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話/遠征天岩戶(前篇)


    偶爾來回想一下以前的事吧。


    我的老家是九州鄉下的某個神社。這問神社,有一個世代傳承的使命。


    就是封印、管理和控製『最高神天照大神』。


    在遠古神話時代,這個神秘的家族用『某種方法』活捉了最高神,讓『對人類有利的世


    界』一直延續到現在。


    他們自稱繼承了瓊瓊杵尊的血統,是一個在暗地裏支配人類的恐怖靈能集團。


    所謂的靈能力,是從『萬物皆有八百萬神寄宿其中』=『人類的肉體中也有神明存在』的


    概念中衍生出來的一種手段。這種控製體內『神力』的能力,必須藉由技術或工具才能發揮出


    來。


    從神格上來說,『人類的肉體』並不怎麽高等。隻是普通的『生物神』。


    所以,人類必須不斷地修行累積經驗,讓『神』附身於肉體,或吃掉『神』來提升自己的


    力量。


    當靈能者修練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後,便會懲罰那些有害於『對人類有利的世界』的『惡神』。不過,為了讓人類維持安定的生活,他們必須『改變』這個事實,讓一般人無法得知或相信他們的存在。


    而我,也是從出生就被培育成靈能者的人類之一。


    雖然每天都得接受嚴格的訓練和地獄般的修行,但仍過得相當充實。


    在神秘這種封閉的環境中不斷被洗腦的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保護靈能者和世界的正義使者。


    其實,我們不過是一群欺騙並活捉『最高神』、強行扭曲這個世界的逆賊罷了。


    在那段被半監禁似地關在神社持續修行的日子中,我有時會忍不住溜出去。畢竟那時的我隻是個小孩子,對世界和人類不但充滿好奇心,有時也會受不了那些恐怖的靈能訓練。


    每次我溜出去都會引起一陣大騷動,被狠狠訓斥一頓,但我從不引以為意。


    然而,當我為了享受漫畫和電玩而常去的漫畫咖啡廳有了網路之後,我的『常識』便開始崩潰了。


    透過網路線,我得以從沒什麽娛樂的鄉下進入一個寬廣又混沌的世界。瀏覽部落格之類的網站,讓我增長了不少知識。


    後來,我看到了某個靈能者製作的網站,才終於知道這個世界背後的真相——我們家族的真麵目。


    為了維持『對人類有利的世界』而存在的『最高神的力量』,其實是我們家族世代傳承下來的遺產。


    我的家族——姓月讀的一族,竟然身負如此重大的使命。


    我感到十分震驚,也十分害怕。


    維持世界?這責任未免也太沉重了。


    原來我的修行和訓練,都是為了這個使命。


    這一切,都是為了封住並駕馭體內的『最高神』,避免她的力量失控。


    接著就在隔年,我年輕的母親去世了。


    被培育成『巫女』的我於是繼承了『最高神的力量』,在祝福聲中開始了地獄般的生活。


    @?@?@


    過去的回憶,仍是一場惡夢。


    「嗯……」


    我在沉重的睡意中醒來,轉動了一下身體。


    春天還沒這麽快來——夜晚仍十分寒冷,我不禁整個人縮在棉被裏。


    看看枕邊的時鍾,時間是下午六點。


    在家裏蹲太久不但容易失眠,生活作息也會跟著被打亂。


    就算起來,也沒什麽事情可做。


    真的好冷,再睡一下好了。


    「呼啊……」


    打了一個哈欠後,我在心裏不斷告訴自己這是個好主意,打算睡個回籠覺。


    「嗯?」


    突然,我發現到一件事。


    正要趴睡的時候,我感覺胸口怪怪的。


    雖然不癢也不痛,但確實有一個東西擋在胸口前。


    我的胸部並沒有大到足以妨礙睡眠,可能是壓到了娃娃之類的東西吧……?


    真麻煩,我邊想邊翻身,用手在床上一陣摸索,試圖找出可能的東西。


    什麽都沒仃。


    我突然戚到非常不安,伸出手指碰了一下胸口。


    並感覺到那邊有個異物。


    「噫!」


    我頓時睡意全消,趕緊從床上彈跳起來。


    用遙控器開了燈之後,我告訴自己要鎮定一點。


    我極力不讓視線移向胸口——走向房間內的洗手台。


    衝了幾次臉讓意識清醒過來後,我再次看看自己。


    胸口上有一個詭異的突起物。


    「這是什麽……?」


    位置大概是在鎖骨根部。


    那裏好像存在著某種東西,將睡衣高高撐起,不斷地強調自己的存在。


    而且,形狀相當不自然。


    表麵看起來凹凸不平,實在很難想象裏麵會是什麽。


    這麽說來,昨晚洗澡的時候——鎖骨附近好像長出了一顆小小的東西。


    因為看起來很像痘痘,又非常小……所以我便沒去理會它。


    那顆痘痘,居然在一夜之間變大了?


    「這是什麽……為什麽會腫成這樣?應該不是癌症吧——是腫瘤嗎?要……要是生了什麽奇怪的病,該怎麽辦……」


    我快哭出來了,趕緊一顆一顆解開睡衣的扣子。


    雖然很不想確認『那個東西』,但不知道那是什麽更可怕。


    我下定決心,露出了整個上半身。


    然而出現在那裏的,卻是完全超乎我想象的物體。


    「咦……?」


    是某人的手掌。


    我的胸口,長出了某人的手掌。


    看來是右手——纖細雪白的手,連指尖都是雪白的,指甲非常整齊。


    應該是女生的手。不過……


    這隻手,為什麽看起來特別眼熟……?


    我舉起自己的右手,將它放在垂在胸口前的右手旁邊比對。


    一模一樣。從指甲的長度到痣的位置,都完全相同。


    「是我的手……?到底怎麽回事……?」


    「鎖鎖美 」?」


    就在我臉色發青、渾身顫抖的時候,一股輕快的聲音傳來。


    是哥哥。


    「晚餐時間到囉~醒來了嗎~?再不起來,哥哥就要像睡美人中的王子般給你一個深情的吻囉 嗬嗬嗬嗬嗬嗬)」


    雖然完全不懂他在鬼叫什麽,但在此時就連變態都變得十分可靠。


    我頂著蒼白的臉衝向門口,打開了房門。


    「哥哥!」


    「哇!嚇我一跳!」


    我很少自己開門(通常都是哥哥自己跑進來),所以哥哥被我嚇了一跳。他手上拿著熱騰騰的晚餐,另一隻手則遮住整張臉,就像一名眼睛被塗上黑線的裸體模特兒。


    我抓住他的手,眼淚快要掉下來了。


    「哥哥!哥哥!怎麽辦!我跟你說,我的胸口——」


    「你的胸口?」


    哥哥打開手指,從指縫間看了我幾眼。


    「鎖鎖美,你的上半身怎麽衣衫不整的……哈哈,我懂了!我的愛終於得到回報了!好,接下來就交給哥哥——我們到床上吧。」


    「你這個笨蛋給我閉嘴!聽我說啦!」


    我忍不住痛罵這個一直想把我拖走的怪力變態。


    「下流!你在想什麽啊!我們是兄妹耶!」


    「咦?不是因為作了惡夢……要我陪你睡覺嗎?」


    「咦?是……是喔——我還以為……」


    「你還以為是什麽?鎖鎖美好色喔!來,告訴哥哥你那可愛的腦袋在想些什麽,期待什麽!快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吧!呼……呼……呼……!」


    「媽的,你根本就是故意的!……靠!你脫什麽衣服!陪睡不用全裸吧!」


    我不禁掘出有史以來最凶狠的髒話,甩開哥哥的手,往後退了一步。


    接著,我滿臉通紅地稍微拉開衣服,讓哥哥看清楚我的上半身。


    「你看這個……」


    那隻手,仍垂在我的胸口前。


    看樣子應該不會再長下去,也不會突然動起來……但普通的腫瘤或痘痘怎麽可能長成這個樣子?


