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知道是從哪發出的,但依然能聽到那歌聲。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那個聲音不停傳到耳朵裏。但由於太過微弱,甚至比耳鳴還小聲,所以忘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聽到的。


    「……咦?」


    福葛抬起臉。


    這是個塞滿舊書並被書架所包圍的房間。


    是教授室。


    位於波隆納大學裏的一個房間。


    眼前站著正在生氣的教授。他喋喋不休地對福葛說話:


    「……你到底在想什麽!因為這門科目太基礎就可以放著不管嗎?你那是什麽眼神?好好看著我!」


    福葛無奈地抬起頭,很好——教授點點頭說道:


    「我可是很看好你啊,福葛同學。看來你覺得『自己反正是因為父母的關係才進大學』,但這跟你父母無關。你就是你。你來求學並不是為了提高父母的身分,而是為了你自己的前途。」


    教授繼續說道,但途中,他的助教突然慌張地衝進來——


    「糟糕了,福葛同學。你祖母好像病倒了。你馬上回老家吧。」


    福葛聽了大吃一驚。當天,他就坐上教授為他安排的高速列車返鄉。


    「啊啊……我可愛的潘尼。看到你的臉,我覺得精神又恢複了。」


    一時陷入病危的祖母終於好轉了。福葛鬆了口氣。看見因擔心祖母而聚集在一起的家人臉龐,他知道大家都為祖母沒事而感到高興,福葛自己也覺得非常高興。他心想,家人果然是家人。大家還是很團結的。


    季節剛好要進入長假,大學隻要求他交報告就好,所以福葛就留在老家沒回去。這段期間,他還與哥哥們一起去海釣。


    一到港口,才得知事先預約好的釣船因故障而無法出海。正當他們感到困擾時,其他船的船長提議他們一起搭其他客人的船。不過這卻惹惱了本來就預約好的客人。


    「不是說好了不要讓別人搭上來嗎?」


    「有什麽關係嘛。反正還有空位。」


    「你很煩耶。照我所說的去做。」


    「既然這樣,那就隻好請你們下去了。其他船遇到困難時,提供協助是理所當然的。」


    「你說什麽——」


    原本一直抱怨,看起來凶神惡煞的客人們,被這陣騷動而聚集的人潮嚇到了,紛紛咂舌並不太甘願地退讓。那位船長這才轉向福葛他們,說了聲「請」。


    「既然你們都還是孩子,也讓我的兒子一起上船幫忙吧。喂,布羅諾。」


    「什麽事啊,父親?」


    一名看起來很聰穎的少年出現在福葛等人麵前。


    啦啦、咧啦、咧啦啦啦、啦……


    少年的名字是布羅諾·布加拉提。比福葛大約年長三歲。


    「哦,你已經上大學啦?真了不起。」


    「其實也沒什麽。」


    「我也在自修看書,不過有些地方還是很難搞懂。」


    「你都讀些什麽?」


    「馬基維利之類的。」


    「啊,是『君主論』吧?」


    「哈哈,大學生果然一下就聽懂了。我對曆史很有興趣。不過我覺得本書提到的凱撒·博吉亞姑且不論,馬基維利本身並不像世人所說的那麽偏獨裁主義呢。他主張的比較像不囿於謀略且積極向前的現實主義,在可及的範圍內持續努力,這才是他的論說觀點吧?」


    「嗯——你的話題很深奧……」


    「漁夫的兒子不該說這些嗎?」


    「不,我隻是有點意外,總覺得這不太像你會有的風格。」


    「話說圓來,你自己說話也不太像貴族啊。一點威嚴都沒有。」


    「那是當然羅——」


    「哎呀,你好像有什麽煩惱啊?」


    「算是吧——你能聽我發牢騷嗎?」


    等福葛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被少年的親切魅力所吸引,一口氣吐露日常的煩心之事。布加拉提也很真誠地側耳傾聽。


    這兩人意氣相投,一下子就變成好朋友。每當大學放假時,福葛必定會回老家,順道去布加拉提那裏拜訪。


    某一次,布加拉提的父親想跟福葛商談一件事。


    「最近警察好像懷疑我——他們認為我有牽扯到毒品交易。」


    「怎麽會?」


    「我雖然不想說同行的壞話,不過漁夫中好像有人在幫忙毒品交易。我應該協助警察嗎?」


    「不,那麽做不好。告密的話鐵定會被黑道盯上,以後會很麻煩。」


    「我兒子也是這樣說。福葛同學,你很懂法律吧?能不能幫幫他?」


    「我明白了。隻要是能力所及,我一定盡力幫忙。」


    咧啦啦、啦啦、啦啦咧咧、啦啦……


    就這樣,福葛涉足了黑社會。原本就很有人望的布加拉提周圍也漸漸聚集了許多同伴。因冤罪而差點入獄的納蘭迦被布加拉提所救並加入他們,差點就瀆職而被布加拉提阻止的阿帕基也納入行列。


    他們組成了一個在街頭有獨特存在感的小隊。由於與現有的黑道組織刻意拉開距離,被市並小民寄予厚望,也使得其他組織對他們非常顧忌。


    「對了……福葛,你就不能稍微挑戰看看嗎?」


    納蘭迦對福葛道。一旁的米斯達不禁笑了——


    「那是你自己吧?你那樣才叫挑食哩。上次大家專程去餐廳吃魚,結果你卻隻顧著吃水果。」


    「閉、閉嘴。那有什麽關係,我本來就很喜歡水果。」


    「挑食可是小鬼的證明喔。」


    「誰、誰是小鬼啊!」


    旁邊身著製服的阿帕基也道:


