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不談宗教的話題或是幽靈怎麽怎麽樣的話題,我……。


    什麽?


    我認為……人死之後,會不會在某個地方可以和大家相連在一起呢。我有時也會這麽想。


    “大家”是指誰?


    是之前死去的大家。


    死後會相連嗎?去天堂或地獄之後?


    啊,不。也不是這麽一回事。


    …………


    集體潛意識,你明白嗎?


    呃……那是指。


    這是某個心理學家提出的概念,位於人類心裏最深的地方的潛意識,會不會在全人類共通的“潛意識之海”這樣的地方相連在一起,這樣的看法。


    這樣哦。


    雖然我不認為這是完全正確的……不過呢,我不知為何有這樣的感覺。人死後全都會溶解在這“海”一樣的東西裏。然後在那裏,大家會不會一個一個相連在一起,這樣。


    那麽,我死了的話也能在那裏見到爸爸嗎?


    並不是說能見到,是相連在一起。相連在一起,怎麽說呢,靈魂變為一體……。


    1


    我們繞到後門進入房子,從那裏向“正麵大廳”前進。


    雖然是白天,不過樓梯井的這間房間大歸大,窗戶卻沒幾扇,整體上比較昏暗。


    環視了空間一圈,見崎鳴安靜地邁起步子,站在了貼在牆上的那麵鏡子前麵。她微微歪著脖子凝視了一會兒鏡麵,回頭轉向我這邊。


    “賢木先生倒下的地方是哪裏?”


    她問道。


    “那邊。”


    說著,我指了指地板。鏡子正前方不到兩米的那一塊。


    “頭朝天地倒在地上,把臉轉向了鏡子方向……”


    彎折成變形的角度的雙手雙腳。被頭部某處噴出來的血弄髒了的額頭和臉頰。地板上呈擴散狀地形成著血泊。……那一晚的慘狀,清晰地被我回憶起來。


    鳴輕輕點了點頭,朝著那個地方邁了一步。然後向頭頂上仰望。


    “二樓走廊的,那附近吧。扶手有折斷痕跡的是。”


    “對。”


    “是有相當的高度,這也難怪,運氣不好也許就會死。”


    又輕輕點了點頭,她繼續說道“——然後”。


    “根據你前幾天告訴我的內容,賢木先生在死前那一刻,是想要說什麽吧。關於那是什麽樣的詞語呢?”


    被她一問,我把知道的一切都如實回答了。


    那時候看見的自己的嘴唇的動作。那時候聽見的自己的聲音。還有剛才在湖岸思考過關於它的意思一事。


    “發出聲音的是?tsu?和?ki?……”


    鳴看似一本正經地抱起胳膊。


    “如果是?水無月湖?的話,我覺得有些不合理。”


    “——嗯。這麽說果然是?月穗?嗎。”


    但是……那麽,到底是為什麽?


    “不清楚……”


    鳴小聲說完後,還想繼續說什麽但看起來打消了這個念頭,說著“——然後”又繼續了下去。


    “那邊的鍾——”


    說著,她看了看那個掛鍾。


    “你是說那個鍾響起了八點半的鍾聲,那時候聽見了什麽人的聲音吧。?晃也先生?,是這麽喊著我名字的聲音。”


    沒錯。小聲叫喊的某個人的聲音,喊著我的名字(……晃也先生)。


    “關於這是誰的聲音呢?”


    見崎鳴問道。


    “比如說,是月穗女士的聲音?”


    我搖了搖頭。


    “不。——我認為不是。”


    “那麽……”


    三個月前的那個晚上的,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沒錯,我突然注意到。


    鏡子中的,自己逐漸死去的場麵。我注意到在那一角,照進了發著聲音的“某個人”的身影。那是……。


    “那.是.想.。”


    我回答道。


    “想那時候在樓梯靠下的地方……茫然地睜大了眼睛。然後,?晃也先生?這樣喊著我的名字……”


    沒錯。


    那一晚,不僅僅是月穗,想也來到了這幢房子。來到了這裏,應該是目擊了我的死亡才對。


    所以我才會在那次出.現.在比良塚家的時候,內心裏對著趴在沙發上的想說道。


    ——目擊到的人不僅僅是月穗。


    ——想,你也是。你那時候也在那地方……。


    “小想好像是已經忘記了呢。”