    「我……我到底是怎麽了?哥哥,快救救我……」


    「嗯……」


    哥哥一臉嚴肅地走向我,然後—


    「真的很不可思議。」


    他捏住了我的胸部。


    揉揉。搓搓。


    「都已經高中生了,卻毫無變大的趨勢——真的很不妙,難怪你會感到不安。好吧,哥哥來協助你讓胸部長大。聽說按摩胸部能刺激女性荷爾蒙分泌……」


    「哥哥……」


    我忍不住露出有史以來最燦爛的笑容幹掉了哥哥,將他的屍體扔在一旁,然後再度回到洗手台前。期待那個白癡的我真是個傻瓜。


    不過,幹掉哥哥後的確暢快許多,心情也漸漸平複下來。我決定自己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有感覺……」


    我戰戰兢兢地摸了一下胸前的『肉瘤』(我如此稱呼它)。


    有手指的觸感。


    有感覺,就表示神經連在一起。


    也就是說,它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割掉它應該很痛吧,真是討厭……


    我把手指放在『肉瘤』的手背上,一陣血液流動的聲音傳來。


    有血液循環。


    用割的果然不是辦法,一定會失血過多死亡。


    但是,又不能一輩子老是頂著這隻手。


    雖然我老是蹲在家裏,不用擔心碰到別人,而且也沒人會管你胸前長出什麽東西,但睡覺的時候畢竟遺是不太方便,感覺上也很不舒服。


    一定要想辦法弄掉它才行……


    「說真的——鎖鎖美,你到底是怎麽了?」


    複活的哥哥感到十分不解,走了過來。


    我一邊防備哥哥再度襲胸,指著『肉瘤』說道:


    「哥哥,你看得到這個嗎?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嗎?」


    「呃……」


    哥哥歪起頭來。


    「有一隻手長出來了。不過,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吧?」


    「………」


    聽到這句話,我非常確定一件事。


    這是『改變』。


    就算哥哥再怎麽脫線,看到妹妹突然長出一隻手來,應該都會嚇一跳,要趕快帶妹妹去醫院才對吧。


    但是,哥哥卻沒有任何感覺——認為這件事非常正常。


    也就是說,這是某個『神』引起的『異象』。


    雖然我平常都用靈能力防禦我的肉體,但『人類的身體』神格並不高。


    要是被厲害的『神』盯上,我根本無法完全防禦。


    不過,到底是誰盯上了我?為什麽要找我?


    還有,又是為了什麽——要在我胸前弄出一隻手?


    「鎖鎖美。」


    雖然哥哥無法判別『異象』,但還是察覺到我的不安——他像抱小孩那樣抱住了我,摸摸我的頭。


    「沒事的,別擔心。鎖鎖美是個堅強的女孩子,不論發生什麽事一定都能度過難關的。」


    「嗯……」


    我突然覺得很不安,抬眼望向哥哥。


    此時的他,難得沒遮住臉部。


    「我們有很多錢,鎖鎖美會上網購買食物。所以即使不出門,即使我不在你身邊——你也沒問題對不對?」


    「當然,這還用說嗎?」


    將來,我一定會非常後悔說出這些話。


    其實我隻是因為被哥哥抱住,感到十分害羞,所以才會逞強裝出生氣的表情,回答得如此冷淡。


    「我很堅強。什麽事情都能自己處理。所以哥哥根本不需要擔心。」


    「嗯,是啊。」


    哥哥露出微笑。


    「鎖鎖美從以前就是這麽努力,根本不需要我幫忙。而我隻是因為向往你的背影,硬要跟在你身邊而已……」


    「哥哥?」


    聽到哥哥落寞的聲音,我突然覺得好害怕,抬頭望向他。


    此時的我,完全沒發現到一件事。


    胸前『肉瘤』的指尖,微微抖動了一下。


    @?@?@


    維持世界。


    管理並掌控對人類有利的世界,抑製體內『最高神』的力量——其痛苦的程度絕非常人所能想象。


    所以,我的家族每一代都相當短命。


    這是當然的了。畢竟『最高神』被封印在我們的血肉中。


    為了維持最適合『最高神』的身體和血統,確保力量不外流——我的族人向來都是近親通婚,身體往往先天不良。


    我的父母,也是兄妹關係。


    自古以來,我們族人結合的對象不是兄妹就是親子,然後以他們的小孩繼承血脈。


    女人必須成為『巫女』,提高靈能力,負責管理『最高神』。


    男人則是輔佐『巫女』的仆人,必須用生命保護並照顧她們,最後淪為生小孩的工具。


    我和哥哥,也是這樣長大的。


    從小,哥哥就是我的奴隸。


    不管我說什麽,他都會聽我的。會幫我吃掉討厭的食物。看到我討厭的蟲子會幫我踩爛。搬重物、做苦力……被我極盡所能地利用。


    這一切,都是那麽的理所當然。


    因為,這就是我們家族男人的命運。


    在沒有受過正常教育的環境下,哥哥被徹底改造成一名奴隸。


    平常把臉遮起來,像忍者或舞台黑衣人一樣將自己隱藏在暗處,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而我,就像一個被他背著的包袱,走在他開出來的道路上。


    然而,哥哥卻對自己的立場——對自己任人驅使的事實毫無疑問,彷佛一台機器人。隻要我一聲令下,他可以立刻晈舌自盡。


    認為我是他最愛的家人,深信我是最棒的女人,把我當成女神般崇拜。


    這就是被打造出來的哥哥,他必須是這個樣子。


    雖然覺得很對不起他,但我仍然繼續沉溺於這份寵愛。


    在這世界上,隻有哥哥不會背叛我。


    隻有哥哥不會傷害我。


    隻有哥哥會永遠愛我。


    即使我再怎麽醜陋、再怎麽沒用,是個再怎麽恐怖低賤的爛女人,哥哥也會永遠肯定我、支持我、保護我。


    也許,哥哥對我連愛情都稱不上,隻是像程式一樣作出反應罷了……


    所以,當我要求父母買一台電腦,用它在網路上遠眺外麵世界的時候——我便決定帶著哥哥一起離開。


    因為他很好用。


    他會幫忙照顧我的生活。


    我對他的感情就是如此,不可能再多了。


    麵對精神和肉體上都痛苦得要死的人生——這個名為『最高神』的監牢,我已經厭倦到了極點。所以我決定逃走,拋下這個自古以來傳承至今、連母親都願意以身殉道的任務。


    真正的我其實既愚蠢又懦弱,隻是個無法麵對別人的廢柴。


    然而,我真的已經到達了極限。


    為什麽隻有我必須麵對這一切——被當成控製『最高神』的工具,像籠中鳥一樣被隔離在這裏,不能跟其他人一樣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


    為什麽我必須為了控製『最高神』的行動而被剝奪所有的欲望,被藥物弄得精神恍惚?為了防止被別人教唆使喚,所以隻能跟照顧我的哥哥見麵?


