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桃把話說出口了,才反應過來姓韓的在把她當騾子遛!


    她的‘替人受罪’假說,其實早已被勘破了。


    在仇氏供述說見她跌倒在血泊中,趁機誣陷她為凶手的時候,就‘破’了。很明顯,她成為凶手是一種被動行為,而非主動替罪。


    不過倒真奇怪,她當初一沒殺人,二不知真凶是誰,為何連冤枉都不喊一聲,就主動認罪等死?太匪夷所思了!還有那個胸口帶血、指有黑痣的男子到底是誰?


    麵對韓琦意味深長的目光逡巡,崔桃立刻作恍然大悟狀,當即就把仇大娘的胳膊甩開,疑惑不解地問韓琦:“好像哪裏不對啊,既然是仇大娘殺害了我表兄表嫂,而我並不知道仇大娘是凶手,那我到底在替誰頂罪呢?我是不是誤會誰是凶手了,所以才替其頂罪?”


    聰明,竟把問題拋還給他。


    韓琦更傾向於認為,崔桃為了保命在胡言亂語。不過,既然她在‘失憶’,而且她確實沒有殺害孟達夫妻,受了冤,這點上倒是暫且可以不去計較。


    至於其它疑點,韓琦現在沒時間去細究。他轉身便走,鹽運圖的事他必須及時上報朝廷。


    崔桃見韓琦終於走了,鬆了口氣。剛才幸虧她反應及時,沒把戲演過了,不然真會被韓琦徹底看破。


    崔桃、萍兒就在李遠和王釗等人的押送下,開始徒步返回開封府。


    萍兒一直在哭,嗓子都哭啞了,身體伴隨著她的哽咽聲一抽一抖。崔桃嫌吵,盡量走得離她遠點。


    現在她殺人的罪名洗清了,崔桃覺得自己該努力一下,爭取盡早離開大牢。不過韓琦這人有點讓她忌憚,就怕的這廝不放過她。所以下一步該怎麽走,得好好琢磨琢磨,崔桃一邊想一邊機械地邁步前行。


    但‘機械’了沒多久,崔桃就被一股飄過來的香味兒全麵喚醒了。


    崔桃不禁連抽幾下鼻子,順著香味兒嗅過去,便見前麵岔路口那頭有夜市。這香味就是出自岔路口頭上那家做蓮花肉餅的。肥瘦相間的肉餡壓成小孩巴掌大的圓形,上麵青豆裝飾,狀似蓮蓬,入鍋蒸熟。六角餅煎熟入碗,餅的六角隨著碗的弧度立起,則狀似蓮花瓣。再把蓮蓬肉餅挪到花瓣酥餅中央,如此便出一朵完整的‘蓮花’了。


    倒不知那肉餅是怎麽調味的,出鍋便香氣四溢,飄至十裏,讓人聞了禁不住口舌生津,想狂奔過去來一碗。


    眼見著許多食客都是循著味道,紛紛圍著店家購買,崔桃卻隻能在岔路口眼巴巴看著,用鼻子多聞兩下,然後就拐了,拐了,拐了……


    “唉!”崔桃長長地歎一口氣,琢磨著自己啥時候時候能自由自在地跟花蝴蝶似得,流連於各大夜市中,成為東京城傳說中的夜市小霸王!


    萍兒這會兒已經哭得沒勁兒了,改為低聲抽泣。她忽聽見崔桃歎氣,就看向崔桃。以為崔桃在想她師父的事,就開口勸崔桃。


    “師父她老人家重情義,對誰都好。她冤枉你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現在她人已經去了,請你不要怪她了好不好?畢竟她在死前已經道出了實情,為你洗脫嫌疑了。”


    “我脾氣不大好。”


    “什麽?”萍兒不解地望著崔桃。


    “停止你的蓮言蓮語,閉嘴,別跟我說話。”崔桃給萍兒飛了個白眼,要多嫌棄有多嫌棄。


    “何為蓮言蓮語?我好心跟你說話,你怎能這般態度待人,難怪師父會讓你做替死鬼。”萍兒生氣道。


    崔桃看看前後左右,見李遠不知為何不在,王釗他們走在前,身後的衙役在閑聊沒怎麽注意她們。崔桃就往街邊的牆靠了幾步,從牆縫裏摳出一塊石子。


    然後她繼續走了幾步,跟萍兒並肩前行。她隨即飛彈出石頭,精準地擦過前麵衙役的耳際。石子落地,發出啪的響聲,一聽這動靜就知這力道也不算輕,萬幸打偏了,若真打在腦袋上定會受傷。