    鳴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因為在這裏看見聽見的事情,對他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2


    我們上了二樓。


    確認過有修理痕跡的扶手後,鳴說“我想再看一次書房”,我答應了她。


    重新回想起三天前的下午,與她相遇的那時候的場麵,我輕輕把手放在胸口。早已不過是“生之殘影”的這身體的,同樣不過是“殘影”的心髒跳動撲通撲通地傳遞到手掌,被這種奇怪的感覺束縛著,我先一步踏入房間邀請她入內。


    三天前的下午的那時候——。


    看見了本應看不見的我的模樣,聽見了本應聽不見的我的聲音。知道了她擁有這樣的“力量”後,我吃了一驚。相當吃驚,相當困惑……不過我想我一定在那時候,感到了同等程度的高興。從或許會這樣子永遠持續下去的孤獨中被救了出來,哪怕隻是暫時的,這樣子的喜悅……對。確實有這樣的心情。所以——。


    所以我在那時才會像那樣子,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事情一點都不保留地說了出來吧。對著年紀比自己小將近十歲的這位少女。


    裝飾架上方的貓頭鷹鍾,正當那時告知了時刻。——下午四點。


    就像在“正麵大廳”所做的一樣,見崎鳴環視了室內一周後,以安靜的步子走向寫字台前。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文字處理機,稍微歪了歪頭後,將手伸向了那個照片架。


    “留念照片嗎。”


    她小聲說著,將視線轉向了放在照片架旁邊的那個便箋。


    “有賢木先生在……矢木澤小姐、樋口小姐、禦手洗先生、還有新居先生。這裏麵矢木澤小姐和新居先生已經?死亡?。”


    “對。”


    她一邊看著回答得入神的我。


    “但是那本應該已經死了的arai先生打來了電話?”


    “對……是這樣。”


    “真不可思議。”


    鳴將照片架放回寫字台,鼓起了一邊的臉頰。


    “那個叫arai的人也是幽靈?是你的同伴嗎。”


    這之後鳴的視線停在了和寫字台並排放置的矮箱子上。箱子上麵有一台無線電話的子機。被放置在了兼作充電器的支架上。


    她一言不發地把那子機拿在手中。


    怎麽了。要給那裏打電話?在我這麽想的時候,她點頭說著“這樣哦”將其放回了支架。


    “是這麽一回事啊。”


    “——你是指?”


    完全無視我的問題,鳴向我問道。


    “你說過二樓有幾間上鎖的房間吧。我想去瞧一瞧,不過擁有肉體的我也辦得到嗎?”


    “這……啊,嗯。”


    回答後,我指了指房間靠裏的裝飾架。


    “那裏有個零件盒,裏麵有幾把鑰匙。應該可以用那個打開。”


    3


    房門上鎖的房間有兩間。兩間都是在二樓最靠裏的位置。


    我們先去別的地方——我使用的寢室和壁櫥,長時間沒被使用的多間備用寢室,放有音響和


    相機的“愛好之屋”等等——兜了一圈,然後我把見崎鳴帶去了那裏。


    用了一把從書房的零件盒裏拿出來的鑰匙,鳴打開了門。


    一間是乍一看隻不過是儲物室一樣的房間。整理櫃與衣櫃一類的東西沿牆擺成一排,有幾個大型的帶蓋箱子擺在了剩餘的空間。


    “這裏是……”


    我向歪起頭的鳴解釋道。


    “我把父母的遺物收集起來放在了這裏。”


    “賢木先生的爸爸和媽媽的?”


    “媽媽是十年前死的。在八七年的夜見山,因為那個?災禍?而死。暑假前從夜見山逃來這裏時,爸爸把她的遺物放在了這間房間……”


    一邊追溯著至今還有不少輪廓模糊的部分的過去的記憶,我一邊講道。


    “在那之後,我們又搬去了別的房子,爸爸讓這間房子保持原樣沒去動。然後在六年前,父親死後我移居到這幢房子時,我把他身邊的東西放在了這裏。——我覺得放在一起會比較好。”


    “這樣啊。”


    簡短地回答後,見崎鳴眯起右眼。


    “他們關係很好呢,賢木先生的爸爸和媽媽。”


    “…………”


    “然後賢木先生很喜歡這樣的爸爸和媽媽吧。”


    呼……的一聲,舒了一口感覺有點悶悶不樂的氣,她問道。


    “這裏沒有屍體,對吧?”