    「不過,納蘭迦你真的應該長胖點。你身上沒什麽肌肉啊。」


    他插入大家的討論。


    「不管是義大利麵或其他披薩,你都可以多吃點。不要光吃灑了香菇的瑪格麗特披薩,多吃點牛肉或豬肉吧。這樣你才會長高。」


    「不、不要。有什麽關係。況且我也不矮,是阿帕基自己太高大了,高大得讓人害怕。」


    「因為我是警官啊。」


    「哪有你這種條子啊?老是摸魚,根本是個不良警官。老是在這種地方跟我們混,一輩子都不會出人頭地。」


    「我對出人頭地沒興趣。反正隻有那種會考試的人才能升官。比起升遷,幫布加拉提的忙還比較有趣。這麽做也算是個了不起的警察。」


    「喂喂,你是在嘲諷福葛嗎?」


    「沒錯沒錯,福葛你在學校成績還是第一吧?」


    「我念書是為了不讓布加拉提被瞧不起。要是有人嘲笑他沒學曆,隻要讓我這個波隆納大學的頂尖學生出麵,對方就沒話說了。」


    「哎呀,你說話果然很討人厭。」


    「納蘭迦在學校不也是第一嗎?」


    「是啊沒錯,倒數的。」


    「你、你說什麽——」


    「更正更正,我聽說過了。納蘭迦參加義工活動好像得了獎吧。報紙上也刊載過你的新聞。」


    「那、那也不是我的目的啦——」


    眾人輕鬆地閑聊著,自在地享用菜肴。


    不知為何,這種時光讓人感到無比珍貴。


    唯有日常生活不停累積福報,才能像這樣安詳地過著日子吧。福葛感謝上天沒有讓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同伴誤入歧途。


    四人七嘴八舌地繼續吃飯,這時布加拉提也返回了房間。


    「很好,看來大家都到齊了。」


    「怎麽了,布加拉提,為何要把所有人都找來?」


    「是啊——」


    布加拉提點點頭。


    「老實說,我要跟大家介紹一個人。」


    讒完他打開門,讓那號人物走進來。


    那是一名少女。五官線條看起來有點冷峻,不過這時卻露出了平靜的微笑。


    「我最近經常受這位的照顧。」


    「初次見麵。我叫特莉休·烏納。」


    少女環顧福葛等人一圈,優雅地行了個禮。


    「特莉休——我記得是〈passione〉財團負責人的獨生女……」


    「你們聽說過就好辦了,老實說以後財團要找我們合作。」


    「你的意思……難道是?」


    納蘭迦的臉亮了起來,他剛想開口說話,就被一旁的阿帕基堵住嘴。


    「唔嘎嘎!」


    「笨蛋。這種事不要隨便張揚。」


    「我從布加拉提那聽說過大家。他說在座的各位都是值得信賴的好人。」


    特莉休將手上的籃子舉至胸前——


    「這是見麵禮,請大家品嚐我親手烤的蛋糕。」


    特莉休請大家吃點心。喜孜孜的納蘭迦第一個伸手,阿帕基與福葛也隨後各拿了一個。


    「喔,這看起來好像很好吃。」


    米斯達邊說邊以手指捏起一塊蛋糕,大口嚼了起來。


    (……咦?)


    福葛詫異地看著米斯達。


    「米斯達……?」


    「嗯?怎麽了?」


    「你剛才——沒關係吧?你竟然沒注意?」


    「注意什麽?」


    「你剛剛——拿蛋糕的順序是第四個——你不是絕對不要碰到『四』這個數字嗎……」


    福葛這麽說道——米斯達臉上的表情突然消失,變成了一隻人偶。


    福葛迅速轉頭張望,納蘭迦跟阿帕基也變成了人偶。人偶沒有生命,隻是一具凹凸不平的塊狀物。


    「這、這是……?」


    福葛呻吟著,眼前的布加拉提平靜地說道:


    「你已經被『定住』了。」


    結果那並非布加拉提的口氣,而是一名老者的說話聲。


    「你適家夥——是伍拉迪米爾·科加其……?」


    「你至此之前都一直在做夢。你已經再也無法清醒過來了。」


    布加拉提的臉漸漸變成了老人。


    福葛打算伸出手,但卻離對方愈來愈遠。蛋糕從福葛手中滑落。當蛋糕碰觸地麵的瞬間,他腳下的立足點也像玻璃一樣粉碎了,他立刻朝下墜落——對著什麽也沒有的虛空墜落。


    「你已經無法逃脫了——你就這樣永遠地墜落下去吧——」


    科加其的說話聲響起。同時那邊還傳來了聲音……


    啦啦啦、咧啦啦、咧咧啦啦啦……


    是刻意走音的《骷髏之歌》旋律。那個聲音是福葛從來沒聽過的。科加其的大笑聲像是要蓋過歌聲一樣在四處回蕩,完全包圍了福葛——


    (這、這是……難道我現在還——從古希臘劇場一直到現在,我都尚未逃出科加其的能力……?)


    連已經打倒那家夥的事都是錯覺嗎——倘若真是如此,那一切都太遲了。做什麽都沒用……不!


    (不……不是這樣!)


    福葛將精神集中在自己不斷墜落的感覺上。那並不隻是單純的掉下去。


    自己的身軀在旋轉……以螺旋形的軌跡下墜。這種感覺跟先前不同——跟被定住時的感覺不同,福葛能感受到各種影響下產生的變化。


    (也就是說——我現在……!)


    在虛空中持續墜落。附近則有如人偶般僵固的米斯達等人。而特莉休也在其中——


    (既然她在這裏——那這一定是——!)


    福葛邊墜落,邊死命把手朝她伸過去。像是跳傘那種拉住他人手臂的動作一樣,福葛終於來到了特莉休旁邊——接著,福葛以手指觸摸她白皙的臉頰,下一秒鍾——他便不顧一切用力地——揑起她的臉。


    *


    被捏臉頰的劇痛傳到席菈e身上。


    「——啊!」


    她總算回過神。


    他們所乘的直升機失去控製,正以螺旋狀的軌跡急速墜落。


    坐在她身邊的福葛正伸出手,用力捏著她的臉頰。不過福葛自己倒因外部刺激不夠而沒能醒過來。捏臉隻不過是類似夢遊般的舉動。


    「這、這是——!」


    席菈e慌張朝前采出身——這也讓她掙脫福葛捏臉的手——她窺看駕駛座。


    隻可惜——已經慢了一步。


    飛行員咬舌自盡了。他究竟看見什麽幻覺——竟然會因過度恐懼而不知不覺自殺?


