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成為大人?還是說不想成為大人?


    ……都不是。


    都不是?


    孩子不自由……但是,我討厭大人。


    討厭,嗎。


    雖然因人而異。如果是喜歡的大人的話,我想快點成為。


    這樣啊。不過呢,就算成了大人也並不會有特別大的好處哦。


    是這樣嗎?


    我真想回去呢。回到還是孩子的時候。


    為什麽?


    …………


    為什麽想變回孩子?


    ……大概,因為想要回憶起來吧。


    回憶什麽?


    啊,那是……。


    1


    六月已過,七月來臨……隨著季節朝著夏天改變,各種各樣


    的東西都各自變化,但“我”還是什麽都沒有變。


    維持著幽靈這一不自然且不穩定的“存在形態”,不夠徹底地繼續停留在“這個世界”,時而會沒有明確的周期性與規則性地出現。


    在“湖畔公館”之中或其周邊。


    在比良塚家中或其附近一帶。


    也有過出現在不包含於以上區域的地方。在下雨天沿著海岸的小路,或是在連名字都不知道的蕭條的神社院內……。


    但是,沒有人注意到我的出沒。一個人都沒有。


    我到底是為什麽會成為這樣子呢。


    ...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好像已經知道了。雖然還說不上是確信,但可以想象得到大概就是這個原因。


    比如說對某個人有恨意,比如對沒能做成的某件事感到懊悔或執著,但我認為並不是這樣。就算是“失憶幽靈”,要是有這類強烈的想法作為基礎,多少也應該有點自我意識才對。——但是。


    我並沒有怨恨任何人。


    做到一半的什麽事,這我也沒有什麽頭緒。——我感覺是這樣。


    我有的隻是一直包圍著“我”整體的,深深的卻又解釋不清的“悲傷的感情”……。


    ……所以。


    我想原因一定在於“沒有被祭奠”這一事實。


    死了卻沒有被人們認知到死亡,不管葬禮還是正式的埋葬都沒有被舉行。不僅如此,死後的自己的肉體(=屍體)現在在哪裏怎麽樣了,連我本人都還不知道。——因為這一極其不合理的事態,我才會一直都是這樣子吧。


    ...這樣的話……。


    2


    出現在某個地方,就算想主動接觸在場的某個人,我的存在..也不會被感知到。或許會有感覺到“動靜”的人存在,但這並不明確。


    幽靈也是有各種各樣的。——果然是這麽一回事嗎。


    假設是以激烈的怨恨作為基礎的“怨靈”,說不定就會附身在怨恨的對象身上,最終想要將其詛咒致死。這類幽靈恐怕就擁有“容易被感知到存在=容易被目擊到的性質”吧。——一不小心考慮了這些無所謂的事情。


    我的話恐怕一開始就是種類不同的幽靈吧。基本上不會被任何人感知到,也不會被目擊到。更不用說附身在特定對象上將其詛咒致死,這種事我不會做,並且也做不到。——不管我什麽時候在哪裏怎麽出現,對人們來說我徹底是個“不存在的人”。


    就是這麽回事嗎,事到如今已經隻能這樣理解了……進入七月,放棄的心情不由得開始擴散開來。


    我也考慮過,比如說,發起類似所謂喧鬧鬼的騷動,引起周圍的注意。但就算這麽做,我也不認為自己的意圖(賢木晃也死後成為幽靈,就在這裏!)能順利傳達。一方麵我也覺得隻會白白造成混亂,便打消了念頭。不用說對想和美禮,對好像是想要隱瞞我的死亡的月穗和修司來說……。


    現在的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嚐試起來會有點意義的事情。——說到這個。


    大概就是,尋找自己的屍體了吧。


    五月三日晚上,在“湖畔公館”的“正麵大廳”丟掉性命的我的屍體。肯定既沒被大家祭奠,也沒被好好埋葬的我的屍體。


    它現在在哪裏。樣子變得怎麽樣了。——我想要是至少能知道這些的話。


    知道後,確認那具屍體,如果能以不容分辯的“形式”體會到 自己的“死亡”的話……。


    這麽做的話,說不定。


    說不定我能夠從現在的這“形態”中解放。


    3一旦這麽想—— 。


    我開始每次出現就去“尋找自己的屍體”。


    ..我不認為那會在比良塚家或其附近一帶。要是有的話,果然.還是在“湖畔公館”及其周邊的可能性更高。


    這麽想著,我決定每次出現時,總之就刻意地去這裏那裏四處觀察。


    首先去家中的各個地方。


    一樓及二樓的各個房間。閣樓,還有地下室。不用說浴室和廁所,還有儲物室和衣櫃,各式各樣的櫥裏麵。看起來物理層麵的行動的可否與時間和場所有關,其範圍和程度都有界限,不過門與抽屜的開合我能輕易做到。


