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桃將一把米花放進嘴裏, 邊咀嚼邊望著夜空。上元節過了,月亮越來越殘缺,如今隻有後半夜才能看到月亮。所以現在的夜空是滿天星星, 亮閃閃的,一顆比一顆明亮,讓人越看越沉醉其中。


    崔桃吃的這種米花其實跟現代的爆米花沒什麽區別, 不過這時候的爆米花還是上元節的習俗,‘爆糯穀與於釜中’, 用來占卜吉凶,問女孩子的終身大事。但崔桃不需要占卜,她隻需要吃。她一下子爆了好多,每鍋都好。惹得王四娘和萍兒都說爆穀占卜這招靈驗,因為崔桃的終身大事真真是好到爆。


    王釗在包子鋪裏拿到了兩人, 卻沒找到趙宗清, 倒是發現了一處地道, 追進地道裏也沒看到人。而在地道的另一端的出口周圍,發現有一層很厚的灰塵,根本沒有人踩踏離開過的痕跡。


    返回包子鋪的時候, 王釗聞到了一股毛皮燒焦的味道。他看了眼灶台,尚有衣物焚燒的殘留。


    王釗哼笑一聲, 命人立刻傳向開封府傳報他這邊的情況, 高聲喊趙宗清跑了, 需要調集人馬。


    與此同時,大牢這邊終於發現趙宗清不見了。


    孫牢頭巡查的時候,發現‘趙宗清’背對著自己躺在草席上,看背影衣著沒什麽問題,但發現他腳上卻穿著了一雙布鞋。


    趙宗清被擒的時候, 可是一直穿著皮靴,沒人給他換過!


    孫牢頭馬上打開牢門查看這人的容貌,當看到這人長著一張酷似韓綜的臉時,他腦子一下子就炸了,趙宗清越獄了!孫牢頭立刻就急哭了,命屬下們趕緊搜人。


    大量獄卒從牢房召集出來,開始四處搜索。


    就這時候,王釗派回報信的人來了。孫牢頭等人這才知道,趙宗清早已經跑出府外了,但他絕不可能跑出城。


    增添搜查的人手,趕緊全城搜索!!


    孫牢頭馬上帶領屬下加入。


    一隊又一隊人馬從開封府離開,大牢又恢複了之前的安靜。


    不一會兒,有三名戴帽的獄卒從大牢內走出來。


    他們大大方方地從角門出去,麵著寬闊大街,終於暗暗鬆了口氣,便快步往街西走,在街西邊的盡頭有馬車等著他們。


    哢!


    哢哢哢哢……


    什麽聲音?特別像是老鼠嗑東西,但聲音大很多,難不成是一隻超級巨大的老鼠?


    三人尋找聲音來源,終於發現,在開封府高高的圍牆之上坐著一人,她正手捧著一鼓囊囊的布袋子,便是從那布袋子裏拿東西放嘴裏吃,發出了‘哢哢’的響聲。


    “三位這麽著急,去哪兒啊?”崔桃仿佛才發現這三人注意到自己,匆忙咽了嘴裏的東西,問他們。


    因為天黑,崔桃就坐在高處,不說話前沒人看清她是誰。但一出聲為年輕女子音,便是不認識崔桃的都能猜到她的身份,因為在開封府的女衙役就她一人。


    “啊,原來是崔娘子啊。我們剛放值,正打算找王巡使,想一起去搜反賊。”


    “用不著。”崔桃說完,繼續哢嚓米花。


    “那……那我們就回家了。”磕巴地應一聲,三人就繼續走,但都提心吊膽著,不過邁出幾步,額頭上的冷汗就滴落了下來。


    哢哢聲在他們身後響聲,越聽越瘮得慌,他們不自覺地加快腳步。


    突然,哢哢聲停止了,他們眼看就要走出這條街了。


    三人頓時回身僵硬,似乎在感受周圍的情況,極其安靜。


    這時,哢哢聲再度響起。


    三人稍微放鬆了些許,外側的兩名獄卒緊護住中間的人,更快步地走到街盡頭。


    崔桃不疾不徐地繼續抓一把米花繼續送進嘴裏,目送他們離開。


    本以為終於擺脫了,剛鬆了一口氣,一轉彎,三人全傻眼了,數百名正舉著刀在此等候他們!


