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巨人大亂日
驚爆危機ANOTHER(全金屬狂潮another) 作者：大黑尚人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圖源：unasf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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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圖：嘟嘟
「市之瀨同學，你考得真是太好了。」
在黃昏的教室中，溫柔的聲音輕輕傳進我的耳中。
坐在講桌上的，是美國來的英文老師凱特·歐布萊恩。夕陽與她那切齊肩膀的紅發相互暉映，略帶雀斑而迷人的臉龐則露出了我前所未見的魅惑笑容。
「真沒想到你的多益成績能考到九〇〇分。」
「這……這都是老師教導有方。」
「才不是，這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
凱特老師緩緩地交替了相疊翹起的腿。她那深藏在窄裙底下的聖域瞬間曝了光，而打開了第一顆鈕扣的女用上衣則是可以窺見深邃的乳溝。
「老師，那個——」
這情境差點讓人吞口水，但我趕緊忍了下來。這個時候絕不可以急躁或是魯莽，要冷靜，對，冷靜地——
「——老師沒有忘記我們的約定吧？」
可惡，聲音尖了起來！
「當然了。過來，市之瀨同學——不，達哉。」
老師以一貫冷靜的態度叫了我的名字。啊——不行了，腳自己走了過去。簡直就像是撲火的飛蛾啊。
「那麽，我們就開始成人的課外教學吧。」
老師那白淨纖細的手指伸了過來，輕撫我的胸口。就隻是這樣，一陣粉紅色的火花便從我的腰骨直直貫穿脊髓，往我的大腦衝了上去！
老……老師！摸……摸乳頭不合規矩啊！
「嗚喔！」
我……我忍不住了！於是我抓住老師的雙肩，將她推倒在講桌上！
「達……達哉，不可以這麽粗暴——」
雖然老師表麵上裝作抗拒，但一會兒就接受了我的擺布。各位同學，不好意思！我先一步轉大人了！
就在這瞬間，勉強維持平衡的講桌翻了過去。
「喔！」
「啊！」
我跟老師就一起跌到地板上——
這麽夢幻的情境，就隻是一場夢而已。
「咦？」
市之瀨達哉喃喃驚疑一聲，張開了眼睛。尚稱端正的臉露出了呆滯的表情，往教室的天花板望去。
「凱特……老師？」
聲音在無人的教室回蕩。這時達哉才終於發現，自己以大字形睡翻在教室的地板上。旁邊則是翻倒的課桌椅亂成一團。
亂糟糖的腦袋終於重新開機。為了等暑假前升學就業輔導，當天放學後就在空無一人的教室等輪到自己，結果不知不覺就一股睡意湧了上來……
「居然是夢啊……」
達哉喪氣地自語一陣，立刻慌忙檢查下半身的狀況——還好沒有出醜，就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好……好險。」
「你在幹什麽？」
「嗚喔！」
達哉急忙轉頭朝向這陣出乎意料的聲音。原來是導師正帶著不耐煩的表情，站在教室的入口處。
「小……小野d？」
「我不是說不準叫我小野d嗎？」
小野寺孝太郎。年約二十五開外的地理老師，也是這所部立陣代高中的畢業生。學生都親近地（？）用小野d這外號叫他。
「小野d——不，小野寺老師，你是從什麽時候來的啊？」
「差不多是你連連喊著『凱特老師』，然後擺出有型的睡相的時候。」
「有型的睡相是什麽啊……？」
「就各方麵來說，真是帥到無謂的地步。」
嘿咻一聲把翻倒的桌椅擺正後，小野寺坐了下來。看來，他似乎是想要直接在教室內進行輔導了。
達哉也就心不甘情不願地照做。
「真是的，一直看不到你來，所以我才過來看，結果居然是這樣。市之瀨，你到底在幹什麽？」
「不要理我就好了嘛。」
「喂喂喂，稍微有點三年級的自覺好嗎？」
「升學就業對我來說沒差啦。反正我早就打算畢業後去老爸的公司工作了。」
達哉偏著臉，懶洋洋地癱在椅背上。對於學生這樣的叛逆態度，小野寺露出了傷腦筋的無奈苦笑。
「你說要就業，可是這成績老實說也太可惜了吧。」
小野寺拿出了達哉的成績單。
上頭印的數字，大部分都徘徊在不及格跟平坷分數中間，唯有英文是一枝獨秀，獲得了滿分的成績。
「我可是第一次看到有學生因為美女老師說『如果多益考到九〇〇分以上，我就跟他約會』就真的辦到了呢……喂，不要擺出那種表情，我可是真的佩服你呀。」
「這已經沒有意義了。我可是狂用功到尿出血尿的地步，結果不但約會吹了，還說什麽要結婚就回國了。」
『像你這麽用心的學生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呢，市之瀨同學。我回加州之後，也絕對不會忘了你。』
想到上個月告別時，凱特老師那燦爛無比的笑容，達哉就恨得咬牙切齒。
「那可是我第三次初戀啊，混帳……」
「那不叫初戀吧。」
「我再也不會相信外國女人了。」
「這種被女人玩弄而倍嚐辛酸的狀況，不管對方是哪國人都一樣啦。」
小野寺猶如感同身受般地說教起來。達哉望向老師左手無名指發出柔潤銀光的戒指，而後站了起來。
「有妻小的人說這種話沒有說服力啦。」
「混小子，有些辛勞是有老婆跟孩子才會嚐到的啊。」
小野寺望向遠方歎了一口氣之後，似乎振作起精神而回到正題。
「總而言之，你目前的方向就是要就業。對嗎，市之瀨？」
「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
「憑你這個成績，可以上的大學還是有好幾間啊。要是你改變心意的話，就隨時來找老師談談吧。」
「我會考慮，老師。那我先回去了。」
達哉一站起來，就死裏死氣地回應，並虛應了事地鞠了個躬。看到這副模樣，小野寺輕輕聳了聳肩。
從達哉就讀的都立陣代高中到家，騎單車大約要花上三十分鍾。
達哉騎在即將日落西山的堤防邊的路上。從多摩川吹過來的風涼涼的，還聽得到青蛙跟蟲子的叫聲。
目的地「市之瀨建設」那陳舊的招牌已經出現茌眼前。
「嗯？」
一進到公司用地，達哉就覺得奇怪。
有幾架重型機器就擺放在後門的空地上，而其中一架旁邊圍著一群公司的員工，七嘴八舌地不知道在講些什麽事。
下了單車的達哉走向人群一探究竟。略為計算之下，人數有十一個人，幾乎是全公司的人都來了。
「怎麽了，老源？」
「什麽，是少爺啊。」
達哉向中年的公司老員工問話，結果對方露骨地皺起了眉頭。
「你看也知道，就是那個新來的阪口搞出的問題啦。」
抬頭看了看周遭的機子，老源——也就是源田孝主任如此說道。聽了回答的達哉便也跟著看過去。
「啊，原來如此。」
明白了狀況的達哉點了點頭。
兩人看的是架屈著身子的碩大人型機體。
機體身上的黃色塗裝到處剝落斑殘，顯露出底下已經有紅黑色鏽蝕的金屬。那矮矮胖胖又虛脫的模樣，就像是老舊的布娃娃一樣，帶著可愛又可悲的氣息。
那是架動力機工——通稱ps。是在最近這十年左右，已經慢慢開始普及的二足步行人型重機器。
雖然應用了軍用人型兵器as（arm ve）的技術，但身高大約是六公尺，身材小了一圈。
此外，動力方麵采用柴油引擎，驅動係統則是全油壓式，性能遠遠不及as。
「昨天下了場雨，地麵並不是很紮實。結果他沒注意到這點，奮力往前一踏，踩了個空就成了這模樣。」
「唉～真是慘啊。」
這架ps右腳的大腿部位有一半都陷入在泥濘中。這樣看來，要想自行脫困應該會相當困難吧。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可能是剛才源田主任有狠狠地責罵了他一頓吧，年紀尚輕的新手操縱者阪口始臉色發青地如此說道。
「另外一架是擺放在有點距離的工地，我們還在商量要怎麽拿回來啦.」
「哦——這問題還真是棘手啊。」
雖然這樣講，但達哉卻一副高興的模樣。
「話先說在前麵，我們可沒打算要請少爺來幫忙喔。」
「咦～這些機子最近又沒有在開。」
「我說啊，少爺。我講過好多次了，這機子可不是少爺的玩具啊。」
「我知道啦。」
達哉以一臉和話語相反，完全不在乎的表情回應。
「可是老源，不趕快的話，太陽就要下山羅。」
「這——」
被說到痛處，源田的臉頓時僵了起來。
「就算現在去拿另一架，等到開始救的時候，天早就都黑了。我來的話，馬上就可以幫上忙喔。」
「可是少爺啊，你還沒收到二足重型機器的駕照吧？你都特地去參加駕訓班了，在這麽緊要的時候……」
「怕什麽，這隻是稍微提早一點而已。」
聽了達哉滿不在乎一口應承的話，源田深深地歎了口氣。
「看來事到如今也沒辦法了。」
「喔！老源，要交給我來了嗎？」
「就這次喔。」
源田叮嚀的話就像是耳邊風一般，達哉隻管一臉微笑地抬頭望向ps。
「鑰匙呢？」
「就插在上麵。你真的要開嗎，少爺？」
「當然。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希望不要放到傷心就好……」
達哉不理會源田的挖苦，把背在肩上的運動袋放到地上，稍微伸展起身子。
「戴上這個吧。」
「謝了。」
達哉接下源田給的工作用護目鏡跟皮手套之後，便往ps走去。他的動作就像是猴子般靈活，很快地就直接爬上了機體。
「主任，達哉還沒收到ps的駕照吧？那這樣沒問題嗎？」
「新來的別管這麽多，看就對了。」
源田睜大了眼睛瞪向惶惶不安地詢問的阪口。達哉用眼角餘光瞥向這段對話經過，坐上了駕駛座。
市之瀨建設所用的ps，是叫作〈戴達拉〉的日本製機種。在日本國內的市占率已達六成，就像是「油壓式挖土機」或「積載型卡車超重機」一樣，成了ps的代名詞。
「接下來……」
鑽進駕駛座的達哉，以腰往前彎的姿勢將身子固定在座椅上。檢查完〈戴達拉〉的全身關節都處在鎖定狀態後，就轉動引擎鑰匙發動柴油引擎。隨後，機身腹部便發出聲響，並開始隱隱振動。
駕駛座正麵的玻璃窗出現了很大的裂縫。達哉微微皺了個眉頭，查看儀表板。引擎、油壓係統均正常。
「看來要操作是沒問題。」
達哉喃喃自語，接著就把雙手雙腳往上麵留有許多空隙的筒狀零件伸去。當達哉握住前端的操縱杆，腳踏上踏板之後，筒子就自動往內縮，將手腳輕輕地包住。
達哉按下操縱杆的按鈕，解除了上鎖的關節。如此一來，〈戴達拉〉就會接收操縱者達哉的動作，並在放大後重現出來。
這個稱作「半主從式係統」的操縱方法，是挪用as的技術而來的。
目前達哉駕駛的〈戴達拉〉，處在右腳陷入泥濘中，剩下的左腳勉強撐住機體的狀態。要是在此狀態翻倒的話，就可能會壓垮正好位在機體後麵的小倉庫。
「我左腳要稍微出力，幫我注意一下情況。」
「好，一定要小心啊。」
達哉以手勢和下方的源田相互通聯後，就想先嚐試緩緩地活動左腳看看。
機身晃動了一陣，讓達哉心頭瞬間涼了半截，但馬上傳來穩得住的感覺。
「少爺，沒問題。這邊的地麵很紮實。」
「ok。」
總之是穩住了立足點。但是要在這樣不平衡的姿勢下，以蠻力硬拔出右腳，機體應該會很容易失去平衡而翻倒。
以目前的狀況來說，重要的不是腳的力量，而是腰要保持平衡。
「接下來……」
達哉舔了舔嘴唇，小心地操縱機體。
他以機身腰部為支點，兩條腿當作鍾擺，運用整個機體慢慢地移動重心。
〈戴達拉〉搖動全身逐步起身。而隨著如此的動作，右腳也一點一黠地——但確實地從深陷的泥濘中抽出。
「這樣就完工了。」
最後的一動使得右腳終於離開泥濘而自由。沾滿泥巴的腳穩穩地踏在地上。
周遭的作業員也因此發出歡呼聲。
「嘿，小意思啦。」
達哉用手抹過鼻頭，揚起了一邊的嘴角。
「達哉真是了不起啊。比有駕照的我還強多了。」
已經不隻是佩服，甚至是驚歎的阪口喃喃說道。而旁邊的源田則是以一副傷腦筋的樣子點著頭。
「我們少爺啊，可是從那架破銅爛鐵還是光鮮亮麗的新機器開始就在玩了。資曆不能相比啦。就算沒有駕照，他操縱〈戴達拉〉的技術住我們公司也是最強的。」
「從那架還是新機器的時候？那到底是幾年前了啊？」
「少爺還在背書包念小學的時候。有一次還整架〈戴達拉〉摔進河裏，差點死掉呢。真是完全沒學到教訓啊。」
就在回憶從前的源田麵前，達哉從蹲下的〈戴達拉〉下來，並且像個孩子一樣得意地挺起胸膛來。
「怎樣啊，老源？」
「得救啦。接下來我們善後就可以了。」
「知道了。對了——」
達哉故意皺了皺眉頭，轉頭環視周邊。
「事情鬧得這麽大，老爸在幹什麽啊？」
看到達哉如此的舉動，源田略略皺了一下眉頭。
「社長在辦公室啦，少爺。銀行那邊有人過來，從剛剛就一直在談話。」
「真的假的？」
不自覺嘖了一聲的達哉微微抬頭看了看。
那是一棟蓋在公司用地南麵，同時也當作住家使用的公司房舍。達哉將單車停放在一旁的庫房後，玄關門剛好打開。
「那麽這就告辭了，市之瀨社長。」
從裏頭走出來的是個年紀還輕的銀行行員。達哉的父親俊之則是穿著打上領帶的工作服出來送客。
「那……那個——增貸的事就萬事拜托了，神田先生。」
「我還是會把申請書交給分行經理看過，但沒辦法保證一定成。」
銀行行員神田以極其冷淡的眼神望著公司房舍。
「聽說除了我們家，你跟其他地方不是也有借款嗎？我看你幹脆趁現在把公司關門大吉，傷害可能還會比較小吧？」
「就……就麻煩您美言幾句……」
俊之就像是搗蒜一般，連連點著那黑白發交雜，猶如芝麻鹽般的頭。在他滿是落腮胡的黝黑臉上，還滲出了冷汗。
（這混帳！）
態度高傲的銀行行員，不斷鞠躬低頭的爸爸。光是在旁邊看，達哉就有一股氣湧上心頭。但畢竟他已經不是會當場衝去鬧事的小孩子了。
達哉麵無表情地微微低下了頭。神田隻是瞥了他一眼後，就坐車回公司去了。
「可惡！老爸，來灑鹽啦，灑鹽！」
「隨你便！」
達哉就真的從玄關門口拿出了驅邪用的鹽盒，開始朝四周灑了起來。就在這時候，空地上的源田注意到了公司房舍這邊。
「社長，你們談完了嗎？」
「嗯。不好意思，阿源，事情都丟給你做。」
大步走向源田等作業員那邊的俊之，突然往達哉處回頭。
「我還有些今天的文書要處理，等我弄完時間大概也會有點晚，你也幫我跟由加裏通知一下。」
「沒問題。」
「我回來了。」
家用的玄關就位在公司房舍的背後。達哉打了聲回家的招呼，上了走廊，就直直往裏麵的廚房去。
「你回來啦，哥哥。」
一打開走廊盡頭的門，就迎來一句開朗的少女聲音。
少女及肩的黑發紮起兩條馬尾。而和達哉同樣是陣代高中的製服外頭，則是穿上了圍裙。少女名叫市之瀨由加裏，是小達哉兩歲的妹妹。
「哥，哥，你要先吃飯，還是先洗澡？」
那可愛的臉龐露出了惡作劇般的笑容。廚房那邊則是傳來酸酸甜甜的味道。
「還是要·我·呢？」
「這橋段最近都沒看人家在演了耶。剛才做完了工作，就先洗澡吧。」
一句話輕輕帶過的達哉，將手仲向架子上的蘋果。由加裏卻啪一聲打下去。
「很痛耶，幹什麽啦？」
「哥哥，你才剛回家吧？先洗手！」
由加裏睜大了那對眼角略帶低垂的大眼睛，教訓起達哉來。
「呃……幹嘛突然這樣啦。」
被由加裏狠狠瞪著，達哉滿口抱怨地走向流理台。
自從兩人的母親誌保過世，已經過了五年。達哉在一手包辦市之瀨一家內務的妹妹麵前，實在是無法頂撞。