    一旁的穆羅洛也口吐白沫、翻著白眼昏倒了。


    (來不及了——!)


    海麵離視野愈來愈近。


    她探出身子,抓起操縱杆努力向後拉,但操縱杆非常沉重——看來機身已經無法再次往上抬了。


    「可、可惡……!」


    席菈e用〈巫毒之子〉踹了福葛一腳,讓他跟直升機艙門一起飛了出去。


    門被踹走了,福葛也被踹走了……雖說下麵是海水,但高度依舊相當可觀。


    若他及時醒來,也許還能得救,假如醒不來就完了……席菈e也跟著朝機外跳出去。


    真是千鈞一發啊。直升機很快就撞人海麵,衝擊力使機身完全解體。過了沒多久,引擎也爆炸了。


    水柱擎天升起——


    先一步跳機的席菈e自海水下鑽出頭。


    「福、福葛……?」


    她環顧四周。


    福葛就漂浮在附近的海麵上。不知他清醒了沒有……席菈e試圖朝福葛的方向靠過去。


    然而海流很急,福葛的身體反而被水愈衝愈遠。


    「唔、唔——」


    席菈e拚命撥水。沒問題的——小時候她曾在更湍急的河裏遊泳——一定辦得到!她努力加強自信,專心一意地遊著,好不容易才追上福葛。


    「唔唔唔!」


    她抓住福葛的衣領,努力將他拉到附近凸出的岩礁上。


    福葛的心髒雖然還在跳,呼吸卻停了,她試圖以人工呼吸替他急救。先捏住他的鼻子,然後嘴對嘴,把大量溫暖的氣息吹進他體內。


    人工呼吸到第四次,福葛終於開始自行呼吸了。他嘔吐出海水,睜開雙眼。


    「嗚、嗚咕咕——得、得救了嗎……」


    他環顧四周,接著問席菈e。


    「……穆羅洛他們呢?」


    席菈e靜靜地搖了搖頭。福葛不禁咬緊牙關,發出「唔唔嗯」的輕微呻吟。他甩了甩頭兩、三次,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


    席菈e這時問他:


    「——接下來要怎麽辦?去找援軍幫忙,等他們來再行動?」


    福葛搖搖頭。


    「沒那麽多時間了。剛才——他們趁這個時機主動偷襲,這就代表……」


    聽了福葛的話,席菈e恍然大悟。


    「是這樣嗎——他們在穆羅洛所預測的歐提加島上有明確的目的,無論如何都不允許我們接近——」


    福葛點點頭。


    「就是這麽回事。如果他們知道我們會比他們先到,其實隻要單純改變目的地就可以了。」


    「科加其是西西裏本地人——他一定藏了什麽東西,或者是帶著某種情報……不管如何,敵方的幸存者都想要早一步把那東西拿到手。」


    兩人頭上的天空愈來愈暗——夜晚降臨了。


    *


    「——好極了,直升機墜毀了!」


    維特裏奧舉起拳頭歡呼。


    「可惜沒能將所有人都解決掉——直升機的碎片飛散方式很不自然。在掉入海底前機艙門就先脫離了。不知道機上還有幾個人活下來。」


    波爾沛說道,一旁的安潔莉卡也點點頭:


    「我的〈夜鳥飛翔〉射程很遠,可以自己采取行動,所以我也不清楚現場的狀況……不過我感覺隻有一、兩個生命跡象消失——至少也還有一個人活著。」


    「我看是兩個人吧——福葛跟席菈e。」


    「已經成功絆住他們的腳步了,這樣就夠了。剩下的就交給我來收拾。」


    維特裏奧「砰」地以拳頭互擊。不過這時——


    「慢著——維特裏奧,你現在必須馬上趕往目的地。」


    波爾沛反而以嚴厲的口氣要求。


    「耶?為什麽?」


    「能絆住他們是很好——不過這麽一來,組織也知道我們一定是在尋找什麽東西。在被那群家夥發現之前,我們之中的某人必須立刻把『那個』拿下來。在我們裏麵,最適合單獨行動,且防禦力最佳的就是你。至於我們則負責留在這裏阻擋他們的腳步。」


    「那、那還是讓我擋下他們,你們先去——」


    「不行,維特裏奧——我、我的移動速度不夠快。」


    安潔莉卡解釋道,維特裏奧隻好「嗚」地叫苦著。


    安潔莉卡那衰弱的肉體根本無法全力奔跑。她的身體狀況不適合費力的行動——這樣的事實就擺在眼前。


    而波爾沛必須在她身體惡化時立刻治療,所以也不能離開她太遠。的確,能單獨行動的就隻剩下維特裏奧一人。


    「我沒問題,維特裏奧——不必擔心。」


    安潔莉卡溫柔地以雙手捧著苦惱不已的維特裏奧臉龐,還輕輕地摩擦了幾下。她將自己的臉靠過去,對他的臉龐各處不停吻著。


    「你是我們的希望……全都看你了。沒事的,你很強。絕對辦得到。」


    她的表情就像是母親在哄愛哭的兒子一樣。維特裏奧則「嗯」地點了點頭。


    「是啊……我隻要動作快一點,你們搞不好就不必麵臨危險了。不過馬希莫,你們記得要隨時準備撤退喔?」


    「嗯。等你一拿到『那個』,我們就馬上會合,這樣可以吧?我們會這麽做的。」


    「好!那就開始吧!」


    三個人隨即展開行動。


    *


    福葛他們在海岸邊的停車場偷了一輛車,直接開往歐提加島的方向。


    席菈e負責駕駛。福葛的側腹部有尖銳的刺痛感,可能是肋骨裂開了。


    「……那些家夥究竟想拿到什麽——是某種情報?還是具體的『物品』?」


    福葛想了又想,不過依然找不出答案。


    倘若是像迪亞波羅曾交給布加拉提的『烏龜』那樣,能「完全隱蔽不讓追兵發現」的東西,那可就麻煩了。福葛等人現在已無法追蹤敵人。既然來自情報小隊的穆羅洛已經死了,手頭上的線索也一切歸零。


