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隔天早上。


    (我看我也搭公車上學好了。)


    岸嶺一邊這樣想,一邊爬上長長的坡道。


    由於不少學生都是讓司機開自家轎車送到學校,所以校方並沒把這條坡道當成問題,但是對於岸嶺缺乏運動的身體來說,爬起來可是相當吃力。尤其是現在是春天所以還好,等到夏天一定會要人命。


    相較之下,搭公車還可以看書。可是從家裏走到學校才十五分鍾,與其花錢搭公車,他寧可把錢拿去買書。不過最近因為家裏沒地方擺,他比較不常去書店了。


    「嗨,岸嶺。真巧耶。」


    忽然有人叫住他,是班上唯一一個男同學日下部。


    「呃,嗯,早啊。」


    上學途中正巧碰到同班同學。這是早晨時段到處可見的景象。


    然而這種時候,岸嶺內心總是煩惱不已。因為他不知道該講什麽話題才好。


    兩個人都不講話也很尷尬,而且可能會讓日下部覺得「你是不想跟我說話嗎?」讓他留下不好的印象。話雖如此,他又想不到能講什麽話題。


    這時,他注意到一件事。今天的日下部心情好像不錯。


    「你……你好像很開心呢。」


    「是啊。因為今天有很多活動嘛!」


    他首先想想,今天有什麽預定行程讓日下部這麽開心。


    (啊,我懂了。社團活動就是從今天開始嘛。)


    雖然不知道他加入的是遊泳社還是韻律體操社,總之有更多機會能跟女生接觸,他應該很高興吧。


    「對了岸嶺,你都是走路上學啊。你家住附近嗎?」


    「咦?嗯,對啊。日下部也是吧?」


    「算是啦。不過更正確來說,我是騎腳踏車上學。」


    「咦。騎腳踏車不是違反校規嗎?」


    「所以我隻騎到半路。附近有家親戚經營的店,就放在那裏。」


    「是喔。」


    講到這裏對話就要中斷了,岸嶺內心淌著冷汗尋找下個話題。他覺得自己真是太不會跟人相處了。


    「不過話說回來,我們高中真是怎麽看怎麽廣闊呢。」


    幸好日下部提出了新的話題。


    「啊,嗯。就是啊。」


    岸嶺也一邊答腔,一邊望向矗立於坡道上的母校。


    高中部與中學部的學生人數加起來也才八百人左右,並不算太多。但是除了高中部與中學部的校舍之外,校內的室內遊泳池與體育館等設施也都各有兩座。而且或許是因為紫外線對千金小姐的肌膚有害,操場比較小,但中學部與高中部都各有專用的網球場與籃球場等室內練習場。就總建築麵積而論,恐怕沒幾所學校比這裏大。


    「不過以我來說……我比較在意那個就是了。」


    他望向轉學第一天,把自己當嫌犯問話的那些壯漢警衛。


    他們在女學生經過麵前時,總是麵露和藹笑容打招呼,但對男學生卻投以凶狠的瞪視。


    這天也不例外,許多警衛的目光紮在岸嶺與日下部身上。


    「為什麽男生老是被瞪……?」


    「喔,因為那個啦。好像是為了趕走非法入侵者。」


    「聽……聽起來好可怕啊。怎麽回事?」


    「聽說以前有人穿著這所學校的製服,試圖非法入侵。所以那些黑衣人把我們這些男生的臉統統記了起來,在檢查有沒有沒看過的長相。」


    「……喔,原來如此。所以我們就被連累了……」


    畢竟這所學校有很多千金小姐就讀。可能是因為這樣,這所學校的學生常常成為偷拍的對象,這事岸嶺也有聽說。他還聽說運動會或是園遊會的入場券,在外麵可以賣到幾十萬圓。


    為了保護女學生或許是無可奈何的,但做到這個地步,岸嶺覺得未免保護過度了。


    「不過對我們來說也不見得隻有壞處啦。因為警備那樣森嚴,我們也才能享受意外的好處啊。」


    「……什麽意思?什麽意外的好處?」


    「想知道嗎?你想知道嗎?那好,我就告訴你吧,畢竟你也是男人嘛!」


    日下部得意地笑著,喜孜孜地把臉湊到岸嶺耳邊。


    「你知道嗎?這所學校有個傳聞。聽說這所學校的體育課──」


    日下部先是吊人胃口地停頓了一會兒,然後才說:


    「穿的好像還是體育短褲喔。」


    「……喔?」


    總之岸嶺隻能隨便回一聲。


    但日下部似乎不滿意他這種反應,加強了語氣。


    「你這什麽反應啊!應該要更驚訝一點才對吧?」


    「咦?有……有什麽好驚訝的?」


    「你也想想看嘛,是體育短褲耶,體育短褲!一般以為早就絕種的體育短褲,在這平成年間竟然還存在耶!而且還是在美少女如雲的這所學校!」


    「可……可是體育短褲說穿了,不就是普通的體育服嗎?」


    「有……有沒有搞錯啊……」


    不知道為什麽,日下部用憐憫的眼光看著岸嶺。


    「難道你……不知道體育短褲的優點嗎?不,我可以諒解,畢竟在我們小學時,體育短褲好像就消失了嘛。也是,你不知道也不能怪你。」


    「抱……抱歉。我對這方麵不熟……」


    岸嶺在說謊。


    他知道體育短褲是什麽樣的服裝。也曾經在半夜的電視節目上看過。說穿了就是古早年代的體育服,但因為腿部露太多而受到女生排斥,就漸漸廢止了。聽說現在女生隻會穿在裙子裏,以防走光。


    原來如此,隻要想像學園裏那些千金小姐穿上體育短褲的樣子,也的確能體會日下部的興奮之情。可是對岸嶺這個少年來說,把那種事露骨地講出口,總覺得有點遜。


    「哎,等你親眼看到之後,你也會感謝那些警衛的。就是因為有警衛徹底隔絕外界眼光,體育短褲這種偉大文化才能流傳下來。我們身為這所學園的學生,可是可以看個過癮喔。每天早上被警衛冷眼相待又怎樣咧。」


    「……總之,我完全明白體育短褲為什麽會廢止了。」


    岸嶺覺得拿他沒轍的同時,發現到一件無聊的事實。


    「對了,你今天看起來心情特別好……難道是因為今天有體育課?」


    「沒錯,正是如此!」


    日下部的門牙閃爍著燦爛光輝,他喜孜孜地豎起了大拇指。


    2


    隻不過,日下部滿懷希望的表情,沒多久就塗上絕望的色彩。放學後,岸嶺跟平常一樣,又被迫聽日下部的抱怨聽到煩死。


    「想不到體育課竟然會把男女完全分開……」


    日下部呆愣地注視著窗外,眼神有如死魚。


    「還在講這件事啊?死心吧,這裏不久之前還是女校嘛,沒辦法啊。」


    今天第五節上了體育課。


    因為不是小學生,所以並不會男女生一起上課。(注:日本的中學、高中體育課多為男女分開上課。)但就算如此,至少也會先一起在體育館或是操場上集合,然後再分開上體育課──日下部似乎是這樣認為的。也就是說,他以為可以趁著上課空檔欣賞美少女們的體育短褲裝扮。


    然而,到了第五節課,隻有男生被叫到操場集合。而且還是高中部三年級的所有男生──岸嶺他們五個轉學生,以及本來就念這所學校的殘存五人──總共十個人一起上課。


    至於這段時間女生們呢,聽說是各自去上選修課程了。


    說得明白點,就是男女生被徹底隔離了。


    「照這樣下去,開始上遊泳課時鐵定也是男女分開啦……唉……我到底是為了什麽才來念這所學校的……?」


    就是啊,你到底是為了什麽才來的啊。岸嶺很想這樣吐槽。


    「該打起精神了吧?好了啦,社團活動不是從今天開始嗎?」


    「我看那個也有問題喔。這所學校該不會連社團活動都是男女分開吧。」


    搞不好。


    「就算是分開,至少也可以參觀一下吧?」


    「說得也是。好!振作起來,去參觀一下遊泳社吧。現在隻要能看到赤裸的大腿,怎樣都無所謂啦。」


    相處了幾天,岸嶺摸透了一點,那就是這個叫日下部的同班同學,心情轉換得非常快。


    (希望他明天心情能好起來。)