達哉快快洗過了手，而旁邊的由加裏則很快地將竹莢魚切下三片。
「又是竹莢魚啊。這個月已經是第四次了耶。」
「前三次是鹽烤、生魚片跟熬湯嘛，今天是用炸的。」
「就算這樣，竹莢魚還是竹莢魚啊——」
「那！就特別給哥哥烤個沙丁魚頭。」
「是今天早飯剩下來的？」
結果由加裏又睜大眼睛瞪向哀哀叫的達哉。
「你有什麽意見嗎？」
「好期待唷，炸竹莢魚！」
太歲頭上豈可動土。達哉這次順利拿到蘋果後，就趕緊大口吃著準備逃出廚房。
「還有啊，老爸說他今天晚上會比較晚回來喔。」
丟下要轉達的話，達哉就一溜煙地出去了。
隻剩自己在廚房的由加裏，氣得鼓起了那吹彈可破的臉頰。
就如同之前說的，父親俊之從辦公室回家的時間較晚，因此當天吃晚餐的時候，已經接近八點了。
「真是抱歉啊，搞到這麽晚。你們可以先吃嘛。」
鋪置榻榻米的起居室。在小巧玲瓏的桌子前麵盤腿而坐的俊之，抓著他那像是灑上芝麻鹽似的頭。
「沒關係啦。要不管還在工作的爸爸自己吃飯，也太那個了。對吧，哥哥？」
「我是早就想趕快吃了啦。」
「……這小子。」
狠狠瞪著達哉的俊之，開始自己倒啤酒喝了起來。達哉則是拿起醬料咕嚕咕嚕地倒在炸竹莢魚上。
「那達哉，結果怎麽樣了？」
「什麽怎麽樣了，老爸？」
「今天不是有升學就業輔導嗎？怎麽樣，有你的腦袋瓜還進得去的學校嗎？」
「啊，對啊。結果怎樣，哥哥？」
「喔，升學就業，對，升學就業——」
達哉把炸竹莢魚跟切絲的高麗菜一起夾進口中。炸得酥酥脆脆的麵衣，咬起來實在是相當不賴。
「嗯～真好吃。」
「真……真的？還有很多喔，多吃點——呃，哥哥，你這是想蒙混過去嚼？」
被妹妹緊盯著自己逼問之下，達哉毫不掩飾地避開視線。
「我跟小野d也沒說什麽啦。我早就跟他說過我想要在我們家公司工作了。」
這句話讓房間的氣氛為之一變。
俊之就像是砸東西似地把啤酒杯往桌上用力一擺。
「達哉，我可從來沒聽說過喔。」
「我是沒有跟你說過啦。你要感謝我啊，老爸。我是特地舍身要進我們家這間就要倒閉的公司耶。」
「哥哥你——」
「混帳東西！」
俊之的怒吼硬生生地把由加裏要說出口的責難給截斷。
「『感謝你』？『快要倒閉』？你這小鬼竟敢口出狂言！」
「爸……爸爸，你稍微冷靜一下……」
「不要以為稍微會開個〈戴達拉〉，就可以這麽囂張了，達哉。像你這樣吊兒郎當的態度，要來工地也隻是找我們麻煩而已。小孩子就給我乖乖到學校念書！」
「哼，今天也有人來拜托我這個小鬼呢，還敢講。」
一個在罵，一個在頂嘴，兩個人都漸漸激動了起來。
「你不也看到了嗎？我今天都在應付那個在銀行上班的小鬼頭，去低那個不想低也得低的頭啊！」
「你想說什麽？」
「就是因為我沒念什麽書才落到這種下場。你們都要給我好好上大學——」
「就算我沒有高學曆，也不會像老爸這樣出醜啦！」
想到傍晚那個情景，達哉就不禁脫口說出不遜之言。
「——混帳！」
俊之額角冒出青筋，站了起來。達哉則是不發一語，也跟著站了起來。
「給我到外麵去，笨兒子。」
「正合我意，臭老爸。」
碰！
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的聲響，使得達哉跟俊之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去。
原來是從剛剛就不發一語的由加裏，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由……由加裏？」
由加裏直直地瞪著一臉惶恐的這對父子。
「你們兩個，都給我安靜地吃飯。」
「呃，不過……」
「快坐下！」
這聲喝令不但有威嚇感，甚至帶著權威。不管是達哉還是俊之都乖乖坐下了。
「越來越像去世的誌保了呀……」
「有夠可怕……」
「……你們說什麽？」
兩人都在由加裏的怒火下安靜了下來。破舊的電視機中，則清楚地傳來播報員口中念出的新聞報導。
『——對於陸上自衛隊從本年度的訓練開始，要導入海外的pmc，也就是民間軍事公司一事，主民黨代表木原在今天下午的記者會中，重申可能違反憲法的見解。
另一方麵，鷹乃國防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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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油渦輪跟螺旋槳的聲響劃破了微暖的夜空，兩架正運轉著四具渦輪螺旋槳發動機的運輸機，已經飛下跑道。
地點是在北關東某座陸上自衛隊營區的附屬機場。坐在高機動車副駕駛座上的一等陸佐（注：日本陸上自衛隊特有的階級之一，相當於一般軍隊的上校）下村悟抬頭看著運輸機的巨大身影，同時又往時鍾一瞥確認時間。二〇三〇，時間就差不多如同預定。
「這些傭兵看來至少挺準時。」
坐在駕駛座上的一等陸尉佐野健司喃喃自語道。
「他們不是傭兵，就隻是pmc的員工。說話要確實，佐野一尉。」
下村一佐糾正部下的聲音，也是不相上下的小聲。但佐野一尉可能是聽到了這段話，又接著說下去。
「話是這樣說，但反正就隻是換了個招牌，這些人骨子裏還是差不多吧？」
pmc——民間軍事公司(private militarypany)的英文簡寫，就如同名稱所示，是各類為顧客提供軍事方麵業務的民間企業統稱。
從二十一世紀初發生的蘇維埃聯邦解體及冷戰結束之後，已經過了差不多十年以上的時間。世界各地頻頻發生邊境紛爭及不對稱戰爭，受益於如此情況，pmc這種新型軍事組織也迅速地擴大了規模。
目前pmc的業務並不限於直接提供戰力，還囊括了教育或是建議正規軍隊的谘詢工作，或是運輸補給物資或架構設施之類的後方支援任務等各種領域。
日本的自衛隊也終於接受了這樣的國隙潮流。從今年開始，為了訓練部隊而和海外的pmc簽下台約，這也是組織改革的其中一環。
現在正即將著陸在這機場上的兩架運輸機內，就乘有pmc第一批部隊。
「說到底，那些人原本也是拿人民的納稅錢接受訓練的不是嗎？結果卻退出去，把自己的技術當作生意來交易，這樣的手法我實在不以為然。」
「對於像你們這樣的本國as操縱者的技術能力，我當然是完全信賴。」
下村以不露情感的平淡口氣如此說道。
在自衛隊的軍官當中，有不少人反對「導入pmc」這樣的新方針，而下村自己正是其中一人。
但是在組織中，高升的地位和發言的自由程度基本上是呈反比的關係。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孽緣，上層還任命下村擔負pmc的聯絡工作，這又更不能亂講話了。
「嗯，也該去接客人了。」
「剛剛失言了。抱歉。」
領悟到下村想法的佐野不再多言，開車而去。就在高機動車的前方，有著終於完成著陸的運輸機身影。
下村和佐野下了高機動車的時候，運輸機側邊的進出用艙蓋也正好開啟。有兩名男子動作敏捷地順著運輸機內設置的摺疊式梯子下了飛機。
一個是將近兩公尺高的高大黑人，一個是戴著眼鏡，五官端正到甚至給人有種刻薄印象的白人。這兩人注意到了下村和佐野，於是立刻挺直身子，以英語打招呼。
「我是d.o.m.s.as（dana oshee military service）教導課第三班班長，道格拉斯·巴克斯特。」
「我是同公司戰術分析課的伯納德·伯特蘭。」
兩人鞠的躬就像是用量角器量好的一樣，正好三十度。藍色的製服沒有一點縐痕，至少就表麵看來，跟「粗野的傭兵集團」搭不上邊。
「我是陸上幕僚監部的一等陸佐下村悟。歡迎你們到來。」
「我是第一機裝連隊第三中隊隊長，一等陸尉佐野健司。」
一瞬間讓對方先聲奪人的下村跟佐野，也很快地向二人回禮。名叫巴克斯特的黑人咧嘴一笑，伸出了右手。
「請多指教，colonel shimomura（下村一等陸佐）。希望這對我們都是一筆好business（交易）。」
巴克斯特有著精悍的光頭，跟如同石像般棱角分明又嚇人的麵孔。幸好他那大大黑黑的圓眼中和了前兩者給人的印象。
「您客氣了。不過聽到『business』這個詞，還真是不習慣呢。」
露出苦笑的下村緊緊捏向對方所伸的，像是戴上了手套般的大手。雖說不習慣，但「business」這個詞的發音也有著幽默的感覺，下村莫名地並不覺得討厭。
「那麽，我們想要立刻將帶來的機材入庫，可以嗎？」
無框眼鏡亮了亮，伯特蘭從旁邊插話。他跟巴克斯特互成對比，是個身材清瘦，像擔任模特兒或演員的美男子。乍看之下不要說是傭兵，連士兵的感覺也沒有。
然而，他那銳利的眼神跟留在太陽穴上的槍傷，卻隱隱散發著魄力。
「這營區的第三庫房是空的，可以隨你們使用。」
「了解。」
巴克斯特拿起對講機下達了一些命令，接著第一架運輸機的後方艙蓋就立刻嘰的一聲打開，然後啟動油壓式絞盤，把貨架放到跑道上。
沉重的著地聲振動了夜空。貨架上的貨物在解鎖之後，以自己的腳走下跑道，並直直地挺起了身子。
「這就是——」
在一旁的佐野不自覺地發出驚歎。出現在星空下的身影，是個將近八公尺的巨大人型——第三世代的as。
菱形頭部上閃爍著三個感測器，角狀天線則微微顫動。在那形狀奇異，猶如日本鬼麵具的臉孔俯視下，下村緊張得咽下一口口水。
看得出來，這架機體是采用了與美軍的 <gernsback>，以及自衛隊的九六式改等西方製as明顯不同的設計概念製造而成。
「如何？這架就是這次我們公司為你們準備的機體——」
看到眼前兩人的反應，巴克斯特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就像是在演戲般誇張地大大張開了兩隻手。
「zy-99m 〈shadow〉！」
d.o.m.s.——這家公司藉由公司內部保管的各形各色不同國家製的as，在世界各地延攬了訓練、演習的假想敵工作，是一家與眾不同的pmc。
「這次我們準備了兩架，還請過目。」
「呃……嗯。」
在巴克斯特催促下，下村跟佐野繞到了另一架運輸機的後麵。從已經開放的艙蓋內，看得到一個大大的貨櫃。
就如同巴克斯特所說的，貨櫃內有著另外一架〈shadow〉的身影。一樣是呈現兩手搭在兩膝上的入庫姿態，牢牢地鎖在貨架上。
「嗯？」
〈shadow〉周邊有幾個作業員正忙著工作。下村的眼光停在其中一人身上。
就算遠遠的，也看得到那人的金黃色馬尾隨著身影晃動。看來是個女的，而且還相當年輕。不，與其說是年輕，倒不如說——
「那還是個小孩子吧？」
佐野以驚訝的語氣小聲地喃喃自語。那個pmc的員工，不管怎麽看，都覺得像是個十幾歲的少女。
「莉娜，要放下去羅！」
「我知道了。」
少女回應了作業員的提示後，便快速地進入了〈shadow〉的駕駛艙內。
「巴……巴克斯特班長，莫非她也是……？」
「喔，你果然在意是嗎？」
巴克斯特露出了尷尷的苦笑。
「她叫雅德莉娜·亞曆山卓維納·克倫斯卡亞，是我們班的成員。確實是還年輕，但卻是個優秀的as操縱者喔。」
「呃……喔。看起來還真是年輕啊。」
聽到了巴克斯特回護般的說法，下村曖昧地回應。
「這家公司真的沒問題嗎？」
在背後的佐野，稍稍用日語嘀咕了一句。
3
夏日的豔陽熱烈地照著大地，蟬叫聲則是響徹四周。
「好熱……」
達哉在〈戴達拉〉的駕駛座上，熱到連連叫苦、毫無動力。工作用的護目鏡都快要從頭上滑了下來。
這天豔陽高照到讓人覺得，持續到昨天的豪雨就好像沒那回事似地。貼身的主控服加上裏麵淋漓浹背的汗水，簡直是不舒服到了極點。
快要受不了的達哉停下主控服的右臂，抽出右手來擦汗。
「可惡，這裏明明是北邊的山上還這麽熱，不合規矩吧。」
『怎麽啦？誇下那樣的海口，竟然要放棄了嗎，笨兒子？』
「你才是，逼得我蹺掉輔導課，把我硬拉到工地來！」
達哉和俊之兩人藉著無線對講機彼此溫馨地叫罵。而一旁的各個作業員，則是露出愕然的表情看著這對父子感人的情誼。
在北陸（注：位在日本西麵，麵日本海的地區）的山間，有條細小的圃道穿過。市之瀨建設承包了這條國道局部的拓寬工程，而老遠地從東京趕來動工。收到ps駕照的達哉，也就興奮地舉手參與。
雖然ps已經普及了，但能夠運用ps的建設公司還不是很多。就市之瀨建設而言，這樣的「外出工作」機會並不算稀少。
「好了，工作工作！」
達哉駕駛的〈戴達拉〉，做的工作是在國道的山穀方麵砍伐樹木。因此〈戴達拉〉的右手跟左手各自換上了電鋸跟大型的鉤爪。
「嘿咻！」
首先要檢查周邊安全。確定作業員都退開，達哉的〈戴達拉〉就用左手的鉤爪抓住杉樹固定，再略微蹲下身子，從根部用電鋸鋸斷。這一連串的動作就像是割草般俐落。
就像這樣，ps在更換右手的組件之後，就可以應付各種工作。
「好，告一段落。」
達哉把砍下來的原木修去枝葉，再截成約兩公尺長的木材堆成一堆。
兩隻腳的ps，就連一般重型機器無法進入的陡峭斜坡也能夠上去。這正是人型重型機器發揮專長的地方。
「喂～少爺，差不多該吃飯羅！」
懸崖上傳來源田主任大嗓門的聲音。達哉看看時鍾，不知不覺快要中午了。
「終於啊……」
感歎了一聲的達哉，到了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肚子餓了，於是就小心翼翼地駕駛〈戴達拉〉爬到安全的路麵上。
停好機器並下來之後，上頭標有「市之瀨建設」公司名稱的廂型車正好也到了工地。從停在一旁的廂型車下來的，是公司新進員工阪口跟達哉的妹妹由加裏。
「各位～我帶便當過來羅！」
聽到由加裏的聲音，作業員紛紛發出了歡呼聲。
由於是長期工作的關係，公司在工地附近租了一家民宿住。而放暑假的由加裏也跟著一同過來了。
這家民宿不大，洗衣服什麽的都要自己來，所以由加裏願意接下這些工作，說實在的大家都很感謝她。
「今天的便當是飯團喔。」
「喔，謝啦。」
由加裏滿臉笑容，拿出一包飯盒給達哉。
達哉走到路旁的陰影處坐下。打開飯盒後，他看到了大大的飯團跟煎蛋。此外，裏頭還放了醃菜。
「……嗯？」
咬了一口飯團的達哉覺得怪怪的。裏麵包的料雖然應該是某種佃煮（注：一種將小魚、蛤蜊、昆布混以醬油及砂糖燉煮的食物），但口味卻是第一次吃到。
「這味道是什麽啊？」
往手中飯團一看的達哉，表情立刻僵住。從咬了一口的飯團裏，他看到了那像是假○騎士的小頭露出來。
「嗯噗！」
因為嚇到的關係，飯粒直接岔進氣管，使得達哉激烈咳嗽，幾乎要窒息了。
「你……你沒事吧，哥哥！」
達哉急忙接下由加裏遞出的麥茶壺猛灌，並大口地喘息。
「由……由加裏……這個飯團——」
「這個啊。」
絲毫不覺得哪裏有問題的由加裏滿臉笑容，挺起了那小小的胸膛。
「因為民宿女主人分了一些蚱蜢佃煮給我，就加到飯團裏看看。好吃吧？」
「呃，不過，我說你啊，用蚱蜢不合規矩吧？」
「很好吃對不對？」
「……很……很好吃呢，由加裏小姐——」
麵對讓人難以頂撞的笑臉壓力，達哉毫無反抗餘地而屈服。
達哉對於由加裏做飯的技巧本身沒有任何意見，但問題是她有個壞習慣，就是常常會花心思去找稀奇的食材或是調理方式。
就味覺方麵相當保守的達哉來說，實在是希望由加裏能夠放了他一馬，但因為她不是出於惡意，想生氣也沒辦法。