    二樓有幾間門被上鎖的房間,但對於不擁有作為實體的肉體的我來說毫無問題。隻要想進就會進去。我也去了去閣樓和地下室。我還看了看一直沒被使用的陳舊的壁爐深處。——但是。


    結果,家中的任何地方都沒有找到我的屍體……。


    接下來我試著調查的是算在占地麵積中的,與房子鄰接建造 的車庫。


    自從成為幽靈以來,我還沒有進去過這間車庫。是間樣子看起來被長期使用的,木造平房的“小屋”,生前的我把這裏用作車庫兼工具堆放處。


    車還是以前的樣子留在這裏。


    有一輛說不上有被好好保養的白色旅行車。我沒有摩托車或自行車。左腿的舊傷是原因之一,所以我隻座四輪車。


    車門沒被上鎖,鑰匙放在車庫裏的零件掛鉤上。就跟生前的我的做法一樣。


    駕駛席和副駕駛席,後部座位,行李箱……然而哪裏都沒有我的屍體。


    包括車體下方在內,我在車庫內的角角落落都調查了一遍。


    但果然在這裏也什麽都沒找到……。


    不在建築物裏麵。


    那就是在外麵嗎。——這樣的話,範圍會無止境地擴大。


    占地麵積內的前院和後院。周圍的森林。湖畔。泥土中,湖水中,都有可能吧。穿過一個樹林,那裏有片海。——這麽一想


    3


    已不知如何是好。


    能稱作線索的東西一樣都沒有。


    總而言之,這問題與“五月三日晚上賢木晃也死後,在那現場發生了什麽”有關。沒想到這位賢木晃也=我本人,成了幽靈都不知道答案,這事態果然太不合理了。我一邊對自己死亡前後的濃霧籠罩般的那“空白”感到厭恨—— 。


    我反複提問。


    說到底我為什麽會死。


    我死後發生了什麽。


    隻要這些疑問還繼續是疑問,我能做的也有所限製。能做的暫時隻有以“湖畔公館”為中心展開“探索”的範圍……。


    不過另一方麵,我也覺得並不用這麽著急。


    因為無論如何,我已死的事實不會改變。


    我決不會說現在這狀態很舒服,但就算找到了自己的屍體,那時候會發生什麽改變,關於這個我一點都沒有確信。雖然能做一些籠統的想象,但我究竟有沒有期望這樣子呢。重新想想看的話,好像變得有些弄不明白了……。


    ……隻不過。


    “人死的時候,會不會在某個地方可以和大家相連在一起呢。


    我有時也會這麽想。


    ”


    啊……這是?


    沒錯,這是我自己不知何時對某個人說的話。


    “,大家"是指誰?”


    被這麽問道,我記得我那時候是這麽回答的。


    “是之前死去的大家。”


    ……但是。


    但是我現在,就算死了也是孤身一人,這樣子呆在這裏。作為這種不自然且不穩定的無依無靠的存在。


    我不想一直都以這樣子過下去。——有一絲這樣的想法,也...是確實。


    4在七月也快接近過半的時候,“正麵大廳”電話鈴響時我再次偶然在場。


    ——賢木?喂。你不在嗎。


    在留言電話的回答之後,從揚聲器裏放出來的是耳熟的男性聲音。


    ——是我啊,arai 。你一直都不在家嗎?之前的留言你有 聽嗎。


    兩個月前的那個我聽了……但是。


    他的語氣聽起來是從那以後還打過幾次電話來。兩個月前的那時候,我記得他好像是說有什麽事想商量。


    ——難道是長期旅行?這樣子我很傷腦筋啊。你沒有手機吧。


    真希望你能留點心來接收以前的同伴的求救啊。


    就算你這麽說……真抱歉,我什麽辦法都沒有。而且現在的我連你這“以前的同伴”的臉都還是沒法順利想起來。


    ——說是求救不過也就是,稍微有點,就像之前什麽時候樣希望你幫幫我。這你看,我們反正是以前在yomikita 同甘共苦的關係……好嗎。好嗎?