    我好寂寞。好害怕。我是不是會就這樣死掉?


    當『我』這個工具被利用到最後一刻,變成一個廢人的時候,我的人生就會劃下句點。我絕對不要這樣。


    於是,我繼續乖乖扮演『巫女』的角色,應付神社那些人,然後就在某天——我把應該要吃的藥丟在廁所裏。


    在清醒的意識中,我不禁感歎自己的人生,決定執行逃難的計畫。


    這次不是去漫畫咖啡廳玩樂那麽單純了。


    這一去,就是永遠不回頭。


    世界會變得怎麽樣,都不關我的事。


    就算會被全世界唾棄,會被扔石頭,我也不在乎。


    我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再也受不了了。


    恐懼與苦難,終於戰勝了罪惡戚。


    逃難路上當然出現了一些阻止我的人,但我都一一將他們排除掉。


    隻要利用『最高神』的權力,任何人都無法阻止我。於是我帶著將來要負責照顧我的哥哥,逃到了遠方——也就是現在的天沼矛町,在這裏安定下來。


    離開神社的第一天晚上,我因為背叛大家而戚到十分內疚,渾身不停地顫抖。那時,是哥哥擁我入眠。他說的話,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


    「沒事了,鎖鎖美。」


    哥哥在神社並不多話(他總是呆呆的,做事又不得要領,我一直以為他隻是個沒用的下人),但那一晚他卻一直對我說話,直到我安穩地睡著。


    「不要哭。不要怕。鎖鎖美已經自由了,應該要覺得驕傲才對,然後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這是你應得的權利。都是那個神社不好——他們沒有權利剝奪你的人生,任何人都沒有。」


    我完全沒有出聲,隻是一直哽咽哭泣,感受著哥哥的體溫。


    「所有的痛苦、悔恨和罪惡感,鎖鎖美最討厭的東西,全都丟給哥哥吧。哥哥會替你承受一切。這就是我的使命。我生存的意義。」


    哥哥真的好溫柔。


    雖然大家都把他當傻瓜,但我知道哥哥其實擁有一顆最純潔美麗的心。那些虛無的讚美和貪婪大人的阿諛奉承,都比不上他的純真。


    我哭泣的時候,哥哥會摸摸我的頭。


    會很笨拙地安慰我。


    我想,我是喜歡哥哥的。


    然而,就是因為這樣,我不禁更厭惡自己的身分。隻要我還在神社,我就得服從月讀一族的命運,和哥哥生小孩。我們的兒女就得跟我們一樣承受這個重擔。所以我對哥哥的感覺,對這個方便工具的感覺,絕對不能演變成愛情。


    我真的好喜歡他。


    但是,我們卻注定永遠不能結合。


    @?@?@


    在『肉瘤』出現第三天的時候,狀況發生了。


    在這之前,我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雖然還是很在意『肉瘤』,但實在懶得再去煩惱這件事,所以我就沒去理會它。


    我打開『我的最愛』資料匣,開始瀏覽裏麵的網站。


    我喜歡的網路偶像今天又寫了一篇充滿表情符號的日記,令我感到十分溫暖。


    上網總是容易忘記時間的,不知不覺間我口渴了。


    就在我想喝點什麽的時候——


    一隻咖啡杯已經送到了我的嘴邊。


    「………」


    我嚇得說不出半句話,接著很快就發現這是怎麽回事。


    從我胸口長出來的『肉瘤』——正拿著咖啡杯湊到我嘴邊。要我喝下去。


    它在動。


    而且變大了。


    前幾天隻有手掌,現在卻變成整條手臂,大概到肩膀那麽長。


    為什麽先前都沒注意到——不,是因為成長速度突然暴增嗎?


    由於實在太誇張太突然,我不禁微微顫抖,全身僵硬,根本沒心情喝什麽咖啡。


    也許是因為發現我忽然僵住,『肉瘤』放下了咖啡杯。


    接著,它竟然開始用單手靈巧地敲起鍵盤來。


    『記事本』被打開來,上麵出現了幾個字。


    你好。


    啊嗚,啊嗚,我嚇得隻剩一張嘴巴像金魚般一開一闔。


    我試著在胸口的『肉瘤』上出力。


    既然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應該就能控製它才對。


    沒用的。我擁有自己的『人格』 。


    『肉瘤』嘲笑似地寫道。


    我連向哥哥求救的力氣都沒有,隻能一味承受『異象』帶來的衝擊。


    「你……你是什麽東西……?」


    我是你的『肉體』 。


    我是『神』,叫『人類身體』的一種『神』——名為『月讀鎖鎖美的肉體』的『神』。


    在上次的『八歧大蛇sns』事件中,你的精神,也就是強行控製肉體的『人格』曾經暫時離開過身體。


    而我,就是趁那個時候醒來的。


    「難道……」


    我不禁開始想象最糟糕的狀況。


    「是神社那些人在我身上動了什麽手腳嗎……?他們知道我會背叛神社,逃離那裏——所以找了一個絕對不會危害神社的『人格』,讓這個絕對聽話的『神』寄宿在我的『肉體』中,或與我同化了……?」


    你說對了一點。


    沒錯,我的『人格』是神社賦予的。


    他們用藥物讓你的『人格』分裂,創造出我這個『備用電源』,以便在你精神崩潰或睡著後遇到敵人的時候應付這些狀況。


    不過,隻要你願意,你隨時都能用。最高神的力量。來消滅我。我的神格就是這麽低等脆弱。畢竟神社那些人作夢也想不到你會背叛他們……所以,我隻是一個在緊急時刻保護你的機製而已。


    我最大的願望就是維持違副『肉體』。為此,我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我的『人格』就是被設定成這樣的。


    「保護我的『肉體』……」


    是的。隻要是為了『肉體』的安全,我可以不必優先考慮主要人格——甚至是你的幸福。


    在某些情況下,我也許會成為你的敵人。


    不過,你不用太擔心。


    我之所以冒著生命危險暴露自己的存在,在這裏跟你打招呼,是因為我已經確保了你的人身安全。


    幸福的生活已經架構完成。一切都結束了。


    好好感謝我吧。


    「你……你——」


    我不禁背脊發涼,猛然站起身來。


    說到這個,我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早餐。午餐也是。哥哥呢?他怎麽了?今天不是平常日嗎?是因為學校有什麽緊急的事,所以才不在家嗎?不,無論碰到什麽事,哥哥應該都會先想到我才對。


