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桃見韓琦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終於反應過來,這比起不想當爹,韓琦更加不想當娘。


    崔桃隱隱有一種不妙的預感,果然這預感很快成為現實了。


    “以後叫一次,省一頓飯。”韓琦冷聲道。


    崔桃:“……”


    她就知道:狗,才是這男人的本性。


    接下來韓琦又說了一句話,讓崔桃徹底明白:這男人沒有最‘狗’,隻有更‘狗’。


    “三天之內找不到凶手,以後每天隻能吃官給飯。”


    之前明明說的是開封府根據她提供的線索找到凶手,便給她每日三餐點菜的獎勵。現在條件變得更加苛刻了不說,居然限製她隻能吃官給飯,連李遠送的飯她都不能吃了。


    崔桃非常詫異地望向韓琦,簡直不敢相信居然可以這樣?果然這男人‘沒有最狗,隻有更狗’,狗出天際了!


    行,那她非要露一手給大家長長見識了。


    崔桃當即向韓琦提出條件,緝凶這三天她的行為不能受限,她的要求府內人員必須全麵配合,任由她差遣。


    韓琦允了。


    崔桃:“還有這查案可不能餓肚子,我想吃雞,炙雞、燉雞、蒸雞、涼拌雞……”以及你這個斤斤計較的鐵公雞!


    韓琦目色犀利地看一眼崔桃,終究還是抬手,示意張昌去準備。


    沒一會兒,一桌子全雞宴就在開封府的廂房內為崔桃備好了。


    來自八仙樓的送飯人,盡心為崔桃布菜完畢之後,又為她斟茶,削好一盤果子,之後便賠笑著問崔桃還有什麽需要。


    崔桃撕下一塊烤雞腿放到嘴裏,對他搖了搖頭表示沒有。但這人還不肯走,依舊笑看著崔桃。


    崔桃這才明白過來,這是等賞錢呢。宋朝的酒樓裏常會有一些稱為‘廝波’的閑漢,專門來伺候客人,負責跑腿、倒茶、削水果,為的就是謀客人給一些賞錢。如今這位廝波來給她送外賣,外加布菜,服務十分周到,自應當給人家賞錢了。


    但崔桃沒錢,喊李遠幫忙又有點不太厚道,李遠家裏條件不好,一直缺錢花。喊張昌就更不可能了,他要想給早就給了。為這事兒傳話給韓琦,那就更可笑了。


    崔桃問了這位廝波的名字,叫何安,便笑對他道:“願不願意和我賭一把?”


    “賭什麽?”何安不解問。


    “你一會兒把我說的話都記住,回去跟八仙樓的茶飯量酒博士說一半,他再問你另一半的時候,跟他要兩貫錢。這錢若得了,便是你的;若得不著,你再來找我。”崔桃道。


    “兩貫錢?這麽多?”何安一聽眼睛就直了,賭一把就有機會拿到這麽多錢,當然要賭。


    他雖不知這位小娘子做什麽,但她能吃得起這麽一大桌全雞宴,想來也算是個人物。況且她人在開封府,是府衙裏的人,還怕她跑了不成?


    崔桃見何安答應了,邊吃炙雞邊對他道:“這炙雞皮色棕紅,香氣逼人,肉嫩滑多汁,很不錯。但如果在這雞肚子裏塞幾塊頻婆果就更完美了,肉有果味兒,清香解膩,果有肉香,滋味別樣。”


    接著,崔桃又喝了一口竹筍燉雞的雞湯,“湯不夠味,筍也不夠味兒。這煮過的筍若用手撕,才更容易沁入雞湯的鮮味兒,別用菜籽油,得拿雞油來炒,這雞湯才會醇香馥鬱。”


    崔桃再去吃蒸雞,隻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蹙眉不已,“腥,這該是八仙樓裏最差的一道菜了吧。用紅糟麻椒水泡一個時辰再醃製,上鍋去蒸,火候也不行,這邊嫩,那邊老,該修一修灶台了。”


    最後是涼拌雞,這涼拌雞也是雞肉蒸熟之後拿來涼拌,自然跟蒸雞有一樣毛病,不過有拌料遮蓋,腥味而能少一點。崔桃隻挑拌料的一個毛病,也是非常靈魂的一樣東西——糖。


    “就隻是一點糖?”何安驚訝問。


    “可別小瞧這一點糖,加了就會把口感提升一大截,不僅會加強鹹味,還會提高鮮味。若不懂,對比嚐一下就知道了。你隻管記下告訴茶飯量酒博士就是,倘若他真是個正經做飯的人,會明白。”


    崔桃說完就擺擺手,打發何安快走。她時間有限,話說多了耽誤吃。


    一炷香後,崔桃美滋滋地打了個飽嗝後,才放下筷子,緩緩地走出房間,伸了個懶腰。看自己身上這套半舊的衣裳,她略有點不滿意了。她這身衣裳並不是囚服,是那日韓琦喚她去東大街驗屍時,王釗他們怕崔桃一身囚衣紮眼,隨便找了一套普通裙裳給她穿。


    這衣裳雖然舊,也不咋好看,但終究比囚服好穿,穿上它就不想穿囚服了。


    崔桃在吃飯之前,讓王釗幫忙查一下東京地界哪裏有銅礦。


    這會兒王釗剛好查完趕回來,崔桃立刻向韓琦提出要尋找案發現場,但她得換身幹淨正常的衣裳才能出門。


    在韓琦看過來的時候,崔桃趕緊揪起衣襟,給他看清楚她衣裳上的‘油漬’。其實不是油,是她抹上去的水,為了多騙一套衣裳,她也算很動腦筋了。


    韓琦抬眸,盯著崔桃。


    崔桃眨眨眼,滿眼單純地問韓琦:“能換麽?”