於是達哉做好心理準備後，勇敢地迎向手中那顆蚱蜢飯團。他臨時觀望了周遭的人，其他作業員的反應也都差不多一個樣兒。
「大家是怎麽啦？」
「誰知道。」
達哉沒好氣地回答。
「由加裏小妹，這真的很好吃耶。脆脆的口感再加上甜甜辣辣的調味，兩種感覺就像是合奏一樣在嘴裏化了開來。」
隻有新進公司的阪口滿口稱讚。而他的嘴上還有條蚱蜢腳像蕩秋千般搖晃著。
「你以後一定會是個好太太。」
「討厭啦，阪口先生真是的。」
由加裏眉開眼笑地咯咯笑著。看到如此反應的阪口得寸進尺地繼續下去。
「不嫌棄的話，每天早上可以為我做味噌湯嗎？沒有啦～」
阪口開心地傻莢著。這時以冷得嚇人的眼光看著他的達哉，用筷子指了指。
「阪口先生，雖然想講什麽是隨你高興，但注意看看後麵吧。」
「咦？」
阪口正想要回頭看，但已經被人從後麵緊緊抓了起來。
「喂，居然敢在老子麵前調戲女兒？膽子真大啊，新來的。做起事來還沒到位，嘴巴倒是挺到位的嘛？」
「呃……社長，這不是什麽調戲啦，隻是開——喔！好痛好痛好痛！」
阪口被俊之緊緊地勒住頭頸，感到就要窒息。源田等老一輩的員工隻覺得又來了，不當一回事地繼續吃午飯。
「總而言之啊，由加裏要嫁誰我都不會答應。因為她已經說好了『我要永遠待在爸爸的身邊』啦。」
「這都什麽時候的事了啊，笨老爸？」
達哉錯愕到實在受不了，一旁的由加裏也露出尷尬的苦笑。
就在這個時候——
突然傳來一陣哨子聲跟引擎聲。抬頭往上看的達哉皺起眉頭。有輛掛著帆布套的大型拖板車正要穿越眼前的園道。
這條已經夠窄的道路因為施工的關係，使得路麵更加狹窄，拖板車幾乎就快要超出路線。急得滿臉通紅的警衛正吹著哨子拚命地引導拖板車。
「喂喂喂，那沒問題吧？」
在為之操心的達哉麵前，拖板車總算穿過了工地。但還來不及鬆口氣，下一輛拖板車立刻又來了。
一輛接著一輛——
「哥哥，是發生什麽事啦？那麽大的卡車會走這種小路，是有什麽事嗎？」
「不曉得，昨天還沒有這樣。」
就在一臉錯愕的兄妹麵前，最後一輛拖板車穿了過去之後——
拖板車發出沉甸甸的咚一聲，車身隨即失去平衡。這輛車因為彎不過最後的彎道，而超出車道了。
「居然彎失敗了！」
「哥哥！」
達哉站起身子，朝著拖板車衝了出去。其他正在休息的作業員，也跟著七嘴八舌地靠過去一探究竟。
拖板車目前處於左後輪超出路肩的狀態。看情況是沒有翻出去的危險，因此達哉安心地摸了摸胸口。
這時，拖板車駕駛座的門打了開來。
「喔？」
駕駛者的模樣讓達哉大為吃驚。
那是個年紀尚輕的白人女性——說得更真切點，看起來根本就是個年紀跟達哉差不多大的少女。
白人少女前去檢查輪胎的情況，而一旁的警衛則是頻頻鞠躬道歉。
「很……很抱歉。請問您有受傷嗎？」
『can i use that powerve?（那架ps能借我用嗎？）』
「咦？」
對方突然用英語問話，讓警衛整個呆住。
『cant you hear? i want to use that powerve.（你沒聽到嗎？我想借那架ps來用。）』
「矮……矮……砍……納特……死辟可……英狗裏許……」
看到這情況的俊之，摸著下巴的落腮胡轉頭往達哉處看去。
「這家夥糟啦。喂，達哉，你會講英語嘛。去幫他一下吧。」
「咦～很麻煩耶。」
「少爺，別這麽說嘛。我記得少爺有過初段英檢吧？」
「英檢才沒有什麽初段咧！而且我考的叫作多益，並不是英檢！」
達哉毫不猶豫地糾正了源田的耍寶發言。雖然嫌麻煩，但達哉也知道不去插手的話，情況不會好轉。
結果就算百般不願意，達哉還是過去用英語和少女攀談了。
『發生這事故可能讓你慌了起來，但還是稍微冷靜一點吧。』
聽到這句話，少女不悅地哼一聲轉了過來。
『我才沒有慌。』
看到顰著蛾眉的少女，達哉心中吹起了讚歎的口哨。
她有著輪廓深刻而挺拔的容貌。色調略微暗沉的金發，則是整理到後腦杓綁成馬尾。白皙的肌膚無絲毫瑕疵，細長的眸子有著帶點藍意的灰色眼珠。
濃纖合度的高眺身材穿著的是黑色的背心、橄欖綠褲子還有軍靴，跟打扮完全沾不上邊。不過這反而襯托出了少女顯眼的美貌。
（不，慢著，這家夥一樣是外國女人，不可以被騙了。）
少女不發一語，麵無表情地直直朝向內心兀自掙紮的達哉伸出右手。
『鑰匙。』
『……嗯？』
不懂少女話中意思而感到困惑的達哉轉過身來詾求意見。但不要說社長俊之了，就連上遊承包商派來的工地監工都毫無反應地看著兩人。
看來因為語言不通的問題，現場都交給達哉處理了。
『借我ps的鑰匙，我來弄回去。』
『你在說什麽傻話啊。』
達哉反駁了少女的要求。
『那機器爛歸爛，也是我們公司重要的機具。我馬上幫你把拖板車弄上去，你就乖乖看著吧。』
『拖板車上的物品很貴重，要是被你亂弄而壞掉就傷腦筋了。』
『喂！』
少女那表情冷淡而又不帶感情的言行，讓達哉感到不快地眯起了眼睛。
『意思是不相信我的技術就對了，你這臭婆娘。』
『我不是外行的，我是專家。』（注臭婆娘與外行日語發音相同）
『少說些難懂的蠢笑話！話說回來，你該不會騎士懂日語吧？ 』
『？』
麵對著氣到用力猛搔自己頭發的達哉，少女狐疑地微微傾首。
『那你要幫還是不幫，快點決定吧。』
『我知道啦，馬上開始——呃，你叫什麽名字？』
『我的名字？我是雅德莉娜。雅德莉娜·亞曆山卓維納·克倫斯卡亞。』
『……這名字還真長。』
『是嗎？在俄羅斯並不算少見。』
達哉將剛才的對話跟工地監工及俊之他們解釋過後，就坐進了〈戴達拉〉。
他從起身的ps駕駛座上頭往下一看，看到了監工正用著糟糕的破英語，向那名叫作雅德莉娜的少女道歉。
「真是的，要來日本的話，好歹也學個日語吧。」
小聲嘀咕一句之後，達哉就駕駛〈戴達拉〉往懸崖下走去。
這附近的地形，在工作的第一天已經都記在心裏了。在那輛拖板車的下麵，有著足以充分施力的立足點。
達哉擔心因為下到昨天的豪雨會導致地麵鬆軟，而先檢查〈戴達拉〉所踏的地方。沒有什麽問題。
「一……二，嘿咻！」
穩住機體之後，達哉便伸手撐住拖板車的車身。
以重量而言，載著貨物的拖板車比〈戴達拉〉還重，但是達哉利用杠杆原理，一下子就抬起了車子放回路麵。
『喔～』
看到這一連串漂亮的動作，雅德莉娜也略微動容。
『這樣怎麽樣啊？』
『確實所言不虛。雖然生得一副蠢樣，技術倒是不賴。』
『喂，你就是想找碴是嗎？』
『我是誇獎你啊。』
話不投機半句多，達哉的頭漸漸痛了起來。
『好好好，夠了。』
達哉傷腦筋地回答，這時眼光剛好停在拖板車的貨架上。
因為剛才的動作，有部分帆布被掀了起來，露出底下的物品。那是架以仰躺姿勢固定住，造型流線的人型機器。
「這玩意兒是——」
那和達哉常見的ps很像，但有著決定性的差異。
「居然是as？」
感到驚訝的達哉，往剛把帆布重新蓋好的雅德莉娜望去。
『喂，小姐，這玩意兒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這個嗎？嗯，我就解釋給你聽吧。』
雅德莉娜抬頭看看達哉，便突然如此說道。
『這架機體叫作zy-99m〈shadow〉，是前蘇聯時代開發的俄製第三世代as。由zeya設計局開發而成，核融合電池（鈀反應爐）的輸出功率為一九〇〇kw，最高自走速度為二〇〇km/h，最長作戰行動時間為一四〇h——』
雅德莉娜那原本冷冷的態度突然一轉，開始用興奮的語氣說個不停。
『規格雖然略輸美軍的m9〈gernsback〉，但那是因為這架m型是外銷用版本。基於政治因素，要把性能調整低於原生機種的99。而〈shadow〉是西邊的代號，其實另有本名——啊，好像離題了。』
『從一開始就離題了！已經離到遙遠的仙女座那邊去啦！』
達哉好不容易才阻止了口若懸河般說個不停的雅德莉娜。
『我要問的是為什麽這種東西會在這裏啦！我才不想聽什麽機體解說咧！』
『是嗎？那我就解釋給你聽吧。我們d.o.m.s.是二〇〇一年成立的pmc。主要業務是運用as擔任假想敵。顧客大多是美軍，不然就是其同盟國，但有時也會基於契約而前往舊東邊陣營或第三世界工作——』
『不好意思，我聽夠了，請快點離開吧。問你是我太蠢了。』
『……這樣嗎？』
解說的話匣子才要打開就遭到阻止，於是雅德莉娜坐上了拖板車的駕駛座。她那微微地垂著頭的模樣，給人有種大失所望的感覺。
（莫非她想說明想很久了？）
達哉在心中如此感歎。柴油引擎的聲音在他麵前響起，車子已經發動。
『給你添麻煩了。』
總算在最後說出像是道謝的話之後，少女傭兵所駕駛的拖板車即揚長而去。
「真是個怪女人。」
對方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讓達哉不禁呆呆地喃喃自語了一句。
3
『遺產3號報告，已經到達演習開始地點。待命中。』
在演習場架設的營帳中，無線電機傳來遺產3號——雅德莉娜的聲音。
「遺產1號收到。來得還真是遲啊，仙杜拉。」
『發生了不可預期的狀況？
「如果有可以預期的狀況，那我還真想親眼瞧瞧呢。」
以諷刺的刺拳稍稍釘了雅德莉娜後，巴克斯特轉頭望向一旁的下村一佐。
「部下發生如此差錯，我要向你道歉，一佐。」
「算是勉強在預定時間內啦。」
泰若大方回答的下村往裏頭望去。統括演習任務的陸上自衛隊第一機裝連隊的本部要員，正待在裏麵。
「參加演習的所有機體均已就位。」
正值壯年的連隊長聽到年紀尚輕的幕僚報告之後，不發一語地點了點頭。
這場演習的對象是第一機裝連隊的各部隊，演習形式是各種情境的模擬戰。
今天的假想狀況，則是山裏的突發戰。陸自的一支as小隊跟雅德莉娜所駕駛的d.o.m.s.〈shadow〉已經各自在山裏待命，準備開始演習。
「時間到了。開始演習狀況！」
連隊長鄭重地宣布演習開始。
「開始啦。」
「嗯。」
下村不自覺調了調軍服的衣領。
三架as在暗暗的山裏麵前進。他們采用壓低身子往前傾的方式奔跑，以免頭部高出了身旁樹木。雖然模樣看起來矮矮胖胖的，就像是把箱子疊起來一樣，但敏捷的動作和外觀形成了反差。
這三架是陸上自衛隊的現行主力as：九六式改。
九六式改是把原本九六式特征的三指型手臂換成國際標準的五指型，並增強動力係統跟肌組件的機體。
其機身還配備了簡易型電磁迷彩（ecs）係統，與美軍m6a3〈dark bushnell〉同受外界評為第二世代as的最頂尖機體。
「山根1號通報各機，即將到達指定地點。不要大意啊。」
跑在中間的隊長機駕駛艙內，佐野一尉如此命令。
『山根2號收到！話說回來，一尉——』
聽到無線電機傳來的帶點輕佻感的聲音，佐野略略皺起眉頭。聲音是駕駛右手邊的九六式改的平一曹所發。
「怎麽了？」
『這演習實在是挺有趣的啊。可以隨便開槍，對手又是個金發小妹妹。』
不管是什麽，預算都不多的自衛隊，就算是遇上訓練或是演習，上級很少同意使用空包彈或是漆彈。甚至像普通科（步兵）之類的兵種，還有隻是架著槍的隊員嘴巴喊著「砰砰砰」來充當「射擊」的情況。
這雖然算是比較極端的案例，但就算是佐野他們機裝科的as操縱者，實際情況也是差不了多少。
與前麵說的相比，最近的演習就大大不同了。九六式改所拿的突擊步槍彈匣內，裝滿了訓練用的漆彈。而且上級還保證，可由演習部隊自行判斷，想怎麽開槍就怎麽開槍（當然還是設有嚴格管製，以免有流彈意外射出演習場外）。
如此一來，自衛官等官兵自然是個個都萌——更正，猛起來了。
「這是演習，給我認真點！」
佐野一尉算是其中少數的例外。他用有點煩躁的口氣向部下下達命令。
「通過指定地點了。各機散開！」
『收到！』
平的機體立即更換路線，消失在林木之中。但是左手邊鹿島二曹的機體，卻不動聲色地仍然和佐野機並排奔跑。
「怎麽了，山根3號？各機散開啊。」
『…………』
「你沒聽到嗎，山根3號！散開！」
『……收到。』
命令了幾次後，鹿島機總算轉進。看到這般表現的佐野，輕輕嘖了一聲。
「還在迷糊啊，真是的。這樣子搞不好又要讓那些傭兵占上風了。」
事實上，自從這場演習開始以來，d.o.m.s就數次讓他們見識到名符其實的假想敵教練隊實力。
假想敵教練隊，指的就是專門在訓練行動中擔任敵機工作的教官部隊。其任務就是從機體運用到細部戰法，忠實地模擬假想敵國的戰術來磨練訓練生。
至於這次的演習，d.o.m.s.模擬的是俄軍as部隊的戰鬥方針。自前棘聯時代的阿富汗戰爭以來，經過多次實戰琢磨的這項戰術，將會重重地激發自衛隊的能力。
而今天的演習，是佐野所親自率領的九六式改三機一組小隊，要和d.o.m.s.的一架〈shadow〉對抗。一般而言，第三世代as跟第二世代as的戰力比預測是三比一，所以這正是展現指揮官能耐的時候。
（可不能輸給那種小女生。）
〈shadow〉的操縱者是雅德莉娜。上回演習時，佐野的機體便是判定由她擊破。
事到如今，佐野已不再輕侮對方過於年輕的年紀。他也在這次準備了一項策略。
「今天一定要給莉娜小妹一點驚喜瞧瞧。」
『小……小妹……嗎——？』
可能是感受到佐野的決心跟氣勢，平一曹語帶顫抖。
《遺產1號，方位1-3-5偵測到聲響，以下以s1（ve）代稱。》
〈shadow〉的駕駛艙內響起了ai無機質的合成語音。雅德莉娜立刻將視線往監視器移動了過去。
在東南方有個影子在移動。那是敵機。監視器上呈現了穿梭在林木間前進的九六式改身影放大畫麵。
《以光學感測器辨識s1，識別代號改為m1（mike）。距離一〇〇〇。》
「卡拉馬佐夫，用主控模式2。」
《收到。》
〈shadow〉的各項設定瞬間被切換成遠距離狙擊用。半主從式係統：模式a、動力別：巡航級、半自動瞄淮——
前蘇聯軍及俄軍的as戰鬥方針規畫得相當細密詳實，是在as黎明期的阿富汗境內山野，經過無數次試誤之後導出的結論。
雅德莉娜預想的狀況是單機拖延戰術。就現況而書，狙擊是最合理的選擇。
就在手上的步槍指向了m1——雅德莉娜突然察覺哪裏不對勁。
（怪怪的。）
捕捉到九六式改的是〈shadow〉的聲音感測器。偵測到的聲音源自於機體發出的燃氣渦輪機運轉聲。
（那架機體應該可利用大容量的冷凝器，在短時間內靜音運作才對。在這種狀況下居然不用這種方式？）
依照至今的演習經驗，雅德莉娜已經大概掌握了自衛隊as部隊的水準。他們雖然缺乏實戰經驗，但都是受過良好訓練的優秀操縱者。
不可能會狙下如此基本的過失。
「卡拉馬佐夫，用主控模式3偵察十點鍾方向。」
雅德莉娜覺得這個方向十分有問題。她在烏拉爾山單獨收拾掉兩架〈野蠻人〉時的經驗發出了警報。
雅德莉娜中止攻擊，並發動機體上的所有被動式感測器，屏氣寧神探索周圍。
在經過窒息般的十幾秒鍾之後，ai的聲音再度響起。
《方位3-1-5及2-7-0發現正在移動的as。標記為m2、m3。》
「果然有人啊。」
未因此而欣喜的雅德莉娜微微點點頭。
這兩架as正利用ecs及靜音運作，如同鉗馬銜枚般地移動中。肯定是另外兩架九六式改沒錯。
（但是就對方行動的模式來看，似乎並沒有正確抓到我這邊的位置。）
正麵的九六式改是誘餌，目的想必是要讓埋伏山中的雅德莉娜采取射擊或是戰鬥準備的行動。另外兩架就作為埋伏乘機攻擊。
戰術不差，但是既然用此戰術，在撒餌方法上就應該再下點工夫才對。
「卡拉馬佐夫，改回主控模式1。」