    但今天,我卻一整天都沒看到哥哥。


    胸前的『肉瘤』緩緩地打起字來,彷佛在玩弄別人。


    我一直在你的身體內部觀察你逃離神社之後的生活。


    於是,我作出了一個結論。


    你最大的威脅就是神社的追兵。怕他們有一天會找上門來,不擇手段把你帶回去。所以你一直惶恐度日,無法安心過自己的日子。


    若被神社抓走,就再也逃不掉了。你會被迫服藥,被他們洗腦,永遠與世隔絕。這是必然的結果,因為他們就是這種人。


    不過,有一個方法能避免神社的威脅。


    他們想要的,無非就是維持『對人類有利的世界~時所需的『最高神的力量~。神社的目標不是『月讚鎖鎖美~,而是。在這個國家神格最高的神……


    而現在,『最高種的力量~不是在你身上……


    「是……是在哥哥那裏——」


    沒錯。


    我一直很清楚這件事情。


    這正是我目前還無法理解的奇妙現象,也是我在報告中的考察重點。


    自從逃離老家,在這裏住下來後——我立刻就發現了這一點。


    那時,我失去了『最高神的力量』,隻能用靈能力操縱凡人般的身體——『名為人類肉體的生物神』的力量。


    能夠主宰萬物,連物理法則都能左右的『最高神天照大神』的權能,從我身上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宿主,就是哥哥。


    雖然無法了解其中的含意,但也隻能作出這般結論。


    在我失去『改變』世界的力量後,哥哥的願望便開始一一實現。連基本教育都沒完成的哥哥突然變成學校的老師,世界正隨著哥哥的意誌慢慢被『改變』。


    哥哥從小就被教育成我的仆人,為了防止他作怪,神社沒有給他任何靈能力(換句話說就是靈能方麵的宦官),因此他完全無法了解自己的立場,自顧扭曲著周遭的世界。


    神格幾乎降到最低點的我於是隻能默默地守候在一旁,『監視』他是否做出了什麽顛覆世界的舉動……


    這就是現在的狀況。


    是的。『最高神天照大神』,從『月讀鎖鎖美』轉移到『月讀種臣』身上了。


    『肉瘤』自豪地斷定寫道:


    『最高神』寄宿於血肉,被封印在其中……而『鎖鎖美』和『神臣』有血緣關係。所以轉讓天照大神這種前所未聞的狀況也是很青可能鰵的。雖然曆任的『巫女』都由女性來擔任,但這畢竟隻是人類自己製訂出來的規定。所以即使是男性,也能成為天照大神的宿主。


    我想,也許是因為你的哥哥願意替你承受所有的痛苦,所以你才將最沉重的負擔——也就是天照大神都一並丟給他了。


    一點也沒錯。


    我就是這個樣子,一直依賴哥哥。


    自己不爭氣,不再繼續努力。


    將所有的重擔,全都丟給了他。


    接下來就很簡單了。


    『肉瘤』得意地繼續寫下去:


    神社要的是『最高神的力』b——而現在,它在『月讀神臣』的體內。


    所以,隻要『月讀神臣』回到神社,他們就不會找上門來。


    隻要『最高神的力量』回來,便能滿足他們的需求。


    而『月讀神臣』隻要用自己的身體和神社談判,換取你的自由——來保護最心愛的妹妹,便心滿意足。


    這麽一來,你就不用擔心神社會派人來抓你,可以無憂無慮地繼續過現在的生活。


    至於我也能保住『肉體的安全』,圈滿達成任務。


    這麽皆大歡喜的結局,你不覺得很棒嗎?


    「你……!」


    我頓時滿腔怒火,不禁以雙手掐住『肉瘤』。


    胸口傳來一陣劇痛,但我顧不了這麽多了。


    這家夥是『我的肉體』的『神』,會在我睡著的時候幫我對付敵人。也就是說,當我睡著的時候——我失去意識的時候,它能控製我的身體。


    我的生活作息很不正常,所以哥哥醒著的時候,我大多都是在睡覺。


    這個『肉瘤』就是利用這一點,接近了哥哥。


    無法判別『異象』的哥哥根本沒發現那時的我其實是另一個人格。於是把『肉瘤』當成了我,相信了它的話。


    「你都告訴哥哥了……!?你趁我睡著的時候占用我的身體——假冒我叫他這麽做……!?」


    看來你誤會了,天大的誤會。


    我隻是讓那個毫不知情的人了解真相——把你寫的報告拿給他看,為他一一解答而已。


    是他擅自作出結論,決定要保護你,自己跑去神社的。


    現在他應該已經跟神社談妥,正在讓世界恢複成『對人類有利的世界』了吧。


    『最高神』一旦下令,『八百萬神』就得服從。低等的我應該也無法像現在這樣說話了。


    所以,我才在最後告訴你這些事情。


    恭喜你,鎖鎖美。


    你可以繼續過你的平靜生活了。


    第十六話/遠征天岩戶(後篇)


    我到底要去哪裏?


    我想都沒想,立刻衝出了房間。


    一股前所未有的熱氣與憤怒,如漩渦般席卷全身。


    我直接穿著居家服飛快離開房間,在走廊上前進。


    走下樓梯,前往玄關。我不禁感到十分驚訝。在家裏蹲這麽久,居然還能走到這裏來。


    從結果上來說,由於我擁有感應『眾種』的能力,也能判別『改變』?(可稱為靈視能力),因此當『最高神的力量』轉移到靈能力等於零的哥哥身上,世界被他任意『改變』後,我便再也無法承受這個遭到扭曲的混沌世界。