    啊?我心裏一想。


    在yomikita 同甘共苦?


    “yomikita”就是指“夜見北”吧。夜見山北中學,簡稱夜見北。十一年前,我上到三年級中途的……。


    arai 是那時候的同班同學嗎。


    夜見北的……那一年的三年三班的?


    ——總之你要是聽見這個,就跟我聯係吧。拜托了,小賢木。


    電話一掛,我馬上前往二樓的書房。


    舊友arai……不知道是新井還是荒井,這我到現在也還是想不起來,不過說不定——我這麽想。


    放在書房寫字台上的,那照片架裏的……一九八七年暑假拍的“留念照片”。照在那裏麵的人之中的一個,說不定就是他。


    5據說是從一九七二年開始的。


    從現在算起是二十六年前,從我還是中學三年級的十一年前那時算起是十五年前。


    據說在這一屆剛開始時,夜見北的三年三班裏,有個叫岬的學生死了。


    岬是個人人喜歡的紅人。班上的大家怎麽都不想承認他的突然死亡……。


    “岬才沒有死。現在也還活著,呆在教室的那裏。——這麽..說著,所有人都開始假裝這樣子。班主任老師也一起加入,據說..這假象一直持續到畢業典禮那一天。”


    ..


    我記得我曾經這樣對想說過這個老故事。


    怪異事情的發生是在畢業典禮之後。據說典禮後在教室拍的班級集體照片裏,照進了本不可能出現在那裏的岬的模樣。


    “靈異照片?”


    我記得想這麽說著歪起了頭。


    “嗯,大概就算這麽一回事吧。雖然我是沒有見過實物。”


    這麽回答後,我繼續說了下去。


    “據傳是以這為契機。更加怪異……不如說,更加恐怖的事情,開始發生在了下一屆之後的三年三班。”


    並不是每年都會發生。好像是有“有的一年”和“沒有的一年”,據說在“有的一年”裏,班級人數會在誰都沒有發覺的情況下多出一人。不知道誰是多出來的“另一人”。因為在新學期桌子和椅子的數量不夠,能知道“多了一人”這一事實。然後—— 。


    “在,另一人"混入班級的年份,會有,災禍"降臨在班級。”


    “災禍?”


    “就是災害或災難之類的意思。也就是……人會死。那一年的三年三班的相關人員,每個月……”


    有的是事故有的是疾病,或者有的是自殺……死法各種各樣,..但總之每個月班級的“相關人員”裏至少會有一個人死亡。“相關人員”包括學生和班主任老師,還有他們近親。這會持續到畢業典禮那一天。


    “那也就是——”


    就算我解釋了,想一開始還是有些困擾地歪著頭。


    “那也就是,詛咒?”


    “詛咒……對,也有人這麽說。但是,並不是說混進來的,另一人"是叫做岬的這個學生的惡靈這麽一回事。根據,傳說",,另一個人"好像是,死者"……在過去的,災禍"中死亡的某個人,但也並不是這個人直接做什麽壞事。所以,我認為和所謂的詛咒稍微有些不一樣。”


    “那是——”


    想終於一臉困擾地說。


    “那是真的嗎?”