    “沒有。——從來就沒有。”


    我慢慢地搖了搖頭。


    “櫃子裏和箱子裏都調查過了,哪裏都沒有我的屍體。”


    見崎鳴接下來打開門的房間,是與第一間相比又是不一樣風格的“過去之屋”。


    踏入房間,見到室內樣子的瞬間——。


    “啊……”


    既不屬於驚訝又不屬於哀歎的聲音,從她的口中溢出。


    “……這是。”


    就算是事先知道的我再次看見,也感覺那是某種異樣的場麵。


    是間不怎麽寬廣的房間,在它的除窗戶那一側以外的牆麵上,到處貼滿了報紙或雜誌上剪下的部分或是複印件,照片,寫滿一排排手寫文字的白紙。房間中央有一張細長的桌子,這上麵也雜亂地擺放著報紙或雜誌,筆記本或紙夾一類的東西。


    “這是……”


    鳴慢慢走近牆壁,將臉貼近了剪報中的一張。


    “?中學生男子在校內離奇死亡。文化祭的準備中,是不測的事故嗎。?……在夜見北發生的事件?一九八五年十月……十三年前嗎。


    這邊是更久以前的的報道呢。”


    說著,她將視線轉移到另一張上。


    “一九七九年的十二月。?聖誕夜的悲劇。民房燒掉一半,一人死亡?……火災的原因是聖誕蛋糕的蠟燭嗎?——死掉的那一個人好像是夜見北的學生呢。說到七九年,說不定是千曳老師擔任三班班主任的那年。”


    “千曳老師?”


    “雖然現在是圖書館的管理員,不過當時是社會課老師。你沒有聽過他的名字嗎?”


    “——不記得了。”


    “這樣啊。”


    “八七年的巴士事故的報道,也在那裏。”


    說著,我指了指貼有那篇報道的地方。


    “其他的報道也全都是有關過去在夜見山發生的事故或事件的東西。也有比八七年以後的。寫在白紙上的,就是把那些按年份總結出來的表格。我呆在這裏獲得的情報有限,所以我認為這些並不完全。”


    “照片呢?是賢木先生拍的嗎?”


    “啊,對。我有次在事後親自去看了看事件或事故的現場或附近的狀況……就在那時候。”


    鳴又發出“啊……”的一聲,一邊用自己的雙手抱著細小的肩膀,身體一邊發抖得直哆嗦。過了一陣子她沿著牆壁走了起來,用眼睛追著貼在牆上的各種東西,不久後好像是要鎮定心情一樣地做了個深呼吸。


    “全都是賢木先生收集的吧。”


    她這麽確認道。


    “把與夜見北的?災禍?相關的情報·資料,像這樣子收集在了這裏。”


    “確實是這樣。”


    我點了點頭,不過並沒有湧現多麽鮮明的真實感。不如說是感覺幹枯了。這一定是“死後失憶”的後遺症吧。


    “剛才你也跟我說過,我一定是一直在十一年前的夜見山的經曆這一陰影中走不出去。話雖如此,但也並沒有想要用什麽辦法阻止那之後也繼續在夜見北發生的?災禍?的心情……不知道怎麽說才好,雖然我想著跟自己已經沒有關係了,但無論如何都忘不了,會很在意……所以。”


    ——無論如何都忘不了,會很在意……所以。


    “像是被束縛了,這樣子?”


    鳴的語氣略顯銳利。我一邊閉上眼睛。


    “被束縛……說不定是這樣。”


    “被束縛於十一年前遭受的?災禍?。被束縛於當時親眼看見的?死?。”


    ——被束縛……確實。說不定是這樣。


    “範圍從那裏繼續擴大,到了從二十五年前起在夜見北一直持續著的?災禍?的全部……”


    ——對……或許確實就是這個樣子。


    “賢木先生一直被束縛著。一直以來都被束縛著。”


    “——或許如此。”


    過了片刻後,我們離開了這間“災禍記錄之屋”,在這時見崎鳴往門旁邊的牆麵上看了一看,突然停下了腳步。在那裏,暗淡的奶油色的牆紙上記有用黑色油性墨水寫的文字——


    你是誰?