    半調子的靈能力,使我隻能判別『改變』和未改變的部分,沒有能力去適應這個扭曲的世界。一個小小的呼吸,就能令我作嘔。


    更恐怖的是,位於統治頂點的『最高神』是那個無能的哥哥,所以『眾種』更加毫無忌憚,任意妄為。


    光是走在靈能力保護的房間以外的地方,就能讓我發冷想吐,站都站不起來。『眾神』和『改變b的存在都令我十分恐懼,所以我隻好一直躲在房間裏。


    其實我也很想到外麵去,在陽光下盡情奔跑;想買東西就出去買,不必靠網路購物;然後穿得漂漂亮亮地去外麵吃飯。


    但是,這是不可能的。


    有時隻是到一樓的廁所或浴室,我就會頭暈目眩,有時還會吐出來。


    若跑到外麵,八成會不舒服到暈過去吧。


    對靈能相當敏戚的我,絕對無法承受這個混亂的世界。


    一直十分向往的學校,也完全去不成。


    其實,我也不是自願當家裏蹲,不是故意不上學,隻是無法適應環境而已。但世界會變得這麽混亂,都是因為我把『最高神』這個重擔丟給哥哥才會引起的,所以實在怨不得人。


    「嗚嗚……」


    不過,今天我非去小叮。


    拜托,讓我到外麵去吧。


    『肉瘤』在胸前不斷地蠕動,似乎很不高興。我拿出從老家帶來的咒符貼在上麵,叫它不得動彈,


    家裏空無一人,顯得格外冷清。


    客廳桌上,有一封哥哥留下來的信。


    我拿起那封信,拆都沒拆就將它抱在懷裏。路上可以邊走邊看。再說想也知道裏麵寫些什麽。他真的走了。真的回去了。


    他丟下了我。


    隻為了保護我。


    「哥哥這個笨蛋……!」


    走到玄關後,我穿上鞋子。好久沒做這些事了。


    接著,我開門衝了出去。我的身體從來沒這麽輕盈過,這次一定沒問題。


    也許哥哥已經抵達老家,在神社那些人的輔佐下,世界已經變回『對人類有利的世界』,恢複了原狀……


    世界於是不再混亂,我也不會想吐,能走到外麵去——但是我錯了。


    這樣的想法,根本就是大錯特錯。


    冬天的陽光將路麵照得閃閃發光,我努力地跨出第一步。


    突然,一股彷佛被人重毆的衝擊傳來。


    「………!?」


    我的雙腳宛如被扯斷般失去力氣,整個人撲倒在地上。


    柏油路地麵割傷了我的臉,傷口逐漸滲出鮮血。


    全身劇痛不已。針紮般難以置信的疼痛不斷從身體內外刺向全身。


    世界根本沒有改變。


    我能走到這裏,隻是因為極端的憤怒麻痹了我的身體,暫時失去感覺而已。


    我氣喘連連,彷佛隨時都要斷氣,眼睛充滿淚水,但還是勉強抬起了身體。


    就算用爬的也要爬過去,我拚命掙紮試圖前進,但空中卻彷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硬是把我壓下去。我的臉再度撞擊在地上。


    在呻吟聲中,我不禁叫道:


    「可惡……!」


    懦弱無能的我。


    無知愚昧的我。


    像我這樣的人,根本無法抓住任何東西。


    早知如此,就不該有所期待、有所盼望。


    如果隻是一連串的期待、失望、挫折——


    倒不如永遠當一隻籠中鳥,被神社折磨到死。


    自由的生活、平凡的人生,終究隻是奢望。


    我連累了哥哥。


    背叛了老家所有的人。


    任性的結果,逃離神社的結果—


    就是哪裏也到不了,什麽都得不到。


    「嘿—你好啊—」


    就在我趴在地上啜泣的時候,一陣輕佻的聲音響起,那語氣簡直就像在嘲弄別人。


    抬眼望去,一個人正理所當然般地站在那裏。


    那張臉好像在路上看到什麽好東西,忍不住蹲下去撿起來一樣,看起來十分高興。


    是邪神三姊妹的大姊——小劍。


    「你沒事吧……哇,好像很痛哩。整張臉都撞在地上了——你是女生,臉上留下疤痕就不好了。來,快讓我看看。」


    她伸出了手。腦袋一片混亂的我,隻是呆呆地望著她。


    「先深呼吸吧。」


    小劍對著坐在地上的我,輕撫我的背。


    「不要怕。這個世界沒你想的那麽恐怖。」


    我不斷地吸氣吐氣。好神奇。身體真的舒服多了。


    貪婪地吸了幾口氣後,我的眼淚立刻滾滾流下。


    小劍露出了微笑:


    「別哭了。你已經很努力了。」


    「才沒有……」


    我站起身來,擦了擦臉頰,又繼續走下去。


    「我以為不用努力也能活下去。以為隻要離開老家,就能獲得自由,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再也沒人能利用、傷害我跟哥哥——可是事實上卻沒這麽簡單,生活和上學都讓我覺得好麻煩……」


    鮮血和淚水,從我的臉上滑落。


    「這些事我全部都丟給哥哥,自己從來沒努力過,隻是個什麽都不做的大懶蟲。我能過得這麽輕鬆,全都是因為我拋開了所有的責任,讓哥哥一概承受,連最難過最痛苦的部分都丟給他……」


    一離開小劍,我又開始覺得呼吸困難。


    頭好暈,好想吐,彷佛來到了另一個星球。


    我靠著路邊的欄杆,拖著搖晃的身體慢慢的進。


    「不,我絕對不允許。這個臭哥哥,鬼然擒走我所有的東西,想一盾扛起所有的責任,躲得遠遠的。我讓他不斷地付出,卻什麽都沒能給他——這些我都知道……」


    我在說什麽?在對誰說?


    我要去哪裏?


    連我自己都不懂。


    「我要把哥哥找回來……讓他回到我身邊。」


    居然自作主張帶走一切,實在是不可原諒。


    我以為已經擺脫了別人強加在我身上的宿命。


    以為已經逃離那個必須任人擺布又毫無自由的鳥籠,從此可以展翅飛翔。


    然而,遇到問題時,我卻一味逃避抉擇,隻懂得依賴哥哥,讓他麵對所有的事情,自己懶散墮落到一無是處。


    所以哥哥才會離我而去。


    以為即使不在我身邊,也沒有任何問題。


    我總是罵哥哥是個沒用的白癡、是個大變態,結果他信以為真——認為自己沒有存在的必要,離開了我。


    其實不是這樣的。至少,我一定要告訴他這一點。


    我真的好喜歡哥哥。


    但是,我們卻永遠不能在一起。


    所以我隻能將這份感情放在心裏,老是做出一些可笑的行為來掩飾害羞……


    但我從未希望他消失不見,從來沒有。


    「鎖鎖美,『努力』和『勉強』是不一樣的。」


    小劍追了上來,握住我的手。


    「你還小,有些事不是你一個人就能辦到的,所以接受別人的幫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而不是你口中的依賴。這樣總比永遠做不到要好多了,不是嗎?而且看到小孩如此信任期待自己,我們大人也會很高興的。」


    小劍引起了『改變』,在我的周圍張開一層類似結界的東西,我一握住她的手,身體頓時覺得輕鬆許多。


    她愉快地帶著我前進,像平常那樣笑著。


    「家裏有什麽事,盡管找我商量吧。雖然大家常常忘記我的身分,不過我可是你的班導唷——嘻嘻嘻嘻嘻……」


    下一瞬間,周圍突然變了樣。


    @?@?@


    鼻尖嗅到了枯葉的味道。


    才一眨眼,周圍的景色就變了。


    我們從普通的住宅區,來到了因寒冬而枯槁的深山中。


    我看過這個地方。


    這裏是九州的某個鄉下——我的老家。


    眼前是一片彷佛武士宅邸的建築物,看起來完全不像種社。不但有護城河和高聳的圍牆,甚至還有瞭望台,一看就知道是為了防止敵人入侵。


    這裏是維持『對人類有利的世』b並保管『最高神』的地點——當然充滿關卡重重、戒備森嚴的氣氛。


    「喔喔,好久沒來這裏了。」


    小劍握著我的手,露出了愉快的微笑。


    聽到這句話,我不禁大吃一驚。


    「你來過這間神社……?」


    「我們邊走邊聊吧。再不快點就趕不上了。」


    小劍低聲說著這句奇妙的話,一邊帶著我繼續向前走。


    地上到處都是石頭和樹根,令人寸步難行。


    這間神社實在有很多不好的回憶,我愈靠近就愈感到不安。


    一會兒後,我才發現到一件事。


    神社遭到了破壞——大門被炸成碎片,左右兩邊的神像被炸成半毀。


    這兩尊神像融合了現代兵器和靈能裝備,是用來擊退入侵者的恐怖武器,怎麽可能會變成這樣……


    走進神社後,等著我們的是更驚人的景象。


    身穿神服的人們滿臉恐懼的神情,正倉皇地四處逃難。


    神社內轟聲四起,炮火連連,簡直就是戰場。


    我記得這些麵孔。這些對我而言隻是恐怖代名詞的老家的人們,正拚命地祈求神明,或四下抱頭鼠竄。


    有什麽東西正在攻擊這問神社嗎……?


