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燕白下樓時,陸野已經洗完手回了屋,他房間的房門半掩著,從門縫裏泄出一線窄窄的光。齊燕白推門進去的時候,陸野正靠在陽台邊抽煙,窗戶被他拉開一半,涼爽的夜風從外麵灌進來,帶來一點晚春的草木清香。齊燕白本來是想來找他借題發揮一下,結果一看見陸野的背影,心裏那點不清不楚的異樣感頓時就沒出息地煙消雲散,一時之間,連他是除了陸明明之外唯一被這個謊言騙到的大人這個事實都能接受了。“怎麽躲這來了?”齊燕白說著往屋裏走:“我找你好一會兒。”進了屋,齊燕白才看見臥室裏的幾個半大行李箱,其中幾個並排擱在牆邊,還有兩個已經打開了,就大敞四合地放在地板中央,齊燕白打眼看了一眼,發現裏麵裝著的都是陸野的隨身衣物。“原來你是搬到姐姐這來了?”齊燕白頓時明白了什麽,他走到陸野身邊,習慣性地伸手摟住陸野,靠在他身上長長地舒了口氣,說道:“當時還嚇我一跳。”“不然呢?”陸野順勢轉過身,任由齊燕白趴在自己身上,笑著問:“你以為我真走了?”“當然,我以為你那時候真要跟我一刀兩斷呢。”齊燕白說著閉上眼睛,用臉側磨蹭了一下陸野的心口,小聲抱怨道:“你做戲做圈套,想不相信也難。”說起這個話題,齊燕白冷不丁起了點小心思,他的餘光一一掃過牆邊的行李箱,心思猛然活絡起來,忍不住摟緊了陸野,輕輕在他身上蹭了一下。“對了,野哥。”齊燕白說:“你搬回來吧。”“搬回哪?”陸野明知故問道:“你對門?”齊燕白“嗯”了一聲,小聲說:“那家房子我一直留意著,還沒租出去既然你都不生我的氣了,那就搬回來,好不好?”“不搬。”陸野笑著說:“房租太貴,交不起。”這話一聽就是胡說八道陸野工資不低,吃喝嫖賭一樣不沾,既不奢侈也不揮霍,一個月除了日常生活開支之外頂多買幾條煙,哪就到了房租都掏不出來的地步。齊燕白隻當他是在鬧脾氣,不想這麽輕輕鬆鬆地搬回去,聞言也不生氣,從善如流地改了口,試圖哄勸道:“那住我家,我交得起房租。”“怎麽?”陸野被他這個能屈能伸的德行逗樂了,忍不住橫過小臂推了一把齊燕白的肩膀,跟他稍稍拉開了一點距離,笑著問:“你也不問問我錢花哪去了?”齊燕白似乎沒想過這居然能成為一個問題,聞言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停頓了幾秒後才想起來配合,連忙問道:“那你錢花哪去了?”陸野撲哧一樂,然後伸手推開了齊燕白,把手裏夾著的煙咬在齒間,然後半眯著眼走到床邊半跪下來,伸手拉開了行李箱的拉鏈。齊燕白不知道他在幹什麽,隻見陸野伸手在行李箱內側的夾縫裏摸了摸,然後從裏麵叮當咣啷地摸出了一串鑰匙,轉頭丟進了齊燕白懷裏。齊燕白下意識伸手接住,低頭一看,才發現那串鑰匙一把紅六把藍,上麵都粘著發灰的白色膠布,看起來極其簡陋。“這什麽?”齊燕白問:“……裝修鑰匙?”“嗯。”陸野抽完了最後一口煙,順手把煙頭碾滅,說道:“九十平,在江邊離我們確定關係那地方不遠。”第99章 “看一輩子。”在得知齊燕白的真實性格之前,陸野曾經想過,要用一個“家”來補償齊燕白。那時候他和齊燕白剛剛有了肌膚之親,整個人從“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生活徹底邁進了“二人世界”的行列,心態和觀念一齊轉變,除了想安定下來之外,也想要用這種平庸而世俗的方式來對齊燕白負責。隻是到後來,當他發現齊燕白並不是一個不受重視的“小可憐兒”私生子之後,他本應放棄這個天真到有些愚蠢的想法,但他還是掏空積蓄,換來了這串鑰匙。“麵積不算太大,但位置還行。”陸野把煙頭順手丟進了煙灰缸,隨口道:“離警局和學校的路程差不多,改天閑著沒事兒,可以順路帶你去看看。”齊燕白從接到鑰匙開始就在發愣,他捧著那串還沾著白灰的裝修鑰匙,定定地看了陸野一會兒,幾息之後才像是反應過來什麽,確認似地低下頭看了一眼手上的鑰匙,又抬頭看了一眼陸野。“房子?”齊燕白不可思議地問:“你買的?”陸野雙腿交疊,整個人懶懶散散地向後靠在窗台上,聞言挑了挑眉,一本正經地說:“不是,是我偷的。”齊燕白:“……”“那不然呢?”陸野難得見齊燕白犯傻,忍不住撲哧一樂,伸手彈了一下他的腦門,好笑道:“不是我買的還是天上掉下來的?”