    “我有跟想撒過謊嗎。”


    “但是……”


    “是真的。”


    我一本正經地回答。


    “因為在十一年前,我親身經驗了那個。在夜見北的三年三..班……”


    因為教室的桌子和椅子的數量不匹配,有群人就開始吵鬧說今年是“有的一年”……到了四月,首先有個學生的祖母死了。但因為是老年人的病死,也有很多認為這會不會是偶然的不幸的懷.....疑派。沒想到—— 。


    “進入五月有一次修學旅行,開往機場的巴士在快要離開夜見山市內的時候遭遇了重大事故。”


    我這麽說著,指了指還留有在這場事故中受傷的痕跡的自己的左腿給他看。想“啊……”地漏出聲音。表情從困惑變為了膽怯。


    “班上同學有好幾個死在了那次事故中。一同乘坐的班主任老師也是。大家都……在同一輛巴士中,渾身沾滿血。——是場很慘的事故。”


    我歎了口氣,慢慢地搖動著頭。想睜大眼睛,表情像是馬上要哭出來一樣。


    “我也因重傷住院,到出院花了將近一個月,在我終於能去學校的時候,這次,災禍"降臨到了自己家門。想還隻有一歲,大概不記得吧。那一年的六月中旬發生的事情……”


    母親·日奈子之死。


    在一個人出門買東西的地方突然昏倒,據說被急救搬運的時候已經晚了一步。死因被認為是心衰竭,但根據父親·翔太郎所說,她的健康狀態應該是大致良好的,根本無法相信會突然以那種方式死亡,父親覺得納悶。當然同時也感到悲痛歎息。


    於是我那時候,把在那之前一直沒說的三年三班的秘密跟父親坦白了。打破了隨便外傳會招來災難——這一班上流傳的警告。


    不管五月巴士事故還是六月母親突然死亡,這兩個說不定都是三年三班的“災禍”。一定是這樣沒錯的。


    如果班上的“傳說”為真,“災禍”還不會結束。下個月再下個月還有那之後……在到畢業典禮期間的每個月,相關人員中的某個人就會死。這或許會是我自己,或許會是我的家人——或許是父親,或許是姐姐月穗。


    “爸爸——想的爺爺是個醫生,醫生都是科學家,所以他沒有馬上相信。但因為我拚命訴說……而且,那次巴士事故和媽媽sketch


    3的突然死亡,在爸爸看來也果然不得不感覺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東 西……”


    “就是因為這個,我們家才從夜見山搬走的嗎?”


    想還是睜大著眼睛問道。


    “對……是這樣呢。”


    我將目光向下移動,回答道。


    “因為很害怕。——不隻是我,還有爸爸也是。所以,我們逃走了。逃出夜見山,搬到了這裏來。”


    如果我轉學,全家離開夜見山的話,無疑能夠逃過,災禍"。


    我是這麽想的。所以……。


    我們從夜見山的家搬走,像緊急避難一樣地移居到了這裏“湖畔公館”。是進入七月後不久的事情。


    那個月,夜見北的三年三班裏有個學生從教學樓屋頂跳下死亡。


    6在中學最後的暑假裏照片架的邊框上寫有這些字的陳舊的彩色照片。我站在它被擺放在的書房的寫字台前,重新凝視著它—— 。


    “這是什麽照片?”


    我想起了去年夏天,同樣也在這個地方,那個少女——見崎 鳴問我的問題。


    “在右端的是以前的賢木先生?”


    以湖為背景並排而站的五個人。


    在照片右手邊的單手叉腰的男子無疑是我。照片上顯示的日期——“1987/8/3”時的,十五歲的賢木晃也。


    “是留念照片。”


    我這樣回答了少女的問題。


    “留念,那個暑假的。”


    “對。”


    她冷淡地回應道。


    “照片裏的賢木先生,看起來笑得很開心。跟現在好像不是 同一個人一樣……”


    說不定確實如此——我現在回憶起那時候這麽想過。因為我覺得我成為大人以後,變得不常展現這樣子的笑容了。


    “因為跟關係好的朋友在一起嘛。”


    我覺得我那時這樣回答道。


    “大家都是中學的同班同學啊。”


    ……對。


    照在這張照片裏的,沒錯,他們都是夜見北那一年的三年三班的同伴們……。


    “給我們拍照的是我父親。”


    我想起來,我沒被問到卻補充了這樣的說明。


    “爺爺也在嗎?”


    從一旁傳來這樣的聲音。是想。


    我想起這一天,說起來很難得地,不僅是想還有美禮都被月穗帶來了這裏玩。我聽見從樓下傳來的美禮跟母親嬉戲的聲音。


    我答道“對”,回頭朝想看去。


    “這時候爺爺也住在這房子裏,想也在哦。雖然還是嬰兒。”


    “媽媽也在嗎?”