    總是自詡固若金湯的神社,竟然這麽輕易地被破壞掉——是軍隊打過來了嗎?不,這裏受到日本政府的秘密保護,自衛隊或其他國家絕對不可能打過來。


    那麽,到底是什麽東西……?


    是說,這間神社有這麽不堪一擊嗎?居然兩三下就被攻陷全毀……


    在足以令人腿軟的景象中,小劍說話了:


    「唉,其實要打隨時都能打下來——」


    她嬌小的身軀散發出一股威嚴戚,我不禁倒吸一口氣。


    「不過,這些『人類』倒是挺稱職的,願意幫我管理『眾種』、維持世界,做道些麻煩事——雖然對『眾神』嚴格了點,不過真的管理得很好。而且當初我就是怕麻煩,才把這件事交給他們的……」


    「你——」


    聽到這句難以置信的話,我忍不住問道。


    「難道是……」


    「很久以前——」


    在爆炸引起的狂風中,小劍的神情宛如散步般悠然自得,開口說道:


    「人類的曆史開始之前,也就是神話時代的時候,創世之神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將衪們的權力交給我,要我管理這個國家。」


    這個令人畏懼的存在無奈地聳聳肩膀,彷佛這隻是一場閑聊,然後繼續說道:


    「但是『眾神』卻為所欲為,完全不聽我的話。我一氣之下躲進洞穴裏,結果被拉了出來。後來實在煩到極點,便把『最高種的力量』轉讓給瓊瓊杵尊。」


    瓊瓊杵尊——


    位於神與人類之間,讓世界從神話時代走入人類曆史的神。


    「那時我告訴『眾神』再也不想管理這個世界,以後的事就交給那家夥處理,算是退休吧。之後我就躲起來了。對神來說,躲起來幾乎意味著死亡。不過,其實我隻是想休息一陣子而已……」


    神社那些逃難的人完全沒發現到我的存在。彷佛我是個透明人。


    或者可以說,我彷佛變成了神。


    數千年來一直維持著世界,是多麽辛苦的一件事情。


    厭煩倦怠到極點的心情,我真的可以體會。


    小劍也有『心』,不是自動化的程式,也會感到疲倦或生氣——是擁有『人格』的神。


    「瓊瓊杵尊死掉的時候,我本來打算回來繼續工作,但沒想到那家夥居然用了某種騖人的手段,將『最高神的力量』傳給後代。」


    「近親通婚……」


    「沒錯。用血統來傳承力量。我把『最高神的力量』全權交給瓊瓊杵尊之後,衪便開始孕育幾乎和自己一模一樣、擁有最接近自己遺傳基因的小孩,將力量透過血肉轉移到孩子身上。現在,衪的子孫仍在沿用這個方法。」


    小劍將視線投向遠方,眼神充滿了懷念。


    「是我把這個工作丟給衪的,所以我實在無法責備衪、要衪把『最高神的力量』還給我。『人類』創造出來的世界目前還算穩定,至於『眾神』雖然看起來很無聊,倒也相安無事。所以我決定在旁邊默默觀察。」


    曾經照亮這個國家的神,露出了微笑。


    「現在的我就跟你一樣,必須一直監視擁有『最高神的力量』的人是否幹了什麽蠢事。不過太麻煩的事我就沒理會——不想努力解決問題了。令人意外的是,目前倒是沒出什麽事情,看起來還算順利。」


    「如果你想取回『最高種的力量』,會有辦法拿得回來嗎?」


    我提出了心中的疑問。


    要是『人類』被欲望衝昏頭而改變世界,卻沒人能出來阻止他們,那不就慘了嗎?這個毫無責任感的神到底有沒有想過這一點?


    「可以。『最高神的力量』隻是暫時借給『人類』而已,他們隻是代理人。隻要我說一聲『好了,辛苦你們了』就能結束這一切。不過,我真的累了……」


    「身體和精神都是。」小劍像老人家一樣按了兩下肩膀。


    「要是那一刻真的來臨,我會讓新的『人格』當上『最高神』,而不是我這個累壞的老家夥。她是我的正統繼承人——就是你也很熟悉的那個人……」


    小劍指向某個發生巨大爆炸的地點。


    神社派出的低級『眾神』——一群『妖怪』,正在那裏展開激鬥。


    然而,這些河童、鬼和一目人道——這些『異象』,卻忽然同時被炸飛出去,然後消失在空中,彷佛被吃掉了。


    「謝謝招待~我吃飽了~? 」


    將妖怪一掃而空,在戰場上還點頭道謝的人就是——


    擁有妖豔外表的小學生,也就是邪神三姊妹的老麽……小玉。


    「……是她?」


    我指著那個女孩。小劍點點頭。


    「嗯。她就是我培育出來的下一任『最高種』,是從我身體切割出來的全新的『神』。由於她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所以我都叫她『妹妹』……不過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女兒』才對。這件事,我從來沒告訴過任何人。」


    原來如此。


    這麽說來——其實看過日本神話的人應該都知道,日本的神有絕大部分都是從神的身體的一部分長出來的,有時連打個噴嚏都能生出一個『小孩』來。


    這種製造過程也太隨便了吧?真是……


    「由我來當『媽媽』實在不太適合,所以我隻告訴小玉生她的人是『最高神天照大神』。現在,『最高神的力量』在月讀身上,所以小玉才會把他當成父母,叫他『把拔』。」


    對神而言,『親子』的概念到底是如何,說真的我不太清楚。


    也許是因為對小玉而言,『最高神的力量』就是『父母』?(所以之前遇到青蛙冬眠的時候才會聯想到沉睡在哥哥體內的天照大神,說了『跟馬麻一樣』那句話),因此身上有這股力量的哥哥當然就是『父母』了吧。


    「現在的小玉會吃掉大量『眾神』,吸取衪們的力量,正處於不斷提高神格的階段。因為她才剛出生而已,所以我就配合她的年齡讓她去小學上學——但那時我才發現,其實這是個很大的矛盾。畢竟是她下一任的『最高神』,所以我才會讓她一出生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喔喔,我才在想說小學生怎麽可能長成那樣……」