    (這下可糟了——老實說真是糟糕透頂。若是待會兒連我也派不上用場——米斯達一定不會再給我第二次活命的機會。)


    組織裏絕對有人能取代福葛繼續進行暗殺的任務。這是最後的機會了,絕對不允許撤退。因此剛才福葛才會反對席菈e叫救兵的提議。他表麵上的理由很冠冕堂皇,事實上他隻是愛惜自己的小命而已。


    (被派過來的救兵,一定也會被吩咐順便把我幹掉吧——無能的家夥不需要存在,這是這個世界的法則。毫無例外……)


    席菈e大概會沒事。她沒有背叛的前科,以前也不曾拋下同伴獨自逃跑。米斯達很信賴她,再加上追蹤波爾沛等人到這裏也屬於她的功勞,以這些想必能換來她被組織饒恕的結果。根據賞罰分明的組織規定,搞不好她還能升級。負麵的責任全都由福葛承擔,好事則留給席菈e。


    (混帳……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阻止他們……可是,假使失敗的話怎麽辦?)


    福葛又開始想著多餘的事。自己果然還是沒法逃離組織嗎?當初和迪亞波羅開戰時也曾處於『毫無勝算』的狀態,所以他才選擇逃跑。現在對手換成了更恐怖的喬魯諾·喬巴納,他真的能順利自魔掌中逃出嗎?


    (……我殺了科加其,所以波爾沛那邊也不會接受我……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我在想什麽啊!不要想那些無聊的事了。之前不就是因為這樣,太過鑽牛角尖,所以才沒能搭上那艘船——)


    一想到這.福葛心中不禁遲疑了一下。


    沒能搭上船——


    剛才自己是這麽想的。


    這表示自己當初真的想坐上那艘小船?自己其實很想跟大家一起去?自己的內心深處原來有這種渴望?


    (不——這不可能——)


    那根本就不像福葛會做的事。他被布加拉提期待為能常保冷靜、將損失減到最低的人才,所以才會被他延攬進小隊……


    (不、不,慢著——稍微等一下……)


    理論在福葛腦中空轉著。如果要問為何當時沒有坐上小船,那是因為沒人期待他這麽做,至於福葛是在等候誰的期待,鐵定是布加拉提吧,但布加拉提不是叫大家上船了嗎——


    (……不對。我記錯了……他——不是那樣說的……)


    『不過……我不會「命令」你們跟我來……我也不會「拜托」你們跟我來。』


    這才是布加拉提的說法。因此納蘭迦才會懇求他的『命令』——也就是說,福葛他——


    (我……我聽從了他的話?我遵守了他『不會命令』大家的命令……)


    當沒有命令時,最簡單的選擇就是「待命」。等情況更明確後再采取行動……所以福葛當時才無法踏出那一步?


    乍看之下像是自己的判斷,其實福葛不過是像機器人一樣,服從自己從小被周圍不斷教育的「常識」罷了。


    (我——)


    福葛摟住自己的雙肩,並沒有察覺出自己的肩膀正在激烈顫抖。他的臉色蒼白,上下臼齒不停發出喀嘰喀嘰的碰撞聲。席菈e忍不住對他側目問道:


    「……你在害怕?」


    被這麽一問,福葛才猛然抬起頭。


    「——耶?」


    「你在害怕波爾沛他們?」


    「不,我——那個……」


    「老實說,我已經不怎麽怕他們了。」


    席菈e平淡的發言嚇了福葛一跳。她的自信中透出一股莫名其妙的自暴自棄。她維持著相同的氣勢說:


    「比起那個——我更害怕未來。」


    福葛聽了皺起眉。


    「——未來?你的意思是?」


    席菈e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又問道。


    「呐,福葛——你究竟是什麽人?」


    「咦?」


    「是你殺了那家夥吧?你用你的〈紫煙〉,殺了我姊的仇人伊魯索,對吧?」


    「……」


    「看見科加其的死狀,我終於理解……的確正如喬魯諾大人所說。那是這世界上最慘無人遒、痛苦的死法——肉體不斷腐爛溶解而死。雖說科加其在脖子被打斷時就已經死了,但若是他多活幾秒鍾,他一定會在那種『後悔生在這世上』的痛苦中死去。」


    「……」


    「是啊,沒錯——你並不是刻意懲罰伊魯索才那麽做的。不過,事實就是事實。我欠了喬魯諾大人跟你一個人情,即使犧牲性命也無法償還——我很清楚這點。不過……」


    席菈e的臉忽然因痛苦而扭曲—


    「我開始害怕了——看見你跟科加其戰鬥,我卻隻能旁觀,我一下子領悟到自己的極限。就在那個時候——」


    她「呼」地用力吐了一口氣。


    「那時,我認為科加其說的話是『正確』的。那麽一來,我永遠都無法打贏科加其——」


    「那是因為……你中了敵人的能力吧?」


    「不是——剛好相反。因為我本來就想著絕對打不贏,所以才會中了他的能力。沒錯——我覺得我無法戰勝比自己更『正確』的敵人,這就是我所謂的極限。但在這世界上,無法判斷孰對孰錯的例子太多了——背叛或是被背叛,當我站在這種岔路前方時,我一定——沒有辦法跨過去。」


    她的表白讓福葛睜大眼睛。


    「……你說什麽?你剛才的意思是——?」


    席菈e無視福葛的疑問,繼續自白下去:


    「沒錯,那天總有一天會降臨。我發誓要為喬魯諾大人而活,但我遲早會麵對比這種信仰更『正確』的對手。屆時我可能無法做到——我或許無法跨越那個界線吧——我鐵定會退縮的……」


    她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席菈e,你……」


    當福葛正想對她說什麽時——


    開在他們前麵的車突然扭轉方向,做出急轉彎。


    前車完全沒踩刹車,就這樣——直接從沿岸的道路衝出去,一頭栽進海裏。


    車禍——但這樣未免太詭異了。況且不是隻有一輛,其他車也紛紛開進海裏,或是與岩壁激烈相撞。


    這時,席菈e所駕的車突然一震,受到了後車的撞擊。後麵追撞的車輛被彈飛出去,衝向岩石並立刻爆炸。


    不隻是那輛車,到處都發生著車禍。「碰」、「碰」——追撞事故不停上演,甚至前車還來了個大回轉逆向衝來,發出「嘰哩哩哩」的摩擦聲呼嘯而過。他們所乘的車輛沒多久就變得傷痕累累,隻能拚命在多重連環車禍中殺出一條生路。


    這周邊的駕駛們好像同時發瘋了——不,不是好像,而是真的發瘋。


    「這、這是——!」


    是敵人的攻擊——安潔莉卡·阿塔納西歐的〈夜鳥飛翔〉。兩人的行蹤被對手發現了嗎?不,如果是那樣又太奇怪了。這麽大的影響範圍……根本不像是有經過瞄準。


    (那、那些家夥是故意的——她把整條街上的人都卷了進來!隻為了要妨礙我們前進,就算不分青紅皂白害死好幾百人,他們也無所謂……!)