    趙宗清在抬眼的時候,看見了在隊伍前麵帶頭的韓綜。


    韓綜打量一眼穿著獄卒衣裳的趙宗清,冷笑:“這衣服不適合你。”


    從遇到崔桃開始,趙宗清就覺得事情可能完了,但是他隱隱又懷著一種希望,可能真的隻是巧合……


    這一刻他可以完全確定,他的計謀被識破了,他被耍了!耍得團團轉!


    浮光將趙宗清緊緊護在身後,如一頭做困獸之鬥的惡狼,打算做最後的反撲,哪怕他知道自己注定失敗。


    “想不到你身邊死士還真多。”韓綜看向浮光,問他可知道莫家兄弟的下場,“一個個都想忠心為他而死,卻沒想到他們為之獻命的少主本該是自己的仆從。”


    浮光不解韓綜的話是什麽意思。莫家兄弟他知道,皆和自己一樣十分效忠於少主,不過少主特意囑咐他要藏得更隱蔽一些,甚至不能讓莫家兄弟知道他的存在……


    在浮光走神之際,王釗等人就趁著將他們擒住,押回開封府大牢。


    浮光追問趙宗清是不是真的,趙宗清一聲不吭,懶怠地垂著眼眸,似乎是最後逃走的希望被抽走了,知道自己的下場注定了,沒必要多言。浮光得不到答案,繼續追問,仍見對方沉默不應自己,便笑得王釗他們說的話是真的。


    “難怪那些磚,還有天燈,都要保密,不許告訴任何人,原來都是……”


    “認命吧,你們這些人在他看來,就跟那些磚和燈一樣,不過是他用來複仇的一個小玩意兒而已。可憐你們本可以就此隱匿逃命,偏要冒死來開封府救他。”


    王釗搖搖頭,直歎他們這些人真好笑,自己長腦子了不用,偏要聽信別人的。


    “連阿貓阿狗都知道在遇到危險的時候要保命快逃,你們卻來上趕著送死。”


    浮光還有幾分不信,但當他看向趙宗清,見趙宗清連看他一眼都懶得看,甚至都不屑於撒謊騙他兩句,浮光便氣憤地紅了眼睛。越想自己之前如何的忠誠,就越意識到自己真如王釗所言那般,是個連阿貓阿狗都不如的蠢貨。


    他好後悔,他不該冒險來救他!


    回去的路,就是來時走過的路。


    當王釗壓著三人從崔桃麵前經過時,還是能聽見崔桃哢嚓哢嚓吃米花的聲音。


    這聲音於趙宗清而言尤為得刺耳,原來她什麽都近在掌握之中,就悠閑坐在那裏看熱鬧,瞧他的笑話。


    趙宗清撩起眼皮,一眼就注意到韓綜正抬眼看崔桃。盡管夜色下坐在高牆上的崔桃隻是一個模糊的黑影,並不能看清。


    “想不到你竟是個懦夫。”趙宗清終還是不甘心道。


    韓綜這個人他觀察了很久,尤其是他和蘇玉婉的事,讓趙宗清看得尤為很清楚。韓綜這個人其實沒什麽正道可言,私心極重,很會審時度勢,選擇讓自己利益最大的一方。


    蘇玉婉在時,趙宗清便是一邊嫌棄著一邊又享受著蘇玉婉帶給他的便利,一旦蘇玉婉影響到他的利益,他便毫不留情地插刀生母,乖乖歸順於養育他的嫡母。即便他對崔桃用情至深,卻也很會耍心眼,這樣的人本該是最容易利用好掌控的人。卻沒有想到,他竟看走眼了。