    到底是誰。


    這樣寫著。


    這毫無疑問是我=賢木晃也的筆跡。


    4


    “三個月前,關鍵的五月三日晚上賢木先生死時——”


    往走廊去的途中,見崎鳴說道。


    “那時月穗女士也來到了這裏,這件事是真的對吧。”


    “這……嗯。因為月穗姐姐和我的對話……好像在激烈爭論的聲音,到現在也會不時重現出來。那確實是那晚上的……”


    “為什麽月穗女士會來拜訪賢木先生呢。”


    “我認為應該是因為那天是我生日。”


    照著她的問題,我陳述了我的想法。


    “因為那天是我的生日……所以她帶來想,估計也帶來了什麽禮物吧。所以那時候,想也在一起……”


    ……呈現在鏡子裏的,想的身影。


    “晃也先生”這麽喊著我的名字的,那孩子的小聲叫喊。極其吃驚,極其害怕……茫然睜大著眼睛的那孩子的臉。


    “兩人前來拜訪,進入這幢房子的時候,賢木先生在哪裏幹什麽呢。在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


    鳴用一半是自問一樣的語氣說道,觀察著我的反應。


    “果然還是想不起來嗎?”


    我一聲不吭,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你在做什麽)


    (你在做什麽……晃也)


    (……快住手)


    (……別管我)


    (這樣子……不可以)


    (別管我……)


    (我……已經)


    我刻意地抽出那一晚月穗與自己交談的話語,想要把握這些話的意思。


    重新冷靜地想想看的話,我覺得意味著的也就一件事。也就是說……不,但是。


    這終究隻是想象或推測罷了。我實在是沒法得到“想起來了”這樣的確切感·真實感。


    “除了那本日記本之外,你還有沒有別的東西也找不到?”


    剛下到“正麵大廳”,見崎鳴就問道。


    “不清楚……”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回答不上來的我。


    “比如說,相機。”


    她說道。


    “雖然二樓的?愛好之屋?有幾台相機,但每個看起來都像是古董收藏品一樣的對吧。”


    “哦,確實是。”


    “去年夏天,我們在海岸遇見時你拿著一台單反吧。看起來被使用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像是?常用的一台?。我感覺那台沒有在那裏麵。在書房和別的房間也找不到……”


    說實話,我不怎麽清楚。這問題在此之前沒怎麽在意過。


    我什麽都回答不上來,鳴的動作就像是要說“知道了。那算了”一樣,橫穿過大廳。


    “書庫是那邊?”


    她指了指裏麵。


    “稍微去看看吧……然後還有地下室。你還得再陪我一會兒哦,幽靈先生。”


    5


    “……好壯觀。像學校的圖書館一樣。有好多種類的書呢。”


    見崎鳴一邊在林立著的固定書架間四處走動,這時說出了像是十五歲少女的天真無邪的感想。


    “因為爸爸的藏書原本就有很多。”


    “難懂的書也有好多。——隻是呆在這裏好像就會把世界的秘密全部搞懂,你有過這樣的感覺嗎?”


    “難說。”


    一邊跟在鳴身後,我回答道。


    “要說全部還是相當有困難的啊。不過……嗯,我偶爾也會稍微這麽想。”


    “這樣哦。”


    鳴轉過頭,稍微歪著頭地盯著我看。我好像非常驚慌。


    “啊,呃……會很奇怪嗎。這種想法。”


    “不會啊。”


    說著,她眨了眨右眼。然後,她唇上略顯微笑。


    “我也有這樣的經驗。”


    這樣那樣之後,我們離開了書庫——。


    “往這邊。”


    我們先回了“正麵大廳”一次,接著走進通往後門的走廊。中途有一扇白天不開燈時反而會因為環境昏暗而忽略的深棕色的門。


    “這裏。”


    我招呼鳴過來。


    “從這對麵去地下……”