齊燕白還是有點沒反應過來,他下意識握住陸野的手,順勢往他身前走了幾步,捏著鑰匙環在他麵前晃了晃,問道:“你突然買這個……是要跟我一起住?”“不跟你一起跟誰一起?”陸野垂下眼,用拇指蹭掉了齊燕白手背上沾染的石灰,笑著逗他:“跟我姐?還是跟明明?”齊燕白沒顧得上跟他玩笑,他眨了下眼,幾乎立刻就從陸野的話裏提煉出了自己想聽的重點。這是陸野為了他買的。陸野搬走,不光是為了騙他,為了嚇唬他,更是為了這個。陸野想跟他在一起一輩子,這不是一句空話,而是切實的承諾這個承諾貫穿了陸野對他從始至終的愛,甚至哪怕在陸野對他最失望的時候,也沒有改變過。齊燕白不在乎物質,更不在乎金錢和房子在齊家的時候,他們一幅畫拍賣流轉間就是一套房,金錢對齊燕白而言隻是個數字,多也好少也罷,都很難激起他心裏的波瀾。但現在不一樣,這不是一套房,而是陸野對他的心,是陸野從沒想過放棄他的證據。齊燕白幾乎立刻就被這個關鍵詞點燃了,他整個人驟然興奮起來,二話不說地撲進了陸野懷裏。“野哥,你剛才說什麽?改天去?”齊燕白眼前一亮,興致勃勃地說:“別改天了,我們現在就去看看,好不好?”“現在?”陸野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問道:“你確定?”窗外月明星稀,偌大的別墅區裏靜得連狗叫聲都聽不見。齊燕白也知道時間有點晚了,但他實在是太興奮了,以至於一刻都很難再等下去,恨不得立刻馬上就去親眼見證這一切。“就現在”齊燕白厚著臉皮湊上去親了陸野一口,麵不改色地睜眼說瞎話:“時間正好,我們順路去看看,回家還能吃個夜宵。”他的聲音又輕又軟,說話時還有意貼近了陸野,由下而上地吻著他的頸側和唇角,像是一隻正在討好主人索要零食的貓。齊燕白興致上來的時候總是一點耐心也沒有,想要什麽立刻就得得到。陸野被他這副撒嬌耍賴的德行逗樂了,見狀悶悶地笑了兩聲,不輕不重地用指尖撓了撓他的下巴,問道:“你現在是徹底不裝了,嗯?”陸野的尾音微微上挑,活像是一枚小勾子,勾得齊燕白心裏直癢癢。他聞言抬頭看了陸野一眼,沒有說話,隻是彎著眼睛笑了笑,然後偏過頭,乖巧地蹭了一下陸野的手。陸野最後還是帶齊燕白去了新房。陸文玉對他倆這副急三火四的小孩子德行實屬無奈,挨個嫌棄了兩句,這才鬆口給保安亭打了電話,幫他們倆叫了車。陸野買的新房在江邊附近,是一片高層小區,已經交付了三年多,入住率已經拉到了很客觀的地步,放眼望去燈火通明,比他們之前住的小區熱鬧多了。陸野之前也沒怎麽來過,走到小區門口時還回憶了片刻,這才領著齊燕白走到了目標樓下。新房買在了十七樓,算是中高層,因為沒人住過,所以還是毛坯房,防盜門上粘著一層深藍色的薄膜,鑰匙插進去得用力旋轉才能轉動,門一開玄關上就撲簌簌地落下一層灰,牆麵粗糙,摸一把都覺得硌手。但齊燕白還是興致奇好,他絲毫不在意滿屋的灰土,腳步輕快地先陸野一步鑽進房門,四下打量了一會兒,然後目光一路向前,最後落在了客廳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上。明亮的燈光從窗外映進來,在水泥地麵上拖出斑駁的光影,齊燕白走到客廳中央,四下環顧一圈,忽然眨了眨眼,笑了出來。“這裏沒有齊家大。”齊燕白感慨似地說。“怎麽?”陸野故意說道:“嫌棄了?”“當然不是。”齊燕白說:“我是想說,但它比我待過的任何地方都要好。”這地方什麽都沒有,黑漆漆的,甚至連有幾麵牆幾個房間都看不大清,但齊燕白就是莫名地覺得哪裏都好,不像齊家那個地方,明明金碧輝煌什麽都有,但就是沒有人味兒。“這房子是托我姐找的。”陸野當然知道他不是會抱怨這個的人,聞言笑了笑,解釋道:“當時找的時候,除了位置大小價格之外,我就隻給她提了一個要求。”“什麽要求?”齊燕白問。陸野沒直接回答,他單手揣著兜,閑庭信步似地走到客廳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然後衝著齊燕白招了下手,抬手指了個方向,說道:“看那。”他手指的方向是一片低矮的建築,在周圍一片燈火通明的高層建築中顯得極為顯眼,齊燕白眯著眼睛順著方向看了一會兒,可惜礙於夜色,沒看清那是什麽地方。“那是什麽?”