    “當然在。那個時期為了照顧想應該是忙得不可開交吧。”


    我記得少女一邊眯起不戴眼罩的右眼,一邊一聲不吭地聽著我們的對話。


    7我重新凝視十一年前暑假的“留念照片”。接著挨個確認起那裏並排站著的除自己以外的四個人臉和打扮。


    男生與女生各有兩個。


    兩個男生站在左手邊,兩個女生站在右邊,是這樣的排列。


    右端的我=賢木晃也與兩個女生隔開相當一段距離地站著。左手握著拐杖,應該是因為事故發生後過了三個月,腳上的傷還沒有痊愈吧。


    站在最左邊的男生,身材瘦長穿著花哨的夏威夷襯衫,看起來完全就是過夏日假期的。他豎起右手拇指向前伸出,咧嘴笑著。


    ..在他旁邊的穿藍色t 恤的男生,與他相反身材矮小有些微胖,戴著一本正經的銀框眼鏡。抱著胳膊,有些不和悅地歪著嘴唇。


    這之中的一人就是打來電話的arai 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是哪一個呢。


    我眼睛盯著兩個人的臉看。


    接著我把雙手伸向照片架,試著輕輕拿起。——拿起來了。


    這種程度的物體,這種程度的行動並不困難。


    我感覺憑聲音和說話方式的印象,左邊那個夏威夷襯衫比較符合。但是……嗯,搞不明白。哪一個是arai,不是arai 的那個叫什麽名字,我都沒法順利回憶起來。


    我把視線轉向兩個女生那邊。


    左邊是淡藍色罩衫加白色緊身裙。她也是身材矮小戴著銀框眼鏡,不過看起來和她的短發和小臉很般配。盡管她舉著v


    字手在微笑,但表情看起來還留有一些緊張。


    右邊的女生當時和我身高差不多,苗條的身材把牛仔短褲和米黃色的襯衫穿得很合適。一手擋住隨風飄動的長發,果然也是舉著v 字手,一張放鬆的笑臉……。


    ……啊,果然還是弄不清。


    我把照片架放回原來的地方,坐在了寫字台前的椅子上。我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椅背上。


    他們、她們應該是我“關係好的朋友”才對……但是我不管怎樣都沒法順利回憶起來。無論是四個人的名字,還是性格,還是說話聲音與說話方式。


    ——是留念照片。


    去年夏天的那一天,回答了見崎鳴的問題的我的話,仿佛非常遙遠又不真實地在我的隻不過是“生之殘影”的耳中回響。


    8拉開寫字台的抽屜隻是我無意為之。


    這是在我把全身重量靠在椅子上時突然瞥見,真的是無意中伸出了手。是最下層的,最有深度的抽屜。


    在被幾塊隔板隔開的區域中的一塊裏,擺放有幾本有些厚度的筆記本。筆記本……不,那是市麵上出售的日記本。每年臨近年末就會在書店或文具店出售的,b5 大小的大型日記本。


    它們背麵朝上,以疊放在架子上一樣的形狀放著。背麵印刷有“memories 1998”這樣的文字……。


    ……對了。我想起來了。


    我在這個房間,每年都會在這上麵寫日記。因為有很多是在突然想記或是感到有必要的時候用近乎潦草字寫的備忘,所以比起啟動文字處理機反而是手寫在這裏更為便利。


    最開始的一本是六年前。是父親去世,我繼承這幢房子而搬過來的那一年的。


    那是《memories 1992》,之後是《memories 1993》《memories 1994》……這樣子按順序排列著。


    我想要是能把這些拿出來看一看就好了。


    因為這樣子可以多少取回一些成為幽靈後丟失的和變淡的各種記憶……啊,不。


    比起這麽做首先還是——我這麽想著,伸頭看著抽屜。


    首先看新的日記。


    我死亡的今年五月三日。要是有在迎來那一天那一晚之前寫好的文章,說不定那裏麵能找到有關“我為什麽會死”的線索。


    沒想到—— 。


    關鍵的《memories 1998》在抽屜裏找不到。


    ……為什麽?