    福葛再度理解了敵人黑暗而深不見底的駭人精神狀態。


    「……看來我們也受到敵人能力的汙染了——幸好剛才墜機時受的傷,讓我們分泌出腦內嗎啡,剛好抵銷了敵人的能力,所以我們才沒一起發瘋——不過那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聽了席菈e的解釋,福葛忍不住撫摸還在疼痛的側腹部。雖然很痛,但現在反而要仰賴傷勢了。


    「一旦感覺不到疼痛,那就是危險信號了吧——不過我們該怎麽辦?就這樣朝歐提加開,我們一定會看到滿街的瘋子。如此一來,維持清醒的我們馬上就會被發現了……不,這時還是要下定決心,幹脆正麵殺過去吧。」


    福葛喃喃說著,席菈e突然踩下刹車。


    車子猛然停住,福葛的身體因失去平衡而跟膾一下。同時,他身旁的門也被打開。


    仔細一看——席菈e的〈巫毒之子〉現身了,是它把門打開的。下一秒鍾,它已經抓住福葛的衣領,將他扔到馬路上。


    「——啊!?」


    福葛爬起身,眼前的車門卻砰地關上了。


    「喂、喂——!席菈e……?」


    「我沒辦法跟著去……以後就拜托你了。請代我完成使命,即便那是『不正確』的,為了喬魯諾大人,也請貢獻出你的力量——」


    她的說話聲被車子猛力發動的引擎聲遮斷,沒多久就消失在遠處。


    她打算獨自一人前往歐提加島。


    「笨、笨蛋!席菈e——你打算跟他們同歸於盡嗎——!?」


    *


    錫拉庫薩——


    這座希臘人所建造的城市被羅馬人統治時,行政官西塞羅曾有底下的著違。


    『錫拉庫薩是所有希臘城市中最大、最美麗的一個。這種讚揚絕無半點虛偽。這座城市位於自然要衝,無論從陸地上、海麵上甚或是各種角度來欣賞,都顯得非常耀眼;除此之外,海岸還有兩個港口。盡管這個被視為島嶼的城市與西西裏島本土相隔開來,但依然可透過橋自由來往。』


    在極盛期,這裏的人口據說超過百萬,但現在卻是座隻有十幾萬居民平靜生活的地方都市。然而話說回來,歐提加島的美麗風光依舊不減當年。這座外圍周長隻有僅僅四公裏的小島上,累積了各式各樣曆史悠久的羅馬風格與巴洛克式建築,古老的街道與現代化風格的飯店比鄰而居。


    到了夜晚,小巷子的氣息會在泛紅的路燈下浮現,散發出獨特的妖豔美。


    而如今——維特裏奧·卡塔爾帝正在其中奔跑著。


    (穿過馬耶斯托朗薩大道後向南走,就是我要找的大教堂了——好!)


    移動過程非常順暢。完全沒遇到任何障礙,順順利利就抵達這裏了。那是因為街上所有人都陷入異狀之中。


    在馬路上搖搖晃晃遊蕩的人們眼中失去了光芒,嘴角流下止不住的唾液。不論是有錢人、窮人、警察、罪犯、或是男女老幼,都一視同仁地精神崩潰了。那些人就算被維特裏奧撞倒也不會有怨言,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們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感覺不到。他們被封閉在自己腦內創造出來的幻想中,徹底失去了對外界的判斷力。


    維特裏奧迅速衝過這條就像是僵屍片場景的街上。


    (真不愧是安潔莉卡——太厲害了。我也要使出全力!)