    “任由你擺布,才是懦夫。”


    在趙宗清跟他談條件的時候,韓綜心裏確實動搖過。可他腦海裏很快就回蕩起崔桃曾對她說過的話,他一直都在有私心地裝糊塗。


    很多事情捫心自問,他是真的不清楚麽?不,他好像是清楚的,隻是怕自己太清楚而不敢去弄清。


    他的‘有情有義’裏夾雜著很殘酷的自私,他口上嫌棄蘇玉婉來認她,實則卻享受了蘇玉婉給他的種種好處。他‘寵’著崔桃,實則很清楚崔桃正承受的痛苦,卻選擇避而不見血淋淋的真相。因他想兩樣都能保全,擁有可以兼得的‘美好’。


    正因他的自私和自欺欺人,害得崔桃遭受了蘇玉婉的迫害,險些死在鍘刀之下。崔桃從不欠他什麽,都是他欠她的,他不能再對不起她了。


    “況且你也並非真相信我,頭一個假扮你出來去安大郎包子鋪的人,不過是障眼法。你早算計好了以韓琦的自信肯定會圍剿餘孽,會一直跟蹤這個人。所以留了後手,等大家忙著找你的時候,你再假扮獄卒從大牢裏大搖大擺地出來。”


    韓綜又仰頭看一眼牆上的崔桃,即便是對著一個模糊的黑影,他眸中仍有情思湧動。


    “殊不知你的小心思早就被人識破了,也幸而我真心自責內疚,乖乖上報了你的情況,不然今日我也要在大牢裏跟你作伴了。”


    趙宗清立即瞪向韓綜,他可以接受他識人不清,半路出了差池,但他無法接受他的計劃再度被人識破的情況。


    “是不是很疑惑自己的周全計劃又在哪裏暴露了?那日在公堂上,你要八仙樓的杏花酒,還必須是玉壺玉杯,就已經引起他們的注意了。八仙樓的玉壺裏裝得從來都是玉液酒,你的要求如此特殊,便說明很可能是一種暗號。”


    韓綜告訴趙宗清,當時要酒的時候,崔桃就吩咐衙役們開始暗中監視八仙樓,果然發現八仙樓的酒博士有問題。雖然這事不是他發現的,恰恰因為是崔桃,他說起來的時候頗覺得驕傲。


    酒博士之後去偷偷見了兩個人,這兩個人後來在街上故意鬧事,被抓進了開封府大牢。這二人便是剛才被擒拿的浮光和謝雲,還查到謝雲曾經做過是鎖匠。剛才孫牢頭帶人離開大牢之後,謝雲便開了鎖,浮光打暈了牢內巡查的獄卒,換了他們衣裳後就喬裝從大牢出來。


    浮光不光功夫高,手段狠,還很會講故事。他進了開封府大牢後沒兩天,就收服了這牢裏犯人們的老大,並且編造家裏是開黑賭坊的,有時還會偷采金礦,跟契丹人也有交情,總之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狠人,外麵有很多兄弟。誰敢得罪他,即便出了大牢也會不得好死。所以當他帶走趙宗清離開的時候,牢裏的犯人們沒一個人敢吭聲告狀。


    趙宗清在聽完韓綜的解釋之後,嗤笑兩聲。


    韓綜聽得出來,這笑不是針對別人,而是趙宗清在自嘲。他輸得太徹底了,終究是萬般不如人,矮了不止一截。對一個自詡聰明的人來說,這種打擊比狠狠揍他一頓更狠。


    趙宗清沒再說話,眼神空洞起來,如一具行屍走肉般,任由衙役們押送他一步步走回大牢。


    “趙宗清!”