    我有些混亂,環視周圍。


    寫字台上有嗎?——沒有。


    擺放著書和筆記本的掛在牆上的架子。那裏麵有嗎?——沒有。


    寫字台的別的抽屜我也全都打開看過了。但是一九九八年的 日記本哪裏都找不到……。


    今年是沒有在寫日記嗎。——不,這不可能。雖然想不起內容,關於記過日記的記憶……我還是有的。就在這書房。就在這.. 寫字台。


    ——你的那隻眼睛。那隻藍色的眼睛。


    不知為何,在水無月湖畔對那個少女說的自己的話閃過我的腦海。


    ——或許你用那隻眼睛,在跟我看著同樣的東西……同樣的方向也說不定。


    跟我看著同樣的東西?


    跟我看著同樣的方向?


    那到底是……。


    在從椅子站起來的我的眼前,這時突然顯現出了幾個畫麵。


    我第一次出現在這幢房子的那天,上二樓進入寢室時零零散..散地看見的,這是那


    個……。


    首先就是,在枕頭邊的桌子上。


    這一次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比起說是畫麵,不如叫做“幻.. 象”。


    一隻瓶子和一個玻璃杯。


    瓶子裏麵大概是威士忌之類的酒吧。然後—— 。


    在那旁邊,有個開蓋的塑料藥瓶。有幾片青白色的藥片從裏麵散落出來……然後。


    另一個就是,在房間中央那一塊。


    有某樣白色的東西從天花板下垂下來,搖動著。啊……這是。


    這是繩子嗎。


    繩子下端做了一個大小剛好能放進人頭的大圓環……。


    ……這是。


    這簡直就是……。


    ………………有聲音 (……你在做什麽)。


    某個人的聲音 (你在做什麽……晃也)。


    有若幹個聲音 (……快住手)(……別管我)我又聽見了。


    一個是月穗的 (這樣子……不可以)。


    一個是我自己的 (別管我……)(我……已經)……。


    ………………死前那一刻的我的臉。


    呈現在“正麵大廳”的那麵鏡子裏的,被血弄髒了的臉。


    歪曲到變形並緊繃著的表情突然緩和下來,變成好像是從痛苦與恐怖與不安中解放而獲得自由般的,不可思議又安詳的表情……然後。


    嘴唇微微動了動。


    像在顫抖一樣地動了動。


    我說了某句話。用盡臨死前的力氣,說了什麽話……那是?


    那時候的話到底是……。


    我是想要說什麽呢。


    我說了什麽呢。


    仿佛能聽見卻又聽不見。仿佛能看見卻又看不見。仿佛能夠著到卻又夠不著。……啊,我那時候到底說了什麽。


    隨著一聲咣當的聲響,幻象散去了。


    我一看,照片架掉到地上去了。是我不知不覺弄下去的嗎。


    我把它撿起,想要放回寫字台。這時候—— 。


    照片架的後蓋鬆開了。看起來是搭扣由於下落的衝擊而鬆開,才會變成這樣。


    這時我注意到。後蓋和裏麵的照片之間夾有一張紙片。


    我想著這是什麽,拿起了那張紙片。


    比照片小一圈的便箋上,有一排手寫文字。用黑色墨水豎著 寫有人的名字——五個姓。


    因為最右邊寫的是“賢木”,我馬上就明白了。


    是把拍在照片上的五個人的姓,用和照片同樣的順序記在了這裏。——是我記的。


    我在最左邊找到了“新居”兩個字。


    對,就是這個。


    既不是新井也不是荒井,原來是新居嗎。就跟剛才的印象一樣,照片左端的那個夏威夷襯衫的男生就是arai。


    其餘三人的姓也自然映入了我的眼簾。


    兩個女生從右開始是“矢木澤”和“樋口”,我知道了另一個男生叫“禦手洗”。——但是。


    下一個瞬間,不如說幾乎同時,我就算不情願也沒法不注意到。注意到後,我沒法不感到愕然。


    我注意到在排列著的姓下方稍微隔開一些距離的地方,有著用顏色稍微淡一些的墨水記的x號。


    x號有兩個。


    一個在“矢木澤”下麵。另一個在“新居”下麵。然後—— 。


    在各個x號的更下麵,解釋這幾個記號的意義的話被用小字備注在了一邊。


    “死亡”——這麽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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