    轉動陳舊的門把手打開門後,那裏乍看隻是空落落的藏衣室,但在這裏麵有通往地下的樓梯。


    我為鳴打開了照明,站在前麵走下了樓梯。我還是老樣子拖著“生之殘影”的左腿。


    樓梯下麵又有一扇門,穿過它就會來到一條短走廊。這是個地板牆壁天花板都被灰色砂漿塗固的,風景實在單調的空間。


    在其中一側有兩扇門隔開距離排在一起。走廊盡頭雜亂地堆積了舊家具之類的東西。


    “看起來平時已經沒有在使用了呢。”


    見崎鳴說道。


    “雖然很涼快,但滿是灰塵……”


    她從短褲口袋中拿出手帕,擋在了鼻子和嘴角邊。她把運動帽重新戴到了眼眉上。


    接下來我們按順序打開了兩扇門並往裏麵調查了一番。


    “這裏就如你所見,完全就是垃.圾.堆放場一樣的地方。”


    跟前的房間就是那間。


    靠裏麵的牆壁的天花板附近排有的采光窗使得戶外光線得以射入,因此不開照明燈室內也有微微的亮光。就如我所說的一樣,又是肮髒的水桶又是盆.子.又是膠皮管,又是碎板又是碎繩,又是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裏的石子和磚頭……完全就是字麵意思上的垃圾散落在了地板上。


    鳴隻是從走廊探頭進來,沒有踏入室內的意思。


    “這裏也沒有屍體啊。”


    這麽確認後,她依然把門開著。


    “這隔壁的房間呢?”


    “大概差不了多少的吧。”


    這麽回答後,我打開了第二扇門。


    和隔壁房間一樣,多虧戶外光線射入,有些微微的亮光。但又與隔壁房間不同,排在天花板附近的采光窗上,可以看出過去這房間被用作某個目.的.的痕跡。


    窗上方有窗簾軌道。


    軌道兩端有厚實的黑色窗簾。


    “暗房……”


    鳴自言自語道。


    “你在這裏衝洗照片嗎?”


    “是以前。”


    這麽回答後,我向前走去。


    “相機原本就是從父親那兒繼承的愛好。爸爸以前把地下的這一間用作暗房,自行衝洗膠卷有時還會印照片……”


    “你爸爸去世後,賢木先生也在這裏?”


    這麽問道,鳴也進入了房間。


    “剛開始住在這幢房子的時候,隻有最初的一個時期而已。”


    我這麽回答道。


    “因為當時我還拍了挺多黑白照片。它們的衝洗就在這裏進行。但不久後,我拍的就全成了彩色照片。”


    “也就是說,彩色照片的衝印你沒有自己來做?”


    “黑白和彩色的話,情況差的挺多的很麻煩的。”


    “啊,是這樣啊。”


    “於是從那以後,這間暗房就被放置不管了。”


    “——這樣啊。”


    房間正中央有張布滿灰塵的大桌子,有盞箱子形狀的安全燈……還有其他很多過去被用來顯影用的設備和道具,完全沒被保養地留在這裏。我甚至覺得比起隔壁的垃圾堆放場,這邊的廢.墟.感.更加強烈。


    “當然這間房間我也是連角角落落都調查過了。”


    我夾雜著一聲歎氣說道。


    “屍體哪裏都沒有。——從來都沒有。”


    “——這樣啊。”


    鳴點點頭,接著慢慢在室內兜了一會兒,最後又一次抬頭看了看留有黑窗簾的采光窗,抱起了胳膊。


    “剛才那間房間,加上這間原本是暗房的房間……嗯——。”


    鬆開胳膊,她往我這裏瞅了一眼。


    “這幢房子的平麵圖……有沒有這種東西。”


    “我想應該沒有。”


    我一臉正經地扭了扭脖子。


    “至少我是沒有見過那種東西。”


    6


    離開從第二間房間來到走廊,鳴再一次朝隔壁房間看去,這一次進去了裏麵,在垃.圾.中稍微轉悠了一會兒。不久後一出來又抱起胳膊,一言不發地歪了一會兒頭。


    到了這時候我也開始感覺到了哪裏有一種讓我頭皮發癢的不協調感。不過,過了一會兒鳴說道“走吧”,我們又往回走到了樓梯處。


    “繼續呆在這裏也沒什麽意思了……”


