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桃為韓琦把脈後,斷定他中毒了,但隻憑吐血的症狀卻是難以去斷定毒物屬於哪一種。


    中毒的方式卻很好推敲,這幾日崔桃都跟韓琦一起用飯飲茶,如果因飲食中毒,她也難以幸免。至於其他方式,可能性就不多了,最讓人懷疑的就是昨日草鞋男孩**時拉上韓琦的行為。


    那孩子很聰敏,很可能當時在聲東擊西。因事發突然,他身上突然起火,又突然抱住韓琦,極容易讓被牽連者分神,顧及不到其它。


    韓琦仔細回憶當時的情況,對崔桃道:“腰似有異樣,當時以為火灼所致,更衣時又未見傷,便沒多想。”


    崔桃認真思慮之後,便埋頭寫了一個清肺毒的方子,順便讓韓琦脫掉上衣,她要親自檢查。


    韓琦怔了下,側首輕咳了一聲,耳後的肌膚漸漸變成了淡粉色。


    崔桃寫完了方子,放下筆後,才發現屋子裏很安靜,韓琦也不看他。


    領悟到某人在害羞之後,崔桃一臉認真解釋:“命重要。”


    韓琦正覺得自己思慮確實過多的時候,就聽崔桃再補充解釋一句。


    “醫者父母心,在大夫的眼裏,病患不分男女。”


    這話本也沒什麽問題,但崔桃說話時偏用她那如葡萄般的黑眼珠兒一直盯著他看。明亮的眼睛仿佛會說話一般,目的性極強。


    “當然六郎是特例,看過之後我會對六郎負責的,一輩子。”


    這話倒讓人瞬間忘了中毒之憂了。


    韓琦不禁扯起嘴角,但他還不及笑,便又劇烈咳嗽起來。


    崔桃剛放鬆下來的表情驟然嚴肅起來,不禁擔憂自己若治不好他該怎麽辦。


    韓琦脫掉外衫,留下白色裏衣,裏衣掀開半截,隻露腰腹的位置供崔桃查看。韓琦本就膚質如玉,不常露在外的皮膚就更好了,但因為他腰腹線條緊實,倒不顯文弱,頗具硬朗和力量感。


    崔桃用金銀花、幹薑等配製了清毒之水,以綿毛蘸取擦拭,雖未直接用手觸碰他的皮膚,但也能明顯感覺到他腰部肌肉的堅硬。肯定是緊張了,才會繃緊肌肉,不然不會這麽硬。


    因為藥水呈淺綠色,塗抹在肌膚上之後,便較容易找到針眼的位置,在腰後側。針眼很小,紮一下引發不了多少痛感,加上當時草鞋男孩帶著火去抱住韓琦,那場麵真挺猝不及防的,更叫人難以顧及到這點似蚊蟲叮咬般的疼痛了。


    王釗等從焚燒成灰的屍骨中找到了一根銀針,非常纖細,以至於微風一吹會左右搖晃的程度。


    “可不是什麽地方都能做出這等纖細的銀針。”崔桃道。


    王釗意識到這是個線索,能有這等手藝的匠人必然有名,便記下去查,又問崔桃韓推官的毒可有解。


    崔桃掃一眼在場其他衙役,才凝目盯著王釗,解釋道:“這般細的銀針紮進去一點,便讓韓推官中毒了,可見其上所塗抹的毒液必為劇毒。若大夫難以斷定毒物是什麽,就沒辦法對症下藥,所開出的解毒湯劑便難有效用。再這麽下去怕是有些難了,我正想問王巡使,能不能想辦法去尋些更厲害的解毒高手?”


    王釗怔了下,為難地蹙眉歎了口氣,表示他會盡力。


    “若在汴京,還能請皇宮裏的太醫幫忙瞧瞧,如今在泉州我人生地不熟,卻是真沒用了。張昌和韓府那邊倒是忙活著,但我看他們也難找到什麽得用之人。”


    王釗焦急不已,一腳踢翻了凳子。其它衙役見狀忙拉住王釗,勸王釗千萬要冷靜,這種時候最不能焦躁,韓推官那邊還需要大家想辦法。


    “那你們倒是說說,還有什麽辦法?”王釗厲聲質問之後,見所有人都低頭不吭聲了,王釗的聲音便更焦躁,“這趟泉州來的損兵折將,死了那麽多兄弟,如今韓推官也性命堪憂,這叫我回汴京之後怎麽交代!還真不如不來!”


    “韓推官暈倒了!”李才慘白著一張臉飛奔來報,滿臉驚惶。


    胡氏這時候在丫鬟的攙扶下,急匆匆趕來查看情況,隨後就伏在韓琦床前哭起來。宋氏等隨後趕到,見這光景也都不禁難過。


    這之後三日,府衙內上門的大夫接連不斷,卻都沒有尋到有效解毒之法。胡氏和宋氏商議之後,便以萬貫懸賞求解毒高手,但上門的大夫反而更少了,因為泉州附近醫術高明的大夫能看的早都試過了,醫術不精的更不敢上衙門來招惹。


    最後還是有一位老農,有家傳的解毒偏方,曾試過有效用,便膽大地過來一試。他的方子雖沒有把毒徹底清除了,倒是讓韓琦從昏迷中蘇醒了過來,但人還是有中毒之狀,渾身無力,偶爾咳血。據大夫診斷,命是保住了,但已經傷了肺脾,要細心調理三五年才能徹底好轉。


