離阿形手中的提爾鋒宛如回旋鏢般朝練司飛來。練司原本想在千鈞一發之際閃過旋轉的刀刃,然而……


    『不妙啊,練司!後麵!』


    不用看也知道。


    練司背後有根摩天輪的支柱。


    若是閃開,支柱就會被砍斷。


    「可……可惡啊啊啊啊啊!」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練司與膝丸同時吶喊著砍向提爾鋒。他抽刀出鞘,彈開了旋轉的刀刃。


    然而那股猛勁卻波及練司他們。在一股仿佛被卡車撞上的衝擊下,練司跟膝丸都被震飛了。


    「——嘖!」


    彈開的提爾鋒宛如被看不見的線牽引著一般回到阿形手中。


    練司光是撐著不放掉膝丸就竭盡全力了。他是可以用特技跳起來迅速移動,不過身體卻不可能變硬。


    『抱、抱歉,練司。我是砍得了人啦,可是……』


    膝丸應該也不知道旋轉的d武器弱點何在。毋寧說隻受這點損傷就該謝天謝地了。畢竟身體還沒有任何地方被癱瘓掉。


    「該死!」


    阿形在屋頂上吼著。


    「我不是變強了嗎!?願望應該實現了吧!這樣還不夠嗎!?接著還需要什麽嗎!?」


    雖然阿形叫得有如野獸,但突然間,他停下了動作。


    他正看著摩天輪的纜車。


    弁慶機關及自衛隊為了營救人質而派出的直升機,現在正以十幾具燈照著摩天輪。意識到這點後,螺旋槳啪嗒啪嗒的聲音開始變得吵雜起來。


    在這陣噪音中,練司看見阿形的嘴唇動了。


    「——這樣啊,覺悟還不夠是嗎?」


    阿形的眼裏蘊含著狂亂之色。


    他是對什麽產生覺悟呢?對練司而言,這點不用說也知道。


    「住——手啊啊啊啊啊!」


    練司把膝丸收進刀鞘跳了起來。他宛如天狗般輕輕蹬著支柱,跟阿形一樣來到了露天遊樂場的屋頂。


    從這裏隻看得到摩天輪的下方。


    勉強一點也隻能看到一百八十度——以時鍾來算就是大約三點到九點鍾方向的纜車。雖然到處都有空位,但大部分纜車裏都可見一家大小或情侶帶著害怕的表情貼在窗上。


    「嗚——!」


    其中一台纜車。


    位於三點鍾方向的綠色纜車。


    裏麵有兩個小孩。


    「那些家夥……!」


    ——是美緒跟香苗。


    找髒兮兮的狗找到一半跟糸玩起來的國小三年級女生。兩人說過是跟香苗的父母親一起來台場玩的。


    她們一定是想為此行做個收尾,才搭上了摩天輪吧。


    為什麽偏偏在這種時候——


    「啊啊?」


    阿形注意到練司的視線。


    「嘿嘿……怎麽,裏頭有你朋友啊?」


    「不、不是的!」


    雖然練司急忙收回視線,但阿形並沒有猜錯。


    美緒跟香苗搭乘的纜車後方遠處,是飄浮在空中的直升機。


    『不好!快叫那家夥住手!』


    手上傳來薄綠的聲音。


    練司也知道。那架直升機是自衛隊的東西。


    他是透過傳承者敏銳的感覺得知的。


    狙擊步槍的瞄準鏡微微發光。


    有誰正試圖從那裏狙擊阿形。


    阿形的劍散發淡淡的光芒。


    目標是——


    「萊拉!直升機裏的狙擊手!那個位置不妙啊!」


    雖然練司對著耳掛式麥克風怒吼……


    『抱歉……!通訊係……自衛隊的專斷獨行……可惡!』


    可是交織著噪聲的聲音傳達了絕望。


    「快點想些辦法,要不然——」


    雖然對著麥克風大叫,但練司也十分清楚,不管怎麽樣都來不及了。


    「少來礙事!」


    「住手——!」


    阿形看似隨手一扔的提爾鋒一邊高速旋轉,一邊劃著弧線飛了出去。


    練司縱身一躍追趕在後。


    不是追著阿形,而是追著提爾鋒。


    不過還是來不及。


    練司在空中揮下的劍遠遠落在提爾鋒的後方。那已經不是追得上的速度了。