雅德莉娜淡淡地說道。她的〈shadow〉做出高跪姿射擊姿勢，重新舉起步槍。
監視器畫麵中間映出的是九六式改——m3的身影。準星與主武裝的定位線疊合，開始閃動紅光。
距離六〇〇，以雅德莉娜的技術來說是百發百中的距離。
「先下一城。」
喃喃低語之後，雅德莉娜扣下了操縱杆的扳機。
從山中傳出槍聲。周遭林木有成群的鳥飛出。
佐野身為指揮官，卻立下了以自己為誘餌的舍身計策。雖然說已經抱有覺悟，但仍然不自覺地緊張。然而，該來的衝擊卻一直沒有到來。
『山根3號中彈，判定擊破。』
都還來不及猜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無線電機就傳來無情的通告。
「居……居然被猜到了？」
佐野感到錯愕。那個少女居然一下子就看穿自己是誘餌，而先收拾掉埋伏的山根3號——也就是鹿島機。
『哎～呀。玩弄策略玩到分散戰力，結果反而遭到各個擊破嗎……』
「這……這裏是山根1號！快……快會合重整旗鼓！立刻！」
『山根2號，收到！』
平機一副早就警告過你的態度，氣得佐野尖聲怒吼下令。
「可惡，果然厲害啊，莉娜小妹。」
「……還是硬要叫『小妹』啊，一尉——」
以狙擊解決掉m3的雅德莉娜，迅速地轉向下一個目標。對象是m1，一開始扮作誘餌的機體。
「主控模式1。」
《收到。》
機體的操縱模式完全更換到半主從方式，gpl一舉升到戰鬥級。〈shadow〉當下成了雅德莉娜的第二個肉體，衝上漫無開拓的斜坡。
就在平緩斜坡轉為陡峭山崖處，雅德莉娜的〈shadow〉從山坡處發動襲擊。
為了與同伴會合而移動的九六式改在發現到雅德莉娜靠近後，立刻轉進，並朝著她發射手上的步槍。
訓練用的漆彈以全自動方式狂瀉而出，周遭林木則受到波及而猛烈搖晃。
《未偵測到中彈。》
「我知道。」
雅德莉娜故意不還擊。她坐在全身固定在上麵的駕駛艙內律動著雙腳。態度既謹慎，又大膽——
〈shadow〉則放大其動作並忠實重現，以閃電狀方式穿越林木，同時還采取隨機回避動作鑽過敵方子彈。
九六式改的子彈一瞬間就全部打光了。於是該機立刻跳往後方想要迅速更換彈匣，但行動就此停住。
對方采取的是警戒背後山崖的動作，但雅德莉娜可不會天真到放過如此破綻。
雅德莉娜的機體縱身一躍。就在美妙拋物線的頂點，她的〈shadow〉以全自動射擊點放了數發子彈。
射出的數發漆彈全數打中九六式改的身體。接收到擊破判定的敵機，便停止機能而當場蹲了下去。
「再下一城。」
一著地，雅德莉娜就同時重新架起步槍，槍口則是朝向終於現身的最後敵機。
就在準備將軍的瞬間——
「——！」
雅德莉娜突然感到背後一陣寒意猛烈襲身。
《接近警報。七點鍾方向，距離〇。》
在卡拉馬佐夫警告前一刻，雅德莉娜就已經兩腳用力往下踏。〈shadow〉順著操縱一跳而起。這在山崖邊雖然是相當危險的舉動，但她的直覺告訴自己要這麽做。
幾乎就在同時，有架as從旁邊跳了出來。那是在一開始的狙擊，就應該被雅德莉娜「擊破」的九六式改——鹿島二曹的ms。
就跟剛才一樣，仍然同時開啟靜音運作及ecs，悄悄地靠近。
擅闖的機體發射了手中的突擊步槍。在這之前就跳起來的〈shadow〉，勉強避開了對方的全自動射擊行動。
射出的子彈剛好波及到就在〈shadow〉背後的m2——平一曹的九六式改。其中數發還貫穿了機體的正麵裝甲。
「什——」
中了彈的動力產生器停止運作，九六式改立刻噴出機油，並像個斷了線的傀儡似地垮倒在地上。
看到監視器照出這令人難以置信的情景，雅德莉娜叫了出來。
「是實彈！」
《瞄準警報。》
在空中立刻將〈shadow〉的槍口對向敞機後，雅德莉娜不自覺地楞住了。這挺步槍隻裝有漆彈而已。
（——太大意了！）
一瞬間的呆滯形成破綻，讓九六式改有時間將槍口轉向。而射出的彈雨就像蛇一樣張開大嘴，衝向往地上掉的〈shadow〉。
「！」
雅德莉娜及時控製姿勢，敏銳地擺動手腳，但也無法完全避開。在這段猶如慢動作般的神奇瞬間，射來的四〇mm彈深深烙進雅德莉娜的眼簾。
警報響起——中彈！
「嗚！」
猛烈的衝擊襲向〈shadow〉的駕駛艙。裝甲發出了擠壓變形的異音，強烈的灼熱感穿透了雅德莉娜的右腳。
《胸部中彈。主控服發生第三級損傷。控製係統換至副回路。》
ai的合成語音，聽起來莫名地遙遠。
「啊……呼——」
強烈痛楚傳遍全身。失去控製的〈shadow〉直直往下落，使得機身摔在地上。
摔下的衝擊重撼大地，接著就傳來低沉的劈啪聲。朦朧的視線急遠傾斜。
（該不會……）
下一刻，因為下到前一晚的豪雨而地層鬆軟的懸崖就此崩落。
以〈shadow〉原本的機動性能而書，應該是可以輕易脫困才是。但是受了傷的雅德莉娜當然不可能辦到。
大量的土石隨著淒然倒地的〈shadow〉大舉崩落到崖下。
冷冽凍骨般的浮遊感及落下感。機體警報聲大作，所有的警示燈跟顯示器都發狂似地閃爍了起來。
接著傳來比剛才更強一倍的衝擊。
「————！」
〈shadow〉的機身被活埋了起來。那可觀的重量使骨架跟裝甲發出了哀嚎。
因為姿勢是仰躺，還露出了頭部，監視器畫麵照出了往上看懸崖的狀態。畫麵中央映著更換步槍彈匣的九六式改。
（糟了。）
雅德莉娜握住操縱杆的雙手使力操作，〈shadow〉便開始掙紮脫離土石。但是身負了超出規格的重量，導致動作極其緩慢。
〈shadow〉這類第三世代as采用肌組件的完全電子動力係統，使得重量大幅減輕，機動性能也更好。但相對的，由於未裝設油壓係統，就難以招架超乎規格的重量。
或許是知道這點，鹿島的九六式改不發一語地將步槍指向〈shadow〉——這時，機身突然重重地晃了一下。
『鹿島！你瘋了嗎！』
終於回過神來的佐野，駕駛九六式改將鹿島機打退一步。佐野機的兩手像握棒子似地牢牢抓著步槍。
『你想幹什麽！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嗎！』
鹿島完全不回應佐野的發話。佐野機再次打了過來，鹿島機就往右翻滾避開。他將位能轉為動能，在地上翻滾拉開距離後，就跪著舉起了步槍。
其冷靜的動作正如同教範，而槍口也準確對準佐野機。
『鹿島，住——』
代替回答的槍聲，一瞬間就停了下來。
營帳內已經吵得就像是遭人戳過的蜂窩一樣。
「山根3號！有聽到嗎，鹿島二曹！」
「快聯絡練馬！為什麽沒發現實彈被領出來！」
「支援是怎麽了！」
各種怒吼聲此起彼落，幹部及隊員急得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到底怎麽了，colonel shimomura？」
「我……我們正在調查……」
壯碩的巴克斯特逼近，語氣低沉地質問下村。下村則是擦著額頭上的汗回答。
另外一邊的伯特蘭則是和通信科隊員不知道在討論什麽事。
「畢竟還無法掌握狀況。也還有可能是發生意外……」
「喔～意外啊。」
全身顫抖的巴克斯特硬是在臉上擠出了笑容。
「機體沒有受到擊破判定，再加上漆彈中混有實彈。就隻是這樣的倒黴事偶然重疊在一起……你少給我說笑了！」
巴克斯特終於發作，伸手抓住下村的胸口用力搖晃。
「我們可是自己人被打傷了！這國家的彈藥管理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這……這我們也想問啊！」
下村扭動身子逃開了巴克斯特的粗壯手臂，張開嘴大口地喘息。
「我們有嚴格管理實彈，目前也沒有彈藥被人從練馬的營區帶出的跡象。不可能會發生這種情況！」
「你還有臉說。現在——」
「道格！請冷靜！」
伯特蘭從旁邊拉住了已經往前一步，緊握拳頭的巴克斯特的手。他那原本就銳利的眼神變得更加凶悍。
「幹什麽，伯特？」
「有民間建設公司正在附近國道施工。」
話講到一半的伯特蘭，接過滿臉發綠的隊員遞交的地圖。
「然後呢？」
「再等下去，幾分鍾之後，失控的九六式改就會到達那個工地！」
5
白天在發生過奇怪的狀況之後，工事就進展得頤暇利。
「喂～該準備收拾了！」
時間來到四點。承包商監工因為有事而提早離開，所以換俊之大聲告知。
「聽到了！！」
達哉回話之後，就在〈戴達拉〉的駕駛座上大大伸展了一下。
今天也工作了一整天，趕俠收拾回宿舍去吧。今天的晚餐到底是什麽呢？
——正漠然地想著這些事的達哉，卻輕輕皺了皺眉頭。
「那是什麽？」
地麵傳來的聲響漸漸往這邊靠近。其他作業員也停下手，朝國道方向看去。
接著有個巨大身影，就從對向大彎道處突然出現。
「那是自衛隊的as吧？」
看到突然出現的as——九六式改，驚訝的警衛吹著哨子，大力晃動引導燈。
「不好意思！我們正在施工，請先停車！」
「不對，現在不是那個問題吧！」
達哉不自覺地打岔。
（話說回來，as在路上停下來，也叫作「停車」嗎？）
就在正想著這無關緊要閑事的達哉眼前，九六式改隨手用步槍開了一槍。
「哇！」
從腹部位置發出的槍聲，讓達哉不自覺地縮頭回避。射出的子彈則是貫穿了正在路邊收拾的另外一架〈戴達拉〉。
「呃……哇？」
〈戴達拉〉往後摔個跟鬥後，操縱機器的阪口從駕駛座發出了哀嚎——隨後便再也沒有任何反應。
「……咦？」
看到這麽超乎現實的情景，達哉在〈戴達拉〉的駕駛座上張大了嘴巴。周遭其他作業員的反應也都差不多如此。
「喂……喂！你到底想幹——」
就當源田過去大聲斥責的時候，九六式改的步槍幾乎同時再度開火。這次命中的是印有「市之瀨建設」標誌的大型廂型車。
車子碰的一聲爆炸了。這爆炸引燃了汽油，老舊的廂型車就此翻了出去，接著就延燒到周遭的瓦斯瓶及有機溶劑，而一處接著一處連環爆出火苗。
「呃——啊……？」
恐怖的爆炸火焰跟聲響接二連三，作業員紛紛發出驚叫聲四虛逃竄。
情況亂成一團。達哉握著〈戴達拉〉操縱杆的手微微地顫抖了起來。
「這是怎樣……？」
施工工地瞬間就化成哀鴻遍野的地獄景象。僅僅一架as，就帶來如此結果。當達哉和對方閃著紅光的主感測器「對上眼」時，心中的某種東西當場斷了線。
「住……住手——！」
達哉狂吼著不知道是哀嚎還是尖叫的聲音，用力踏下〈戴達拉〉的踏板。
達哉的〈戴達拉〉拖著沉重的腳步衝向九六式改。但是就在要擒住時，達哉的ps就被打飛出去了。
「嘎啊！」
達哉眼前一片慘白。痛苦的聲音自肺中擠出。〈戴達拉〉的窗戶玻璃破裂四散，就這麽往地上摔倒。
是九六式改用步槍的槍托俐落地將〈戴達拉〉打倒在地。
「可……可惡！」
達哉憤恨不平。九六式改再用腳踩住仰倒在地的〈戴達拉〉。承受到與民用機器截然不同的力量及重量，〈戴達拉〉的機體根本毫無抵抗餘地。
〈戴達拉〉拚命地掙紮，想把眼前的九六式改給推開。但是，不管達哉再怎麽驅動手臂，多麽用力地踩踏踏板：巨大的as仍然是一動也不動。對方不發一語地睨視著拚命以小搏大的ps。
「a……as…？不合規矩……吧？」
巨大步槍的槍口對著駕駛座的達哉指來。雖然心中明白必須趕快逃，但達哉的手腳卻都像是麻痹了似地動也不動。
達哉微張著已經幹巴巴的嘴巴，隻是愣愣注意著眼前必然降臨的死亡情景。
「混……混帳！」
對於這句椎心蝕骨的罵聲，九六式改依然沒有任何回應。長大的步槍就像在嘲笑如此狼獄的達哉似地，微微晃動——
磅！
——一聲異音響起。一把從旁邊忽然飛出的巨大刀子砍斷了步槍的槍身。
「咦？」
達哉往刀子飛來的方向——國道的山邊一看，倒抽了一口氣。
就在受到重型機器開挖而地表外露的陡峭山崖上，正翩然站著俐落的身影。
這架在緊要時刻救了達截的機體，肯定是白天那個白人少女運送的外國as。
（該不會……）
as跟那位少女的身影，頓時在達哉心中交疊在一起。
「怎麽會……」
雅德莉娜在〈shadow〉的駕駛艙內激烈地喘息。
她在演習場摔落到山崖下之後，費盡千辛萬苦才從埋在身上的土石中脫身。接著就轉而追蹤失控的九六式改，最後總算在白天發生狀況的施工工地追上。
就在這時，她發現到民用ps受到攻擊，就立刻擲出訓練用的短刀——
（能夠抽離敵軍的步槍算是好運了。）
就算是沒有開鋒的訓練用短刀，以〈shadow〉的臂力擲出也仍有這般威力。
「嗚！」
就在稍微放心的時候，雅德莉娜的右腳開始劇烈疼痛。
受到九六式改開槍偷襲時，雅德莉娜的大腿被穿進駕駛艙內的子彈碎片刺穿。
as的操縱者，身體是穿著主控服固定在駕駛艙內。要處理傷勢，就必須先離開駕駛艙才行，但目前沒有那個餘力。
傷口到現在都還在流血，隻要稍微鬆懈，就可能會失去意識。
（不過，你別想跑。）
額頭上已滿是急汗。雅德莉娜緊盯著標的九六式改。
不知道操縱者到底發生了什麽問題，但那架九六式改已經徹底亂了套。
沒想到，他對老百姓居然都敢隨意開槍，這已經是恐怖分子——不，根本就是更低等的殺人魔了。
最慘的是無線電還故障，無法和本隊通聯。
（卡洛斯人在富士，附近的自衛隊部隊記得不是步兵就是工兵。）
現在能阻止那架as的隻有自己了。
「卡拉馬佐夫，解除限製。」
《警告。依據d.o.m.s.公司內規第九條第四項及第六項，以及第二十三條第二項，解除機體限製要——》
「這是緊急情況。現場操縱員判斷必須解除。」
《收到。最後確認，是否確定解除機體限製？》
「我說了要解除。」
《收到。解除限製。》
隨著ai複誦，〈shadow〉的機體開始微微顫動。hud（抬頭顯示器）上的數字迅速地變動，鈕反應爐的動力輸出立刻從一九〇〇kw上升到二二〇〇kw。
d.o.m.s.持有的〈shadow〉，文件上是寫外銷版m型，但其實機體內裝上了從地下管道收集而來的原廠零件，性能足以匹敵國內版的zy-99。
平常機體設有限製，以對外界掩飾實情。現在雅德莉娜解開了這個束縛。
「要上了……」
恢複第三世代as原本的性能後，〈shadow〉跳了起來。雅德莉娜兩腳準備應付著地的衝擊，積在右腳趾尖處的血令她不舒服，但她不予理會，壓低機身突擊九六式改。
〈shadow〉直直衝到九六式改的麵前，用肘部往駕駛艙頂去。十噸的鐵塊與鐵塊相撞的巨響在山林間回蕩。
接著就直接抓住身形踉蹌的九六式改手掌，再動作流暢地拐對方的腳。這是as式的近身格鬥術。
整架機體往後翻的九六式改，背後重重摔在地上。遭重壓而凹陷的柏油碎了開來，露出黑漆漆的地表。
（別想逃。）
雅德莉娜的〈shadow〉繼續動身壓製摔出去的敵機。猛烈抵抗的九六式改用右手揮向〈shadow〉的頭部。
裝設在手掌處的固定武裝重型機槍，在貼身距離發射。
「糟——」
衝擊。
手掌部位的機槍一樣也裝有實彈。
九六式改的機槍口徑是十二.七mm，具有可瞬間將人類化為肉醬的威力，但在as對戰時隻能算是玩具槍。可是——
《頭部中彈，第二感測器受損。》
打中了不該中的部位。其中一個感測器損毀，〈shadow〉隨之後仰。九六改從下方爬出後，即轉身逃走。
「慢著——」
雅德莉娜想要立刻追上去，但是因為受傷而衰弱的身心，經過如此短暫的戰鬥，已經到達極限了。
她的視線開始搖晃，手腳也使不上力。失去支撐的〈shadow〉無力地跪了下去，就再也沒有動作。
突然發生在眼前的as戰，也一樣地戛然而止。
「喂——振————哉！」
在朦朧的視線內出現晃動的人影，並且遠遠地傳來喊叫聲。
「喂！振作點，達哉！你沒事吧？」
發現是俊之叫喚的聲音，達哉猛地回過神來.