    我能聽見她的自言自語聲,但沒有詢問其中的意義——。


    我們又回到了“正麵大廳”。


    時刻已經過了下午五點半。差不多要接近黃昏了。


    7


    今天差不多該回去了——見崎鳴這麽說道,但我拖延住了她一會兒。


    “那個,你。我突然問這個問題會有點奇怪。”


    我們先回到了“正麵大廳”,站在停在六點零六分的掛鍾邊上……我朝她那邊看了看。


    “你有談過戀愛嗎?”


    “哈?”


    看起來嚇了一跳的鳴,眨了眨顏色不同的雙眼。


    “戀愛?你說戀愛……”


    突然被這麽一問,那當然是會嚇一跳的吧。提起問題的我也嚇了一跳……不如說,覺得非常困惑。到底為什麽會提這麽一個問題,我連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我想想。嗯——。”


    較大幅度地扭起脖子的見崎鳴。


    “呃……那個。”


    我稍微有些慌張,在還沒找到用來掩飾的話語時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連仔細思考的空都沒有就發出“聲音”向她提了出來。


    “你……想快點成為大人嗎?還是說不想成為大人?”


    鳴又眨了眨眼,說著“嗯——”這次稍微歪了歪頭……不久後。


    “我其實無所謂。”


    她靜靜地這樣回答道。


    “想要成為還是不想成為,無論怎麽想,遲早也都會成為大人。隻要還活著的話,對吧。”


    “…………”


    “賢木先生呢?”


    我被她反問道,一下子答不上來。


    “你以前是想要成為大人呢。還是說沒有想要成為大人呢。”


    “這……”


    ——就算成了大人也並不會有特別大的好處哦。


    “我……”


    ——我真想回去呢,回到還是孩子的時候。


    “真想回去呢,回到還是孩子的時候。”


    “這樣哦。——為什麽?”


    “啊,那是因為……”


    ——大概,因為想要回憶起來吧。


    “那麽,戀愛呢?”


    “啊?”


    “有談過戀愛嗎?”


    “啊,嗯怎麽說……”


    見崎鳴若無其事地眯起右眼,目不轉睛地看著慌慌張張地尋找答案的我。


    “沒有嗎?”


    被她再次問道。


    “不……應該有吧。”


    我照著我回憶起來的內容答道。


    “不過……”


    ——或許我沒有資格回答你的問題。


    “……因為我想不起來。”


    ——因為我沒法好好回憶起來。所以……。


    見崎鳴依然眯著右眼,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地又稍微歪了歪頭。


    8


    “那個我說,你……”


    幾秒鍾後,當我再想用“聲音”跟她說話時,我注意到鳴的視線已從我這邊轉移到了放在牆邊的電話台上。無線電話的母機放在了那上麵。


    鳴走到了台子前麵。她一言不發地向下看了看黑色的電話機,接著抬頭看了看我這邊說道。


    “你是用這部電話聽了那條arai先生的留言吧。”


    “嗯,對。”


    在我沒能把握她問題的意圖的情況下回答後,她用看似認同的神色點了點頭。


    “畢竟放在書房的那部子機的電池沒電了。”


    “咦……啊,是這樣啊?”


    “嗯。所以,那部一定不會響起呼叫聲……”


    應該已經“死亡”了的舊友,新居某某。然而為什麽會有自稱是這個名字的男人打來電話呢。


    關於這個謎題,她是不是有什麽想法呢。——在我問她之前。


    “新居那件事,我憑感覺是這麽想的。”


    說著,我從依然是擁有許多模糊不清的部分的,沒法把握住整體的自己的“心”中拾起了一種想法。


    “人——”


    我說道。


    “人死之後,會不會在某個地方可以和大家相連在一起呢……我這麽想。”


    “死後,相連?”


    見崎鳴和剛才一樣,較大幅度地扭著脖子。


    “是這樣嗎?”