    旋轉的劍斬斷了企圖狙擊的直升機。斷成兩截的機體並沒有爆炸,隻是化為七零八落的金屬片。


    原本這樣應該就結束了才對。


    「什麽——!」


    「啊啊!?」


    不光是練司,連阿形也扭曲了表情。


    被破壞的直升機中噴出了好幾塊金屬片。


    其中旋翼大大地旋轉著劃出弧線飛去。


    然後仿佛早已瞄準好般。


    又宛如要拉人一同陪葬般。


    旋翼劈斷了美緒與香苗乘坐的纜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支撐纜車的車軸斷開,車身劇烈搖晃著朝黑夜中墜落。旋翼爆炸似地化為粉碎,同樣紛紛落下。


    練司隻能遠遠看著這一幕。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然著陸後,練司先是望向阿形。


    ——那個混蛋!那個混蛋!那個混蛋!


    這就是洛基的做法嗎?


    這就是所謂持有d武器的傳承者的本能嗎?


    這就是——


    「阿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練司舉起了膝丸。


    他以毅力壓抑著想要順從怒火殺人的衝動。就算殺了這個男人也不夠。要把他打得體無完膚,讓他在弁慶機關贖罪。


    不過阿形並不知道練司心中的怒氣,隻是看著纜車墜落的方向。


    「……阿形?」


    他的樣子不對勁。


    亢奮的情緒宛如泄了氣的氣球般冷卻下來。


    然後阿形呢喃著說了一句話:


    「——美緒?」


    那是坐在纜車上的少女的名字。


    「阿形,你怎麽知道那孩子的名字……?」


    練司這麽問完,提爾鋒便回到了阿形的腳邊。可是阿形卻無意拔出刺進屋頂的劍。


    「你才是,為什麽會知道我妹的名字……?」


    「你妹妹?」


    「我說,為什麽美緒會坐在上麵……那真的是美緒嗎……?」


    莫非他是在渾然不知的情況下殺了人嗎?


    不,若是他知道的話,就不會出手了吧。


    練司心中有了個底。


    「美緒……為什麽?」


    阿形跪了下來。


    「為什麽住在神奈川的美緒會在這裏……?」


    「那是因為……她跟香苗,還有她朋友的父母親一起來玩——所以是純屬偶然。」


    「你說偶然?別說傻話了……偶然來到台場,偶然坐上摩天輪,偶然被直升機的旋翼打下來嗎……!?天底下哪有這種偶然啊!」


    阿形用拳頭打著地板。


    「該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形如野獸般咆哮起來。


    吼叫聲徒然地消散在台場的空中。


    他的心情不難想象。


    不過這是——


    「你不是不知道吧?」


    「開什麽玩笑!我不承認!」


    「你隻能承認吧。這是——」


    d武器的詛咒。


    在古埃達神話中,被迫打造提爾鋒的侏儒對劍施加了詛咒,藉此出一口氣。那是使用者許願後會帶來不幸的詛咒。


    因為這個詛咒,劍擁有能夠承襲到後世的強大力量,不過使用者及其近親最後必定會不幸身亡。


    這點即使成為d武器之後也一樣。


    既然能夠如神話般引發奇跡,如神話般的詛咒也會隨之降臨。


    「這算什麽啊……!」


    阿形幹笑著說。


    「我還以為詛咒會衝著老子來呢……我早就做好去死的心理準備了!為什麽是美緒死啊!?他媽的!」


    拔出提爾鋒後,阿形大聲怒吼。


    「你這家夥,這是怎麽一回事!?跟我妹又沒關係!要殺就殺我啊!」


    仿佛呼應流著淚吶喊的阿形一般,提爾鋒發光了。


    『老夫的詛咒一律平等降臨……不過啊……』


    「啊啊!?」


    老人孱弱的聲音鄭重地說:


    『世上不存在做好心理準備的絕望。唯有違背汝的期望才得以成就詛咒。』


    「……嗚!」


    阿形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看著纜車墜往的那片黑暗。


    完全不理會背後舉著膝丸的練司。


    不過練司也放下了劍。


    他已經找不出話能對現在的阿形說。


    因為練司也十分明白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


    同一時間,幾個人造訪了位於調色板城地底下的電力控製室。穿著弁慶機關製服的男人共有五名。他們不是傳承者,而是負責支持的第二課成員。他們領著糸跟庫圖內希爾卡來到這裏。


    龐大的配電設備在外行人眼中看來也知道是一團亂。


    倒不如說,地下的控製室現在到處都是激烈翻騰的電流漩渦。火花源源不絕,宛如持續把電流導進水裏一般。


    紫色的電流漩渦像是蛇似地不住翻騰。


    這恐怕是造成停電的妙爾尼爾留下的吧。


    「那個,因為電力怎麽樣都無法恢複,我們便四處尋找故障的地方,結果找到了這裏。這麽突然真是不好意思。」


    「啊啊,好的好的。我了解了。」


    第三課的課長一派輕鬆地回應。


    「那麽小糸,馬上請你開始第一份差事吧。」


    「是、是的。」


    「別擔心,薪水會分毫不差地付給你,員工福利也很齊全。偶爾還有獎金呢。雖然國中生就業是違法的,但這方麵就稍微鑽一下法律漏洞吧。」


    「啊哈哈……」


    糸對著為自己舒緩緊張的課長苦笑,同時注視著電流的漩渦。


    她的工作是想辦法處理掉這個。


    老實說,糸很擔心自己辦不辦得到。不過若是不可行,當初課長就不會把她叫來這裏了。


    「可以嗎?庫圖內希爾卡。」


    「嗯。」


    庫圖內希爾卡泰然自若地點了點頭。


    「我雖是狼神的化身,但同時也是雷的化身。這種程度的微弱雷電,看我把它吃得一幹二淨。」


    庫圖內希爾卡——他是出現在愛奴族長篇敘事詩中的寶劍,別名為虎杖丸。據說他是英雄波雅文佩使用的刀,刀內寄宿著各式各樣的神明。另外,相傳波雅文佩身陷險境時,刀內的神明將化身降臨人世。


    「來,糸啊。使用我吧。」


    庫圖內希爾卡從狼的姿態變身成大彎刀的樣子。


    糸握住了刻有大螺旋形裝飾的劍柄。


    跟狼的時候一樣,手中傳來輕柔溫暖的觸感。


    「嗯。」


    輕輕地點頭後,糸望向雷蛇。


    「小糸。」


    課長的手搭上了糸僵硬不已的肩膀。


    「別逞強。不過惟獨這件事情請你不要忘記。」


    他以溫柔的語氣從糸頭頂上這麽說後,糸肩膀的力氣就放鬆了。


    「接下來你要做的事情將是營救練司與人質的第一步。你的力量能夠拯救大家喔。」


    「——是!」


    在昨天之前,糸都還是隻身一人。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她身邊有相同境遇的夥伴在。


    有庫圖內希爾卡在。


    糸大大地吸了口氣——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後從腹部深處使勁大叫。為了將幹勁全數傳達給庫圖內希爾卡,她甩開迷惘與依戀,將所有意念灌注於聲音之中。