「啊，嗯……我沒事，老爸。」
輕輕搖頭之後，達哉便準備從動彈不得的〈戴達拉〉下來。
「咦？」
因為剛剛握得太過用力，現在左手放不開操縱杆了。
達哉將右手伸進主控臂空隙，將已經慘自到像白蠟燭的左手手指，一根一根從操縱杆上扒開。但由於右手也已經無力而微微顫抖，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但沒什麽進展。
「可……可惡！」
經過一番苦戰，達哉總算放開了操縱杆，從〈戴達拉〉的駕駛座爬出。他全身無力，感覺就好像在噩夢中浮遊一般。
周遭的狀況慘不忍睹。重型機器及車子等，幾乎所有的器材都遭到破壞，而殘骸則是完全阻塞在道路上。
不過幾十秒鍾，單單一架as出來擾亂一陣就變成如此慘狀。達哉深切地體認到as這種兵器的可怕。
「大家都沒事吧？」
「還不清楚。不過阪口那小子——」
俊之轉過身去，達哉也跟著看過去，倒抽了一口氣。
虛弱的阪口被安置在平鋪在地麵的藍色塑膠布上。他麵如土色，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源田等人則在身旁拚命地叫喚。
「我們把他從倒臥在地的〈戴達拉〉中拖了出來，不過……」
「這樣啊……可惡！」
達哉煩躁地伸腳去踢路上的小石子。
（那架as到底去了哪裏？要是就這麽衝進有人煙的地方，就不得了了。）
達哉望向九六式改離開的方向——忽然臉色發白。
「喂，怎麽了，達哉？」
「喂，老爸，那架發了瘋的as是往那邊去對吧？」
「嗯，是沒錯——！」
俊之往達哉指的方向看去，似乎也終於想到和達哉一樣的事，臉色一陣鐵青。
「那不是我們宿舍的方向嗎！」
要到達哉他們的民宿，開車差不多要十五分鍾。若是as說不定會更快。
而達哉的妹妹由加裏就在那個地方。
「可惡！」
而且在這樣的深山中，雖然是在國道上，但行動電話卻打不通。達哉邊咒罵邊拿出行動電話來看，果然沒有訊號。
「老爸，有可以開的車子嗎？」
聽到達哉著急的詢問，俊之搖了搖頭。
「怎麽會這樣……」
達哉伸手搗住了臉。腦袋裏一一浮現剛才發生的情景。肆無忌憚擾亂的自衛隊as、開火的步槍、四處逃竄的作業員——那情境卻換成了由加裏。
（怎麽辦才好？我都是千鈞一發之際有人出麵才得救……）
想到這裏，達哉忽然想起什麽而抬起頭來。
「那架as……」
他喃喃自語了一句，就立刻往〈shadow〉那裏衝去。
「怎麽了，達哉？」
達哉沒回應俊之的問話，攀住雙膝跪在地上的〈shadow〉機身後，就這麽爬了上去。他在〈shadow〉的背後死命地查看。
「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打開駕駛艙啊？」
他的眼光赫然停住。有個小蓋子上寫了不知是什麽的字。打開之後，裏麵有著給人感覺就是那個的紅色拉杆。
「這個嗎？」
達哉動手用力拉動拉杆。猜對了。駕駛艙的艙蓋隨著一陣機械運作聲而從內側開啟，朝著毫無防備的達哉頭頂撞下去。
「呃啊！」
達哉的身子在機身上失去平衡，但及時伸手攀在打開的艙蓋上，就這麽勉強撐住了身體，沒有摔到地上。
「這點小狀況……撂不倒我。」
達哉撫摸著疼痛的頭，往駕駛艙內窺看。當他看到癱軟在內的操縱者時，登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沒想到真的是……」
低頭看著白天那給人不友善態度的少女——亦即雅德莉娜，達哉喃喃自語的口氣莫名帶了點苦澀。
『喂，醒醒啊！』
達哉一邊用英語呼喚，同時從駕駛艙的空隙處伸手抱住雅德莉娜的兩邊腋下，把她那結實修長的身子往外拉出。看到少女的全身後，達哉感到一陣驚訝。
雅德莉娜的右大腿上刺著一塊大大的金屬片。傷口不斷流著鮮血，將白色的操縱服染成了一片紅色。
『嗚……嗯——』
少女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從口中傳出痛苦的聲息。達哉輕輕搖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才緩緩地張開眼睛。
『你還好吧！』
『這裏……是？』
渙散無神的灰色眼珠，重現出理性神色。
『敵機呢——嗚！』
想要起身的雅德莉娜又痛苦地縮了起來。
『別勉強了！你受了重傷呀！』
『我……太大意……了。敵機——在哪裏？』
『呃，喔——那架機體順著國道往南去了。』
『這樣……嗎？』
在受到眼前景象震撼的達哉麵前，雅德莉娜斷斷續續地說著。
『我……要去追……他。你……下去。』
『你的傷勢這麽重耶？太亂來了！』
『亂來……也得去。』
抖動著肩膀，不停發出沉重喘息的雅德莉娜，那白皙的麵容已經完全失去紅潤感，臉色就像是蠟人一樣。
『現在……可以阻止他的……隻有我了。』
『那——』
屏息的達哉——
『那就由我來。』
脫口說出了關鍵的一句話。
『我來開這玩意兒去阻止那架自衛隊的as!』
『你……辦不到。』
『不管是民用還是軍用，操作法基本上都一樣吧！我妹妹會受到牽連啊，我怎麽能放任不管！』
聽到達哉這麽說，雅德莉娜微微動了一下她細長的眉毛。
『你說……妹妹嗎？』
『嗯，她就住在那家夥逃竄方向上的民宿。』
『這樣啊……』
雅德莉娜輕輕閉起眼睛。
雅德莉娜低聲喃喃說著達哉聽不懂的話語之後，睜闊了眼睛。她逕自將手伸到駕駛艙中，用發顫的指頭碰觸了幾個按鈕跟開關。
螢幕開始閃爍，英文字母排列的文字串不斷顯示出來。
微微點頭的雅德莉娜繼而抬頭望向達哉。
『這樣子，你遵照卡拉馬佐夫——ai的指示就可以操縱了。要按這個語音輸入按鈕，以口頭方式下達命令。』
『——？這也就是說——』
一道銳利視線從正麵刺向達哉。她眼中深藏的強烈意誌，讓達哉不覺為之一震。
『萬不得已，這架〈shadow〉就交給你了。』
『真的可以嗎？』
達哉緊張得吞了一口口水。
『還有……最後……一件事——』
雅德莉娜的話語漸漸變弱而不成句子。
『同步動作——增幅度——設定……』
說明到一半就沒下文，讓達哉感到著急。
『喂！到底是什麽事啊！』
大聲呼喚也沒有回願。看來是又昏了過去。
「達哉，你在磨蹭個什麽勁啊！」
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發生什麽事而不耐煩的俊之也攀上了機體。
「沒辦法了。老爸，她就拜托你了。」
「呃，喔？她不是白天那個小妞嗎？」
俊之從達哉手中接過了雅德莉娜癱軟的身軀，睜大了眼睛搞不清楚狀況。達哉便乘機滑進〈shadow〉的駕駛艙內。
「看來……隻得硬上了。」
as的駕駛艙中，有著整個包住操縱者身體的構造。達哉以半彎著腰的姿勢，將手腳穿進孔中。
「喂，達哉，你在幹什——」
終於察覺達哉作為的俊之大聲責問，但為時已晚。
機體發出了低沉震動後，達哉頭上的艙蓋關了起來，同時身體也被緩緩地包住，固定在駕駛艙內。
《駕駛艙關閉，主控服調整完畢。機體將重新啟動。請確認。》
「喔？」
突然有生硬的英語合成語音發出，達哉嚇了一跳，但立刻想起雅德莉娜的話。
「原……原來如此，這就是那個ai啊。好……好—」
達哉吐出舌頭，濕潤了一下發幹的嘴唇。按下雅德莉娜教的那顆語音輸入按鈕後，尖聲下達命令。
「確……確認。」
《收到。》
麵前的螢幕開始快速閃動，接著就以全彩顯示出外界的景色。
目前〈shadow〉是蹲姿，所以呈現的是從數公尺高的位置往地上看的樣子。
達哉轉頭往旁邊一看，剛好和出現在畫麵上氣得滿臉通紅的俊之四目相交。
「好……好，上吧！」
達哉小心地操作右手，這時〈shadow〉顯示在螢幕上的右手也做出相同動作。
大概是因為〈shadow〉突然活動而嚇到，抱著雅德莉娜的俊之急忙溜下機體。
「看來操縱方式果然和〈戴達拉〉沒什麽兩樣。那就走吧！」
達哉自個兒點點頭，隨後手腳便用起力來。〈shadow〉正確地感測到達哉的動作之後，就站了起來。
「唔……唔喔！」
駕駛艙內重重地晃了一下，達哉整個人跟著緩緩地往上。這般奇妙的感覺，是達哉從未感受到的。
（不要急，慢慢地，小心地——）
自言自語的達哉，專心一意地維持機身的平衡。螢幕上的景色迅速地變動，映出了藍天及青山。
八公尺十噸的龐大身軀就此佇立在大地上。
「接著是行走方式了。是這樣嗎？」
達哉小心地將右腳往前伸，〈shadow〉的機身就晃了一下，踏出了第一步。
再一步，然後再一步，就這樣持續一步一步穩穩地走著。就如同原本的猜測，操縱的基本方式跟開習慣的ps沒什麽兩樣。
「好。」
準備出發追九六式改——在這之前，達哉又望向螢幕上的人影。俊之他們正呆呆地抬頭看著〈shadow〉。
「聽得到嗎，老爸？」
達哉按下憑直覺找到的擴音器按鈕而發話，機身便發出意外大聲的聲音。看來外部的聲音也是用麥克風收音。
『喔……喔？達哉，你在幹什麽？』
「我現在要用這玩意兒去救由加裏。」
『混帳，這樣太亂來了——』
達哉不想再回答什麽，就操縱〈shadow〉一轉身跑了出去。
〈shadow〉就像是疾風般奔馳在山林聞的圃道上。
「這……這速度不合規矩吧！」
麵對急速奔流而過的風景，達哉為之驚歎地叫了出來。機內顯示的速度已經超過了時速一百公裏。
〈shadow〉以就連跑山路的車手都會嚇到的速度，飛奔過彎彎曲曲的道路。
（要趕上啊～～～～）
焦慮、憤怒……在心中翻滾沸騰的情感正驅策著達哉。
真的來得及嗎？
就算來得及，打得贏職業的as操縱者嗎？
不安的心情一湧而上，達哉整個人頓時沉重了起來。
「唔喔！」
突然有輛大型卡車從轉角處衝出。由於是個頗急的彎道，對方已經轉到有點超出車道了。雙方部處在沒有辦法停下來的狀態。
《接近警報。十二點鍾——》
「太遲啦！」
達哉幾乎是靠脊椎反射，兩腳用力往下踏。〈shadow〉便猛烈重現了此動作。
腳底下爆炸了——〈shadow〉跳上空中的氣勢，強到讓達哉有如此錯覺。
「唔——唔喔喔喔——！」
達哉差一點就要失去意識。〈shadow〉的機身在瞬間就跳上了數十公尺的高度。剛剛躍過的卡車已經被遠遠地拋在底下。
「跳……跳過去了！」
達哉才開口，又受到引力拉扯而下墜。機身離地表的距離越來越近。
「————！」
就在達哉咬牙發出無聲的驚叫後，機身著地。腳底下的柏油被踩得碎裂四散，機身各處噴出了衝擊吸收劑。
但往下掉的力道讓機身停不下來，就這麽喀啦喀啦地刮開柏油路往前滑行。
「轉——轉轉轉……轉彎！！」
在劇烈晃動的駕駛艙內，達哉驚聲大叫。他整個人處在就連最新的衝擊吸收係統，都沒辦法完全緩衝的晃動中，但是仍可清楚地看見前方就是深穀。
身勢已經完全無法控製的〈shadow〉就要摔下山崖——但就在前一刻，總算往左邊一轉。遭到這一轉猛烈踢飛的車道護欄就這麽飛上空中，轉呀轉的消失在穀底。
「這……這就是as嗎？」
達哉為之驚歎。嚇得滿身的汗讓他感到一陣不舒服。他做了幾次深呼吸，讓撲通撲通跳得像是警鈴似的心髒緩和下來。
「她開的居然是這種怪物——」
達哉在又開始加速奔跑的〈shadow〉駕駛艙內，如此小聲地嘀咕著。目標所在的民宿已經就快到了。
「跑掉了。真的給我跑掉了，這個笨兒子。」
市之瀨建設的施工工地。留在原地的俊之不知所措地嘀咕道。在他搖了搖頭，像是要把什麽給拋掉之後，轉頭望向源田。
「傷患的情況怎麽樣，老源？」
「很慘啊。阪口他人還沒清醒，很多人也都受傷了。現在不但沒藥沒繃帶，也聯絡不上救護車。」
「啊～可惡！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就乖乖去上急救講習了！」
俊之亂搔著頭發，低下頭望向平躺在塑膠布上的少女。到底受了什麽樣的傷，平常人根本看不出來。
「我說老源，止血點是哪裏啊？」
「不好意思，我也不記得。」
「這……這樣嗎？總之先綁在骨盆下麵的位置上吧。」
俊之拿起工作用的繩索蹲了下去。這時源田拍了拍他的肩膀。
「社……社長，你看——」
「怎麽了……喔～～！」
俊之麵露喜色站了起來。
強風從上空吹來，並發出轟轟巨響。一架直升機正準備往下降落。
「喂～這裏～！」
俊之猛揮著手大叫。在直升機的機身上，印著鮮紅的日本太陽旗紅點。
6
敷浪莊是間家庭式經營的小小民宿。
由加裏正浸泡在民宿後方那小巧的露天溫泉中，緩緩地舒展著全身。
「好舒服……」
因為沒有其他客人，市之瀨建設算是包下了整間民宿。
收完洗好的衣物，打掃完房間後，由加裏已盡情享受差不多一個鍾頭的溫泉。
這間民宿是麵向峽穀而建，從這露天溫泉往外眺望的景色可說相當壯觀。河川的河道剛好在民宿下方形成瀑布，深深的瀑布池成了天然的遊泳池。喜歡運動的由加裏一天都會去遊個好幾次。
由加裏茫茫然地望著夏日的天空。雖然太陽還沒下山，但已經差不多要五點了。爸爸跟哥哥他們應該要回來了。
「晚上要煮什麽好呢？」
由加裏大大舒展了身子後，白嫩肌膚上的水珠滑了下去，順著頸子到肩膀畫出圓滑的線條落進水中。她那小而美的胸脯也跟著微微晃了一下。這時庭院方向傳來一聲驚鹿的響聲。（注：驚鹿是日本庭園造景中用以發出聲響，驅除鳥獸的裝置）
「嗯！也該起來了吧：」
就在由加裏依依不舍地喃喃自語時——
「由……由由由……由加裏妹妹！」
「呀！」
聲音跟腳步聲突然從庭園外麵傳來。於是由加裏嚇得縮回池子隻露出一顆頭，以掩藏赤裸的身體。
跌跌撞撞衝進來的，是個身材微胖的中年女子。
「老……老板娘，是怎麽了？」
看到為人親切，又有點愛管閑事的民宿老板娘頭一遭露出慌張的態庋，由加裏疑惑地略略偏著頭問道。
「機……機器人——機器人跑出來了！」
「機器人？」
聽到這個意外的名詞，由加裏眉頭皺了一下。
「難道是我爸爸還是哥哥做了什麽嗎？」
對由加裏來說，提到機器人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家公司用的〈戴達拉〉。
但是老板娘猛搖著頭，遞出了浴巾。
「由加裏妹妹，纏上這個快點逃。」
「咦？是怎麽回事？」
「別管了，快！機器人要來了！」
就在這時候，地麵震的一聲晃了一下。
「這……個——該不會是地震？」
由加裏驚聲叫了出來。周遭這時突然暗了下來。
「這……這是怎麽了？」
「由加裏妹妹，你後麵——！」
聽到老板娘的話，由加裏回頭一看——頓時整個人僵住。
老板娘口中的機器人，踩爛了隔開圃道與民宿的竹籬現身。其背後就要下山的太陽，照射出一條巨大的黑色身影。
「機……機器人？」
由加裏整個人坐倒在地上。
雖然心裏麵急著想要趕快逃走，但手腳卻一點部不聽使喚，已經完全癱軟了。
「般……般若波羅蜜多——」
在旁邊緊抱著頭的民宿老板娘，隻是不斷地念著般若心經。
「不……不要……」
「機器人」不發一語地低頭凝望著由加裏。那無機質的單眼式攝影鏡頭，正閃爍著嗜虐的色彩。
「不要～！救命啊，哥哥！」
由加裏用盡所有力氣大聲地悲呼。
下一刻，「機器人」巨大的身軀就——飛了出去。
「咦？」
一聲鋼鐵跟鋼鐵互相碰撞的聲響。從旁邊突然出現的另一架「機器人」，一腳將一開始的「機器人」給踢開。
『由加裏！』
一連串驚愕的現象讓腦袋已經短路的由加裏，突然眼睛圓睜。
剛才的聲音，和那個由加裏比任何人都還要了解的人講話的聲音一模一樣。難道，那架新出現的「機器人」的駕駛者就是——
「哥……哥哥？」
『快點逃，由加裏！』
回過頭來的as，用哥哥的聲音喊出了一句話。
總算站了起來的由加裏，讓民宿老板娘搭在自己的肩上。她還來不及纏上浴巾，就趕緊兩個人一起跌跌撞撞地朝向民宿後方的高台走去。
「總算是趕上了。」
達哉從〈shadow〉的螢幕確認兩人狀況後，才鬆了憋在胸口已久的一口氣。
接著達哉的〈shadow〉，再次轉向剛剛那架被踢進民宿一角的九六式改。
（別站起來……別再站起來了啊。）
達哉拚命祈禱，但狀況卻立刻背離他的願望。九六式改緩緩從瓦礫堆中起身。
「想……想來就放馬過來吧！」
達哉虛張聲勢，卻也不禁緊張地吞了一口口水。
外觀矮胖的九六式改，以不符外表印象的敏捷動作伸出雙手朝向〈shadow〉。
《瞄準警報。》
「咦？」
就在達哉不知所措地叫了一聲時，螢幕閃出一陣強烈的閃光。九六式改發射了兩手臂上的機槍。
「呃……哇！」
依循哀叫著的達哉的動作，半蹲的〈shadow〉就像趕蒼蠅似地猛揮著手。