    張昌又跑了一趟,去裁縫鋪給崔桃買了一件成衣回來。


    淺青色窄袖衫襦,是市麵上常見的顏色,這一身不過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勞作時所穿的衣裳,比不得大袖衫來得富貴豔麗。可就這麽一件不怎麽顯眼的普通新衣,穿在崔桃身上,卻有一種雨後新綠襯桃花之美,把崔桃那張清麗的臉蛋顯得越發出挑動人了。


    崔桃換好衣裳一出來,王釗、李遠等人都不覺得眼前一亮。連對崔桃略有意見的張昌,都不禁偷偷多看了她一眼。


    “好看,多謝大——”忽見韓琦眼風一掃,崔桃及時止損,立刻改口道,“韓推官!”


    大韓推官!


    王釗等人都忍不住抿嘴憋笑,得了,韓推官又多了一個稱呼。


    一行人騎馬出了汴京後,李遠就湊到王釗身邊,示意他去看在前頭騎馬的崔桃。


    “瞧她騎術了得,你都未必追得上。”


    “大人可以。”王釗隻做了口型,沒出聲,然後示意性地看向與崔桃並騎前行的韓琦。


    李遠又忍不住笑起來,直歎他太大膽了。若被韓推官知道他拿‘大人’作說辭開玩笑,一定會收拾他。


    兩個時辰後,大家便抵達了王釗所調查的銅礦所在。此處離官道較遠,遍野荒山,周圍也沒有什麽田地,可謂是‘人跡罕至’了。


    “此處礦量不多,早兩年前采完了。”王釗道。


    “這裏離浚儀有多遠?”崔桃問王釗。


    因為第三名被害人就是在浚儀縣失蹤。


    王釗愣了下,撓頭想了想。


    “不到十裏。”韓琦道。


    崔桃跳下馬後,就低頭在山邊的荒草叢裏四處尋找。


    王釗等都疑惑崔桃在找什麽,突然聽崔桃叫一聲,眾人都湊過去。隻見在一棵槐樹下,有三坨馬糞,兩坨不新鮮,瞧著有段日子。餘下的那坨新一些,像是近兩三日才留下的。馬糞附近的荒草也有被啃過的痕跡,說明曾有馬匹在此停留過。


    大家這才明白過來,崔桃在找之前已經推斷出了凶手會騎馬。想想也是,如果這裏真的是真正的作案現場,那不管是活人還是屍體都很沉重,凶手必須要借助騾馬等牲畜才能遠距離運送。


    “這是血跡?”李遠指著附近草葉上的粘附的褐紅色痕跡。


    崔桃:“很像。”


    崔桃就順著這個血跡,往山上走。大家就跟在後麵,李遠和另一個衙役特意用刀給韓琦開路,避免山野雜亂的樹枝傷到韓琦。


    “找到行凶現場,的確非常重要,很多線索會由此顯現。隻是崔娘子如何確定這裏就會是行凶現場?”王釗實在忍不住好奇地問崔桃。


    “因為這個。”崔桃將紙包遞給王釗。


    王釗一打開,李遠等人也都湊過來看。唯獨韓琦對此不好奇,站在不遠處,環顧四周的環境。


    “這不就是那塊在受害者頭上發現的石頭渣麽?”大家紛紛道。


    “這石頭色澤碧綠,有銅。”崔桃道,“東京地界有過銅礦的隻有這一處,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在那邊。”韓琦突然朝山北坡走。


    崔桃跟著看過去,發現北邊遠處有黃色的枝條在搖曳,是連翹花。崔桃趕緊就跟上韓琦。


    隨後大家就在礦坑附近找到了大量血跡,其中有一塊有尖尖凸起的石頭上,血跡尤其嚴重。


    “這應該就是第三名被害人在跌倒時,不小心撞到後腦的石頭。看來是個意外,凶手還沒得逞,第三名被害人就出了意外,人先死了。凶手為此惱怒,用刀刺她泄憤。之後他竟發現自己在這種血腥泄憤的境況下,可以得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痛快感,故而在下一次行凶,在對付第四位被害人的時候,手法升級,變得更為凶狠殘忍。”


    王釗等人都很歎服崔桃的分析,覺得她說得有道理,又不明白她是怎麽會想到這些。


    王釗接著帶人繼續搜查,又發現了一處草棚,在裏麵搜到了帶血的匕首、繩子和一套血衣。


    崔桃打量整個草棚的形狀。正常山裏的草棚一般都會搭建成三角形,隻要在棚頂鋪上適量的稻草即可。但這個草棚卻不是,周圍和頂端都堆砌著很多稻草,看起來更像是草垛。


    忽有山風吹來,樹枝搖曳,發出吱吱呀呀奇怪的響聲。


    韓琦盯著草棚的後方,微微眯眼。


    崔桃則在這時從那件粗布血衣的裏麵,竟然發現了三個繡字:福田院。


    崔桃趕忙拿著血衣去找韓琦,邊把繡字亮給韓琦看,邊美滋滋地笑,仿佛美食就在她眼前。


    “看,凶手找到了!以後要麻煩韓推官破費啦!”


    五百文一天用來吃飯,以宋朝的物價來說,那可是會吃得相當好。


    “小心。”


    韓琦一把抓住崔桃的胳膊,將崔桃拉倒在地。


    嗖!


    嗖!


    嗖!


    就在崔桃剛剛站過的地方,三根箭矢淩空急飛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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