    “我有時也會這麽想。”


    “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從死之前……估計從一早就。”


    “…………”


    “自己真的死了,像這樣成為幽靈……不過,我記得之前也跟你說過,我認為現在的這狀態一定不是原本的?死的形態?。這種不夠徹底的,不自然且不穩定的狀態才不是。”


    “所以總之先要尋找不知去向的自己的屍體。你不就是這樣說的嗎。”


    “沒錯。然後……找到屍體,要是賢木晃也能作為死者被正式地祭奠,那時我才終於能夠正.確.地.死.亡.。能夠抵達原本的?死?。——我有種這樣的感覺。”


    “這樣哦。到這裏為止我好像大概也能夠明白。”


    鳴離開電話台,與我也保持一段距離地站在了“正麵大廳”中央。


    位於黃昏時刻終於變得昏暗起來的這空間裏,這時候她的模樣,看起來感覺好像是和我一樣不擁有實體的“灰色影子”。


    “人死之後,會不會在某個地方可以和大家相連在一起呢。”


    我重複了這句話。


    “?大家?是指誰?”


    鳴問道。


    “是之前死去的大家。”


    我回答道。


    “人死後全都會溶解在全人類共通的“潛意識之海”一樣的東西裏。然後在那裏,大家會不會一個一個相連在一起,這樣。


    你呢,怎麽想?”


    “灰色影子”一動不動,少女什麽都沒有回答。我繼續說道。


    “我雖然在三個月前就死了,不過因為還是這.樣.子.所以還沒有溶解在?海?裏。話雖如此,不過已死一事毋庸置疑,所以有時會產生不完全的?連接?。所以說那也就是——”


    “我懂了。”


    鳴視線一閃,重新看向電話台那邊。


    “那就是,來自arai先生的?”


    “對。”


    我點了點頭。雖說自己也還是半信半疑。


    “打來那通電話的新居果然是已死之人。估計是在十一年前,因為那次?災禍?。通過我死了這件事,我與他之間產生了同為死者的?連接?,於是……”


    “他就打給了賢木先生電話。”


    “不過這樣說來,他的留言聽起來不太像死人呢……不過,這終究隻是一種假設罷了。”


    “真是相當大膽的假設呢。”


    這麽說著,見崎鳴又抱起了胳膊,不過我沒能看清變為“灰色陰影”的她這時的表情。


    9


    真的得回去了——鳴這麽說著快步走向後門,我追著她來到了房子外麵時。


    “明天能不能再見呢。”


    這和昨天相反了呢——我一邊意識到這點,一邊有些顧慮地這麽說道。鳴停下腳步,轉過頭,然後在那時,我感覺她臉頰上浮現出了淡淡的笑容。


    “明天……在這裏再見。”


    為什麽會說出這種話,我自己也覺得非常不可思議。是想和她見麵,像今天一樣“尋找屍體”嗎。或者說……啊不,理由什麽的怎麽樣都無所謂。


    我停下思考,不想把事情想得太複雜。


    “來得了嗎?”


    我觀察著對方的反應。


    “我想想……明天的話。”


    鳴把運動帽重新戴到眼眉上。


    “白天事情有點多……說不準。傍晚的話應該沒問題。比如四點半。”


    “哦……那麽。”


    “幽靈先生那邊怎麽樣呢。”


    她用有些開玩笑的語氣問道。


    “在那時間能.夠.出.現.嗎?會不會有困難?”


    “呃,這個……”


    就算我想.要.出.現.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場所,但也並不見得能夠如願出現。——不過,至少今天不是如願地成功出.現.了嗎。所以,隻要“努力”的話,明天也一定……。


    “我會試著努力的。”


    我這麽一回答,鳴稍稍睜大了不是“人偶之眼”的那隻眼睛。


    “這樣啊。”


    她小聲說道。


    “知道了。那麽……明天,四點半哦。”


    “我會呆在剛才的大廳裏的。你進來吧。”


    “——知道了。”


    這麽回答後,鳴輕快地往回走去。


    我一邊目送著


    在紅黑色的傍晚的天空下離去的少女的背影,一邊將手放在胸口。傳遞過來的“生之殘影”的,微弱的跳動。剛以為它不知為何有些亂了節奏,怦地跳了起來,卻又突然消失……“虛無的黑暗”張開了嘴。強行吞噬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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