    聽心情低落的日下部講話很累,岸嶺不禁為了自己如此祈禱。


    ◆


    一邊前往圖書館,岸嶺一邊想起第五節體育課的事。


    結果今天三年級的男生第一次齊聚一堂,兩年前就開始就讀這所學校,殘存下來的那幾個男學生,簡直像找到飼主的小狗一樣,用一種依賴的眼神看著轉學組,讓他印象深刻。他們五個都像是好人家的大少爺,似乎被全是女生的環境折磨得不成人形。


    至於岸嶺以外的轉學組,就跟日下部一樣,所有人都呈現死魚般的眼神。看來他們也一直在巴望著體育短褲。


    看到日下部能為了區區體育短褲那樣認真,的確讓岸嶺有一絲絲羨慕。高中生本來就應該像他那樣吧。高中生才不管什麽道理或常識,滿腦子都是女生的事情。


    然而,岸嶺沒辦法像日下部那麽積極。因為他對自己沒自信。


    他似乎能理解日下部為何能對女生那麽積極。日下部似乎很講究服裝與發型,口才也好。女生被他搭訕,應該也能聊得開心吧。


    相較之下,岸嶺能確定自己完全不行。長相平平,念書勉強擠得進前幾名,但絕不是最優秀的,對體育更是沒輒。而且可能是因為常常一個人獨處,他很不擅長跟人來往,興趣也隻有閱讀這一項。唯一的特技,大概就是閱讀時的高度集中力吧,但別人看了或許隻會覺得不舒服。他不認為有哪個女生被自己追求會感到高興。


    他並不是對性方麵的事沒有興趣。可是自己這種人要是講出體育短褲或是學校泳裝之類的話來,任誰看了都隻會覺得惡心吧。


    (算了,沒差。反正我有書本作伴。)


    至今每次遇到什麽煩惱,岸嶺總是做出如此結論,讓自己看開。就這樣,即使從這天開始轉學組也可以參與社團活動了,對岸嶺的日常生活仍沒有任何影響。


    他跟平常一樣進入圖書館。走上設置了閱覽座位的二樓,發現隻有一個人比他先到。他認得對方。是他昨天他也看過,戴著眼鏡──再補充一點的話,就是胸圍頗為可觀──的二年級女生。


    「…………」


    她本來坐在閱覽座位上安靜地看書,可能是聽到走上樓梯的腳步聲,與岸嶺四目相交。


    不過也沒發生什麽事,那個女生就趕緊別開了視線。


    這是這所學園的女生常有的普遍反應,岸嶺已經不以為意了。隻是,她幾乎天天來圖書館報到,讓同樣喜愛閱讀的岸嶺很高興。


    「……對了。」


    無意間,他想起自己也曾經跟唯一一個異性做過朋友。


    「宮美現在不知道怎麽樣了。」


    幼稚園的時候,隻在一起玩了一年的青梅竹馬。


    岸嶺還記得與她訂下的約定。他們說等長大之後,還要一起看書。


    然而從那時候算起,已經過了十年以上的歲月。十年。那相當於他至今人生的三分之二,是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可能是因為這樣吧,岸嶺早在很久以前,就記不太得她的長相了。就算在路上與她擦身而過,恐怕也認不出來。很遺憾,那時在幼稚園的別離,或許就是一輩子的別離了。


    岸嶺從至今讀過的故事當中,學到人生就是這麽回事。所謂故事,描述的是主角的人生。而故事是由人與人的相遇及別離構成的。心愛的人、值得信賴的友人,或是一輩子的宿敵──與這些人相遇,然後離別。可以說這就是人生的一切。


    這本書正是如此,他拿出《基督山恩仇記》這麽想。與戀人美茜蒂絲的結婚典禮當天,遭到逮捕下獄的愛德蒙?鄧蒂斯。他之後會曆經多少相遇與別離呢?想著這些,自己的小小煩惱就變得微不足道。


    就這樣,回到閱覽座位的岸嶺,意識一如往常被吸進書中,取代了愛德蒙?鄧蒂斯的主角身分。


    ◆


    ……我的挖洞越獄行動,以失敗告終。


    不過,這個洞並沒有白挖。我在洞穴深處,遇見了跟我一樣無辜入獄的法利亞神父。


    來到這間牢房以來,我第一次與跟我同病相憐的人接觸。


    我與法利亞神父很快就無話不談。他很有智慧,連我為何會成為階下囚,他都推測了出來。


    用不著多少時間,我開始敬愛他如同第二個父親,多方麵向他討教。數學、科學、曆史,還有外語。法利亞神父給予隻會開船的我諸多知識。我與他雖然是在黑暗牢獄當中相遇,但對我而言,那絕非一段不幸的時光。


    可惜好景不長。不久,法利亞神父病倒了。


    然而神父在臨死之前,告訴了我一個天大的秘密。那就是某個古老貴族隱藏財寶的地點。


    不久,法利亞神父就在哀戚中過世了。我再度成了孤單一人。


    我幾乎再次陷入絕望,但最後我想到了一個可怕的越獄辦法。


    我鑽進獄卒裝法利亞神父遺體的袋子,與他調換過來。


    我的嚐試成功了。我被當成屍體拋進海裏,終於逃出了陰暗的牢房。


    成功越獄的我,遵照法利亞神父所言,找到了貴族以前埋藏的財寶。


    我獲得了巨大的力量。


    就這樣,我發誓複仇,要讓我成為階下囚的那些人付出代價。


    然而就在這時,一句有如天啟的話語從天而降。


    「喂,同學。」


    ……咦?怎麽回事?


    「不好意思,請你醒醒!我有事要找你!」


    上天給我的啟示,是個年輕男子的大嗓門。


    我不禁陷入混亂。甚至覺得該不會是到了這時候,上天才終於伸出援手……不,是出聲關心我了。


    「嗯──看起來不像是在睡覺,可是完全沒聽到我說話呢。到底是怎麽了?」


    事情發展太難以理解了。


    我的集中力就此中斷,從書本世界蘇醒過來。


    ◆


    首先,岸嶺知道自己的意識從書中回到了現實。


    「嗚……嗚哇?」


    岸嶺不禁大叫出聲。因為眼前出現了一個戴眼鏡的陌生男子。


    「喔喔,你注意到我啦?」


    那個男人用大嗓門說道。


    不是學生。個子很高,整個人氣質也很成熟,最重要的是不知道為什麽,穿的不是製服,而是白袍。


    「啊……」


    他對這人有印象。


    就是昨天社團介紹迎新會上,做了莫名其妙的介紹後挨了天道學生會長一記飛踢,被迫退場的那個教師。


    「看來你好像有著過人的集中力呢!不管我拍你肩膀還是出聲叫你,你都沒注意到我,但又不是在睡覺。簡直就像……靈魂被書勾走了!」


    「……基本上沒說錯。我隻要一看書,就會停不下來。先別說這個了,老師找我有什麽事?」


    因為看書被打擾,讓岸嶺的語氣有點倔。


    「哎呀,真是失禮了。我是物理教師,叫做瀨名明雄。恕我唐突,你叫什麽名字?」


    「嗄?」


    為什麽我得告訴你我的名字?這是岸嶺的第一個想法。然而,那個教師給人一種難以違逆的感覺,岸嶺無法開口拒絕。


    「……三年b班的岸嶺健吾。」


    「哦,岸嶺同學啊!都三年級了,我卻沒見過你,看來你是轉學組吧?」


    「嗯,是啊。」


    「那麽岸嶺同學。我想問你一件事……你想不想跟聲優結婚?」


    「嗄?」


    「啊,不,這真是個蠢問題,天底下不可能有男人不想跟聲優結婚嘛!好,換個問題。你是轉學組,而且待在圖書館。也就是說你還沒加入社團,對吧?」


    「呃,算是吧。」


    幹嘛問這個?而且在圖書館這樣大聲講話,不會吵到別人嗎?