    這些天一直擔心韓推官有性命之憂的衙役們,終於將繃緊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些,但心中一直存蓄的惡氣卻難出,大家都把勁兒用在了審問犯人和搜集證據上。


    因為這次是突襲,即便敵方行事謹慎,安定村內還是多少留有一些沒來得及毀掉的證據。


    其中一個證據就是沒有完全燒毀的賬本,其中就有幾頁記載了近一年內地臧閣胭脂鋪的賬目,這就以確實的證據證明了,江湖上傳聞天機閣和地臧閣‘不對付’的消息的確是個幌子,兩家一直有來往,甚至可以說地臧閣其實天機閣的一個分支。


    這就好比街上兩家賣包子的鋪子,門對門,互相搶客,看似是競爭關係,實則客人不管去哪一家,錢都落到了他們一家的口袋裏。用看似對立的關係,包攬到了更多的生意,同時也分散了風險,當一方受損的時候,還能保全住另一方。


    同時還發現,安定村訓教孩子們的方式,其實與地臧閣如意苑訓教女子的方式,多有雷同之處,其中都有運用到《闕影書》的內容。


    衙役們畢竟在審訊方麵經驗豐富,通過激將法對付一些年輕經驗少的犯人倒是得用,不過缺點就是這些年少的犯人所知內情不多,隻套出些不算太有用的消息。


    葬在石棺內的黑衣人並非是《闕影書》的首創者,黑衣人的祖上就做過君王死士,並以墨子“赴湯蹈刃,死不旋踵”的理念為精神信念,從實踐中總結出了幾條粗略的方法。黑衣人則是通過總結祖輩的經驗,再結合自己的經曆,進一步研究細化,總結著成了《闕影書》。


    一名帝王身邊的暗衛,開始著書成說,招兵買馬,暗中培養勢力,甚至用精神傳遞的方式從一代傳承影響下一代,可見這黑衣人當時有十足的忠心和野心。


    審問中沒有找到有關於‘寶珠’的線索,畢竟黑衣人的事在百年之前了,從其謹慎的程度來看,這寶珠的消息從他那一代可能就很保密了。但是黑衣人這般籌謀,一代代傳承,準備著蓄勢而發,可見他對‘寶珠’應該有非常妥善地安排。


    韓琦覺得安定村內殘留的線索中,必定有跟‘寶珠’相關聯的線索,隻是他們暫時還沒有發現而已。


    “天機閣經營這麽多年,應該比地臧閣還有家底,但在安定村搜到的錢財數量卻不及地臧閣總舵。他們要麽另有存錢處,要麽錢財轉移到了別處。”


    崔桃想起安平清福寺的案子來,當時蘇玉婉在清福寺定有別的營生,隻是順便在那見女兒。再有事後他們搜查清福寺,發現有一庫房空空,裏麵有箱子狀的東西被搬走,至今都不知是什麽。


    “倒是可以先查鐵器。”


    鐵器的使用一向有限製,天機閣總舵有這麽多人使用刀劍武器,一定有可溯的來源。


    韓琦慘白著臉躺在榻上,忽聽到屋外有腳步聲,便用拳頭微微抵在嘴邊,虛弱地咳嗽了兩聲。


    崔桃忙去倒一杯水給他。


    孫知曉將最新審訊出來的證供,恭敬地雙手遞給韓琦,便觀察一眼韓琦的臉色,欲言又止。


    “有話便講。”韓琦接過證供之後,又咳嗽了一聲。


    “兄弟們都很擔心韓推官的身體,想讓屬下代為詢問韓推官如今的情況如何?”孫知曉聲音盡量輕緩柔和,因為看韓推官這般虛弱的樣子,他本能覺得若把話說大聲些,都有可能驚到榻上羸弱的韓推官。


    “無礙。”韓琦剛答完,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孫知曉忙多關心幾句,見韓琦還是咳嗽不止,還表現出幾分慌亂和擔憂。崔桃便拍了拍韓琦的後背,為他順氣,又喂了他一口水,韓琦這才勉強好一些。


    孫知曉明白自己不好再多叨擾,便拱手告退了。


    等人離開片刻之後,看完證供的韓琦才抬首,問崔桃:“怎麽樣?”


    崔桃非常歎服地點點頭,讚歎厲害。


    韓琦就像是個得到誇獎的孩子,無法抑製地勾起唇角,愉悅地笑起來。


    “我倒覺得這幾日生病臥榻,動彈不得,反而是好事,有你天天陪我。”


    崔桃應承,“一個病,一個醜,還真配。”


    “快結束了。”韓琦拉住崔桃的手,隨即在其耳邊低語了一句。


    崔桃挑了下眉毛,笑了笑。


    “你倒是不知羞。”韓琦不禁調笑她一句。


    “倆人裏有一人害羞就夠了。若我也害羞,隻怕到時候不成事。”


    韓琦正低頭喝水,起初還沒反應過來,等他反應過來崔桃意指什麽的時候,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崔桃馬上道:“對,就記住現在這感覺,這才是真咳嗽起來的樣子,之前還是略有點不真實,不過糊弄一般人倒是足夠了。在趙宗清那種人麵前,卻未必。”


    “剛問你演得如何,還誇我厲害,原是哄我?”


    “才不是呢,我男人永遠最厲害。”


    韓琦聞言不禁臉發熱,又咳嗽起來。


    看來共處一室久了,也未必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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