    “誰?”衙役抓著挎刀,立刻回頭尋人。


    王釗也察覺不對,跟著回頭。


    “我知道,是她幹得!”崔桃翹著她剛洗得白嫩嫩的手指,指向萍兒。


    萍兒詫異地瞪著崔桃:“怎麽是我?明明是你——”


    “她手指頭一翹,那石子兒就飛彈出去了,跟她剛才打飛鏢的時候一樣厲害。”崔桃不理萍兒說什麽,隻對王釗等人解釋道。


    “不是我,是她,是她幹的!”萍兒急得跳腳辯解道。


    王釗直接憤怒地瞪向萍兒,他當然選擇相信崔桃。萍兒不僅會武,還打過飛鏢,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再說崔桃無緣無故拿石子打衙役作甚?萍兒卻不同,她極可能因憎恨這些衙役在打鬥過程中失手殺死了她師父。


    “誰給你的膽子!”王釗二話不說,伸手便扇萍兒嘴巴,警告萍兒如果再敢有小動作就不是十個嘴巴那麽簡單了。王釗又命屬下將萍兒的雙手和上半身緊縛在一起,讓她除了腳再動彈不得。


    萍兒氣得又哭,喊著辯解不是自己,奈何嗓子早哭啞了,喊不出什麽聲兒來。


    崔桃等著萍兒冷靜下來後,又湊到她身邊,用故作溫柔的語氣對她道:“我冤枉你自然是有我不得已的苦衷,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好熟悉的話,她剛說過。


    “你——”萍兒怒紅了臉,終於明白崔桃為什麽會這樣做,瞪崔桃的眼睛仿佛要殺人,但她現在被緊緊綁縛著,什麽都做不了。


    “瞪什麽瞪?我好心跟你說話,你怎能這般態度待人,難怪你會挨巴掌了,真是活該!”崔桃微微一笑,把第二句話也還給萍兒。


    萍兒氣得朝崔桃衝去,抬腳就要踹她。


    “你自己做的事你不怪你自己,你還怪我告狀?”崔桃嚇得大喊救命,跑到王釗身後。


    王釗見狀,縱身一腳,便狠狠地踹倒了萍兒,命屬下直接將她拖回開封府。萍兒疼得直哭,這一腳是真疼,沒得掙紮了,隻能任憑著衙役們粗暴拖著她離開。


    崔桃本要跟上,繼續看看那個萍兒的慘樣,被王釗攔了下來。


    “這巷子沒人。”王釗道。


    崔桃看看左右,果然沒人,再看王釗,方臉劍眉,人高馬大,歲數不過二十,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


    崔桃知道自己長得挺好看的,淩亂的頭發和髒兮兮的囚服也擋不住她的美。


    崔桃警惕地連連退了幾步,靠在牆邊,將帶著手鐐的手背在身後,琢磨著自己再多扣幾個石子兒出來比較能防身。可巧了,這塊牆縫裏沒石子。


    王釗見崔桃這反應愣了一下,忙擺手笑了一聲,“崔娘子誤會了,我可沒那方麵的意思。”


    話音落了,就聽那廂傳來李遠的聲音。崔桃抽了抽鼻子,眼睛亮了,看著李遠手裏拿著的紙包。


    李遠笑著把紙包遞給崔桃。


    “剛瞧你好像很想吃這個蓮花肉餅,便拜托王巡使行個方便,也當是我給你的報恩。”


    崔桃也笑了,道謝後,接過紙包先聞了一下,果然是那熟悉誘人的香味。二話不說一口下去,嫩而多汁肉餅和白麵餅皮融合在口中,香而有嚼頭,餡料裏因為特別加了胡蔥,半點不膩。


    太美味了,崔桃鼓著腮幫子,很快就把一整個蓮花肉餅吃完了,空虛感終於得到慰藉,眼睛笑眯眯的,彎彎的跟月牙一樣,整個人甚至都比之前更有精神了。


    李遠和王釗二人看見崔桃吃個餅子仿佛就獲得了無限的快樂,都不禁笑起來。她這樣子倒是真討喜,讓人禁不住想投喂她,就像要看看她吃完飯滿足開心的模樣。


    “那我今天能洗澡麽?”崔桃得寸進尺,麵上裝得小心翼翼地問。她先低頭看著自己不僅髒還沾了仇大娘血的衣裳,然後就抬起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渴望地望著王釗和李遠。


    李遠為難地表示張穩婆不在,特意去把人從家裏叫來陪她洗澡,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廚房的趙大娘在,我去說一聲吧。”王釗道,“崔娘子既然不是殺人凶手,也算是衙門冤枉了她。雖說在韓推官沒下令前,我們不能隨便放了你,但讓你舒服些坐牢也不算過錯。”


    “王大哥你人真好!李大哥也好!太感謝了!”崔桃嘴甜地攀親戚,連忙給王釗和李遠行謝禮。


    “行了,別客氣,知你人不壞。”王釗不禁想起崔桃努力要救治仇大娘的畫麵,多純厚的性子。


    崔桃終於洗上澡了,在柴房!