這樣的動作當然不可能防得了子彈。於是子彈接連命中〈shadow〉，並在傳出清脆的響聲同時被裝甲彈開。
《輕微損傷。不妨礙繼續戰鬥。》
如同卡拉馬佐夫的報告，機身幾乎未受損。不過以重心偏移的姿勢後退的〈shadow〉，卻也直直地往後倒了下去。
「咦？呃？哇～？」
〈shadow〉難看地仰倒下去，而墊在底下的露天溫泉則是被壓碎得體無完膚。
「好痛啊。可惡！開槍不合規矩吧！」
達哉搖著頭咒罵。這時候，ai的合成語音再度發出警報。
《接近警報。》
「咦——這……唔喔～～～～？」
九六式改不知何時已近在眼前，低頭看著〈shadow〉並用機槍的槍口抵著。
「危險！」
反應險些來不及。〈shadow〉在地麵上打滾，避開了近身距離的火炮。
〈shadow〉在與對方拉開距離時壓垮了更衣室，但總算是站了起來。
「好好好好——好，重新來過吧！」
嘴上雖然逞強，但達哉的臉色已經鐵青。
一架中型的多用途直升機飛過了黃昏的天空。
「就是前麵這間吧，市之漱先生！你說的那間民宿！」
坐在後方座位的下村一佐大聲說話，以免聲音被巨大的聲響跟振動給蓋過。
「嗯，沒錯！」
俊之也輸人不輸陣地吼了回去。悄悄地嘖了一聲的下村，隨後再次轉頭望向躺在地板上的雅德莉娜。
『真是的，沒想到她居然把as借給路上遇到的老百姓。你們的員工訓練到底是怎麽教的啊？』
『——唔……』
自己在營帳中說的話被拿來用，巴克斯特就像是啞巴吃黃蓮般苦著臉不說話。
這時候，先前接受伯特蘭處理傷勢的雅德莉娜微微張開了口說話。雖然虛弱又小聲，但聲音卻意外地清楚。
『但是colonel，在大祖國戰爭（w.w.2）那時候，也是發生過隻開過拖拉機的士兵都去開戰車作戰的事……』
『這裏是日本，現在是太平盛世——！』
下村不自覺大聲回話，但突然閉上了嘴巴。他想起剛剛看到的情景。
在一片混亂的營帳內，下村一佐召集了當下能召集到的人之後，就要用這架直升機直接飛往市之瀨建設的施工工地。而巴克斯特跟伯特蘭也提議同行。
看到現場慘狀後的他吃驚到無法說話，但仍立刻開始救援行動。可能是有多帶一些醫護科救護班人員而收到了效果，傷患雖多，但沒有人死亡。勉強避開了最壞的情況。
但是在那攫聽到的事情經過，卻是遠遠超出了下村一行人的想像。
「犬子駕著那架as，追著自衛隊的as去了。」
一開始還以為是在開玩笑，但接受了伯特蘭妥當的緊急處理後恢複意識的雅德莉娜，也說出了一樣的話。
下村迅速下了判斷。
「民宿，敷浪莊。一帶相當可能發生as對戰的情況。」
下村在營帳如此宣布之後，就留下大半人員協助施工工地的救援行動，再趕緊搭直升機前往民宿。d.o.m.s.的成員跟俊之也都跟著過去。
「看到了！」
聽到直升機駕駛員報告後，下村等人就從後座的窗戶往外望去。
『我們公司的〈shadow〉確實是在和那架九六式改交手，這——』
『嗯。』
巴克斯塔低低應了一聲。他們看到的是根本想都想像不到的奇特情景。
第三世代as〈shadow〉對上了第二世代的九六式改，正在拚命地閃躲。
「就是那架！達哉就是駕駛那架！」
俊之興奮地大聲說話。
「我說，麻煩你們幫幫犬子吧，拜托了。」
「請您冷靜，市之瀨先生。這架直升機沒有武裝，輕易接近那架as很危險。倒不如先去救那邊的人吧。」
下村托住了低下頭請托的俊之，伸手指向民宿後方的高台。那裏有兩個似乎是來不及逃跑的女子，正依偎在一起。
一個是微胖的中年女子，一個是年紀尚輕的少女。那位少女的模樣還是淒慘到沒穿衣服，隻纏條沾滿泥水的浴巾而已。
「由加裏！還有民宿的老板娘啊。她們都沒事。」
一放下心來，俊之就整個人癱坐下去。
「去救那兩個人。將直升機靠過去。」
就在下村下達命令時，九六式改的機槍也幾乎同時開了火。火線明顯是向著這邊，直升機趕緊往上爬升。
「不行！沒辦法再接近了!」
「可惡！」
下村咒罵了一句。另一方麵，巴克斯特和伯特蘭正默默地檢查繩索跟裝備。
『先準備一下，以期隨時可以下去。』
『麻煩了。』
〈shadow〉狹小的駕駛艙內傳出了激烈的喘息聲。
達哉眼睛眨也不敢眨，就像狗一樣伸出舌頭猛盯著螢幕上顯示的九六式改。
他已經連虛張聲勢的力氣都沒有了。
《七點鍾方向有直升機接近。是隸屬陸上自衛隊的機體。》
「……直升機？」
喃喃自語的達哉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
「難……難道是有援軍來了？」
《不是，已往座標06e-32c轉進。畫麵放大。》
卡拉馬佐夫無情地告知。螢幕的一角顯示出直升機的身影。看來是想要降落在民宿後方的高台上。
就在這時候，九六式改再次開槍。直升機就往天空爬升以避開火線。
「到底是在幹什麽？難道——」
達哉又再次仔細查看螢幕上的影像。高台上有著小小的人影，其中一個人看起來就是妹妹由加裏。
「還沒逃出去嗎？那……」
達哉吞了一口口水。
要讓那架直升機救到由加裏她們，就必須擊破眼前的as才行。當下辦得到這點的，就隻有達哉跟〈shadow〉而已。
（隻有上了。可是要怎麽做才好呢？）
畢竟這架〈shadow〉沒有任何武裝。剛才雅德莉娜是以格鬥方式差點控製住敵機，但達哉沒有這樣的技術。
有沒有辦法呢？專注觀察著九六式改的達哉，腦袋裏閃過極細微的迥異感。
「那是——」
九六式改的胸部裝甲有部分往內凹，周邊則已擠裂開來。這樣的扭曲現象一直延展到頭頸處的駕駛艙蓋。
雅德莉娜的肘擊跟達哉的踢擊——應該是受到這兩次〈shadow〉的打擊而造成的結果吧。雖然離機體的致命傷還差了一大段距離，但已確實受到創傷。
「慢著。」
九六式的創傷——
周遭的地形——
然後達哉自己的經驗——
這些全部連在一起，導出一個結論。
雖然危險，但非賭不可。下定決心的達哉按下了語音輸入按鈕。
「卡拉馬佐夫，將動力產生器的動力輸出全開。要決勝負了。」
《收到。gpl由戰鬥級更改為最大值。》
「好！」
回應ai的報告後，達哉兩腳使勁地踏了下去，從正麵突擊九六式改。
「咕！」
敵機以機槍迎擊。達哉拚命壓抑著想要逃開的情緒，交錯〈shadow〉的兩手，並往前衝撞過去。
子彈發出清脆的聲音彈了開來，但〈shadow〉的裝甲仍然充分抵擋得住。
（可行！就這樣纏住的話——）
達哉咬緊牙關。眼前的九六式改彷佛露出了笑容——讓達哉的背脊猛然發冷。
「糟了！」
達哉立刻反射地左腳使力一踏想要閃避，但他的反應已經晚了一步。
將手往背後伸的九六式改，從腰部的武器掛架拿出了短刀狀的武器。
《偵測到對戰車短劍。》
幾乎跟卡拉馬佐夫的警告同一時間，九六式改以敏捷的動作丟出手上的短劍。
這一丟是將目標誘到近身距離後，絕不虛發的一擊斃命的招數。徹底上了當的達哉跟〈shadow〉已無法避開。
「唔……唔喔喔喔喔！」
前所未有的最重衝擊力撼動了〈shadow〉。
對方所丟出的對戰車短劍射中了〈shadow〉的左膝。下一刻，封裝在刀身內的炸藥爆發了開來。
〈shadow〉左腳被炸得支離破碎飛了出去，濃黑的機油就像鮮血般灑落一地。
失去了一條腿而搖搖晃晃的〈shadow〉，巨大身軀就這麽——險些倒在地上。
「我還可以……我還可以——！」
達哉大聲吼叫。
護目鏡已經撞到裂開，被割到而割出一條傷口的額頭流下鮮血，將右半邊的臉給染成了紅色。但是因為腎上腺素已經充滿全身上下，達哉完全不覺得痛。
達哉扭動全身，拚命地控製著重心不穩的機身，接著兩手撐在地上，總算是勉強支撐住了〈shadow〉。
然後就這麽用著像是青蛙般的姿勢棋起機身。兩手、右腳，還有背脊——達哉使盡〈shadow〉全身的肌組件動力輸出能量，一口氣爆發出來。
「喔喔喔喔喔喔！」
達哉用盡機身全部動力輸出能量，爆炸似地向前跳躍。於是〈shadow〉就這麽纏上了九六式改。
兩架as糾纏在一起，一起翻倒在瀑布池的邊邊。這一倒把下麵小小的圍籬給壓扁，一起摔到陡峭的坡麵上。
水池接連激起兩道水柱。不管是〈shadow〉還是九六式改，都撲通撲通地浸在深深的瀑布池裏。
「就是現在！靠過去！」
「收到！」
直升機駕駛員遵照下村命令，使力動起握著操縱杆的手。
滯留在高台正上方空中的直升機打開了側邊的門，並放下兩條繩索。然後巴克斯特跟伯特蘭就順著繩索往下滑。
『真是亂來。』
巴克斯堡壘高望著兩架在瀑布池糾纏在一起的as，為之感歎。
騎在上麵的〈shadow〉想要順勢壓製住九六式改。但是九六式改也死命掙紮，想要把〈shadow〉給推開。
河麵掀起一陣陣巨大的波浪，不時激起像是噴泉般的水花。流出的機油則是染黑了清澈的河水。
受到九六式改激烈的抵抗，〈shadow〉差點就要被整個扳倒。雖然說是第二世代，但九六式改的肌組件是最新款式，若又顧及同時還采用了油壓驅動，單純論臂力的話，是足以匹敵第三世代的as。
已然失去一條腿，重心不穩的〈shadow〉，目前沒有能力徹底壓製對方。
（那不叫有勇，是無謀——不，是叫愚蠢。）
巴克斯特心中一邊咒罵，一邊滑下高台。
「我們來救你們了，還請寬心。」
巴克斯特用生硬的日語如此說道後，淚眼汪汪的少女過去拉住了他。
「我……我哥哥……我哥哥……他——」
少女悲痛啜泣的聲音，刺痛了巴克斯特的心。而就在他為少女嬌小的身軀穿上裝備的那時候——
『道格，你看！』
『怎麽了，伯特？』
伯特蘭的視線望向瀑市池那邊，巴克斯特持續手上的工作而跟著望了過去，頓時不禁睜大了眼睛。
九六式改的抵抗明顯變弱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不知——不，難道是……』
「成功了，我成功了——」
緊盯著螢幕，發現到那現象的達哉，奄奄一息地反覆歡呼。
他發現從虛弱掙紮的九六式改胸部，冒出了無數氣泡。
「就這樣給我溺死吧～～！」
達哉以前駕駛〈戴達拉〉的時候，因為跌進河川深處而差點溺死。所以他相當清楚，泡水的as駕駛艙將會像是個鐵棺材一樣。
垂死掙紮的九六式改最後終於停下了動作。高高舉起的右手失去了力氣，而後靜靜地沉下河底。
這架到處肆虐破壞的失控as，單眼的紅光也跟著消失。
「知道厲害了吧，混帳東西！」
「爸爸！」
「由加裏！」
直升機後座傳出了父女的聲音。
俊之緊緊抱住了在驚惶失措時讓人救了上來，身體半裸的女兒，並脫下工作服的上衣蓋在她的肩上。
「你……你沒事吧？這件衣服有點髒髒臭臭的，先忍一下。」
「嗯……嗯——我沒事——不過，好可怕喔。」
或許是一下子從緊張的情緒鬆懈，由加裏在父親懷中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抬起了上半身的雅德莉娜直直看著這兩個人。雖然一樣是麵無表情，但卻給人一種莫名溫柔的感覺。
（妹妹……啊。）
雅德莉娜低喃自語，那聲音小到隻有本人才聽得到。
『真令人驚訝啊。那個外行人居然贏了。』
『一隻腳還做得出那樣的行動，了不起。』
一旁的巴克斯特睜大了原本就渾圓的大眼睛，訝異地喃喃說道。而伯特蘭也稀奇地讚美了一句。
『真搞不懂，他那平衡感到底是怎麽來的。』
地麵處，單腳的〈shadow〉正在死命地將九六式改從瀑布池中拖出來。而其周遭則已經有終於到達的自衛隊部隊分布開來。
下村一佐正用著無線電與下方部隊通聯。
悄悄聽著無線電談話內容的伯特蘭，略略點了一下頭。
『看來九六式改的操縱者性命是保住了。不管是那架機體的，還是在演習場被擊破的那兩架的。』
『是嗎？也就是說，雖然發生了這麽大的狀況，但也沒有人死亡。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喔……』
巴克斯特上衣內袋的行動電話，突然發出來電鈴聲。
『誰打來的？』
『社長。』
巴克斯特按下通話鈕，與對方談了一些話，並漸漸皺起了他那粗粗的眉毛。
『我了解了，再見。』
結束通話的巴克斯特歎了一聲勝過千言萬語的氣。
『社長說會坐明天的飛機來日本。叫我們要先做好準備。』
『準備？什麽的？』
『社長好像很想看看那位英雄。真是會找人麻煩……』
7
當達哉走出警察局的玄關時，午後的天空仍舊是晴朗到會讓人受不了。
「真是辛苦您了……是嗎……」
達哉連嘀咕的聲音都是無精打采。從那次大鬧之後的三天內，還得不斷地在自衛隊營區跟警察局兩邊來回奔波，搞得達哉都要累癱了。
「可惡，我們可是被害者呀。」
雖說如此，自己也知道幹下了多嚴重的事。即使好不容易撇清了關係，沒有受到什麽懲罰，但心裏麵還是七上八下。
所有公司員工都在忙著「事故」的善後工作，沒有人來接達哉。達哉拿著寫有臨時安置所位置的便條紙，歎了一口氣。
「公司的人好歹是都平安了……」
一想到公司的事，心情就降到了穀底。市之瀨建設遭受到相當大的損失。
『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來補償貴公司，但在查明事情真相之前，我們必須謹慎小心才行。所以——』
一想到那個講到錢，就開始毫不掩飾地說出瞹昧話語的自衛官的樣子，達哉就不禁兀自呻吟了起來。
「那個叫下村的大叔該不會就耍賴不給錢吧——嗯？」
達哉看到前麵出現了相識的身影。
在風中舞動的馬尾、灰色眼眸，以及高挑纖細的身材。雅德莉娜正在等達哉。
「你受的傷沒事了嗎？」
「嗯。我想找你一下，跟我來吧。」
仍舊一身輕便褲裝的雅德莉娜，依然用那冷淡的態度直接切入主題。之前的傷勢似乎不那麽重，就隻有腳稍微跛跛的而已。
「我可是托了某人的福，忙得七葷八素的咧，可沒有閑工夫在路上耽擱。」
「本公司社長說想要見見你。」
「見我？搞軍事的老大找我幹什麽？」
「哎呀，您這什麽話啊。」
突然有第三個人的聲音從中插入，聽起來是沙啞的女性聲音。隨即向聲音方向望去的達哉頓時張大了嘴。
從停在路邊的計程車後座，下來一個令人驚豔的東方美女。
她有一頭美豔的黑色短發，並戴著雷朋的太陽眼鏡。抹上明豔口紅的嘴唇，露出個性強悍的淺笑。
她身上所穿著的樸素深灰色套裝，雖然遮掩了姣好豐滿的肢體，但成熟的女性魅力仍然一覽無遺。
（天哪，這正是我超喜歡的類型啊。）
女子走向啞口無言的達哉，用兩根指頭夾著名片遞出。動作既俐落又有架勢。
「小弟，你叫作市之瀨達哉吧？這是我的名片。」
達哉的眼光轉向手上拿的名片，用英文印上的內容。
「您是d.o.m.s.社長——梅莉莎·毛？」
這位美女是pmc的社長？叫作毛的社長對著一臉驚訝的達哉輕輕點頭。
「是的。她——莉娜聽說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呢。」
「啊，沒有，算是順水推舟罷了，請不用太過在意.」
達哉的態度跟剛才一百八十度改變，頻頻對著毛點頭鞠躬。臉上的表情已經堆成神魂顛倒的樣子。
（我從來沒看過這樣的美女啊。身材又出眾。年紀已經過三十了嗎？不，感覺應該更年輕——）
達哉不自覺地差點要吞了口口水，於是趕緊忍住。
「市之瀨小弟，我們站著講也不太方便，要不要上那輛車呢？我送你過去。」
「樂……樂意之至！」
達哉用力握緊了拳頭。
再見了，凱特老師，我要為第四次的初戀而活——
「態度和跟我講話的時候差真多。」
雅德莉娜在旁嘀咕了一句。
達哉順著毛的勸誘而坐上了計程車的後座。毛坐在旁邊，雅德莉娜是坐在副駕駛座，三人各自就座。
告訴司機目的地之後，計程車便悄然上路。
「那麽，不好意思，我們就開始談正事吧。」
一陣子後，毛便露出惡作劇般的微笑。那香甜的體味不斷刺激達哉的嗅覺。
「市之瀨小弟，我們想延攬你進我們公司。」
「——啊？」
達哉花了十秒左右的時間去理解話中的意思。
「我們看過了你的資料。雖然說機體性能是占了絕對優勢，但像你這樣完完全全的外行人可以贏過職業操縱兵，可是相當不得了。」
「那隻是……運氣好而已。」
「打法確實是不足以讚賞，可是那很獨特呢。」
「…………」
達哉頓時默不出聲：心裏麵隱隱作痛。
他第一次領教到as無比的威力，而那時自己激昂地親手使出了這般威力。
不過，安靜片刻後說出口的，卻是完全相反的講法。
「……我隻是個土木師傅的兒子。」
毛不發一語，促使達哉繼續講下去。
「那時候隻是因為妹妹可能會受到牽連，才不顧一切地動手罷了。我不想再遇上那麽恐怖的事，而且我也更不可能加入軍隊去殺人。」
