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琦同呂夷簡、林尚書等人離開垂拱殿的時候,醫官徐巍叫住了韓琦,詢問韓琦藥丸還餘多少。


    呂夷簡和林尚書聞言後,都跟著瞧過來。


    “官家吩咐下官負責看顧韓推官的身體。”徐巍跟韓琦解釋道,“韓推官可將藥方交給下官,今後由下官負責藥丸的配製。”


    韓琦這次前往泉州,是以探望母親為由,輕裝前行,離開的時候並未引起多少人注意。如今他帶著剿滅天機閣總舵的消息回京,令很多人感覺到意外和震驚。現在,他的一言一行都會格外受到關注,必然不會如從前那般行事隨意了。加之還要考慮到天機閣餘孽伺機反撲的情況,處事更要慎之又慎。


    韓琦在回京之前,已經送密信向官家陳明了具體情況。官家知道他沒有中毒,卻當著眾大臣的麵派徐巍給他把脈,現顯然這徐巍是官家親信之人。


    瓷瓶裏的‘藥丸’隻是糖丸,由果汁和糖熬成。


    如今徐巍特意跑來問他要‘藥方’,顯然在暗示他,可以借著送藥方的機會呈交密信。


    大概今後徐巍都會作為中間人,借診脈看病為借口,為他和皇帝之間傳話。


    這是個好現象,說明皇帝比之前更為細心謹慎,懂得避人耳目了。看來他前段日子的努力,終見成效了。


    這幾個月韓琦雖然人在千裏之外的泉州,但呈給趙禎的密信反而比以前更頻繁了。君王日理萬機,每日都有諸多國事需要他耗費精力。最怕時間久了,消磨意誌,加之聽多了他人的讒言,不複當初的堅定。韓琦以多封信闡明案子進展,遊說趙禎,目的就是為了讓趙禎明白這案子背後暗藏的洶湧,絕非簡簡單單地剿滅了天機閣便萬事大吉了。


    “麻煩徐醫官了。”韓琦的這些思緒隻在須臾間,隨即就配合徐巍的‘要求’,語氣虛弱地跟他道謝。


    這時候林尚書已經在跟著呂夷簡離開了,但他故意放慢步履,在側耳偷聽他們的對話。


    “韓推官可知那藥丸中有補氣之物,最忌食萊菔?”徐巍見韓琦搖頭,趕忙解釋道,“萊菔降氣、破氣,於普通人而言,最多不過是減弱藥效,沒什麽大礙。但於韓推官而言,卻如鴆毒一般,會要命的。韓推官的肺腑已被毒物侵害嚴重,極其脆弱。”


    “幸而我這些日子並未食過萊菔。”韓琦見徐巍目光總是時不時地落在自己的左袖上,便從袖子裏拿出裝藥丸的小瓷瓶,遞給徐巍,“還要勞煩徐醫官再幫忙查看查看,是否有其它需要忌口的地方。”


    徐巍接下後,跟韓琦對了一下眼神。


    韓琦走的時候,林尚書已經不見蹤影了,也不知他對自己所聽到的東西是否滿意。


    趙禎本不覺得林尚書如何,他是老臣,難免有固執己見的時候,隻要總體上能把事情辦好,他便不挑剔什麽了。


    但在剛才,林尚書以天機閣總舵已經剿滅為由,再三建議將餘下案犯立即當眾處刑,以儆效尤,令趙禎不得不對他產生了懷疑。


    他細讀過韓琦在密信上的奏報,天機閣的種種,令人驚駭。清福寺搬空的庫房,還有天機閣總舵也接近空掉的庫房,都預示著天機閣在暗中運籌什麽大陰謀。林尚書在刑部多年,處理案件數以千計,他會看不出這天機閣的案子還有大問題亟待查明?這麽著急將犯人繩之以法,卻是為何?


    蘇玉婉一名女子便迷倒了數名官員,一本《闕影書》便叫不知多少人死心塌地為他賣命,誰知這朝廷乃至宮中是否他們的爪牙?


    當內侍成則將徐巍送上來的果味‘藥丸’呈給趙禎的時候,趙禎還在緊鎖眉頭沉思。


    “這是?”趙禎一眼就認出來是什麽,但要問明緣故。


    “見官家喜歡吃,韓推官特意留下孝敬官家的。”徐巍恭敬地解釋道。


    “他怎知我喜歡吃?”趙禎臉色冷下來。


    徐巍大驚,忙跪地請罪,老實講明才剛的經過,“想來是臣一直盯著他袖口看,才令韓推官有所領悟。”


    徐巍全因聽到皇帝感慨那‘藥丸’好吃,才會在跟韓琦對話的時候,下意識地考慮是否要替官家討要韓琦手裏那餘下的糖丸。近兩月他為官家把脈,發現他有些胸悶氣滯,似乎一直心情不大好。才剛官家配合韓推官假裝中毒的戲碼,他冷眼瞧倒是放鬆了些許,便想順勢再哄官家高興些。


    趙禎聽明緣由後便笑了,“罷了,平身吧。”


    “官家不惱臣了?”