    雖說柴房的環境也不怎麽樣,但總比在腐屍環繞的屍房好很多。


    人嘛,就要懂得知足,相信日子會一天天變好。看看她現在,吃到肉了,也洗上澡了。如今就盼著那個心眼壞的韓琦能小人有大量,放她一馬。


    崔桃洗完澡,換身新囚服,幹幹淨淨地回牢房。她剛進門,就聽見哼哼聲和哭泣聲齊飛。


    巧不巧,萍兒也被關到了她這間。哼哼聲是挨了打的王四娘還嫌屁股肉疼發出的聲音;哭泣聲自然就是萍兒了,也不知為了她師父的死哭,還是為了自己受委屈哭。


    等崔桃一進牢裏,王四娘和萍兒就不約而同地看向崔桃,又不約而同地停止了各自發出的聲音。


    王四娘斷然不敢惹崔桃了,馬上轉過頭去,默默趴著。萍兒則一臉防備又憤怒地盯著崔桃,似乎想和她打一架。


    崔桃全然不管這倆人如何,找了來找去,尋了一處看起來稻草最幹淨的地方坐下,閉目打坐。


    許久之後,忽聽隔壁劉氏小聲問王四娘,她那個案子怎麽樣了。


    “人沒抓到,今兒提審我,隻問我和我大哥是否結過怨,他還會在哪兒藏身。可我哪知道他為什麽要殺我,藏、藏身在哪兒啊?氣死我了,我怎麽都想不到,他居然敢下毒害我!”王四娘說到最後一句恨得要把牙咬碎了,雙眼噴火。


    崔桃睜開一隻眼睛,偷瞄了王四娘幾眼後,又把眼睛閉上,繼續打坐。


    第二天一大早,崔桃就被提審了。


    說是提審,其實並沒有帶她去公堂,而是一間側堂。韓琦正端坐在上首位,手持案卷在看著。


    崔桃行禮之後,見韓琦不吭聲,看看四周,也沒什麽外人,就問韓琦:“這真凶已經找到了,可以斷定殺人凶手肯定不是妾。現在已經沒有罪在妾身上了,那韓推官是否該放了妾?”


    韓琦翻閱案卷的手突然停住,這才抬眼打量崔桃,想必是發現崔桃已經洗澡整理過了,所以看她的眼神稍微久了一會兒。


    崔桃不想給好心的王釗添麻煩,忙解釋道:“昨天為了救仇大娘,我沾的滿身都是血。”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不能放。”顯然,韓琦並沒有深究崔桃衣著的意思,隻回答了她的問題。


    “為何?”崔桃不解,外加不忿。


    韓琦將鹽運圖放在桌上,“你既知曉這鹽運圖藏在何處,必定和它脫不了幹係。你可知覬覦此物,所犯何罪?”


    這覬覦官府的鹽運圖,自然是比謀殺更重的大罪,死八次都不足惜。


    崔桃深吸口氣,這個韓琦果然不可能輕易放過她,“大人可有實證證明這鹽運圖我跟一定有關係?我隻是碰巧發現而已。”


    “碰巧跟孟達、於氏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碰巧在他們死時,你不哭不鬧不喊人,非要替某人頂罪?碰巧你失憶什麽都不記得,偏到了凶案現場就直奔銅鏡而去?”


    崔桃:“……”


    他大爺的,這個姓韓的怎麽問題這麽多,他是好奇寶寶麽!


    “待案子徹查清楚,方可定奪。”韓琦隨即問崔桃還有什麽話補充,若她肯早日招供,倒是可以酌情減輕對她的處置。


    “妾什麽都不知道,不知該招供什麽。”崔桃氣鼓鼓道,在心裏悄悄問候韓琦八百遍。


    韓琦便示意李遠,先將崔桃押下去。


    “韓推官,不好了!王巡使昨日夜探天機閣分舵,中了毒鏢,現在人快不行了!”衙役氣喘籲籲跑來稟告。


    韓琦立刻起身,去看情況。


    就在韓琦從崔桃身側急速走過的時候,崔桃緩緩地抬起頭,聲音響亮。


    “大人,我會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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