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你還是叫我名字吧,叫陸警官怪怪的。”不然陸野總覺得自己在執勤,吃飯都吃得不自在。“那我叫你陸哥吧。”齊燕白打蛇隨棍上,聞言微微一笑,確認道:“你是比我大一點,沒錯吧?”“我小叔虛歲三十!”陸明明見縫插針地刷存在感,說道:“周歲二十九,生日是”“陸明明”“那確實比我大幾歲。”齊燕白適時接過話茬,說道:“我今年周歲二十五。”齊燕白自己都把個人信息和盤托出,陸野也不好再說陸明明什麽,隻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權當警告。陸明明還是有點打怵這個做警察的小叔的,被他冷淡的眼神一掃,過熱的大腦瞬間冷卻了不少,連忙縮了縮脖子,低下頭開始唏哩呼嚕地吃米線。齊燕白已經在這麽會兒的功夫裏旁敲側擊出了不少信息,再問就有些操之過急了。於是他偃旗息鼓,之後也沒再主動挑起什麽話題,而是安安靜靜地吃完了一頓飯。他似乎有點忙,吃飯的這段時間,放在桌麵上的手機一直在響,陸野看他回了好幾次消息,最後一次幹脆跟他們打了聲招呼,走出飯店門口去接了個電話。“你們齊老師還挺忙的。”陸野吃得快,已經收了碗碟,就支著下巴等著陸明明。陸明明聞言吸溜一聲,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驕傲似地挺起胸口,小大人似地說:“那當然,我們學校的小朋友都想報齊老師的班呢。”“那也是人家厲害,你在這自豪什麽。”陸野無奈地笑了笑,伸手給陸明明抹了一下嘴邊的湯汁,然後從兜裏掏出錢包,抽了一張一百的遞給陸明明,說道:“去,把賬結了,別真讓你老師請客。”陸明明也不想白讓齊燕白請客,聞言哎了一聲,借過錢屁顛屁顛地跑了。齊燕白這一個電話接了足有七八分鍾,直到服務生收完了碗筷才回來。他看了一眼陸野麵前空蕩蕩的桌子,自覺地走到結賬台前想付錢,結果掏出手機時才聽說賬已經被陸野付過了。“這多不好意思。”齊燕白有些歉意地說:“說好了是我請客的。”“沒事。”陸野客氣道:“下次再請回來也一樣。”“那好吧。”齊燕白無奈地笑了笑,說道:“你們還真是不拿群眾一針一線。”陸野笑了笑,也沒做聲,牽著陸明明走到餐館外,這才拉了拉她的手,示意道:“好了,跟你們老師說再見。”陸明明乖乖地衝著齊燕白擺了擺手,但齊燕白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叫住了陸野。“對了,陸哥。”齊燕白衝他晃了晃手機,說道:“我們加個聯係方式吧。”他語氣隨意,這句話卻已經在心裏翻來覆去地滾了好幾遍,齊燕白像是怕陸野拒絕,緊接著又說道:“我們培訓中心有時候周末會有學習活動,您總來接明明的話,有什麽消息我也好及時跟你溝通。”陸野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於是伸手從兜裏掏了掏,掏出自己的手機解鎖,隨口道:“我掃你?”“行。”齊燕白有些緊張地攥了下手心,然後解鎖屏幕,調了個二維碼出來給他掃。但不知道是齊燕白手機屏幕過暗還是日頭太亮,掃了一會兒也沒識別出來,於是齊燕白下意識向前一步,想要接過陸野的手機,自己調整角度。他抬手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陸野的手腕內側,冰冰涼涼的觸感一觸即分,輕得如清風拂柳,在陸野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消失了。“我試試看?”齊燕白詢問道。陸野手機裏沒什麽秘密,他也不太在意,於是順勢鬆開手,把手機放進了齊燕白手裏。調整了角度後攝像頭很快捕捉到了什麽信息,發出叮的一聲輕響,齊燕白伸出手想把手機還給陸野,但又似乎發現了什麽,又把手收了回去。“不好意思,沒掃上。”齊燕白說著又掃了一下,這才自己點了兩下屏幕,把手機還給陸野。陸野看了一眼手機屏幕,齊燕白的微信對話框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聯係人列表裏,裏麵空空蕩蕩的,隻有一條幹巴巴的好友提示信息。“那就這樣?”陸野說:“以後有什麽消息,就麻煩齊老師了。”“不麻煩。”齊燕白笑了笑,說道:“你們回家小心。”陸野點了點頭,然後彎下腰抱起陸明明轉頭向路口走去。他走出了一二十米,卻覺得身後還是有目光如形隨形,於是轉過頭向身後看去,卻發現齊燕白單手揣著兜,還站在原地沒有離開。他目送著他們離去的方向,見陸野回頭,還笑著衝他揮了揮手。陸野很少被這樣目送著離開,他微微點了點頭,心裏忽然產生了一種細微的滿足感。不怪陸明明喜歡他,陸野想,齊燕白確實有這種能力,能讓人輕而易舉地產生自己正被重視著的感覺。