「我們雖然是pmc，但專業是擔任教官、訓練別人喔。範圍大到操縱as擔任假想敵，小到指導善良市民學習如何開槍跟防身術。基本上是不會發生像這次一樣，不得不參加實戰的情況。」
「就算這樣——」
達哉遝是搖搖頭，這時毛拿出一張紙在他的麵前晃了晃。
「那……這個你看如何？」
那是一張支票。上麵寫的金額讓達哉睜大了眼睛。
「這是……？」
「簽約金。你父親的公司經營得很慘澹吧？」
支票在眼前左搖右晃。達哉咕嚕一聲吞了一口口水。
「公司的損害就算獲得賠償，那也是很久之後的事，暫時會沒辦法工作對吧？這樣狀況不是有點糟糕嗎？」
達哉的腦袋裏閃過一連串的畫麵。
——晚上的市之瀨建設。
——達哉父子三人為避人耳目，乘著黑夜潛逃。
——突然有道聚光燈照在三人身上。
——「真傷腦筋啊，居然會搞連夜潛逃這檔事。」
——現身的是帶著一批黑衣人的銀行行員神田。
——「既然如此，我們就要沒收保險理賠了。」
——黑衣人的魔掌一步步逼近僵在原地的一家三口。
——「對了對了，我們會幫你們家小妹找個工作。」
——「達哉！」「哥哥！」
——悲慘的呼喊在黑暗中回蕩。
「喔——不可以————！」
自己的幻想，讓達哉不自覺地放聲叫了出來。這讓一直默默不語的雅德莉娜，也回過頭來看向後座。
皺了一下眉頭的毛，頓了頓之後又繼續說道：
「有這些錢的話，我想應該可以暫時喘口氣吧，不是嗎？」
（確……確實是。）
望眼欲穿的達哉將手仲向支票。但就在指尖摸到支票的瞬間，毛立刻抽手。
「話說回來，要你一下子就答應，也實在太為難你了。怎樣，這個暑假就來美國這邊看看如何？」
「咦？」
「就算進了公司，也不可能馬上就叫你工作。既然你必須接受一些訓練，那就當作進公司前的體驗，來接受訓練怎麽檬？之後要怎樣就剄時候再考慮。」
「如……如果是這樣子的話……」
達哉點了點頭。支票上寫的金額是有這樣的吸引力。
（有那些錢的話，就可以先撐下來了。）
毛像是看穿了達哉的心情，拍了拍他的盾膀。
「那就說定了。詳情我們到時候會通知你。你有護照嗎？」
「去年教育旅行的時候有辦過。」
「那就沒有問題了。莉娜，你就當他的教官吧。兼作痊愈後的複健。」
「是。」
一直默默不語的雅德莉娜點頭回應了毛的指示。
正好就在這時候，計程車停在老舊又不大的民宿前。達哉看了看便條紙，這裏正是上頭所寫的地點。
「那我就先告辭了。」
「等等，我最後還有個問題。」
毛叫住走出計程車的達哉，並拿下臉上的太陽眼鏡。她現出的紫色眼珠，帶著十分真誠的眼神。
「你對於駕駛的那架〈shadow〉，覺得如何？」
「啊？」
「所以說，我是在問你對那架機體的感想。有生以來第一次駕駛的as，你對它抱持著什麽感想？」
「這——」
心中再次痛了起來。但是這次再也無法藏住自己的心情。
即使隻是一下子，即使是借來的，但那個時候，那架〈shadow〉確實是他的搭檔。達哉無法對自己這份心情說謊。
「……再好也不過。」
「這樣啊。」
毛最後露出了像貓一般的笑容。
平常日的國際機場。要出發到國外的人、從國外來的人、接機的、送機的——許許多多的人在這裏不斷地交會與離別。
達哉的身影，出現在這喧囂地方的一隅。
隨身行李就隻有一個小型波士頓手提包。
「差不多要集合了。」
從那之後差不多過了一個星期，達哉前往美國的日子到來。
俊之跟由加裏當然是堅決反對這件事。
『你在說什麽蠢話！』
俊之暴怒。
『不要去啦，哥哥。很危險呢！』
由加裏啜泣。
從彼此對罵蘭始，最後激烈爭吵到甚至拳腳相向。今天早上，達哉也幾乎像是離家出走一樣衝到機場。
「我到底是在幹什麽啊……」
為了錢——
為了公司——
這是他跟身邊的人說要加入d.o.m.s.的理由。這當然不是謊話。雖然不是謊話——但也並不是全部的理由。
就在達哉的思緒快要陷入到奇妙的螺旋無法自拔時——
「真不可思議。你真的來了。」
一聽到這用英語的問話，達哉回過頭去，頓時眨了眨眼睛。
纖細高跳的身材上套了一襲深藍色的套裝及紅色領巾。底下的窄裙極短。長長的金發就盤在頭上，一頂跟套裝同樣深藍的帽子套在上麵。
手上則是服務周到地拿著上頭寫有「d.o.m.s.」的小旗子。
看到一身明顯像是導遊打扮的雅德莉娜，達哉語帶無力感地說道：
「你幹什麽還特地扮成導遊的樣子啊？」
「？社長跟我說接機穿這樣才有禮貌。」
「……這間公司真的沒問題嗎？」
雖然為時已晚，但達哉對於未來開始強烈威到不安。達哉壓抑心中湧出的懷疑想法，總算是擠出了一絲客套笑容。
「算……算啦，今後請多照顧了，莉娜。」
雅德莉娜握了握達哉伸出的右手後，一臉疑惑地說道：
「我是跟你說過我的名字叫作雅德莉娜·亞曆山卓維納才對。我跟你的交情是什麽時候好到可以叫對方小名了？」
這語氣既不是挖苦，也並非諷刺，而是打從心底感到不可思議。接著雅德莉娜不再理會對這出乎意料的應對而啞口無言的達哉，開始往前走。她的鞋跟踏在地麵上喀喀作響，拿在手上的旗子隨著搖曳。
「你在發什麽呆？快跟上，達哉。」
「這家夥，自己就可以隨便喊我的名字喔。」
達哉滿嘴抱怨地跟了上去。在這可能是世界第一冷淡的導遊引導下，他就此穿過了人群，踏入通往未知世界的閘門。
圖源：unasf948
錄入：zbszsr
修圖：嘟嘟
「市之瀨同學，你考得真是太好了。」
在黃昏的教室中，溫柔的聲音輕輕傳進我的耳中。
坐在講桌上的，是美國來的英文老師凱特·歐布萊恩。夕陽與她那切齊肩膀的紅發相互暉映，略帶雀斑而迷人的臉龐則露出了我前所未見的魅惑笑容。
「真沒想到你的多益成績能考到九〇〇分。」
「這……這都是老師教導有方。」
「才不是，這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
凱特老師緩緩地交替了相疊翹起的腿。她那深藏在窄裙底下的聖域瞬間曝了光，而打開了第一顆鈕扣的女用上衣則是可以窺見深邃的乳溝。
「老師，那個——」
這情境差點讓人吞口水，但我趕緊忍了下來。這個時候絕不可以急躁或是魯莽，要冷靜，對，冷靜地——
「——老師沒有忘記我們的約定吧？」
可惡，聲音尖了起來！
「當然了。過來，市之瀨同學——不，達哉。」
老師以一貫冷靜的態度叫了我的名字。啊——不行了，腳自己走了過去。簡直就像是撲火的飛蛾啊。
「那麽，我們就開始成人的課外教學吧。」
老師那白淨纖細的手指伸了過來，輕撫我的胸口。就隻是這樣，一陣粉紅色的火花便從我的腰骨直直貫穿脊髓，往我的大腦衝了上去！
老……老師！摸……摸乳頭不合規矩啊！
「嗚喔！」
我……我忍不住了！於是我抓住老師的雙肩，將她推倒在講桌上！
「達……達哉，不可以這麽粗暴——」
雖然老師表麵上裝作抗拒，但一會兒就接受了我的擺布。各位同學，不好意思！我先一步轉大人了！
就在這瞬間，勉強維持平衡的講桌翻了過去。
「喔！」
「啊！」
我跟老師就一起跌到地板上——
這麽夢幻的情境，就隻是一場夢而已。
「咦？」
市之瀨達哉喃喃驚疑一聲，張開了眼睛。尚稱端正的臉露出了呆滯的表情，往教室的天花板望去。
「凱特……老師？」
聲音在無人的教室回蕩。這時達哉才終於發現，自己以大字形睡翻在教室的地板上。旁邊則是翻倒的課桌椅亂成一團。
亂糟糖的腦袋終於重新開機。為了等暑假前升學就業輔導，當天放學後就在空無一人的教室等輪到自己，結果不知不覺就一股睡意湧了上來……
「居然是夢啊……」
達哉喪氣地自語一陣，立刻慌忙檢查下半身的狀況——還好沒有出醜，就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好……好險。」
「你在幹什麽？」
「嗚喔！」
達哉急忙轉頭朝向這陣出乎意料的聲音。原來是導師正帶著不耐煩的表情，站在教室的入口處。
「小……小野d？」
「我不是說不準叫我小野d嗎？」
小野寺孝太郎。年約二十五開外的地理老師，也是這所部立陣代高中的畢業生。學生都親近地（？）用小野d這外號叫他。
「小野d——不，小野寺老師，你是從什麽時候來的啊？」
「差不多是你連連喊著『凱特老師』，然後擺出有型的睡相的時候。」
「有型的睡相是什麽啊……？」
「就各方麵來說，真是帥到無謂的地步。」
嘿咻一聲把翻倒的桌椅擺正後，小野寺坐了下來。看來，他似乎是想要直接在教室內進行輔導了。
達哉也就心不甘情不願地照做。
「真是的，一直看不到你來，所以我才過來看，結果居然是這樣。市之瀨，你到底在幹什麽？」
「不要理我就好了嘛。」
「喂喂喂，稍微有點三年級的自覺好嗎？」
「升學就業對我來說沒差啦。反正我早就打算畢業後去老爸的公司工作了。」
達哉偏著臉，懶洋洋地癱在椅背上。對於學生這樣的叛逆態度，小野寺露出了傷腦筋的無奈苦笑。
「你說要就業，可是這成績老實說也太可惜了吧。」
小野寺拿出了達哉的成績單。
上頭印的數字，大部分都徘徊在不及格跟平坷分數中間，唯有英文是一枝獨秀，獲得了滿分的成績。
「我可是第一次看到有學生因為美女老師說『如果多益考到九〇〇分以上，我就跟他約會』就真的辦到了呢……喂，不要擺出那種表情，我可是真的佩服你呀。」
「這已經沒有意義了。我可是狂用功到尿出血尿的地步，結果不但約會吹了，還說什麽要結婚就回國了。」
『像你這麽用心的學生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呢，市之瀨同學。我回加州之後，也絕對不會忘了你。』
想到上個月告別時，凱特老師那燦爛無比的笑容，達哉就恨得咬牙切齒。
「那可是我第三次初戀啊，混帳……」
「那不叫初戀吧。」
「我再也不會相信外國女人了。」
「這種被女人玩弄而倍嚐辛酸的狀況，不管對方是哪國人都一樣啦。」
小野寺猶如感同身受般地說教起來。達哉望向老師左手無名指發出柔潤銀光的戒指，而後站了起來。
「有妻小的人說這種話沒有說服力啦。」
「混小子，有些辛勞是有老婆跟孩子才會嚐到的啊。」
小野寺望向遠方歎了一口氣之後，似乎振作起精神而回到正題。
「總而言之，你目前的方向就是要就業。對嗎，市之瀨？」
「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
「憑你這個成績，可以上的大學還是有好幾間啊。要是你改變心意的話，就隨時來找老師談談吧。」
「我會考慮，老師。那我先回去了。」
達哉一站起來，就死裏死氣地回應，並虛應了事地鞠了個躬。看到這副模樣，小野寺輕輕聳了聳肩。
從達哉就讀的都立陣代高中到家，騎單車大約要花上三十分鍾。
達哉騎在即將日落西山的堤防邊的路上。從多摩川吹過來的風涼涼的，還聽得到青蛙跟蟲子的叫聲。
目的地「市之瀨建設」那陳舊的招牌已經出現茌眼前。
「嗯？」
一進到公司用地，達哉就覺得奇怪。
有幾架重型機器就擺放在後門的空地上，而其中一架旁邊圍著一群公司的員工，七嘴八舌地不知道在講些什麽事。
下了單車的達哉走向人群一探究竟。略為計算之下，人數有十一個人，幾乎是全公司的人都來了。
「怎麽了，老源？」
「什麽，是少爺啊。」
達哉向中年的公司老員工問話，結果對方露骨地皺起了眉頭。
「你看也知道，就是那個新來的阪口搞出的問題啦。」
抬頭看了看周遭的機子，老源——也就是源田孝主任如此說道。聽了回答的達哉便也跟著看過去。
「啊，原來如此。」
明白了狀況的達哉點了點頭。
兩人看的是架屈著身子的碩大人型機體。
機體身上的黃色塗裝到處剝落斑殘，顯露出底下已經有紅黑色鏽蝕的金屬。那矮矮胖胖又虛脫的模樣，就像是老舊的布娃娃一樣，帶著可愛又可悲的氣息。
那是架動力機工——通稱ps。是在最近這十年左右，已經慢慢開始普及的二足步行人型重機器。
雖然應用了軍用人型兵器as（arm ve）的技術，但身高大約是六公尺，身材小了一圈。
此外，動力方麵采用柴油引擎，驅動係統則是全油壓式，性能遠遠不及as。
「昨天下了場雨，地麵並不是很紮實。結果他沒注意到這點，奮力往前一踏，踩了個空就成了這模樣。」
「唉～真是慘啊。」
這架ps右腳的大腿部位有一半都陷入在泥濘中。這樣看來，要想自行脫困應該會相當困難吧。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可能是剛才源田主任有狠狠地責罵了他一頓吧，年紀尚輕的新手操縱者阪口始臉色發青地如此說道。
「另外一架是擺放在有點距離的工地，我們還在商量要怎麽拿回來啦.」
「哦——這問題還真是棘手啊。」
雖然這樣講，但達哉卻一副高興的模樣。
「話先說在前麵，我們可沒打算要請少爺來幫忙喔。」
「咦～這些機子最近又沒有在開。」
「我說啊，少爺。我講過好多次了，這機子可不是少爺的玩具啊。」
「我知道啦。」
達哉以一臉和話語相反，完全不在乎的表情回應。
「可是老源，不趕快的話，太陽就要下山羅。」
「這——」
被說到痛處，源田的臉頓時僵了起來。
「就算現在去拿另一架，等到開始救的時候，天早就都黑了。我來的話，馬上就可以幫上忙喔。」
「可是少爺啊，你還沒收到二足重型機器的駕照吧？你都特地去參加駕訓班了，在這麽緊要的時候……」
「怕什麽，這隻是稍微提早一點而已。」
聽了達哉滿不在乎一口應承的話，源田深深地歎了口氣。
「看來事到如今也沒辦法了。」
「喔！老源，要交給我來了嗎？」
「就這次喔。」
源田叮嚀的話就像是耳邊風一般，達哉隻管一臉微笑地抬頭望向ps。
「鑰匙呢？」
「就插在上麵。你真的要開嗎，少爺？」
「當然。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希望不要放到傷心就好……」
達哉不理會源田的挖苦，把背在肩上的運動袋放到地上，稍微伸展起身子。
「戴上這個吧。」
「謝了。」
達哉接下源田給的工作用護目鏡跟皮手套之後，便往ps走去。他的動作就像是猴子般靈活，很快地就直接爬上了機體。
「主任，達哉還沒收到ps的駕照吧？那這樣沒問題嗎？」
「新來的別管這麽多，看就對了。」
源田睜大了眼睛瞪向惶惶不安地詢問的阪口。達哉用眼角餘光瞥向這段對話經過，坐上了駕駛座。
市之瀨建設所用的ps，是叫作〈戴達拉〉的日本製機種。在日本國內的市占率已達六成，就像是「油壓式挖土機」或「積載型卡車超重機」一樣，成了ps的代名詞。
「接下來……」
鑽進駕駛座的達哉，以腰往前彎的姿勢將身子固定在座椅上。檢查完〈戴達拉〉的全身關節都處在鎖定狀態後，就轉動引擎鑰匙發動柴油引擎。隨後，機身腹部便發出聲響，並開始隱隱振動。
駕駛座正麵的玻璃窗出現了很大的裂縫。達哉微微皺了個眉頭，查看儀表板。引擎、油壓係統均正常。
「看來要操作是沒問題。」
達哉喃喃自語，接著就把雙手雙腳往上麵留有許多空隙的筒狀零件伸去。當達哉握住前端的操縱杆，腳踏上踏板之後，筒子就自動往內縮，將手腳輕輕地包住。
達哉按下操縱杆的按鈕，解除了上鎖的關節。如此一來，〈戴達拉〉就會接收操縱者達哉的動作，並在放大後重現出來。
這個稱作「半主從式係統」的操縱方法，是挪用as的技術而來的。
目前達哉駕駛的〈戴達拉〉，處在右腳陷入泥濘中，剩下的左腳勉強撐住機體的狀態。要是在此狀態翻倒的話，就可能會壓垮正好位在機體後麵的小倉庫。
「我左腳要稍微出力，幫我注意一下情況。」
「好，一定要小心啊。」
達哉以手勢和下方的源田相互通聯後，就想先嚐試緩緩地活動左腳看看。
機身晃動了一陣，讓達哉心頭瞬間涼了半截，但馬上傳來穩得住的感覺。
「少爺，沒問題。這邊的地麵很紮實。」
「ok。」
總之是穩住了立足點。但是要在這樣不平衡的姿勢下，以蠻力硬拔出右腳，機體應該會很容易失去平衡而翻倒。
以目前的狀況來說，重要的不是腳的力量，而是腰要保持平衡。
「接下來……」
達哉舔了舔嘴唇，小心地操縱機體。
他以機身腰部為支點，兩條腿當作鍾擺，運用整個機體慢慢地移動重心。
〈戴達拉〉搖動全身逐步起身。而隨著如此的動作，右腳也一點一黠地——但確實地從深陷的泥濘中抽出。
「這樣就完工了。」
最後的一動使得右腳終於離開泥濘而自由。沾滿泥巴的腳穩穩地踏在地上。
周遭的作業員也因此發出歡呼聲。
「嘿，小意思啦。」
達哉用手抹過鼻頭，揚起了一邊的嘴角。
「達哉真是了不起啊。比有駕照的我還強多了。」
已經不隻是佩服，甚至是驚歎的阪口喃喃說道。而旁邊的源田則是以一副傷腦筋的樣子點著頭。