    的確,她的內心跟外表完全不一致。


    小玉才剛出生,人生經驗大概隻有小學生那麽多。


    但是,『神』跟人類不一樣。人類是從嬰兒慢慢長大成人,但『神』卻是從出生到成人都是同一個模樣。


    所以小玉的外表和內心才會這麽不協調,落差非常的大。


    說到這裏,小劍的表情突然變得十分嚴肅。


    「是啊,為了她,我付出了所有的身體,才會變成這副德性。你知道嗎?以前我身材好得很哩!這是真的喔!」


    幹嘛一直強調,分明就是有問題。


    這家夥,從以前就是個小矮人吧。


    再說,天照大神是『永遠的處女神』耶。


    算了,這不是重點。我望著邊喊「啊,小劍姊姊!鎖鎖美姊姊!」邊揮手的小玉,又提出了另一個疑問。


    「我知道你和小玉是怎麽回事了——那小鏡呢?」


    「小鏡也和小玉一樣,都是從我身體一部分創造出來的『妹妹』,也是我的『女兒』。」


    就在此時,我也看見了小鏡的身影。


    她不斷地用飛彈或機關槍四處掃射,對神社進行物理性的破壞。


    好強大的火力。


    她彷佛跟神杜那些人有深仇大恨似的,看起來氣勢淩人,似乎真的打算幹掉他們。平時總是懶洋洋的小鏡竟然也會露出這種表情,實在很難得。


    「不過,小鏡比較特別——其實小鏡的誕生根本不在我的預期內。很久以前,我曾經被『外敵』攻擊……有一部分身體因此遭到了詛咒。」


    『外敵』。


    分布於海外各國,異國的諸神。


    「身上有詛咒真的很惡心,所以我就把它切除丟掉了。」


    你也丟得太幹脆了吧…:


    「後來,『人類』發現了那塊『部分身體』。那些『人害』真的壞到極點,居然把還是肉塊的小鏡改造成靈能機器人。所以她的身體幾乎都是人造靈能咒具或現代化武器。」


    「以神為基礎的機器人……」


    「是啊。『人類』真厲害,居然想得到這些東西。」


    小劍反而露出讚賞的微笑,接著朝小鏡揮了揮手。


    「雖然小鏡已經被我割掉,但她畢竟曾經是我身體的一部分,要是被用於犯罪造成大家的麻煩,那就不妙了。所以我去那個『邪惡組織』將她搶了回來。那時,小鏡的自我意識已經開始萌芽,毀掉她似乎太殘忍——所以我便扶養了她。」


    「以我的『妹妹』的身分。」她感慨地說道.,


    「小鏡是被詛咒的『部分身體』,所以神格很低,不過經過人類的大幅改造後,便配備了大量靈能裝備和武器。而且對人類和物理現象相當了解,也能跟軍隊作戰。雖然我也還沒完全掌握她所有的『功能』就是了……」


    「關於你們三姊妹,我已經相當清楚了——」


    我一邊望著用迫擊炮破壞瞭望台的小鏡,一邊問道:


    「不過,你們到底在這裏做什麽?感覺好像在大鬧一場耶?」


    「就是你看到的這樣。」


    嘻嘻嘻嘻嘻,小劍笑了。


    「我們在破壞種社。」


    「為……為什麽要這樣——」


    「你覺得我們為什麽要出現在你麵前?」


    小劍仍握著我的手,抬眼望著我。


    「我們這些『種』,是類似夢境或幻覺的存在。除非人類有辨識的能力,否則我們絕對不會出現。平常,我們會和世界融為一體,人類無法戚覺到我們的存在——但是現在我們卻跑來跟你們扯上關係,跟你們過同樣的生活,你覺得是為什麽?」


    「我……我怎麽知道為什麽……」


    不是你們自願的嗎?


    小劍彷佛看穿我的心思,宣布了答案:


    「回想一下八岐大蛇吧。那東西是你的潛在期望所形成的『神』。因為你期盼,所以它才會以那種形式出現。而我、小鏡和小玉也一樣——都是沒有形體、無法觸摸的概念性存在。因為我們是神。」


    她開心地笑了。


    「是你將我們邪神三姊妹喚出來的。你一直希望有人保護你的和平生活,以夥伴和朋友的身分出現在周遭的環境中——就像我們一樣。對此,我深信不疑。所以我才會每天保護你們平淡無奇的生活。」


    昔日的『最高神』滿臉稚氣的笑容,對無能的『巫女』下了神諭:


    「為了斷絕後顧之憂,我決定先毀掉這間神社——然後你就趕快帶走月讀那個笨蛋,繼續過你們愉快又渾沌的生活吧。吃零食、打電動、胡扯瞎鬧……這就是你想要的世界,也是我們現身的原因。」


    聰到道句話,我點點頭。


    小劍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實性,我完全無法判別。


    但是,這的確是我的願望。


    回去吧。


    和哥哥一起。


    回到我最愛的、和平又乏味的日常生活。


    「呼咪……」


    也許是因為鬧累了,小鏡發出了彷佛剛睡醒的聲音,走向我們。


    「姊姊,傷腦筋了。我找來找去,就是找不到月讀老師。他確實是來到了這裏沒錯——可是這間神社被靈能力和科學的力量封住,我感覺不到他的氣息……」


    「小玉也找不到把拔!」


    小玉靠了過來,看起來十分煩惱。


    「把拔一定在這裏——因為這裏有他的味道。可是小玉都找不到把拔!嗚!」


    「………?」


    實在令人不解,我不禁歪起頭來。


    哥哥一定是跑到這裏來,而且已經抵達了才對。


    但是,卻完全找不到他的人。


    總不可能像煙霧般消失了吧——這個笨蛋,到底跑去哪裏做什麽了?


    就在此時,我看到一名穿著可愛紅色巫女服、長相有點熟悉的女人驚慌失措地正要逃跑,於是我趕緊跑過去——用威脅的口吻向她說道:


    「等一下,我有事情要問你。」


    「什麽?快快快逃啊!不然會被火災地震妖怪弄死的——咦?咿咿咿!鎖鎖美大人!您回來了!?」


    「別跪了。快回答我的問題。」


    神社這些人還是老樣子,這種過度崇拜的態度實在令人反感。我一邊心想,一邊問了:


    「你有沒有看到哥哥?他應該已經回來了——」


    「啊?您說神臣先生嗎?」


    女人把手指放在嘴邊,回想了一下。


    接著,她似乎想到了什麽:


    「喔喔,剛才他有回來過……還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說什麽『最高神的力量在我身上!所以請讓我代替鎖鎖美變成「巫女」!』」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大有嘲笑的意味。


    「不過,那個人完全沒有靈能力,『最高神』怎麽可能在他身上,真是笑死人了……而且調查後的結果也一樣,神格幾乎等於零——當時老爺,應該說您的父親隻對他說了一句『說什麽蠢話!你拐走了鎖鎖美,早就不是我們家的人了!給我滾出去!』便把他轟出去了。」