陸野若有所思,一路上都顯得有些安靜,他把陸明明送上了回家的公交車,然後想了想,點了根煙,走到旁邊的空地上,給陸文玉打了個電話。“明明已經送上公交車了。”陸野說:“你記得在那邊接她一下。”“知道了。”電話那邊的女聲輕巧地說:“辛苦啦。”“沒事。”陸野舔了舔唇,說道:“對了,我見到明明那個老師了你之前了解他嗎?”“沒太了解,就知道是個風評挺不錯的老師,水平好,性格也好,對孩子也耐心。”陸文玉說:“怎麽了?有什麽不妥嗎?”“沒什麽。”陸野說:“我就是覺得……他是不是有點太完美了。”陸野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感覺,比起他看出了什麽,更像是某種直覺作祟。齊燕白確實好,他溫柔細心,耐心又和善,在學生堆裏和同事群體裏都有很好的風評,按理說是個很好的人,但陸野總是覺得有點異樣,說不出哪裏不對。人總是會有脾氣的,但齊燕白身上好像沒有絲毫負麵情緒,無論是無辜被警察進屋搜查家裏,還是麵對根本不熟悉的陌生人,他的態度都是如沐春風,看起來太過溫和了。“完美有什麽不對,說不定人家脾氣就是好呢。”陸文玉聽了陸野的話,忍不住撲哧一樂,說道:“再說了,當老師的,會在家長和學生麵前裝一裝有什麽奇怪,你才認識人家幾天,哪知道人家會為了什麽事兒生氣。”“而且人家就算有什麽怪癖,也不會拿出來給你看啊。陸文玉理所當然地說:“現代年輕人,誰沒點解壓方式,說不定齊老師晚上回家會偷偷關起門跳脫衣鋼管舞呢,你上哪知道去。”陸野:“……”陸野順著陸文玉的話思索了一下,頓時像是被辣了眼睛,忍不住捂住了額頭,笑出了聲。與此同時,他心裏那點不可捉摸的異樣感也被陸文玉一個岔打得煙消雲散,霎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別說了,姐。”陸野說:“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再者說了,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複雜,吃個飯而已,說不定人家就是單純看上你了呢。”陸文玉想一出是一出:“比如說一見鍾情什麽的。”“少胡扯了。”陸野被她氣笑了,反駁道:“難不成你弟弟是gay,世上所有男的就都是gay啊。”“誰知道呢。”陸文玉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安慰道:“總之別犯職業病了,小野,你就是一天到晚見到的都是壞蛋,才覺得世界上都是好人少。”“說得也對。”陸野想了想,也覺得陸文玉說得有道理,於是碾滅煙頭,說道:“是我想太多了。”第8章 “知道,你也是。”齊燕白的社交軟件風格跟他本人差不多,平淡到有些寡淡。他的朋友圈會以每天一條的頻率準時發送培訓中心的招生廣告,間或穿插著幾條授課日常,偶爾發發上下班途中看到的花草,一看就是學生家長最喜歡的那類正經老師。但或許是因為齊燕白忘了把陸野分在“家長”的分組裏,所以陸野有時候也會驚訝地發現,自己能看到一點陸文玉看不到的日常。比如齊燕白偶爾也會在朋友圈裏悄悄吐槽,說新買到的大麥茶味道過於濃烈,不太好喝;也會吐槽他興衝衝去嚐試的新店午餐味道不好,辣椒醬放得太多了。甚至有一次,他還忍不住提起了一個新插班來的學生,說是對方的學習態度實在過於散漫,總是遲到逃課,讓他有些苦惱。不過或許是覺得這樣背後說人不太好,所以這條朋友圈隻存在了三分鍾,就被齊燕白自己刪掉了。當時陸野正在午休摸魚,刷著手機眼睜睜看著這條朋友圈從出現到消失,忍不住撲哧一樂,總感覺從這點小動作裏窺到了齊燕白的糾結現場。家教太好也是苦惱,陸野想,道德標準太高的人就連抱怨老板都這麽不痛快。有生活煩惱的年輕人顯然比完美無瑕的齊老師真實多了,陸野見慣了道德標準低劣的各類犯罪嫌疑人,現在冷不丁認識這麽一個連吐槽叛逆學生都要經受自我良心拷問的老實人,頓時覺得新鮮,幹脆拿他朋友圈當調劑看,沒事兒就來找找樂子。“陸哥,看什麽呢?”正值午休時間,辦公室人來人往,一個穿著製服的年輕警員很不見外地一把摟住陸野的胳膊,湊過去看他的手機屏幕,大驚小怪地說:“不是吧,你也看這種解壓廚藝小視頻啊?”“不是。”陸野把他的胳膊扒拉下去,隨手退出全屏視頻,解釋道:“是一個朋友發的朋友圈,他最近學做蛋糕呢。”齊燕白是個很講分寸的人,加了聯係方式後也沒死纏爛打,除了會給陸野同步陸明明在學校的表現之外,隻有偶爾才會跟陸野聊兩句日常。他的話題大多非常隨意,有時候是趕上的節日祝福,有時候是日常關心,偶爾有那麽幾次新城區開展安全防範課程,他也會發微信過來詢問一下不懂的相關細則。陸野工作性質特殊,忙起來總是沒個頭,但齊燕白從不因得不到回複而催促他,甚至有那麽兩次陸野周末值班去晚了,他還主動發微信過來,詢問要不要幫他把陸明明送去公交車站。