    他沿著濱海的道路朝島嶼深處跑,不過就在轉彎時,某樣東西被海浪帶來,打在他經過的街角旁。


    隨著海流運到這裏的,是一頂濕透且變形的高級質地紳士帽。看起來像是一九三〇年代黑道電影中,詹姆斯·卡格尼與亨弗萊·鮑嘉等影星會戴的那種帥氣帽子。


    帽子搖搖晃晃地隨著海浪要退回海裏時……有個人伸手抓住了它。


    那人用熟練的手法將帽子戴回頭上,完全不在乎它已經全濕了。


    「……」


    那漆黑的人影回過頭,望著先前維特裏奧消失的街道方向。


    「……」


    穿著皮鞋的腳步聲在巷子裏小心翼翼地響起。


    *


    「……看來他們出動了。」


    潛藏在暗處的馬希莫·波爾沛察覺到敵人接近後,立刻站起身。


    「……」


    他背後的安潔莉卡則以呆滯的眼神望向夜空。雖說她在發動能力,可是卻完全看不出她有在集中精神的樣子。波爾沛伸手,幫她做簡單的把脈。


    「應該暫時沒問題。我要過去一下,安潔莉卡,你待在這裏別動。」


    「……」


    安潔莉卡沒有反應。不過波爾沛也沒有再多說,自己一個人離開了。


    周圍不時傳來「咚」的爆炸聲與車輛撞擊聲,但她的表情卻毫無改變。


    一隻小鳥喊著啾啾聲,飛回她身邊。她讓小鳥停在自己的指尖上,豎耳貼近小鳥的小嘴。啾啾啾啾啾——小鳥以銀鈴般的嗚叫不知在告訴她什麽。


    她慘自的臉上稍稍出現血色。眼中也燃起了昏暗的紅色火光。


    「……無法原諒,無法原諒啊,福葛……我無法原諒你……!」


    她喃喃自語著,試圖站起身,但卻步履蹣跚、根本無法站穩。安潔莉卡不顧一切,拖著沉重無比的腳步走出黑暗,朝著某個場所出發了。


    *


    席菈e繼續駕駛車子。


    唯一在車道上沒出事的車就是她的車。若想以最快速度抵達目的地歐提加,就隻能選這條路——穿過翁貝托一世大道,接著渡過石橋。


    在一意疾駛車輛的她麵前——


    「……」


    突然有道人影飄出來堵住她的去路。


    那是馬希莫·波爾沛。


    「——!」


    庸菝e銳利的目光正麵射穿了敵人。雙方視線相對。對手沒有半點猶豫,她當然也是一樣。兩人都賭上了自己的性命。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她咆哮著並加足馬力朝他衝過去。心中同時盤算。


    (波爾沛的能力是製造毒品——自身卻沒有很強的力量。因此我要從正麵開車——撞死他!)


    席菈e散發著毫不收斂的赤裸裸殺意,勇猛地展開了突擊。


    波爾沛似乎打算直接承受,嘴角還咧開浮現笑意。


    他的替身出現在他前方。


    〈狂躁抑鬱〉——那是一個骨瘦如柴、彎腰駝背,彷佛營養不良兒童的木乃伊,身影被層層繃帶包裹。貌似骷髏的那張臉上,在雙眼的部位開了兩個洞,是個外貌孱弱的替身。


    在自己虛弱的替身麵前,波爾沛的表情卻膨脹出壓倒性的自負。


    (要衝過來嗎——愚蠢的家夥……你就試試看吧——)


    馬希莫·波爾沛。科加其將他的能力形容為「君臨所有人類之上」。


    (我來告訴你理由吧——我的能力,簡直是——「淩駕人類」的能力!)


    『呼嗯嘎嘎嘎嘎嘎喀喀喀喀——!』


    〈狂躁抑鬱〉發出尖銳的怪聲,接著便緊抱住波爾沛的身體。


    它全身一起射出了——無數根尖銳的棘。


    那是注射針。


    棘銳利的尖端貫穿了波爾沛的肉體各處。


    不知從何傳來了摩擦聲。或者該說物體破裂的聲響。


    那也是人類突破肉體極限後的聲音。


    「——咕喔喔喔……噗——」


    波爾沛張口發出異樣的呼吸聲。他向前踏出一步——車子剛好朝他撞了過來。


    然而車子的保險杆卻無法接觸他的腹部。


    在那之前——他以肉眼看不見的高速,徒手打碎了車子的擋風玻璃,把車子按在地上,接著——他又利用與地麵的反作用力,將車子朝上室撩起。


    以人類的肉身。


    不靠任何工具。


    重達一噸左右的車,就像是氣灌太飽的網球一樣彈到空中。


    沉重的車體在空中翻滾了幾圈,最後摔在地上,這時車子才好像想起自己應有的重量,發出地鳴般的一聲巨響。


    被如此猛烈的一擊破壞後,車子並沒有爆炸。隻是凹陷變形,成為了一堆廢鐵。


    「——」


    全身被〈狂躁抑鬱〉纏繞的波爾沛朝廢車走了過去。


    接著,他就像掀床單一樣輕易扯掉了車子的頂棚。


    那下頭則是血流滿麵、模樣淒慘的席菈e。


    「唔、唔嗚嗚嗚……?」


    她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矗立在眼前的男子,就好像在看著怪物一樣。


    「這個能力唯一的缺點是——」


    波爾沛對她冷冷地說:


    「無法長時間使用。不過,維特裏奧現在正去取能克服這個缺點的東西——那就是將『永恒』賜予人類的奇跡。你知道那代表什麽意思嗎?」


    「……」


    「你們的希望,現在已經完全瓦解了——就是這個意思。」


    *


    鍚拉庫薩的主教座堂——大教堂是歐提加島上外觀最威風的建築。以武力統治錫拉庫薩的獨裁者——英雄蓋隆,將自古代就存在的雅典娜神殿,於西元前五世紀改建為多立克柱式建築,至今仍保留這種外觀。經過多次改建修繕,這座大教堂的外觀與內部已經是完全兩種不同的風格了。相對於敦厚樸實的外表,文藝複興時期以後設計的內部裝潢非常簡約,甚至有一種近乎現代風格的優雅。


    一進入裏麵,就能感覺到外頭黏答答的空氣瞬間變得冰涼冷冽。


    「——哈啊、哈啊、哈啊——」


    維特裏奧正在大教堂裏奔跑。


    他的目標是大教堂最深處,供奉聖路濟亞聖遺物的聖所角落。


    不過他想要的不是聖遺物,而是聖所旁的一塊牆壁石磚。


    「——七、三、四——」


    根據情報數著石磚,維特旦奧找到了一塊與眾不同的石頭。


    他用〈洋娃娃匕首〉破壞那裏的牆壁,把封印在深處的「東西」給挖了出來——彷佛理所當然地,那玩意兒跟人臉差不多大小。


    那是一塊沉重——跟古希臘或羅馬帝國完全不相幹,彷佛由南美阿茲特克文明工匠精心製造出來的詭異麵具。


    石鬼麵。


    這隻是世人隨口取的名稱,誰也不知道它的正式名稱是什麽。就連曾辛苦調查過的納粹黨衛隊部沒能查出它的正確發音。


    「就是這個嗎——」


    維特裏奧感受著手中的重量感,不禁咽了口口水。


    石鬼麵空洞的眼睛好像在注視著他。


    「不過,這要怎麽使用……?」


    他翻過石鬼麵,背麵刻著文字,但他當然看不懂阿茲特克文字。


    反正已經順利到手了,先去跟波爾沛他們會合吧,維特裏奧心想。就在這時……


    不知從哪傳來了鼓掌聲。


    啪啪啪,那是一種既幹涸又缺乏重量的拍手聲。


    (……怎麽了?)