    浮光趁著在進大牢距離趙宗清較近的時候,乍然抬腿,狠狠揣在趙宗清腹部下方最要命的位置。


    趙宗清疼得立刻滾在地上,捂著襠部齜牙咧嘴,滿麵猙獰,跟往日故作雲淡風輕的他相比完全是兩個模樣。


    衙役們拉住浮光,浮光卻趁著趙宗清倒地的工夫,猛地又來一股蠻勁兒,一腳踢在趙宗清下顎上。上下牙互相撞擊的聲音響亮,趙宗清嘴角流了血,隨即吐出半顆牙來。


    浮光見再怎麽掙紮都沒有機會再碰到趙宗清,便啐了他一口。


    “姓趙的,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趙宗清的再起身的時候雙腿打顫,若不是衙役拖著,他已經不能走了。浮光那第一腳踢得極狠,想來是把人踢廢了,雞飛蛋打的那種廢。


    韓琦將案子所有的情況都據實書寫在奏折之上,放下筆後,他活動了下酸楚的手腕,便抬頭往外看。


    人還沒有回來。


    韓琦問了張昌後,便去了崔桃吃米花的牆下,仰頭看她:“怎麽還不下來?”


    “沒吃完。”崔桃蕩著腳,哢哢聲依舊。


    韓琦笑,“那就下來吃。”


    “這裏風景好,可以看星星看月亮,花前月下嘛。”


    “哪有花,哪有月?”韓琦爬著竹梯,也上了牆頭。


    “月來了。”


    崔桃指著夜空中剛剛現身的月亮,待韓琦在她身邊坐定,崔桃就歪頭枕在了韓琦的肩膀上,看著他俊朗側顏,聲音軟糯地宣告。


    “花也來了。”


    “那要問一句,崔娘子打算何時沾花惹草?”


    “三月十八。”


    崔桃對著韓琦的耳邊吐氣,突然親了他耳垂一下,惹得韓琦瞬間紅了臉。


    崔桃得逞地笑起來,便繼續靠在韓琦的懷裏,一邊吃著米花,一邊給他指天上的星星,介紹起星象來。韓琦近來對星象也略做研究,也包括八卦和麵相。因為崔桃之前就對這類玄乎的東西很感興趣,他便愛屋及烏了。


    “瞧,南邊那顆最亮的肯定就是六郎的守護星。讓我看看啊,夫妻宮旺盛,一看就知六郎定能娶一名好妻子,宜室宜家,舉案齊眉。六郎以後還會官運亨通,位極人臣。原來我是做宰相夫人的命!”


    夫妻宮明明是麵相學上的說法,竟被她扯到星象上了。


    韓琦沒有拆穿,笑著聽著,讚歎崔桃神算。


    崔桃知道他不信這些,她那些話也是逗他玩的,“假意附和我?”


    “真心讚同,看到了未來娘子對我們以後的生活信心十足。”


    “那是當然。”


    崔桃嘻嘻笑起來,抓了一把米花遞給韓琦,見韓琦搖頭,她便自己吃起來。


    冬夜裏的寒風冷得有些刮臉,但此時牆頭上一對璧人因愛生暖,絲毫感受不到冷意。


    “桃子。”


    “嗯?”


    崔桃應聲扭頭,隨即就跟韓琦四目相對了。


    韓琦墨黑的瞳仁便如這漆黑的夜空一般,淬著能攝人心魄的星光,引得她凝看時便忘了神。當感覺到對方的氣息在慢慢逼近時,崔桃便閉上了眼。兩片帶著清冽氣息的柔軟,輕輕地在她的唇上落了一下,吃掉了她嘴角粘著的一顆米花。


    點到即止了,沒有繼續再親下去。


    他們又不是沒親過,上次回吻的時候韓琦明明還挺激烈的,這次怎麽又恢複害羞了?反正親都親了,你倒是繼續激烈點啊!


    崔桃臉上不可抑製地泛起了紅暈,明明是一副害羞狀,內心卻做著大膽地質疑:他這麽害羞,三月十八真的可以嗎? w ,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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