齊燕白問。“那是分局,我在的地方。”陸野故意在“我”字上咬了個重音,然後接著說:“你站在這,隨時都能看見那。”齊燕白微微一愣,緊接著他下意識向前幾步,半趴在了落地窗上,像是要把外麵那片建築看得更清楚一點。“看不太清。”齊燕白玩笑似地問:“我可以裝望遠鏡嗎?”“不可以。”陸野笑著說。齊燕白也笑了,但很快,他臉上那種愉悅的、亢奮的笑意就如潮水般漸漸褪去,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窗外,隔著燈火和夜色,控製不住地落在那片小小的陰影中。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其實別說人,連建築都看不太清,但齊燕白望著片低矮的建築,卻還是恍惚間想象出了陸野身在其中的模樣。他想象著陸野待在那裏的模樣,體會著這種“近在咫尺”、“觸手可及”的感覺,忽然在這一刻獲得了巨大的安寧。那種輕鬆的、純粹的安寧在轉瞬間席卷了他,齊燕白站在這裏,忽然打心眼裏湧出一股令人倦怠的安全感,就好像他其實什麽都不用做,隻要每天在這裏等著陸野就好。他隻要好好地等著陸野,陸野就會把他想要的一切都給他。這種充足到近乎滿溢出來的安全感讓齊燕白異常陌生,但又莫名上癮他曾經很討厭失控的感覺,但這次卻幾乎毫無抵抗地墜進了這種安寧裏,放任自己不斷沉溺下去。因為齊燕白很清楚,這一切不光來源於近在咫尺的建築,更多來源於陸野的在意和遷就,還有陸野這個人本身。他已經做到了他能做的極限了,齊燕白想,不會再有更好的了。窗外是繁華的都市夜景,萬家燈火閃爍,遠處的霓虹燈交相輝映,齊燕白站在窗邊,遠遠地眺望著那片掩映在燈光下的低矮建築,隻覺得整顆心都無聲無息地化成了一汪水。他的眼神漸漸變得柔軟又馴服,帶著溫柔而繾綣的悠長味道,五光十色的燈光透過玻璃映在他的眼裏,齊燕白既像是在看窗外的夜色,又像是在透過麵前的玻璃窗,看向身後那個人。“要是能一直待在這裏就好了。”過了很久,齊燕白才輕聲說:“我會永遠站在這裏,一直看著你。”“看一輩子?”陸野問。“看一輩子。”齊燕白說。第100章 他們正在接一個無人知曉的吻。從樓道裏出來時,齊燕白的心情出奇地好。他隻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輕鬆過,整個人像是被一朵柔軟的雲憑空托起,終於不再無休止地下墜,反而落在實處,有了可供喘息的安穩之地。他腳步輕快,顯然還在回味剛才的一切,陸野走在他身邊,含笑看著他從下樓開始就沒垂下的嘴角,半晌後終於忍不住,伸手拉了他一把。“還高興呢?”陸野笑著說:“再這麽走幾步你都要起飛了。”“那也挺好。”齊燕白笑意盈盈地轉頭看他,一本正經地說:“然後我就把你一起帶到天上,找一個沒人看見的地方藏起來。”齊燕白對他的占有欲從始至終存在,陸野心裏明白,就算給齊燕白再多安全感,這一點他也改不了頂多是從付諸實踐變成嘴上說說,變得沒什麽殺傷力而已。這聽起來像個定時炸彈,可陸野卻並不討厭這種占有欲齊燕白的愛畸形卻熱烈,雖然充滿了不可控的危險因素,但隻要陸野能握穩那條鎖鏈,他所收獲的一切就遠遠比風險更大。“飛可以,但藏起來還是算了。”陸野挑了挑眉,故意逗他:“馬上就是周一了,我得上班。”“再歇幾天也行。”齊燕白笑眯眯地湊上來,試探性地用指尖勾住陸野的手,見他沒什麽反應,這才把五指一點一點擠進去,不由分說地跟他十指相扣。“再請假幾天好不好?”齊燕白得寸進尺,試圖討價還價道:“你的手昨晚還疼呢,再休息幾天也可以,我也可以晚幾天再複班”齊燕白頭腦發熱時總是沒什麽理智,他現在興致正好,恨不得把自己跟陸野鎖在一塊,彼此間哪也不去,就這麽膩膩歪歪地在無人區一直待到地老天荒。陸野知道他對二人世界上癮,聞言也不上當,隻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用肩膀輕輕撞開了下一秒就要黏上來的粘人精。“不行。”陸野說。齊燕白知道他不會答應,但還是不死心地想挑戰陸野的決定,於是用指尖輕輕搔了下陸野的手心,可憐巴巴地問:“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