    “一個真心體恤;一個聰明絕頂,善解人意。若臣子都如你們這般,且還有什麽可氣?”趙禎笑罷,便取了一顆‘藥丸’送進嘴裏,濃鬱的甜橘子味兒瞬間舌尖蔓延開來,甜中帶著絲絲薄荷的清涼。


    趙禎知曉韓琦會裝虛弱坐著輪椅覲見,卻沒料到他竟敢帶著糖丸冒充藥丸到朝堂上。他當時真以為韓琦為了裝病在吃苦藥,他近來頗有幾分心累,便突然興起想品嚐一下,倒要看看到底是嘴裏的苦更苦,還是心裏的苦更苦。誰知這藥丸進嘴後卻是甜的,薄荷味還有幾分醒腦。


    當著眾臣麵明吃苦卻偷嚐甜的感覺,讓趙禎忽有一種小孩子惡作劇得逞的快感,讓他莫名地忘卻了煩惱,心情輕鬆愉悅。


    “好味道。”


    看來美味有時給予的不僅僅是口腹上的滿足,還會帶來回憶上的愉悅,讓他不禁小時候最愛吃糖也最無憂無慮那會兒。


    “倒不知是誰,弄得出這般精巧的甜物。”徐巍也有點回味這糖丸的味道,一開始到嘴裏的時候可也把他嚇了一跳。


    “還能有誰。”有個廚藝好的妻子,就是了不得。


    提及崔桃,趙禎不禁感慨韓琦是個有福之人。生得俊朗,才高八鬥,如今又尋得一位可心的良人,既聰明又能幹,還有一手好廚藝。


    身為帝王的他,對他都有幾分豔羨了。


    這些日子崔桃隻能當個‘死人’,無法坦蕩蕩地站在人前,倒是受了不少委屈。趙禎在心裏記下了,回頭自會下旨重重封賞她。


    崔桃跟王四娘和萍兒吃了一頓熱氣騰騰的火鍋之後,便趁著夜色返回了韓琦家。


    崔桃現在反而不能住在自己家,既然以醜童的身份跟著韓琦,那就要一跟到底了,否則隻會更加引人懷疑。


    韓琦比崔桃回來的更晚,他推門進屋後,便見趴在桌上睡著的崔桃。


    韓琦將自己身披的鬥篷解下來,放在炭盆邊烤熱了,才慢慢披到的身上。他悄悄撤手的時候,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鉗住,便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


    “騙到你啦。”


    韓琦捏了一下崔桃已經洗白淨的臉蛋,“怎麽還不睡?”


    “等著。”


    崔桃將熱氣騰騰的牛骨粥端了上來,讓韓琦趕緊嚐嚐看。


    崔桃因笑而微微嘟起的臉蛋圓潤細嫩,透著十足的可愛。韓琦見之恍然,忽然覺得眼前的畫麵有幾分不真實,像是在夢中。


    他父親早亡,母親身體不好,在兄嫂家寄人籬下,免不了要看人臉色。為了不讓母親擔心,他極少提要求,不管受多少輕忽怠慢都忍下不說。那時他常常一個人讀書到深夜,天冷胃寒,渴望一口熱水都沒有。年紀大些時,偶爾曾憧憬過自己娶妻生子的場景,他想象畫麵中的妻子便如崔桃這般,能夠在深夜裏溫柔地笑著給他送上一碗熱粥。


    “樣子呢,是否也跟你想得一樣?”崔桃雙手捧著自己的臉,展示給韓琦瞧。


    “不記得了,隻記得是這樣的場景,模樣如何似乎不重要。”韓琦歎道。


    “對,粥最重要。隻有吃飽肚子,才能想娶妻的事。”崔桃笑著讓韓琦趕緊趁熱把牛骨粥喝了。


    粥中還放了枸杞、當歸和黃芪,不僅肉香四溢,味道鮮美,而且滋補效用極佳。冬日深夜裏喝上這樣一碗牛骨粥,能驅散一切饑餓和疲倦。加之這粥出自最可人的女子之手,有她笑著看你用飯,更是一切煩惱皆無。


    ……


    三日後深夜,李遠騎快馬至韓琦府上,咚咚敲開大門後,他便匆匆衝進院。


    李遠見到韓琦便嚎啕大哭。


    崔逃一眼就注意到他衣袖上有幹涸得發黑的血漬。


    “有一幫人埋伏半路劫囚,二哥他受了重傷,熬了一晚上,沒挺過來!”李元景噗通跪地,給韓琦哐哐磕頭,求他一定要為他兄弟做主,替他兄弟報仇。


    韓琦令李遠細說經過,“何人被劫走?還有多少人受傷?”


    “趁著我們在亳州客棧歇腳的時候,深夜動手。熱湯裏頭摻了蒙汗藥,一幫人睡暈過去了。當時正趕上二哥帶人守值,沒喝上熱湯,那幫賊人便對他們痛下殺手了。”


    韓琦立刻帶著李遠趕去開封府。


    崔桃則一人坐在廊下,看著天上清冷的下弦月,陷入了回憶中。


    “你小點聲別被人發現了。”


    “你住嘴,好生站穩!”


    院子東南方向傳來極小的嘀咕聲,崔桃耳朵靈,還是從聲音上分辨出是王四娘和萍兒。


    待二人從院牆外跳進來,靠在牆邊的崔桃便立刻質問她們二人此來目的。


    倆人嚇得一哆嗦,見是崔桃,立刻圍上來抱怨。


    “崔娘子救命啊,有人欺負我們!”


    “還有人敢欺負你們?”崔桃想起上次跟倆人交手的情況,那凶神惡煞的厲害勁兒,誰敢招惹?


    倆人同時點頭。


    “那就報官。”


    “報了三次了,但開封府管不了這事兒。”


    作者有話要說:我睡眠又出問題了,準確的說是胸悶心慌導致的整宿睡不著覺,白天也不好受,補覺失敗,就是睡不著。今天一早想得可好了,多寫點,但腦袋沉沉的跟壓了一塊石頭一樣,沒效率,寫三句話要用半小時。希望明天能爆更吧,不然真的太愧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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