    就在岸嶺這樣想的時候。


    岸嶺的確看見了。瀨名老師的眼鏡彷佛裝了什麽發光裝置似的,發出詭譎的光線。


    然後,


    「抓到啦──────!」


    「咦?咦?」


    根本沒機會抵抗。


    當岸嶺發現時,一個黑色布袋狀的東西已經當頭罩下──


    他被綁架了。


    岸嶺的日常生活,就從這一刻開始出錯。


    ◆


    他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幾分鍾之前,自己還隻是個平凡的高中生,過著平凡的日常生活。結果自己在恐怕是全日本最安全的校舍當中,突然被蓋上黑色布袋遮住視線,像隻毛蟲般被抬了起來。


    「喂,老師您做什麽啊!請放我下來!」


    遇到這樣的狀況,他還是對老師講敬語。


    「別吵,乖一點!我不會傷害你的!」


    身體上下激烈搖晃。看來他們正在往某處移動。


    「您在說什麽莫名其妙的話啊!請、請快點放我下來!」


    「好啦,稍安勿躁,很快就到了!奉勸你少說幾句話,會咬到舌頭喔!」


    會咬到舌頭是誰造成的啊──


    他想抗議,但瀨名老師似乎在爬樓梯,晃得更激烈了,實在沒辦法講話。


    不久,傳來一陣喀啦開門的聲音。


    「好,到了。喂,我要放你下來囉!」


    「咦?」


    他以為自己要被扔到地上,忍不住渾身僵硬,所幸並沒有發生想像中的強烈撞擊。他被慢慢放到地板上,袋子打開來。


    首先第一個看到的,是綁架自己的犯人。


    「老……老師您這是做什麽?這裏是哪裏?為什麽要把我帶來這裏?」


    「好了啦,又不是被綁架的未來人,一個大男人別在那裏嚇得發抖!沒什麽好驚訝的,這裏是我們現代遊戲社的社辦,視聽準備室!」


    「嗄?現代遊戲社?視聽準備室?」


    岸嶺也知道這個古怪老師是現代遊戲社這個陌生社團的顧問。這樣想來,這間狹窄的房間,就是現代遊戲社的社辦吧。他也記得校舍二樓的確有第一、第二視聽教室,而隔壁就是視聽準備室。


    他重新環顧室內。如同視聽準備室這個名稱,這間房間本來應該是雜物間。大小是普通教室的一半。而且室內空間的一半以上,都被堆放各種器材的架子塞滿了。雖然因為被架子擋住看不到,不過房間最裏麵應該還有通往第二視聽教室的門。


    不過室內雖然狹窄,但不顯得淩亂。雖然有種雜物間的感覺,但有效活用了狹窄空間,弄得整整齊齊。


    而令他驚訝的是,室內左右各放了兩台大電視,加起來總共四台,而且還有好幾台像是放影機,看起來很昂貴的機器。


    這時,可能是注意到岸嶺的視線,瀨名老師驕傲地挺起胸膛。


    「嗬嗬嗬,我就知道你會注意到這個!很好,盡管欣賞吧!這是本社引以為傲的四台電漿電視!」


    「我……我又沒問這個。不過,雖然這裏是有錢的私立學校,但能在社辦放這麽貴的東西,還真是厲害呢……」


    「新款的大型液晶電視也就算了,過時的電漿電視其實沒那麽貴啦!雖然夏天會很熱,但我們無論如何新需要hd環境!」


    岸嶺聽不懂他在說什麽。真要說起來,高中的社團活動為什麽會需要用到四台電視?


    「算了,這種事怎樣都無所謂!來到了這裏,你應該知道自己會被怎樣吧?」


    「嗄?您……您在說什麽啊?」


    「好啦好啦!來,廢話少說,在這張單子上簽名吧!」


    「咦?咦咦?」


    瀨名老師從懷裏掏出一張紙,硬是塞給岸嶺。


    他無處可逃,被迫接下那張紙。


    到底是什麽呢,岸嶺低頭一看,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這……這什麽──────!」


    他好久沒這樣慘叫了。


    那張紙上寫著五個大字。就是「結婚申請書」。


    搞不懂現在是什麽狀況。


    先是在圖書館被綁架,被帶進密室,然後又拿到結婚申請書。而且更令人驚恐的是,丈夫欄位已經寫上了「瀨名明雄」。


    「這……這是怎樣?突然拿出什麽結婚申請書,您是不是瘋啦?不……不對,不是突不突然的問題,我還是高中生……不,這樣講也不對,男人跟男人不能結婚……唉唷,總之莫名其妙!」


    聽說最近bl這種類別在出版業界擁有一定的勢力,難道這個社團的名稱「現代遊戲」指的是那種意思嗎?


    「嗯?你究竟在說什麽啊,結婚申請書?」


    瀨名老師一頭霧水地說,看看自己塞給岸嶺的紙張。


    「啊,抱歉,我弄錯了!這是為了隨時能跟聲優結婚,而預先準備好的結婚申請書啦!我要請你簽名的是這份!」


    他還是一樣說著些無法理解的話,把結婚申請書收好後拿出另一張紙,遞到岸嶺麵前。那張單子上,一樣寫著五個大字。


    「入社……申請書?」


    就在這時,背後的門刷啦一聲打開。


    「不行呢,瀨名老師。到處都找不到沒加入社團的新生……嗯?」


    耳熟的聲音讓他忍不住回頭一看,隻見一個似曾相識的女學生站在那裏。


    「嗯?你是……好像在哪裏見過呢。」


    「我……我也見過你,你是學生會長……」


    他的思緒差點變得更加混亂。因為連女學生都崇拜不已的天道學生會長就站在那裏。


    霎時間,他的心跳加快。繼而不禁看得出神。不管看幾次,這麽漂亮的女生,就連電視上都沒看過。


    但同時岸嶺也覺得奇怪,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不過這個疑問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因為他想起了前兩天介紹社團活動時的事。這位天道學生會長,似乎是現代遊戲社的唯一一名社員,而且還是社長。


    「喔,你回來得正好!看,天道同學!我順利找到了一個新社員!三年級的岸嶺健吾同學!」


    天道頓時神情一亮,變得喜色滿麵。


    「找到了啊,那真是太好了!歡迎來到我們現代遊戲社。我想起來了,就覺得你有點麵熟,你不就是前幾天留在圖書館的男生嗎?看來我們滿有緣的呢。」


    「呃,是。」


    有緣──雖然隻是普通的字眼,但是出自天道學生會長這樣的美女之口,令岸嶺有點害羞。


    「……啊,不對不對,請等一下!什麽新社員?我什麽時候說要加入了!」


    「這還需要解釋嗎?今天是開放社團招生的日子,而不屬於任何社團的你來到我們社團,最重要的是你不是很想跟聲優結婚嗎?」


    「是……是這樣嗎?」


    岸嶺還來不及抗議,天道已經用一種憐憫的眼光看向他。


    「真令我驚訝。想不到有人跟瀨名老師擁有同樣的誌向……呃,好吧……每個人各有各的人生嘛。」


    「請……請等一下!我什麽時候那樣說了!更何況我根本不是自願來的,是瀨名老師硬把我綁來的吧?」


    「你……你說什麽?」


    天道學生會長這次轉為冷眼瞪著瀨名老師。


    「瀨名老師,他說的是真的嗎?您真的是用這種方法把他帶來的嗎?」


    講話雖然保持禮貌,語氣卻是咄咄逼人。


    瀨名老師大概是知道逃不掉了,推了推眼鏡轉移目光,同時說:


    「不……不是啦,你別激動!岸嶺同學也是,你們先聽我說,我會這樣做是有苦衷的!你也知道社團從今天開始活動吧!然而不知道為什麽,我們社團就是沒半個人來加入!尤其連一個男生社員都沒有,這是很嚴重的問題。於是我跑遍整棟校舍,找到了在圖書館閑閑沒事做的你,才邀請你來到我們社團的!」