    如今這附近的人們應該全都發瘋了——可是那個鼓掌聲卻不大對勁。


    下一秒鍾——他不由得大吃一驚。


    他手中的石鬼麵不知何時消失了。


    原來是掉在地板上——但他根本沒聽到撞擊地麵的聲響。


    他慌忙想去撿,但石鬼麵卻像是有生命般在地板上滑動——逃了出去。


    就像蟑螂的動作般異常迅速,石鬼麵發出沙沙沙的聲音開溜了。維特裏奧焦急地追了上去。


    石鬼麵朝著大教堂深處,也就是寬闊的禮拜堂內移動。


    那裏站著一名男子,他正啪啪啪地輕輕拍手。石鬼麵滾落到他腳下,然後就停住了。


    男子就是那個戴著高級紳士帽的耍帥男——康諾羅·穆羅洛。


    穆羅洛還活著。就在維特裏奧還在吃驚時,穆羅洛以左手撿起地上的石鬼麵,同時將右手食指放在嘴邊,用力咬破手指的表皮。


    他將咬破的手指放在石鬼麵上——血啪噠啪噠地滴了上去。石鬼麵的縫隙則不斷吸收血液。


    馬上出現了劇烈的變化。


    石鬼麵的邊緣長出無數根彎曲的棘,那些骨芯——「鏘」地瞬間彈飛出去。人類若是戴上了這個石鬼麵,腦袋應該會被無數尖銳的棘給刺穿吧。


    「罩住腦袋,使其覺醒」——這石鬼麵隱藏著神秘的功能。穆羅洛確認這點後頷首道:


    「原來如此,是真貨——」


    話還沒說完,他就以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從懷中掏出手槍,將槍口對準石鬼麵的眉心,扣下扳機。


    這一切動作都毫無猶豫。石鬼麵立刻化為粉塵碎屑。


    槍聲的回音還在大教堂內嗡嗡地反射著……


    「你……你這混帳!你在做什麽——!?」


    維特裏奧怒吼道。穆羅洛則冷漠地看向他。


    「『永恒』啊——喬魯諾大人對我說過,『這世界上不存在永恒或絕對的事物。若是真的看到了,也不過是虛偽的幻想罷了』——」


    他喃喃說完後繼續解釋:


    「破壞石鬼麵——這才是我這趟任務的真實目的。故意讓科加其等人耍弄也是為了這個計劃。這麽一來,你們才會自己帶我到這個隱密的場所。」


    「什、什麽……?」


    「喬魯諾大人自己無法靠近這石鬼麵……過去有許多複雜的原因,喬魯諾大人並不想引起spw財團跟空條承太郎的多餘警戒,所以才讓我代替他行動。」


    穆羅洛清澈的目光毫無迷惘,自正麵凝視著維特裏奧。


    「辛苦你了——你們的任務到此結束。」


    「別——別開玩笑了——!」


    維特裏奧咆哮並舉起匕首。


    匕首清楚倒映出穆羅洛的臉。


    「我要用我的〈洋娃娃匕首〉——殺死你!」


    他用匕首割向自己的喉嚨。鮮血飛濺時,七成傷害也轉移到了反映在刀刃上的人。而他自己則隻有輕微的割傷。以本體承受三戍傷害為代價,換得確實傷害敵人的「資格」——這就是〈洋娃娃匕首〉的無敵能力。


    這種攻擊不會失手,無法用堅硬的物體來阻擋。維特裏奧所受到的衝擊將會以同樣的比率轉移給對方。不論是堅硬如鑽石,柔軟如橡皮,都會被一分為二。這必殺的一擊如今正襲向穆羅洛。


    「——」


    應該命中了——才對。


    然而,過了一秒、兩秒——穆羅洛完全沒有喉嚨裂開的樣子,反而表情非常平靜地站著。


    「耶——」


    當維特裏奧發現不對勁時,他頭頂上輕飄飄地……降下了什麽東西。


    極薄的紙片——那是撲克牌。


    梅花,掉落在地板上。那張牌出現了幾乎切斷紙的裂痕。


    牌上圖案中的王子則被砍斷了脖子。


    「這是什麽——?」


    維特裏奧抬頭仰望天花板……一時半刻說不出話。


    大教堂那高聳的天井上緊緊黏著一大堆紙。


    那大批撲克牌每張部長出小小的手腳,緊抓住牆壁或花窗玻璃。


    「嗄——這、這是……?」


    「〈守望塔〉劇團——這隻是它們的化名。它們真正的名字是『暗殺團』。以五十三張牌為一體的『能力』——這就是我〈永恒的守望塔〉。」


    「唔、唔嗚——」


    先前偷取石鬼麵的也正是這些撲克牌。它們那薄而小的身影能隱藏在任何場所,偷偷做些難以察覺的事,此外還具備能調查出任何事的能力——簡直就是為了當間諜所存在的。


    「spw財團的研究者告訴我……這種『群體』能力的擁有者,似乎內心都有個巨大的空洞。例如裏蘇特的〈金屬製品〉就是這類;日本一個名叫杜王町的地方也有名為〈破壞軍團〉跟〈錢寶寶〉的能力,它們的主人都存在決定性的精神缺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或為了眼前無謂的金錢欲望而任意背叛朋友。沒錯——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穆羅洛平靜地說著:


    「我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以能力才產生分裂。我不認為人生與世界有什麽確實穩固的事物——」


    他的腳底下,有張撲克牌在跳著奇妙的舞蹈。那是一張鬼牌。


    『啦啦、啦啦啦、咧啦啦、咧啦咧啦——』


    鬼牌唱著《骷髏之歌》。很明顯這是〈夜鳥飛翔〉的症狀,隻有那張撲克牌受到了汙染……


    「難、難道——」


    維特裏奧先看向撲克牌,再看向穆羅洛。穆羅洛點了點頭。


    「沒錯——你的能力跟安潔莉卡的能力並不是對我無效。隻是——那種效果會分散成五十三分之一。能力的攻擊所造成的傷害會先傳到每張撲克牌上,最後殘存的微弱傷害才會抵達我這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想你已經應該很清楚了。」