    「………啊?」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第十七話/早開的櫻花


    「鎖鎖美~?」


    哥哥在叫我。


    穿上櫻花哄夜學園的製服後,我把十三號組裝電腦黑漆漆的螢幕當成鏡子,確認了一下儀容。


    被咒符困住的『肉瘤』正不滿地蠕動著,我用力掐了一把,叫它閉嘴。


    雖然我也很痛,但管他的。


    隻見『肉瘤』愈來愈小,乖乖地躲到ok繃大小的咒符下,從外表幾乎看不到它的存在。


    我感到十分滿意,接著拿起裝著全新課本和筆記本的書包,打開了房門。


    「哥哥早安。」


    「鎖鎖美早安。」


    哥哥正站在那裏。


    高高的身材和西裝打扮,熟悉的身影。


    哥哥回到神社後,便立刻被爸爸海扁一頓丟出門外,隻好垂頭喪氣地跑了回來。


    雖然很丟臉,但由於這個人沒什麽羞恥心,才消沉一會兒就又恢複成老樣子。


    和自己的事比起來,哥哥似乎對我回去上學這件事更感到開心。他一邊踩著詭異的小跳步,一邊在走廊上前進。


    我們打開電視,麵對麵坐下,接著開始吃起早餐三明治,一邊閑聊起來。


    看到我偷偷倒掉我討厭的牛奶,哥哥竟然說了一句「你就是這樣,胸部才會像飛機場」。總有一天我一定要宰了他。


    整理好服裝儀容,刷完牙後,我們一起離開了玄關。


    哥哥跨上了腳踏車,我則側坐在後麵的貨架上。


    「其實是不能雙載的。」


    「哥哥,我很久沒走路,雙腳都沒力了,就當作照顧病人吧。好了。出發吧。」


    兩人一起乘著風,在天沼矛町的路上前進。


    由於不想掉下去,我隻好抱著哥哥,一邊眺望不斷流逝的景色。


    我再也不會想吐,也沒有任何恐懼。至於原因,其實非常簡單。


    從一開始,我就完全誤解了。


    我一直以為自己把『最高神天照大神』的力量丟給了哥哥。事實上,之前那些狀況看起來也的確是如此——所以會這樣想也是情有可原。


    『最高神的力量』,其實仍在我的體內。


    『改變』世界的不是哥哥,而是我。


    其實隻要仔細想想就會知道,『最高神的力量』要是真的寄宿在哥哥身上,這個世界早就變成『對哥哥有利的世界』了。


    這麽一來,第一個被『改變』的——一定是我。


    哥哥最喜歡的就是我,一直希望得到我的愛,所以勢必會造成『改變』,讓我成為他的人。


    不然就是法律突然修改成兄妹可以結婚,或全世界的女人都必須穿女仆裝等等,隻要是哥哥會喜歡的『改變』,都有可能發生。


    而且,即使哥哥因為珍惜我,不強迫我跟他在一起,周圍的『眾神』也會擅自行動支持哥哥。


    就像上次的『情人節慘劇』,為了取悅哥哥——『眾神』一定會『改變』幾乎沒有靈能力的我,把我改造成哥哥喜歡的模樣。


    但是,這種狀況並沒有發生。


    這是因為『最高神的力量』還在我體內,能夠阻止那些雞婆的『眾神』作怪。而那個『肉瘤』應該也一樣,要不是因為我的精神曾經離開過肉體,它絕對不可能動起來。


    隻要我還保有意識,能用自己的靈能力控製力量,『異象』就無法攻擊我。『改變』無法影響『最高神』,所以即使發生狀況,我還是能得到最安全妥善的保護。


    在完全控製力量的狀況下,周遭的環境(尤其是設了靈能結界的房間)不會產生任何對我有利的『改變』。


    這就是我的訓練成果,為的是不讓這種事情發生。


    然而,我的潛意識卻偷偷許下了願望。


    我希望哥哥能幸福快樂。


    是我帶走了哥哥,害他背叛老家,連累了他——至少,我希望他不會覺得這是個錯誤的決定。


    當然,我也有強烈的罪惡感。


    所以我不知不覺間下了『命令』,希望哥哥得到幸福,他的願望都能實現。


    收到『命令』的『眾種』,於是實現了哥哥的願望。


    哥哥有任何需求,『眾神』都會盡量滿足他。


    就是因為看到這樣的情形,我才會誤會『「最高神的力量」已經轉移到哥哥身上』。


    然而,哥哥卻毫不知情,以為我寫的報告都是事實(『肉瘤』是我的一部分,所以也跟我一樣有了錯誤的認知),回到了老家——可是,哥哥並沒有任何靈能力。


    結果,哥哥什麽事也沒做就回來了。經過我的解釋後,他才了解了真相。


    接下來就簡單多了。


    誤以為『最高神的力量』轉移到哥哥身上的時候,我一直無法發揮原有的力量。但現在,我已經能完全控製這股力量。


    一離開房間身體就會不舒服想吐,是因為『惡神』利用我以為失去『最高神的力量』的弱點,設下陷阱的緣故。


    想起真正的力量,將它完全控製後,我驅逐了『惡神』。


    現在,我已經可以走出戶外了。


    在充滿陽光的世界中,我將繼續邁向我的人生。


    「啊!是把拔和馬麻!早安!」


    搖晃著書包和朋友走在一起的小玉,活力十足地向我們打招呼。


    自從知道這些事情後,小玉便一直叫我『馬麻』,真希望她不要再這樣叫我了。聽起來好像我跟哥哥是一對夫妻一樣……


    「嘿嘿……一起坐車真好——下次要載小玉喔?」


    她用力地揮揮手。


    我們邊回應邊離開了天真無邪的魔鬼身材小學生,繼續加速前進。


    「呼咪……」


    在同一條路上,小鏡正半睡半醒地移動著步伐。


    小鏡在上次的事件中暴衝過頭,因此十分疲倦,看來暫時都會處於不知是醒著還是睡著的狀態。隻見她整個人搖搖晃晃的,彷佛得了夢遊病。


    「早安,小鏡同學。」


    哥哥向她打聲招呼。隻見她微微抬起頭來,.


    「不要隨便叫我。我可不想被別人誤會跟老師有什麽交情。」


    她丟下了非常不可愛的一句話。果然是小鏡的作風。


    追過小鏡後,櫻花哄夜學園就在眼前。


    也許是為了討我歡心,鐵絲般瘦弱的櫻花樹突然開滿櫻花,美麗的花瓣紛紛四散飛落。真是的,幹嘛做這種無謂的『改變』.……抬頭一看,天空也升起了煙火,行人紛紛對我們說「恭喜恭喜」,不斷地拍手祝賀。


    真想罵這『神』多管閑事事,叫衪們別鬧了——不過算了,隨便衪們吧。如果什麽事都要在意,不累死才怪。


    這是無數『眾神』遊樂嬉鬧的世界。


    充滿怪事的、混沌的世界。


    也是自由幸福的世界。


    「喔,來上學啦?」


    在校門口和學生打招呼的小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歡迎光臨櫻花呋夜學園。」


    她溫暖地迎接第一次上學的我。


    「還有,『你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


    回到我一直向往、期盼已久的平靜日常生活。


    跟小劍互相打過招呼,離開她身邊後,我們抵達了停車場。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


    「哥哥。」


    「怎麽了,鎖鎖美?」


    我有好多話想對他說。


    想跟他說謝謝、跟他說對不起、跟他宣示、跟他告白——好多好多的話。


    「不,沒事。」


    不過算了——明天再說吧。


    「那麽,今天也好好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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