    「這……這樣有解釋跟沒解釋一樣嘛!根本亂來吧,況且我哪裏閑間沒事做了……」


    「好了啦,你也該坦率一點了吧,你應該也知道會變成這樣才對!明明知道還一個人傻傻地跟來,不就表示你也有點興趣嗎?」


    「幹嘛學騙女人的牛郎講話啊!再說,我對社團活動根本就沒興趣!」


    「還不肯死心啊!好吧,算了,反正這間教室有隔音,再怎麽哭叫都沒人會來救你的!你已經無處可逃了!」


    「喂,你做什麽啊!啊──」


    不知道為什麽,瀨名老師擋住了岸嶺的去路,把他逼到教室角落。


    「老師,請不要做會讓人誤解的事!」


    就在岸嶺開始感到危機將近時,天道往瀨名的頭上狠狠敲了一下。


    「很痛耶!我覺得學生打老師不應該喔!」


    「那麽請您至少做些有老師樣的事。總之,老師您會把事情越弄越亂,請先閃一邊去。」


    她毫不留情地說完,轉向岸嶺。


    「你是岸嶺同學,對吧?」


    「呃,是。」


    被那雙美麗的眼睛盯著,還是一樣讓他無法保持平靜。


    「真是抱歉,大致情形我已經了解了。你突然被帶過來,又被迫加入社團,難怪你會感到困惑了。」


    「呃,沒關係,你明白就好……」


    岸嶺不由得鬆了口氣。雖然隸屬於這種社團,但她好像還算正常。她的存在在岸嶺心中儼然成了女神。


    「不過,既然都來了,隻要你不介意,要不要稍微參觀一下?我們也真的很需要新社員。」


    「……喔。」


    岸嶺不擅長跟人來往。可能是因為這樣,別人當麵拜托他做什麽時,他總是無法立刻拒絕。他怕拒絕對方會讓對方不高興。你這小子,要是被路上推銷的抓到鐵定逃不掉──以前的班導山城老師曾這麽說。


    何況還是被天道這樣的美女當麵拜托,根本不可能回絕。


    「好吧,隻是參觀的話……不過,你們社團是做什麽的?我從來沒聽過現代遊戲社這種社團耶。」


    「好,就由我來解釋吧!」


    瀨名老師用不必要的大嗓門插嘴說道。


    我是在問天道學生會長耶──他雖然這樣想,卻實在無法說出口。


    「我們現代遊戲社啊,一言以蔽之,就是打電動的社團!」


    「電……電動?」


    這句話雖然讓他意外,不過聽到之後倒也不難理解。


    社辦裏有四台之多的大型電視,周遭還有看似昂貴的機器,那應該就是遊戲機吧。岸嶺雖然不打電動,但至少看過新聞或廣告。


    「您說的電動,難不成就是電動玩具?」


    「喔喔,當然囉!」


    「抱歉,我還是走好了。」


    他匆促地想告辭,但兩個人馬上攔住了他。


    「且慢!為什麽,你為什麽要走?電動可是當今日本的重要產業之一,是世界第一的休閑娛樂耶!」


    「就是啊。可以在學校的社團活動裏,受到學校的認可打電動喔。這對你來說應該也不是壞事吧。」


    瀨名老師不用說,連天道都連聲挽留。


    「不,那個……我很討厭電動。」


    「「什……什麽?」」


    兩人異口同聲表示驚愕。


    「你竟然討厭那麽好玩的東西?為什麽?說出你的理由!」


    「我是覺得不太可能,不過你該不會是被奇怪的報導誤導了吧?說什麽打電動會有暴力傾向,或是會變成遊戲腦什麽的,你不至於相信那種理論站不住腳的偽科學吧?」


    天道這樣問的時候表情相當嚴肅,岸嶺也不得不認真回答。


    「沒……沒有啦,我沒有相信那些。書裏也有很多暴力情節,但我看了也不會產生暴力傾向,也沒聽過什麽遊戲腦。我就隻是喜歡看書罷了,所以不想做其他事情浪費看書的時間。」


    他沒說謊。雖然他還有另一個孩子氣的理由──都是因為電動,害大家都對書本不屑一顧。但他實在說不出口。


    「這樣啊……這麽一說,你前幾天也在圖書館看書看得很專心呢。」


    「書本的確是很棒的媒體沒錯!可是,也不需要因為這樣就排斥其他文化吧?電玩在現代日本,不對,在全世界掀起了空前絕後的熱潮!你應該搭上這股熱潮才對啊!」


    天道似乎諒解了岸嶺的想法,但瀨名還是不肯放棄。


    「……我不太清楚,不過電玩有那麽厲害嗎?不過就是電玩嘛。我是知道大家都在玩啦。」


    「電玩是小事,但可不能忽視喔!這樣啊,你真的不知道啊?那我就解釋給你聽吧。一切都起因於十年前推行的一項政策!」


    「我並沒有請老師解釋啊……」


    岸嶺被瀨名老師的強硬個性弄得有點厭煩,但天道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想你應該發現了,瀨名老師很喜歡解說,不介意的話就聽聽吧。況且這跟本社的成立緣由也有關係。」


    「呃,喔……」


    的確,瀨名一開始解說就顯得生龍活虎,實在說不出「不了,我不想聽」這種話來。


    就這樣,瀨名像個單口相聲演員一樣誇張地比手畫腳開始解說,白袍翻動著。


    「時間是一九九九年!當時的自公聯合政權,為了刺激個人消費,有意對兒童或高齡人士發放地域振興券!然而,許多人認為即使胡亂灑錢,也隻會被用來購買生活必需品,恐怕無法持續刺激消費!在長期的質疑聲浪下,該項政策被迫中止!話雖如此,經濟振興政策仍然是有必要的,於是取而代之地發放的──就是『文化振興券』!」


    「喔。」


    這方麵的事情,岸嶺也略知一二。


    文化振興券。說得明白點,就是可以用來購買文具、運動用品、玩具、圖書、音樂或影像媒體,或是用在美術館與電影院等方麵的商品券,像岸嶺現在錢包裏也有文化振興券。國家發放無法用來購買生活必需品的商品券,藉以振興國內的文化產業。


    「日本的文化本來就在世界各地受到各種肯定!政府對這種文化產業投入名為文化振興券的資本,讓產業發展,擴大出口,希望能藉此改善景氣!這項政策獲利最大的,據說就是當時的遊戲業界!因為小孩子得到了一筆金額可觀的商品券,會去購買的昂貴商品,頂多就是電動玩具了!」


    「喔,原來如此。」


    岸嶺隻能隨便應一句。


    至於瀨名的語氣則是越來越熱情,變得像政治家在演講一樣。


    「於是獲得力量的遊戲廠商,開始向國內外提供優質遊戲,賺取大筆外匯!像出口汽車或電器產品總是不免與外國競爭,產生衝突,但是讓全世界的人享受娛樂卻沒有任何障礙!甚至有政治家開始提倡今後應以遊戲為主要出口產品!遊戲不再隻是普通的玩具,而是一項產業,逐漸獲得穩定的地位!」


    所謂做父母的總是對「國家認證」沒有抵抗力。岸嶺身邊玩電動的小孩越來越多,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就這樣,政府注意到文化振興券的顯著效果,將文化振興券改名為『兒童津貼』,至今仍然推行相同政策!未滿十八歲的孩童每月可領五千圓的文化振興券,給予他們接觸文化的機會,還能活化文化產業!尤其是消費者絕不會花錢買不好玩的遊戲!透過消費者的眼光投入資本,還能夠促進擁有優良產品的優良企業成長!」


    「喔。」


    現在岸嶺也每個月都領到的文化振興券,又叫做兒童津貼。


    如果輕易發放現金,想必會有不道德的父母拿去浪費在柏青哥等娛樂上,也很容易形成犯罪溫床。但如果采取兒童專用的文化振興券形式,就不容易被兒童以外的人士利用,也不會有國外匯款的違法行為。


    雖然還是有著不能用來購買生活必需品的缺點,但至少一些因為經濟問題而難以接觸運動或藝術等文化活動的孩童,獲得極大的好處。畢竟隻要存個一年就是六萬圓,都可以買台便宜的電腦了。


    岸嶺也多虧於此,喜歡的書愛買多少就可以買多少。不過也因為這樣,房間裏已經沒地方擺書,最近都是到圖書館去看了。


    「以結果而論,時下空前絕後的遊戲熱潮正在來襲,每星期都會舉辦日本電玩大戰冠軍賽(japan game battle championship)──俗稱jgbc的官方電玩大賽,日夜展開激烈對戰!然後,接下來就要講到我們現代遊戲社的成立緣由!」