陸野本來就對遵紀守法的好市民有天然好感,再加上齊燕白進退有度,溫柔有禮,所以他漸漸也能跟對方聊上兩句無關工作和陸明明的日常,看見什麽安全防範的消息,也會順手發給他看看。幾個星期下來,齊燕白在他這的指代也漸漸從“陸明明的老師”變成了“朋友”。“真行,還是幹別的有閑心。”那年輕警員聞言撇了撇嘴,晃蕩回自己工位上,沒骨頭似地往椅子上一躺,一波三折地長歎了一口氣:“哪像咱們,吃個飯都像狗攆的似的。”“狗攆的怎麽了?不愛幹趁早申請去辦戶籍。”說話間,李誌文從門口推門進來,他懷裏抱著一遝文件,沒好氣地說道:“那多清閑啊,來治安大隊幹嘛。”李誌文麵冷心熱,是個一點就炸的炮仗脾氣,平時也就嘴上厲害,那年輕警員見狀也不害怕,一邊連聲認錯,一邊嘻嘻哈哈地湊上去幫他搬東西。“這又是什麽玩意啊,師父。”陸野一看這空白報告就頭疼,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前天不剛寫完思想匯報嗎。”“正好,說個事兒。”李誌文指使那年輕警員把空報告往下一發,囑咐道:“最近下麵幾個派出所來消息,說這段時間東區的治安案件數量有所增加,快十一了,東區那邊孩子多,大家都警醒點,值班時候多注意注意。”東區那邊的培訓機構甚多,小到麵對新手父母的胎教課,大到高中生點燈熬油到半夜的高考突擊補習班,零零碎碎亂七八糟的加在一起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孩子多的地方說好管也好管,畢竟有老師看護;但說難管也難管,因為那些大孩子大多處在叛逆的青春期,有時候想一出是一出,熱血一上頭,集體逃課出走上網吧的事兒也不是沒有過。臨近長假,培訓街人流量比往常更大,一些飯店和流動小攤位也想趁此機會多賺一點學生錢,營業時間被無限拉長,安全隱患確實比平時多一點。陸野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聽見了,然後想了想,掏出手機,照例給齊燕白發了條消息。“最近東區警情多,囑咐一下學校看好孩子。”陸野說:“天黑之後盡量不要讓低年級孩子自己回家。”收到消息的時候,齊燕白正在幫一個學生改畫,微信提示音響起的那一瞬間,齊燕白手一抖,不小心在畫紙上劃出了一道略顯突兀的線。“不好意思,老師分心了。”齊燕白收回手,從旁邊的文具盒裏取出橡皮遞給學生,說道:“你先自己看看,一會兒我來幫你改。”“沒關係,齊老師。”那學生是個藝考生,比齊燕白也就小個七八歲,聞言嘿嘿一樂,打趣道:“老師要是有事就先忙吧,別讓人等急了。”齊燕白像是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專心看畫,然後才走到教室角落,掏出了手機。他不用看就知道來信的是誰在他所有的微信聯係人裏,除了陸野之外,齊燕白給所有人都設置了消息不提醒的免打擾。齊燕白把手機解了鎖,點進新消息界麵裏看了一眼,然後想了想,故意等了兩分鍾,才給陸野回了句“知道了”。“我一會兒去找領導說。”齊燕白緊接著又回道:“是有什麽特殊情況要注意嗎?”“沒有。”陸野今天大概是工作不忙,消息回複得很快:“就是假期臨近,多注意一點就行。”“好。”齊燕白很快回複道:“那你執勤也小心,注意身體。”這種不痛不癢的關心沒有引起對方的警覺,陸野很快回了個“知道,你也是。”,然後就此銷聲匿跡,應該是忙別的去了。性格使然,陸野的書麵聊天總是顯得很冷硬,他不發表情包,也不發什麽可可愛愛的顏文字,說什麽話題都幹脆利落,最多一句話多帶兩個標點符號,怎麽看怎麽冷淡。但齊燕白垂著眼看了一會兒他最後發來的那個“你也是”,還是忍不住伸手抹了一下屏幕,把這句話截了下來。最近這段時間裏,齊燕白旁敲側擊地從陸明明那了解了不少陸野的事或許是因為職業原因,陸野性格裏有點說一不二的強勢,他對身邊的人總是習慣性關注,敏銳、心細,保護欲也很重。齊燕白知道,這種人大概率不喜歡過於強勢的朋友,溫柔一點,和軟一點,適當示弱,反而更容易接近他。於是他一直收放著與陸野相處的尺度,謹慎地把控著分寸,一點一點探聽著他的性格。但最近,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越來越讓齊燕白不滿足,他總是覺得心底裏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就像是憑空破了個大洞,總也填不滿。“泛泛之交”已經滿足不了他,齊燕白突然開始想要更深地了解陸野,更快地進入他的生活,了解他的一切,然後成為他生命裏更加重要的一部分。第9章 “該,還抱不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