    「唔、唔嗚嗚……」


    「你的每次攻擊都必須自己承受三成,而到我這裏卻隻有五十三分之一——根本無法相提並論。百分之三十和百分之一點三——承受傷害的量差距太大。我對你來說就是天敵,是個無論絕對贏不了的對手。」


    「嗚咕咕咕咕……」


    「那麽——維特裏奧·卡塔爾帝。你知道我為何要在這裏給你親切地講解嗎?」


    「咕咕咕……」


    「我很能明白你的心情……是的,你跟我是同類。心裏都有著空洞。我們都在社會底層的垃圾堆長大,度過毫無希望的人生……我們不以竊盜或殺人為罪,罪惡感在我們心裏一次也沒產生過。說好聽一點是不知恐懼為何物,但其實不過是沒有什麽可以再失去了而已——發泄當下的怒氣與焦躁就是我們人生的全部。沒錯……我也一直都是這樣活著……直到遇見那位大人物之前。」


    「咕咕……」


    「我曾經認為自己無所畏懼。我相信隻要自己願意,就可以殺死任何人。把裏蘇特跟迪亞波羅放在天秤上衡量時,我完全沒有感覺出一絲風險。哪邊對我有利,我就冷靜地倒向哪邊。我覺得為了他們那種人浪費我的精神是件愚蠢的事情——即使真的是為了某人,我也不允許自己承受壓力,我就是一直這麽活過來的。而這樣的我——」


    穆羅洛凝視遠方。那種眼神就像是在眺望彼方極為遙遙的地平線。


    「——第一次,我打必底『不想讓這個人失望』。第一次見到那位大人物的時候,他對我這麽說——」


    『你不是背叛了大家,你隻是單純不理會他們。不相信任何人的你,也不會被任何人所相信。你的無敵老實說就等於無用。因為不管你個人再怎麽強大,你都沒法構築出值得挑戰的未來。沒用沒用……』


    「——我非常慚愧。自己那膚淺的內心完全被看穿了,這讓我這輩子第一次感到強烈的羞恥……『恥』的感覺。對我而言,反而是人生中第一次的『熱血』。為了等待那種心情,我一直在空虛的生活中耐心守候。」


    「……」


    「不管好人或壞人我都不信,背叛對我也不會帶來罪惡感。我無法區分善惡,我不知道神跟惡魔有何不同——然而,自從有了這份『羞恥』,我隻想過著不讓那位大人物失望的生活。即使被其餘所有人唾棄也無妨——那你又是怎麽想的?」


    「……」


    「波爾沛不行。那家夥太危險了,我絕對無法和他妥協。安潔莉卡也已經無藥可救,那女孩想必活不久……不過。」


    穆羅洛注視著維特裏奧,刻意對他點著頭——


    「隻有你不一樣,維特裏奧·卡塔爾帝,隻有你身上還存在讓我們『可以救你』的理由——」


    「……」


    「讓我們成為朋友吧,維特裏奧……你很強,絕對能為那位大人物效力。雖然我不信任你,也不認為我們以後能建立信賴關係,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不是如今的對立,而是用那種力量去挑戰某個目的,構築未來。你想不想為了實現那位大人物的夢想,貢獻出你的能力呢?」


    穆羅洛以平淡的語氣說道。那應該不是他本人的習慣態度,而是某人曾像這樣對他灌輸過,他隻不過是將同樣的話重複一遍罷了。這種平靜的語氣搞不好會在全世界不停擴散開來。


    「……」


    維特裏奧的臉在抽搐。那是一種不知該如何表達內心情緒的表情。


    「……唔、唔嗚嗚——」


    終於,他抬起臉,露出毅然的眼神大喊: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他邊大叫邊舉起匕首。刀尖對著自己刺下去——不論是喉嚨、胸口、腹部、瞼、手臂、腳、眼睛、鼻子、嘴唇、耳朵、肚臍——他朝全身各處亂刺亂斬。


    天花板上裂開的撲克脾也不斷飄落下來。他每刺一下,就殺死一張撲克牌。既然一次隻能產生五十三分之一的傷害,那就累積傷害直到造成效果為止——維特裏奧對此毫無任何猶豫。


    「——」


    穆羅洛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好不容易——他的嘴角才流出一抹血痕。


    成功了——維特裏奧確定他受傷後,臉上亮起歡喜的光輝。成功了,成功了,安潔莉卡、馬希莫、科加其——大家聽著,我成功了,我們勝利了,勝利——維特裏奧如此確信著,停下手中的動作。


    他的手臂無力地垂了下來,接著腦袋也是,而膝蓋也是在同時摔落地麵。


    那個在全身製造出一大堆無謂傷口的瘦弱肉體就這麽流了大量的血,毫無抵抗地倒下了。


    自手中掉落的匕首失去能力,恢複本來鏽蝕的陳舊外觀,而在碰撞地板的瞬間,匕首也化為粉塵四散而去。匕首的主人接著也倒在粉塵上,再也不會動了。


    維特裏奧已經死了。


    那張滿是傷痕的臉變得毫無表情,甚至就連五官部分辨不出來。


    「……」


    穆羅洛從胸前口袋中取出手帕,將唇邊流出的血跡擦掉。手帕被海水泡過,所以無法擦得很幹淨。幸好流血也不嚴重,所以血痕很快就不見了。


    他摘下帽子抵住胸口,朝屍體行了一個禮。


    接著他將視線轉向出口,嘴裏喃喃說著:


    「那麽——福葛他們人呢……?」


    替身名-永恒的守望塔


    本體-康諾羅·穆羅洛(32歲)


    破壞力-c


    速度-b


    射程距離-a


    持續力-a


    動作精密性-a


    成長性-e


    能力——附身於撲克牌上的替身。組成牌塔後,牌會長出四肢化為人樣,並將本體想知道的事以舞台劇表演出來。乍看之下像占卜,但其實那是障眼法,五十三張牌都能各自行動,是一種能暗殺敵人的遠距離操縱型替身,隻是以短劇方式呈現自己收集到的情報罷了。這件事就連對同伴都不能說,老板命令本體一旦出現背叛者就必須暗中加以斬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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