    「……我不太懂這話是怎麽接的,總之到底有什麽關連性?」


    「接下來由我來說明吧。」


    天道學生會長接著說,或者該說插了進來。也許她也聽膩瀨名老師長篇大論的解說了。


    「你應該也聽說過,我們伊豆野宮學園本來是女校,之所以開始接受男生入學,是為了因應少子化造成的學生人數減少。然而,這所銅牆鐵壁般的女校,要接受男生入學並不容易。」


    「嗯。女生聽了反彈聲音一定很大吧。」


    不過天道看起來倒是不在意──岸嶺突然產生了疑問。


    「不,女生會抗拒是當然的,但反正大家總有一天也是要跟異性接觸的。這對女生來說反而是個好機會。這種情況下,需要擔心的是男生。」


    「喔。你說我們嗎?」


    「對。比方說,目前每個班級隻有兩名男性入學者,這種狀況對男生來說似乎很難熬。聽說入學的男生當中,有不少人因為無法適應而要求轉學。」


    「……我能體會。」


    他想起唯一一個同班男同學日下部。剛入學時,日下部還興奮地說要跟女生相親相愛,最近卻老是長籲短歎。


    然後,岸嶺在體育課時,看到了已經在這所學園念了兩年的殘存男學生們。他們要是有什麽契機,一定也早就離開這所學園了。


    真要說起來,岸嶺自己也是以交換學生的形式轉入這所學校的。這件事背後肯定有個受不了全是女生的環境的男學生。


    「總而言之,岸嶺同學!」瀨名說。「這所學校沒有男生的安身之處啦!畢竟連廁所位置都有限呢!」


    「嗯,是這樣沒錯。」


    這所學校本來是女校,因此男廁等設備不夠齊全,目前他們男生都得特地跑去一樓的教職員用廁所。可想而知那裏常常有教師來如廁,學生根本無法久待。


    「於是在約莫半年前,我向學校提出建議!為了給男學生做個安身之處,也為了增加男性誌願入學者,我想以現今全世界最熱門的現代遊戲,也就是電玩成立一個社團!隻要能在學校公認下打電動,就可以招攬更多男生入學,最重要的是可以為男生做一個安身之處!實際上,很多學校最近都成立了這種社團!隻不過大多都礙於經費問題而隻有同好會規模!」


    「我身為學生會長,也讚成為男生做一個安身之處。於是去年,我就與瀨名老師成立了這個現代遊戲社。」


    「喔,原來如此……」


    社團的成立理由還滿正常的,讓岸嶺相當意外。


    這所學校開始招收男生才兩年。而且甚至有人希望轉學,也許真的需要有一個男生的安身之處。


    隻是,他產生疑問。


    「不過,為什麽連天道同學都要入社?天道同學同時也是學生會長,對吧?應該有很多事要忙吧,何必一定要加入社團……」


    天道學生會長的大名,就連一年級女生都沒有人不知道。岸嶺始終不明白,這樣有名的她為什麽要陪這個古怪老師加入一個怪怪社團。


    然而,自然而然脫口而出的疑問,卻引起了意想不到的變化。天道的雙頰飛上兩朵紅雲,好像在害羞。


    「沒……沒什麽特別理由啊。瀨名老師難得為了男生成立了社團,若是沒有半個社員豈不是很難看?所以我隻是加入湊人數而已。對吧,瀨名老師,是這樣沒錯吧?」


    「呃,嗯,對啊!是啦,的確是!」


    她講的話很有道理,但態度十分可疑。怎麽看都像是在隱瞞什麽。


    最明顯的一點,是那個總是冷靜沉著的天道學生會長,如今滿臉通紅。


    (該……該不會……)


    他推測出一個結論。


    隻有顧問老師與一個女生的特殊社團。還有羞紅了臉的天道。


    他導出一個可能性。難不成天道學生會長喜歡瀨名老師嗎──?這樣一想,所有事情都說得通了。看起來跟電玩沒啥關連的貴族女校學生會長為何會待在這個社團,被問到理由時為何會麵紅耳赤,都能夠理解了。天道對瀨名的態度特別凶,或許也是因為關係親密。


    對於對天道懷有淡淡憧憬的岸嶺而言,簡直像吃了顆震撼彈。


    「總之!我們現代遊戲社於焉成立,然而這時卻發生了從未想像到的問題!」


    瀨名嚷嚷著,硬是轉換了話題。


    岸嶺尚未從震撼中振作起來,不過反正像天道這樣的美女,不可能跟自己有任何關聯,他硬是轉換了心情。能改變話題他反而高興。


    「是什麽問題啊?啊,是不是沒人要加入?」


    「正是!不知道為什麽,這半年來,隻有天道同學一個人提出入社申請書!更慘的是,今天是一年級新生與轉學生開始社團活動的日子,但是都過一小時了,還是沒半個人想來加入本社!情況非常不妙。本社是為了替男生做安身之處才成立的,要是一個男生的新社員都沒有,校長也就算了,不知道理事長會說些什麽啊!」


    「…………」


    他好像能明白為什麽半年來都沒人要加入。


    這所學園的殘存男生盡是些大少爺,跟小狗一樣怯生生的。岸嶺不認為他們會有意願加入愛綁架學生的強勢古怪老師隸屬的社團。這所學園的千金小姐們也一樣,岸嶺不認為她們會對電玩那麽感興趣,最重要的一點,是她們鐵定不想接近瀨名老師。


    他也猜得到為什麽今天沒人來加入。


    「應該是因為那個吧?介紹社團活動的迎新會上,你們不是開了一些條件嗎?我覺得不要有那些條件,正常招攬男性新生不就好了。」


    「最後我們當然應該這樣做!不過你也看到了,本社空間狹小,器材也有限。實在無法毫無限製地接受所有人入社!總而目前我們必須奉少數精銳為圭臬,經營這個社團!」


    「不過既然沒人來加入,這項擔憂也隻是杞人憂天罷了。」


    「…………」


    被天道毫不客氣地吐槽,瀨名老師推了推眼鏡,打起精神。


    「總之!事已至此,我才會覺得至少也要有一個男生社員!」


    「……所以才會綁架在圖書館孤獨一人的我,是這樣嗎?」


    岸嶺諷刺地說,但這個叫瀨名的老師好像不痛不癢。


    「正是如此,岸嶺同學!所以,你從今天就是我們現代遊戲社的一分子了!將來就跟我一起娶個聲優老婆吧?了解嗎?知道了嗎?知道了就點頭!」


    瀨名的手無聲無息地伸了出來,放在岸嶺頭上,然後硬是往下壓。


    「點,頭,說,是!好,他答應了!抓到一個同誌了!」


    「喂,怎麽這樣強人所難啊!況且聽你們的解釋,這個社團要的是能立刻成為戰力的人吧?那麽根本沒碰過電動的我來也沒用啊!」


    「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但現在已經不能要求那麽多了!總之隻要事實上有一個男生加入我們社團,就可以堵住理事長的嘴啦!」


    「好啦,請稍等一下,老師。」


    按照慣例,又是天道攔阻了瀨名。


    「本人沒那個意願,強迫他入社也沒用吧。入社了卻是幽靈社員,搞不好理事長又會找我們麻煩。」


    「這我明白,可是……那該怎麽辦?一個新社員都沒有是不行的啊!」


    「是啊,所以……岸嶺同學。你想不想試玩一下遊戲?」


    「咦?」


    意想不到的提議,讓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不打算對別人的喜好挑三揀四。你說你喜歡閱讀,那也很好,不過天底下有個名詞叫做偏見。像你也是,不管一本書的評價再差,隻要有興趣你還是會翻閱一下吧?說不定玩過之後你會覺得還滿好玩的,我也想看看你的遊戲技術。拜托,就當作給我麵子,可以占用你一點時間嗎?」


    「…………」


    因為你看起來很閑──如果說是因為這種理由被綁架,他早就氣得回家了。然而對方這樣客氣地拜托自己,他實在無法冷淡拒絕。


    況且天道也就算了,瀨名看起來像是一旦決定就絕不改變想法的人。就算自己現在拒絕,恐怕他也不會輕易放棄。


    「……我知道了。那就隻玩一下下喔。不過,你們如果確認我真的很不會打電動,就要死心喔!」


    「嗯,這樣就夠了。謝謝你,岸嶺。」


    天道欣喜地微笑,讓岸嶺倉皇失措,覺得自己很沒用。這個人明明可能喜歡瀨名老師啊。


    3


    他們讓岸嶺坐在大型電漿電視前擺好的椅子上。


    在他麵前,瀨名老師非常開心地安裝著一大台黑色機器。


    「那是遊戲機,對吧?」


    他隨口問了一個心中的疑問。


    瀨名好像自己被稱讚一樣,抬頭挺胸地說:


    「你應該有聽過吧,這是ystation 3,俗稱ps3。這是日本在全世界爭光的代表性主機,是人類史上最強的遊戲機喔!」


    「喔。」


    跟岸嶺說什麽最強,他也搞不懂強在哪裏。


    「那麽瀨名老師,決定好要讓岸嶺玩什麽了嗎?」


    「嗯,當然了!就決定是《秘境探險2:盜亦有道》!」


    「《秘境探險》啊……好吧,想了解最近的遊戲,這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完全不懂……總之是一款有名的遊戲嗎?」


    「是啊。畢竟這可是全世界賣出四百萬套以上的超級大作呢。」


    「四……四百萬套?」


    這實在太出乎岸嶺的預料了。四百萬,這可不是隨隨便便能達成的數字。


    「你明白這有多厲害嗎?暢銷小說或是賣座電影或許也能達成這個數字。可是小說或電影的價格頂多一千圓左右。至於一款遊戲可是要五千圓喔!這個價格卻賣出了四百萬套!」


    「……我能明白國家為什麽會支援這種產業了。」


    「就是這麽回事。總之,暢銷作品等於有趣,這項法則在遊戲業界基本上也是適用的!更不用說這款遊戲還是年度最佳遊戲……簡單來說就是囊括了好幾座遊戲業界的奧斯卡金像獎的名作,你一定也會喜歡的!總之先玩玩看吧。你從現在開始,即將成為身經百戰的寶藏獵人,奈森?德瑞克!」


    「喔。」


    能夠成為身經百戰的寶藏獵人。這句話岸嶺令不禁有點期待,這是愛書人的天性。


    瀨名老師按下手把的按鈕。遊戲機發出「嗶」一聲啟動,電視上顯示了某種畫麵。目前看起來不太像遊戲。好像是某種主選單。


    「喏,拿去。」


    這時,瀨名老師把手把交給岸嶺。


    「呃,不,您突然把這個交給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操作,或是該做什麽啊。」


    「放心!最近的遊戲都不用看說明書就能玩了。你試試就知道了!」


    「喔。」


    岸嶺端詳一下手中的手把。


    大小握在手上剛剛好。而且好像是無線的,沒有任何連接線之類的東西。


    不過,最讓他驚訝的是──


    「按鈕有……五,六,七……有十顆按鈕耶!而且還有十字型的按鈕跟……這兩根棒狀的東西是什麽啊?」


    「那是類比搖杆。」天道說。「左搖杆可以移動角色,右搖杆可以移動視角。」


    「喔。移動我懂,視角喔……」


    既然是玩遊戲當然要移動角色,這個岸嶺還懂,可是他不懂什麽叫做移動視角。


    「順便一提,那個類比搖杆還具有按鈕功能!你用力按按看!」


    「喔。」


    他照著瀨名老師所說,用力按了一下搖杆。的確有按下按鈕的「卡」一聲。


    「最近的遊戲都是用這種標準手把!加上那個十字鈕,總共有十六顆按鈕喔!」


    「十……十六顆?全部都會用到嗎?那麽多怎麽記得住啊!」


    「哈,哈,哈,很久以前常常聽到這種抱怨呢!不過這也算是一種偏見!這款《秘境探險》正是使用大量按鈕的代表性遊戲之一,但是在全世界仍然賣出了四百萬套以上。隻會刁難玩家的遊戲不可能賣出這個數字的!」


    「喔。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來,總之玩玩看吧。按下○鈕。」


    「○鈕……?」


    一看手把,按鈕上的確畫著△○╳□等圖案。


    「呃,這個嗎?」


    按下按鈕,過了一會兒後,畫麵變了。


    看來遊戲好像開始了。首先,畫麵上出現耐人尋味的訊息。


    我所目睹的一切,至少有一半以上從未告訴別人。


    原因是我知道別人絕不會相信……


    馬可?波羅 1324年臨終之時


    「唔……」


    畫麵上的文字一瞬間便引起了岸嶺的興趣。大家都知道馬可波羅是《馬可?波羅遊記》的作者,是為歐洲帶來亞洲知識的名人。


    從字麵上看來,意思是不是說馬可波羅明知道一些事實,卻從未向世人公開?如同世界暢銷小說《達文西密碼》那樣,岸嶺並不討厭以這種方式切入的故事。


    這時,畫麵變了。


    是在列車當中嗎?有點時髦的內部裝潢當中,排列著看起來硬梆梆的椅子。不過,似乎發生了某些事故,各處都破爛不堪,窗戶也破了,風從窗戶鑽進來吹動著窗簾。


    接著畫麵上出現的,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男性。或許就是瀨名老師說的奈森?德瑞克吧。看他那高大體格,與其說是寶藏獵人,倒比較像是摔角選手。不過他似乎也被卷進了事故,滿臉是血。


    『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能是事故影響,奈森的記憶似乎有點模糊,痛苦地喃喃自語。


    『啊,嗚……』


    可能是因為疼痛,他的臉皺了起來。


    看來左邊腰部似乎受了重傷,有著一大片血跡。


    『我的血……這是我的血,我流了一堆血……』


    「……真的很厲害耶。」


    這時岸嶺已經漸漸被遊戲的品質震撼到了。他有聽說最近的遊戲很厲害,不過這畫麵真的不是普通的漂亮。


    列車內的每個小零件都描繪得十分精致,跟電影沒兩樣,尤其是人物描寫特別精彩。痛得臉孔扭曲的奈森?德瑞克,逼真得不像是電腦程式描繪出來的,痛苦的模樣栩栩如生。


    這時,奈森看向窗外。


    首先看到的,是讓人聯想到喜馬拉雅山的雪山。不過,看起來好像哪裏不對勁。


    白雪皚皚的山峰……竟然是橫著矗立的。


    說時遲那時快。從奈森的前方,飛來一個類似容器的物體。


    『嗚哇?』


    奈森於千鈞一發之際躲開了它。


    然而,馬上又有其他東西飛過來。


    「鐵……鐵桶?」


    這麽大的東西怎麽會飛過來呢?而且那個鐵桶好像不受重力影響,以筆直的軌道飛來──撞飛了列車後方的門。


    『我的天啊……!』


    「我的天啊……!」


    岸嶺忍不住念出了奈森的喃喃自語。


    從前方飛來了什麽東西,這樣講是錯誤的。


    因為後方的門遠遠看出去……看到的是地麵。


    難怪要喊「我的天啊」了。鐵桶不是飛來的,是從上麵掉下來的。


    恐怕是發生了脫軌事故吧。那輛列車──懸掛在半空中。所以雪山才會橫著矗立,鐵桶也會一直線掉下來,後麵的門外則是地麵。


    「嗚哇!」


    緊接著,可能是事故造成零件脫落吧,奈森坐著的椅子墜落了。但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奈森跳到了別的座位上。


    然而,他跳上去的椅子同樣一歪──奈森的身體掉到門外。


    「啊啊啊啊啊!」


    應該是為了預防乘客摔落車外吧,門外有個護欄。


    奈森的身體狠狠摔在那個護欄上。但反作用力太大,奈森的身體像球一樣反彈,再度往深淵墜落──


    然而就在這時,奈森發揮了驚人的反射神經,伸手抓住那個欄杆。然後又發揮他驚人的肌力,懸掛在欄杆上。


    『啊哈哈!哦,糟透了……』


    這時鏡頭像電影一樣拉遠,照出奈森身邊的狀況。


    除了傻笑之外別無他法。奈森搭乘的列車,以純白的雪山為背景,懸掛在半空中晃蕩著。而渾身是血的奈森則是在不穩搖晃的列車最尾端,勉強抓著欄杆。那樣子看起來十分危險,隨時可能墜落穀底。就算是好萊塢電影也不會這麽狠。