    「我會加油的!」


    「……沒想到你還挺熱血的呢。」


    「既然沒必要再回首過去,那就隻好向前衝了!」


    課長苦笑起來。不過聽了糸的回答後,他重重點了點頭,並握起拳頭示意。


    「好!」


    糸握緊劍柄,睜大眼睛看著前方。


    「一起戰鬥吧,庫圖內希爾卡!」


    「——遵命!」


    庫圖內希爾卡的刀身閃爍白光,釋放電擊。


    電擊恣意肆虐,啃咬著支配控製室的雷蛇。


    *


    視野變亮了。


    這是因為調色板城的照明亮起來了。同時摩天輪的燈飾也大放光明,刺眼得讓人忍不住別過身子。


    『練司,剛才電力恢複了。』


    耳掛式麥克風裏傳來萊拉的聲音。


    『是糸跟庫圖內希爾卡做的。』


    「……是嗎?」


    明明認識還不到幾個小時,她卻比練司更快獲得戰果。看來回去後得熱烈歡迎她才行了。


    『特別行動小隊正前往墜落的纜車那邊。至於剩下的人質就交給我吧。你再稍微拖住傳承者一會兒。』


    「了解。」


    結束通訊後,練司鬆手放開了膝丸。


    刀子在落地前變身成人類的樣貌。


    「怎麽了?練司。不給他致命的一擊嗎?」


    「……不。」


    眼前是仍舊跪在地上的阿形。


    他緩緩地抽出提爾鋒,然後注視著練司。


    「……嗬嗬嗬嗬…………是嗎?這就是所謂的『覺悟』啊。這的確不是半吊子的痛,是足以殺人的痛啊。」


    阿形流著淚笑了。


    「可是這樣我又會變強了……不,是不得不變強。」


    他右手拿著提爾鋒,同時敞開身體擺出架勢。簡直跟握網球拍的握法如出一轍。


    「你叫練司是吧!我要殺了你!接下來我要用自己的手、用自己的劍直接殺了你!」


    「——嗯。」


    練司正麵接受了他高聲做出的宣言。


    「我不會再逃了!殺人的罪過我也會概括承受!這就是我的覺悟!」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本人如此深信不疑,斬斷迷惘的阿形看起來更強了。跟維納斯堡的他已然判若兩人。


    「膝丸。」


    「喔,要上了嗎!」


    「跟薄綠交換吧。」


    「咦——」


    膝丸露骨地表現出不甘心的樣子。


    「拜托了。我會請膝丸吃你愛吃的東西。」


    「……真拿你沒辦法。」


    平常膝丸變成外顯人格後總是遲遲不肯回去,不過這回卻乖乖聽從了練司的話。雖然嘴巴上說得很不滿,但表情顯得相當開心。


    「這樣的話,回去後我想吃咖哩。最近都沒煮呢。」


    「知道啦。」


    「約好了喔!」


    這麽說完,膝丸的樣貌起了變化。發尾亂翹的紅發變成黑色的長直發,如猛獸般柔韌的身體也變得像人偶一樣苗條。


    「薄綠——」


    當練司伸出手時。


    「要牛肉的。」


    「咦?」


    「牛肉以外的一律不準。」


    「雞肉不行嗎?」


    「不行。大家要一起吃牛肉咖哩。姐姐——還有糸也要一起。」


    「好。」


    練司點了點頭,再度伸出了手。


    不過思考一會兒後,他將本來要與人交握的手掌心朝上。


    「?」


    「我有絕對不能退讓的信念。我絕不輕饒利用d武器讓人遭遇不幸的家夥。」


    「這個妾身知道。」


    「可是我還不夠成熟。我隻是個門外漢,連要跟隨著你都很吃力。」


    薄綠仿佛在說著「這個妾身也知道」似地露出微笑。


    盡管知道,她還是願意委身於練司。


    所以練司要向薄綠表明他的覺悟。


    「雖然技藝不精,可能還會踩到好幾次腳——不過……」


    沒能把人保護好的自己也要背負阿形的罪過。


    看著薄綠那宛如寶石般的眼眸,練司伸出了手。


    「你願意跟我跳一支舞嗎?薄綠。」


    「——妾身很樂意。」


    薄綠微笑著把手疊上了練司的手。


    剎那間,練司的手裏隻剩下一把刀。


    不過練司覺得好像還一直跟她牽著手。


    「要上囉,提爾鋒。」


    練司把刀尖對準阿形的眼睛,並做了個深呼吸。


    「由源九郎義經的佩刀——」


    『薄綠來做汝的對手!』


    兩人的聲音響徹了被彩燈妝點過的深夜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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