    「來,你已經可以自由操作奈森了,快逃出這裏吧。」


    天道說出這句話來。


    「咦?咦?自由操作?我、我該怎麽做?」


    「左搖杆,用左搖杆讓奈森移動。」


    「咦?這……這個嗎?」


    他試著把手把的左搖杆往左推。於是遊戲中的奈森,抓著欄杆開始慢慢往左移動。


    「好……好酷喔。」


    岸嶺受到的震撼相當大。所謂的遊戲,竟然可以這樣自由地操縱角色。這就像觀眾能用自己的意誌操縱電影主角一樣。


    「總……總之得快點逃出這裏……!」


    讓奈森吊在半空中的欄杆,隨時都可能斷掉。岸嶺心無旁騖地操縱著奈森。


    想從欄杆上回到列車中,實在有點困難。他一邊想著有沒有什麽好辦法,一邊以爬單杠橋的要領吊在欄杆上移動。


    不知不覺間爬到了列車背麵。


    背麵裝設了轉動車輪所需的各種零件,正好可以讓手抓著。岸嶺抓著這些零件往上爬。然而,就在這時。搖搖欲墜的列車晃了一下,一塊大石頭從上麵掉了下來。


    「嗚哇!」


    所幸奈森沒被那塊大石頭砸中,但不慎鬆開了手。


    奈森差點就要命殞穀底,但他馬上重新抓住列車,大難不死。


    「呼……」


    岸嶺不禁安心地歎了口氣。就連《印地安納瓊斯》都沒有這麽驚險的場麵。


    奈森再度爬上列車背麵。但是沒多久就沒東西可抓,無法繼續往上攀爬。


    就在這時,畫麵上出現『按下╳鈕可跳躍』的訊息。


    岸嶺的拇指自然而然地往╳鈕移動,按下按鈕。


    同時角色一個跳躍,抓住上麵的凸起處。


    「原來如此,會像這樣告訴玩家嗎?」


    「哦。第一次玩遊戲,按鈕位置就記得這麽清楚啊。一般人都會猶豫一下的。」


    天道佩服地說。


    然而,岸嶺沒有那個閑工夫高興。


    得趕快逃離這裏才行──他腦中隻有這個想法,不斷沿著列車往上爬。


    最後終於無處可抓了。但幸運的是,奈森的手構得到列車側麵的鐵棒──某種鐵管。


    「很……很好,派得上用場。」


    這次他用爬竿的要領抓著鐵管往上爬。


    然而,意外仍然層出不窮。可能是承受不住奈森的體重,或是因為事故而變得脆弱,才爬了幾公尺,鐵管突然應聲而斷。


    所幸鐵管本身還算堅硬,暫且維持著斷成兩截的形狀,還能讓奈森抓著。但隻要再遭受一點多餘的衝擊,想必就會彎曲了。


    「沒……沒事,沒事,再撐一下……」


    岸嶺喃喃自語,鼓勵著隨時可能彎曲的鐵管以及奈森。


    雖然本人毫無自覺,但這時岸嶺已經跟奈森身心合一了。岸嶺的手感覺到的不是ps3專用手把,而是握著冰冷鐵管的觸感。當然岸嶺並沒有受傷,但他卻覺得側腹疼痛難耐,而且現實中的季節明明是溫暖的春天,他卻被雪山肆虐的寒風吹到簌簌發抖。


    這跟岸嶺閱讀時產生的現象完全一致。


    到了最後。


    就在本人毫無自覺的狀態下,岸嶺變成了奈森?德瑞克。


    ◆


    我心跳劇烈地抓著快要折斷的鐵管往上爬。隻要再往上爬一點,就能抓住還沒折斷的鐵管。然而,事情卻沒這麽順利。


    「嗚哇!啊啊,啊啊!」


    鐵管還是無法承受我的重量,從我的腳下開始不斷彎曲。


    我無計可施,隻能抓著鐵管不放,所幸鐵管彎到九十度時終於停了下來。


    但很明顯地,狀況變得更糟了。


    「該……該怎麽辦……?」


    毫無希望的狀況,使我腦中不禁混亂起來。


    才剛爬上鐵管然後又是下一根鐵棒,而且勉強抓著的鐵管隨時可能應聲而斷。


    腰部還在出血,腳下是名符其實的深淵。


    狀況毫無希望。隻有內心焦急著,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有了。」


    懸吊的鐵管彎成了九十度,讓我現在能看見列車的側麵。


    隻要我像鍾擺一樣前後擺蕩,藉勢跳上列車車窗,或許能爬進車廂裏。


    但是玻璃破裂的車窗變得跟劍山一樣,隨便跳過去一定會皮開肉綻。


    「嗚!」


    不得已,我跳向列車側麵的損壞部分。可能是事故造成的影響,列車的牆壁翹了起來,勉強可以抓住。


    嚐試成功,我順利移動到列車側麵。


    同時,大概是已經到了極限吧,我剛才抓著的鐵管折斷掉落,消失在穀底。隻要再晚一秒,我也會跟那鐵管落得相同命運。


    「呼。」


    我就這樣攀奢列車的損壞部分一路爬過去,終於來到了列車的天花板上。真是,想想自己一路是怎麽過來的,就覺得好笑。我從列車的最尾端,沿著背麵、側麵繞道爬上來,才抵達了天花板。如果在列車裏正常行走,這才不過幾十步的距離。


    天花板部分可能是為了采光,開了個日本電車沒有的大洞,我得以從那裏再度回到列車內。


    雖說是列車內,但可是九十度直立的列車。我人站的不是地板,而是座位的椅背。隻要踏空一步就又要墜落穀底了。


    我從一個座位跳到另一個座位,總之就是不斷往上移動。每次一跳,座位好像都承受不住我的體重,發出軋軋聲傾斜,好幾次想把我甩落。


    但我仍然拚命抓住座位。


    然而,就在我第三次往上跳時,意外發生了。


    我一跳上座位椅背的瞬間,椅子大幅傾斜成了臨時溜滑梯,我一路滾落,被拋出了車窗外。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危機了。不過我反射性地伸出手,勉強抓住了窗框。


    「還……還以為死定了呢。」


    想不到人類還滿頑強的嘛。我產生了奇妙的感慨。


    我在列車側麵又找到了鐵管,按照爬竿的要領往上爬。


    不久,我勉強看見了列車的最前端──最頂端。而且在那上方,還有半截快要墜落懸崖的前一列車輛。連結兩列車輛的,隻有一個小小的連結器。這個狀態岌岌可危,我抓著的列車隨時可能墜落懸崖。


    豈止如此,這時可能是事故影響造成岩層脆弱,懸崖稍微崩塌了一點。雖然隻是一陣小小的衝擊,但對懸掛空中搖搖欲墜的列車來說夠大了。


    我抓著的鐵管再度彎曲,不隻如此,眼前列車放行李處的門被震開,從裏麵滾出一個大行李箱。


    「是想殺了我嗎?」


    倒楣到這個地步,我開始覺得是有某種意誌想要我的命。


    不過,接下來是一連串的幸運。首先我運氣好,行李沒打中我。再來是放行李處的門開著,變成了一個不錯的立足點。


    我從快要折斷的鐵管跳上那扇門,這才好不容易來到這個列車的最前端──不,是最上方。


    「呼……」


    我鬆了口氣。然而,沒時間讓我休息。前麵那個車輛已經有一半滑出懸崖外,隨時可能墜落穀底。我強迫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的身體行動,總算跳上了那列車輛的入口。


    然而,這些許的負荷帶來了嚴重後果,車輛傾斜了。


    「嗚……嗚哇!」


    我差點又摔了下去,好不容易才撐住,使盡吃奶的力氣往上爬,總算是進了車廂。然而,列車再度大幅搖晃,使我失去平衡,單膝跪地。


    「不會吧……!」


    這次的搖晃始終沒有停止。不隻如此……列車開始移動了。不會錯,這是列車即將滑落穀底的前兆!


    我情急之下想抓住身旁的座位。我不禁苟且地認為,隻要像之前那樣抓住某些東西,就不會被甩落。


    「可惡,怎麽會這樣!」


    這時我的氣力已經到了極限。


    短短時間內經曆了無數次的死亡恐懼,以及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的未知恐懼。這兩件事奪走了我的氣力。我不禁覺得自己不能再冒險,也不想再冒險了。


    因此,我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我剛才逃出的車輛,也並沒有立刻墜落穀底。那麽這第二列車輛,應該也會暫時懸在空中,而不會立刻墜落穀底吧──我不禁苟且地這樣想。我竟然覺得現在可以先抓住附近的座位以免被甩落,然後再像剛才一樣往上爬即可。


    然而,列車仍在劇烈搖晃,車身不斷往懸崖下滑去。那趨勢完全沒有停息的樣子。


    「要……要掉下去了……?」


    而且可能是因為激烈搖晃,我根本抓不住座位。


    沒時間猶豫了。這輛列車即將墜落穀底。繼續待在這裏,隻會跟列車同歸於盡。


    「噫噫噫!」


    我強迫傷痕累累又恐懼的身體拚命往前跑。


    最後,我終於抵達了最前麵的出口。


    這時候,我才終於知道列車猛烈下滑的原因。


    在出口外麵──什麽都沒有。可能是事故時斷開了,原本連結的車輛已經消失無蹤。


    這時地板變得越來越傾斜,往出口看去隻能看到天空。接著就隻等著被重力拉下穀底。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列車開始成為自由落體的瞬間,我試圖從出口往外跳。


    然而,太遲了。


    一時的舉棋不定,恐懼造成的躊躇,奪走了我所有的機會。


    我沒能從出口往外跳,就這樣跟列車一起墜落穀底。


    ◆


    「岸嶺同學!醒醒啊!岸嶺同學!」


    「老師,他好像真的停止呼吸了。是不是該做人工呼吸比較好……」


    「開玩笑的吧,在遊戲中死亡,玩家也跟著一起死?不,也許不是完全不可能……總之沒辦法了,總不能在社辦裏鬧出人命嘛!」


    「……咦?」


    一回過神,岸嶺已經不在狂風肆虐的雪山,而是回到了視聽準備室的狹窄社辦裏。


    腰部受的傷還有刺骨的寒冷都在瞬間消失,但取而代之地──瀨名老師的大嘴逼近過來。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急忙撐起身體往後退,與瀨名拉開距離。


    「喔喔,你醒了啊?你突然昏倒,我們都嚇了一跳呢!」


    聽到瀨名老師這樣說,他想起了自己剛才在做什麽。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打電動,然後發生了跟閱讀時相同的現象。


    「奇……奇怪?遊戲……奈森?德瑞克後來怎麽樣了?」


    「你不記得了嗎?跟列車一起墜落穀底了。就是game over了啦!」


    「這樣啊……」


    game over。這句話聽起來比想像中更沉重。


    雖然早就知道了,不過看來自己確實沒有遊戲才能。最讓他遺憾的是,這下再也看不到奈森?德瑞克編織的故事後續發展了。


    「先別說這個了,你身體還好嗎?你剛才可是昏倒了一會兒喔。」


    天道表示關心。


    「咦?啊,嗯,沒事。」


    「是嗎?那就好……」


    「不過話說回來,你在移動到第二列車輛時,為什麽要停下來呢?隻要在那裏毫不猶豫地逃出列車,就過關了耶!」


    「咦?啊,喔。」


    他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一連串事情。他好不容易抵達了第二列車輛,然後在那裏與列車一起墜落了穀底。


    「……那個……我很害怕。」


    「害怕?什麽意思?」


    「怎……怎麽說呢……呃,奈森不是受了重傷嗎?身上都是血,而且身處陌生的雪山當中,身邊沒有人能幫助自己……不隻如此,還接二連三發生了那麽多危機耶。所以我……不禁開始害怕,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他在解釋的時候覺得有點難為情。


    畢竟這隻是打電動,就算是小孩子也不會在遊戲中怕死。


    但天道沒有笑他。反而還一臉認真地說:


    「唔,這真讓人感興趣。你剛才的確看畫麵看得入迷,我們都覺得非比尋常。你就像被吸進遊戲世界一樣。」


    「……差不多就是那樣。我從以前起,隻要一看書,就會與書中主角合而為一。」


    岸嶺半開玩笑地說。


    意識與書中主角合而為一。用常理來想,不可能有這種事。他以為認真講出這種蠢話,隻會被取笑。


    然而,兩人卻很認真看待這件事。


    「這樣啊,所以奈森死亡的時候,你才會同時昏過去。」


    「真是令人興味盎然的現象啊!你說不定很有做為玩家的才能喔!」


    「咦……」


    岸嶺不禁愣在原地。


    「你……你們真的相信嗎?相信這種蠢話!」


    「什麽相不相信,隻要是玩家,每個人都有類似的體驗啊!玩競速遊戲轉彎時身體忍不住歪向一邊,或是玩飛行模擬急速降落時體驗到墜落的感覺等等!」


    「實際上看到你閱讀或打電動時的樣子,我也不覺得你是在開玩笑。」


    兩人的反應讓他難以置信。


    但同時,他也覺得有點開心。因為這是他派不上任何用場的特技第一次得到讚賞。


    「可是……結果我還是沒能幫上你們的忙,對吧?這麽快就game over……」


    「不,沒那種事。」


    天道堅定地斷言。


    「你今天的確沒做出成果,但也不過是一次game over嘛。況且,我們已經知道你擁有超高的集中力了。這是玩家必備的能力。」


    「說得對!尤其是《秘境探險》這種遊戲,隻要不放棄重複遊玩,自然就能過關。難得有這機會,要不要再玩一下看看?這樣你一定也能體會遊戲的更多樂趣,說不定做為玩家的才能也會顯現出來!」


    「不過……很遺憾,今天似乎沒時間了。」


    看看掛在牆上的時鍾,天道低聲說。


    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四點半。


    「唔,已經這麽晚啦!不過離校回家時間是五點耶,應該還有一點時間吧!」


    「再玩個十幾二十分鍾,也不足以體會《秘境探險》的魅力。還是改天再來吧。」


    「嗯,你這樣說也有道理。況且新學期才剛開始,也不好違反校規。」


    「就是這樣了,岸嶺同學。我不能勉強你,不過明天放學後,你願意再過來這裏嗎?我想這樣一定能為雙方帶來好的結果……」


    他想不到理由拒絕。


    自己這種隻有閱讀時才有用的特技,說不定能在別的地方派上用場。而且最重要的是,說不定自己能成為被別人需要的存在。


    況且今天玩的遊戲也很好玩。


    懸掛在空中的列車。自己在那列車上,有時抓住護欄,有時攀著窗框,跨越無數危機死裏逃生。他現在回想起來,仍然不敢相信那是電玩遊戲。如果能再度體驗那種電影般的刺激,岸嶺覺得再陪他們一下也不賴。


    「……知道了,我會考慮。」


    結果岸嶺如此回答。


    ◆


    收拾好遊戲機,鎖門關燈後,兩人說還有雜務要處理而留下來,岸嶺一個人踏上回家的路。


    他一個人走在漸漸變暗的校舍裏。


    「……對了,我好幾年沒在放學後跟別人一起玩了。」


    他覺得自己還真是寂寞,不禁苦笑起來。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一群女學生的呼喊。


    大概是運動社團的學生吧。往操場那邊一看,身穿球衣的社員們正在操場上跑步。她們雖然平時文雅嫻靜,但似乎並不代表她們運動不行。


    她們今後將會成為團結一心的運動隊伍,全力度過青春歲月吧。岸嶺覺得看不下去,忍不住別開目光。


    自己從中學的時候就是這樣。以前的同學們,還有這所學校的女學生們,都在短暫的學校生活中全力以赴進行某些活動。相較之下,自己又是如何呢?


    的確,閱讀很有樂趣。一個人獨處很輕鬆。但是在這當中,缺乏了與他人共同達成目標的快感。


    幼稚園時的記憶令岸嶺困惑。宮美是唯一能與自己共享同樣樂趣的對象。雖然獨處也有獨處的樂趣,但與他人共享相同興趣,卻別有一番樂趣。


    他想起天道美麗的容顏與悅耳的聲音。


    明天放學後,你願意再過來這裏嗎──她是那樣說的。


    也許她喜歡瀨名老師。而且自己也不見得有資格加入現代遊戲社。說不定明天兩人就會發現岸嶺沒有當玩家的才能,而對他感到失望。


    想到這裏,岸嶺害怕起來。也許明天自己還是一個人窩在圖書館比較好。


    (可是,即使如此……)


    他想起以前的班導山城老師說過的話。


    不管是以什麽形式,隻要有人稍微需要自己──僅在高中生活的最後一年,改變一下生活方式或許也不賴。他同時也這麽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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