「我們少爺啊，可是從那架破銅爛鐵還是光鮮亮麗的新機器開始就在玩了。資曆不能相比啦。就算沒有駕照，他操縱〈戴達拉〉的技術住我們公司也是最強的。」
「從那架還是新機器的時候？那到底是幾年前了啊？」
「少爺還在背書包念小學的時候。有一次還整架〈戴達拉〉摔進河裏，差點死掉呢。真是完全沒學到教訓啊。」
就在回憶從前的源田麵前，達哉從蹲下的〈戴達拉〉下來，並且像個孩子一樣得意地挺起胸膛來。
「怎樣啊，老源？」
「得救啦。接下來我們善後就可以了。」
「知道了。對了——」
達哉故意皺了皺眉頭，轉頭環視周邊。
「事情鬧得這麽大，老爸在幹什麽啊？」
看到達哉如此的舉動，源田略略皺了一下眉頭。
「社長在辦公室啦，少爺。銀行那邊有人過來，從剛剛就一直在談話。」
「真的假的？」
不自覺嘖了一聲的達哉微微抬頭看了看。
那是一棟蓋在公司用地南麵，同時也當作住家使用的公司房舍。達哉將單車停放在一旁的庫房後，玄關門剛好打開。
「那麽這就告辭了，市之瀨社長。」
從裏頭走出來的是個年紀還輕的銀行行員。達哉的父親俊之則是穿著打上領帶的工作服出來送客。
「那……那個——增貸的事就萬事拜托了，神田先生。」
「我還是會把申請書交給分行經理看過，但沒辦法保證一定成。」
銀行行員神田以極其冷淡的眼神望著公司房舍。
「聽說除了我們家，你跟其他地方不是也有借款嗎？我看你幹脆趁現在把公司關門大吉，傷害可能還會比較小吧？」
「就……就麻煩您美言幾句……」
俊之就像是搗蒜一般，連連點著那黑白發交雜，猶如芝麻鹽般的頭。在他滿是落腮胡的黝黑臉上，還滲出了冷汗。
（這混帳！）
態度高傲的銀行行員，不斷鞠躬低頭的爸爸。光是在旁邊看，達哉就有一股氣湧上心頭。但畢竟他已經不是會當場衝去鬧事的小孩子了。
達哉麵無表情地微微低下了頭。神田隻是瞥了他一眼後，就坐車回公司去了。
「可惡！老爸，來灑鹽啦，灑鹽！」
「隨你便！」
達哉就真的從玄關門口拿出了驅邪用的鹽盒，開始朝四周灑了起來。就在這時候，空地上的源田注意到了公司房舍這邊。
「社長，你們談完了嗎？」
「嗯。不好意思，阿源，事情都丟給你做。」
大步走向源田等作業員那邊的俊之，突然往達哉處回頭。
「我還有些今天的文書要處理，等我弄完時間大概也會有點晚，你也幫我跟由加裏通知一下。」
「沒問題。」
「我回來了。」
家用的玄關就位在公司房舍的背後。達哉打了聲回家的招呼，上了走廊，就直直往裏麵的廚房去。
「你回來啦，哥哥。」
一打開走廊盡頭的門，就迎來一句開朗的少女聲音。
少女及肩的黑發紮起兩條馬尾。而和達哉同樣是陣代高中的製服外頭，則是穿上了圍裙。少女名叫市之瀨由加裏，是小達哉兩歲的妹妹。
「哥，哥，你要先吃飯，還是先洗澡？」
那可愛的臉龐露出了惡作劇般的笑容。廚房那邊則是傳來酸酸甜甜的味道。
「還是要·我·呢？」
「這橋段最近都沒看人家在演了耶。剛才做完了工作，就先洗澡吧。」
一句話輕輕帶過的達哉，將手仲向架子上的蘋果。由加裏卻啪一聲打下去。
「很痛耶，幹什麽啦？」
「哥哥，你才剛回家吧？先洗手！」
由加裏睜大了那對眼角略帶低垂的大眼睛，教訓起達哉來。
「呃……幹嘛突然這樣啦。」
被由加裏狠狠瞪著，達哉滿口抱怨地走向流理台。
自從兩人的母親誌保過世，已經過了五年。達哉在一手包辦市之瀨一家內務的妹妹麵前，實在是無法頂撞。
達哉快快洗過了手，而旁邊的由加裏則很快地將竹莢魚切下三片。
「又是竹莢魚啊。這個月已經是第四次了耶。」
「前三次是鹽烤、生魚片跟熬湯嘛，今天是用炸的。」
「就算這樣，竹莢魚還是竹莢魚啊——」
「那！就特別給哥哥烤個沙丁魚頭。」
「是今天早飯剩下來的？」
結果由加裏又睜大眼睛瞪向哀哀叫的達哉。
「你有什麽意見嗎？」
「好期待唷，炸竹莢魚！」
太歲頭上豈可動土。達哉這次順利拿到蘋果後，就趕緊大口吃著準備逃出廚房。
「還有啊，老爸說他今天晚上會比較晚回來喔。」
丟下要轉達的話，達哉就一溜煙地出去了。
隻剩自己在廚房的由加裏，氣得鼓起了那吹彈可破的臉頰。
就如同之前說的，父親俊之從辦公室回家的時間較晚，因此當天吃晚餐的時候，已經接近八點了。
「真是抱歉啊，搞到這麽晚。你們可以先吃嘛。」
鋪置榻榻米的起居室。在小巧玲瓏的桌子前麵盤腿而坐的俊之，抓著他那像是灑上芝麻鹽似的頭。
「沒關係啦。要不管還在工作的爸爸自己吃飯，也太那個了。對吧，哥哥？」
「我是早就想趕快吃了啦。」
「……這小子。」
狠狠瞪著達哉的俊之，開始自己倒啤酒喝了起來。達哉則是拿起醬料咕嚕咕嚕地倒在炸竹莢魚上。
「那達哉，結果怎麽樣了？」
「什麽怎麽樣了，老爸？」
「今天不是有升學就業輔導嗎？怎麽樣，有你的腦袋瓜還進得去的學校嗎？」
「啊，對啊。結果怎樣，哥哥？」
「喔，升學就業，對，升學就業——」
達哉把炸竹莢魚跟切絲的高麗菜一起夾進口中。炸得酥酥脆脆的麵衣，咬起來實在是相當不賴。
「嗯～真好吃。」
「真……真的？還有很多喔，多吃點——呃，哥哥，你這是想蒙混過去嚼？」
被妹妹緊盯著自己逼問之下，達哉毫不掩飾地避開視線。
「我跟小野d也沒說什麽啦。我早就跟他說過我想要在我們家公司工作了。」
這句話讓房間的氣氛為之一變。
俊之就像是砸東西似地把啤酒杯往桌上用力一擺。
「達哉，我可從來沒聽說過喔。」
「我是沒有跟你說過啦。你要感謝我啊，老爸。我是特地舍身要進我們家這間就要倒閉的公司耶。」
「哥哥你——」
「混帳東西！」
俊之的怒吼硬生生地把由加裏要說出口的責難給截斷。
「『感謝你』？『快要倒閉』？你這小鬼竟敢口出狂言！」
「爸……爸爸，你稍微冷靜一下……」
「不要以為稍微會開個〈戴達拉〉，就可以這麽囂張了，達哉。像你這樣吊兒郎當的態度，要來工地也隻是找我們麻煩而已。小孩子就給我乖乖到學校念書！」
「哼，今天也有人來拜托我這個小鬼呢，還敢講。」
一個在罵，一個在頂嘴，兩個人都漸漸激動了起來。
「你不也看到了嗎？我今天都在應付那個在銀行上班的小鬼頭，去低那個不想低也得低的頭啊！」
「你想說什麽？」
「就是因為我沒念什麽書才落到這種下場。你們都要給我好好上大學——」
「就算我沒有高學曆，也不會像老爸這樣出醜啦！」
想到傍晚那個情景，達哉就不禁脫口說出不遜之言。
「——混帳！」
俊之額角冒出青筋，站了起來。達哉則是不發一語，也跟著站了起來。
「給我到外麵去，笨兒子。」
「正合我意，臭老爸。」
碰！
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的聲響，使得達哉跟俊之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去。
原來是從剛剛就不發一語的由加裏，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由……由加裏？」
由加裏直直地瞪著一臉惶恐的這對父子。
「你們兩個，都給我安靜地吃飯。」
「呃，不過……」
「快坐下！」
這聲喝令不但有威嚇感，甚至帶著權威。不管是達哉還是俊之都乖乖坐下了。
「越來越像去世的誌保了呀……」
「有夠可怕……」
「……你們說什麽？」
兩人都在由加裏的怒火下安靜了下來。破舊的電視機中，則清楚地傳來播報員口中念出的新聞報導。
『——對於陸上自衛隊從本年度的訓練開始，要導入海外的pmc，也就是民間軍事公司一事，主民黨代表木原在今天下午的記者會中，重申可能違反憲法的見解。
另一方麵，鷹乃國防部長——』
2
汽油渦輪跟螺旋槳的聲響劃破了微暖的夜空，兩架正運轉著四具渦輪螺旋槳發動機的運輸機，已經飛下跑道。
地點是在北關東某座陸上自衛隊營區的附屬機場。坐在高機動車副駕駛座上的一等陸佐（注：日本陸上自衛隊特有的階級之一，相當於一般軍隊的上校）下村悟抬頭看著運輸機的巨大身影，同時又往時鍾一瞥確認時間。二〇三〇，時間就差不多如同預定。
「這些傭兵看來至少挺準時。」
坐在駕駛座上的一等陸尉佐野健司喃喃自語道。
「他們不是傭兵，就隻是pmc的員工。說話要確實，佐野一尉。」
下村一佐糾正部下的聲音，也是不相上下的小聲。但佐野一尉可能是聽到了這段話，又接著說下去。
「話是這樣說，但反正就隻是換了個招牌，這些人骨子裏還是差不多吧？」
pmc——民間軍事公司(private militarypany)的英文簡寫，就如同名稱所示，是各類為顧客提供軍事方麵業務的民間企業統稱。
從二十一世紀初發生的蘇維埃聯邦解體及冷戰結束之後，已經過了差不多十年以上的時間。世界各地頻頻發生邊境紛爭及不對稱戰爭，受益於如此情況，pmc這種新型軍事組織也迅速地擴大了規模。
目前pmc的業務並不限於直接提供戰力，還囊括了教育或是建議正規軍隊的谘詢工作，或是運輸補給物資或架構設施之類的後方支援任務等各種領域。
日本的自衛隊也終於接受了這樣的國隙潮流。從今年開始，為了訓練部隊而和海外的pmc簽下台約，這也是組織改革的其中一環。
現在正即將著陸在這機場上的兩架運輸機內，就乘有pmc第一批部隊。
「說到底，那些人原本也是拿人民的納稅錢接受訓練的不是嗎？結果卻退出去，把自己的技術當作生意來交易，這樣的手法我實在不以為然。」
「對於像你們這樣的本國as操縱者的技術能力，我當然是完全信賴。」
下村以不露情感的平淡口氣如此說道。
在自衛隊的軍官當中，有不少人反對「導入pmc」這樣的新方針，而下村自己正是其中一人。
但是在組織中，高升的地位和發言的自由程度基本上是呈反比的關係。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孽緣，上層還任命下村擔負pmc的聯絡工作，這又更不能亂講話了。
「嗯，也該去接客人了。」
「剛剛失言了。抱歉。」
領悟到下村想法的佐野不再多言，開車而去。就在高機動車的前方，有著終於完成著陸的運輸機身影。
下村和佐野下了高機動車的時候，運輸機側邊的進出用艙蓋也正好開啟。有兩名男子動作敏捷地順著運輸機內設置的摺疊式梯子下了飛機。
一個是將近兩公尺高的高大黑人，一個是戴著眼鏡，五官端正到甚至給人有種刻薄印象的白人。這兩人注意到了下村和佐野，於是立刻挺直身子，以英語打招呼。
「我是d.o.m.s.as（dana oshee military service）教導課第三班班長，道格拉斯·巴克斯特。」
「我是同公司戰術分析課的伯納德·伯特蘭。」
兩人鞠的躬就像是用量角器量好的一樣，正好三十度。藍色的製服沒有一點縐痕，至少就表麵看來，跟「粗野的傭兵集團」搭不上邊。
「我是陸上幕僚監部的一等陸佐下村悟。歡迎你們到來。」
「我是第一機裝連隊第三中隊隊長，一等陸尉佐野健司。」
一瞬間讓對方先聲奪人的下村跟佐野，也很快地向二人回禮。名叫巴克斯特的黑人咧嘴一笑，伸出了右手。
「請多指教，colonel shimomura（下村一等陸佐）。希望這對我們都是一筆好business（交易）。」
巴克斯特有著精悍的光頭，跟如同石像般棱角分明又嚇人的麵孔。幸好他那大大黑黑的圓眼中和了前兩者給人的印象。
「您客氣了。不過聽到『business』這個詞，還真是不習慣呢。」
露出苦笑的下村緊緊捏向對方所伸的，像是戴上了手套般的大手。雖說不習慣，但「business」這個詞的發音也有著幽默的感覺，下村莫名地並不覺得討厭。
「那麽，我們想要立刻將帶來的機材入庫，可以嗎？」
無框眼鏡亮了亮，伯特蘭從旁邊插話。他跟巴克斯特互成對比，是個身材清瘦，像擔任模特兒或演員的美男子。乍看之下不要說是傭兵，連士兵的感覺也沒有。
然而，他那銳利的眼神跟留在太陽穴上的槍傷，卻隱隱散發著魄力。
「這營區的第三庫房是空的，可以隨你們使用。」
「了解。」
巴克斯特拿起對講機下達了一些命令，接著第一架運輸機的後方艙蓋就立刻嘰的一聲打開，然後啟動油壓式絞盤，把貨架放到跑道上。
沉重的著地聲振動了夜空。貨架上的貨物在解鎖之後，以自己的腳走下跑道，並直直地挺起了身子。
「這就是——」
在一旁的佐野不自覺地發出驚歎。出現在星空下的身影，是個將近八公尺的巨大人型——第三世代的as。
菱形頭部上閃爍著三個感測器，角狀天線則微微顫動。在那形狀奇異，猶如日本鬼麵具的臉孔俯視下，下村緊張得咽下一口口水。
看得出來，這架機體是采用了與美軍的 <gernsback>，以及自衛隊的九六式改等西方製as明顯不同的設計概念製造而成。
「如何？這架就是這次我們公司為你們準備的機體——」
看到眼前兩人的反應，巴克斯特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就像是在演戲般誇張地大大張開了兩隻手。
「zy-99m 〈shadow〉！」
d.o.m.s.——這家公司藉由公司內部保管的各形各色不同國家製的as，在世界各地延攬了訓練、演習的假想敵工作，是一家與眾不同的pmc。
「這次我們準備了兩架，還請過目。」
「呃……嗯。」
在巴克斯特催促下，下村跟佐野繞到了另一架運輸機的後麵。從已經開放的艙蓋內，看得到一個大大的貨櫃。
就如同巴克斯特所說的，貨櫃內有著另外一架〈shadow〉的身影。一樣是呈現兩手搭在兩膝上的入庫姿態，牢牢地鎖在貨架上。
「嗯？」
〈shadow〉周邊有幾個作業員正忙著工作。下村的眼光停在其中一人身上。
就算遠遠的，也看得到那人的金黃色馬尾隨著身影晃動。看來是個女的，而且還相當年輕。不，與其說是年輕，倒不如說——
「那還是個小孩子吧？」
佐野以驚訝的語氣小聲地喃喃自語。那個pmc的員工，不管怎麽看，都覺得像是個十幾歲的少女。
「莉娜，要放下去羅！」
「我知道了。」
少女回應了作業員的提示後，便快速地進入了〈shadow〉的駕駛艙內。
「巴……巴克斯特班長，莫非她也是……？」
「喔，你果然在意是嗎？」
巴克斯特露出了尷尷的苦笑。
「她叫雅德莉娜·亞曆山卓維納·克倫斯卡亞，是我們班的成員。確實是還年輕，但卻是個優秀的as操縱者喔。」
「呃……喔。看起來還真是年輕啊。」
聽到了巴克斯特回護般的說法，下村曖昧地回應。
「這家公司真的沒問題嗎？」
在背後的佐野，稍稍用日語嘀咕了一句。
3
夏日的豔陽熱烈地照著大地，蟬叫聲則是響徹四周。
「好熱……」
達哉在〈戴達拉〉的駕駛座上，熱到連連叫苦、毫無動力。工作用的護目鏡都快要從頭上滑了下來。
這天豔陽高照到讓人覺得，持續到昨天的豪雨就好像沒那回事似地。貼身的主控服加上裏麵淋漓浹背的汗水，簡直是不舒服到了極點。
快要受不了的達哉停下主控服的右臂，抽出右手來擦汗。
「可惡，這裏明明是北邊的山上還這麽熱，不合規矩吧。」
『怎麽啦？誇下那樣的海口，竟然要放棄了嗎，笨兒子？』
「你才是，逼得我蹺掉輔導課，把我硬拉到工地來！」
達哉和俊之兩人藉著無線對講機彼此溫馨地叫罵。而一旁的各個作業員，則是露出愕然的表情看著這對父子感人的情誼。
在北陸（注：位在日本西麵，麵日本海的地區）的山間，有條細小的圃道穿過。市之瀨建設承包了這條國道局部的拓寬工程，而老遠地從東京趕來動工。收到ps駕照的達哉，也就興奮地舉手參與。
雖然ps已經普及了，但能夠運用ps的建設公司還不是很多。就市之瀨建設而言，這樣的「外出工作」機會並不算稀少。
「好了，工作工作！」
達哉駕駛的〈戴達拉〉，做的工作是在國道的山穀方麵砍伐樹木。因此〈戴達拉〉的右手跟左手各自換上了電鋸跟大型的鉤爪。
「嘿咻！」
首先要檢查周邊安全。確定作業員都退開，達哉的〈戴達拉〉就用左手的鉤爪抓住杉樹固定，再略微蹲下身子，從根部用電鋸鋸斷。這一連串的動作就像是割草般俐落。
就像這樣，ps在更換右手的組件之後，就可以應付各種工作。
「好，告一段落。」
達哉把砍下來的原木修去枝葉，再截成約兩公尺長的木材堆成一堆。
兩隻腳的ps，就連一般重型機器無法進入的陡峭斜坡也能夠上去。這正是人型重型機器發揮專長的地方。
「喂～少爺，差不多該吃飯羅！」
懸崖上傳來源田主任大嗓門的聲音。達哉看看時鍾，不知不覺快要中午了。
「終於啊……」
感歎了一聲的達哉，到了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肚子餓了，於是就小心翼翼地駕駛〈戴達拉〉爬到安全的路麵上。
停好機器並下來之後，上頭標有「市之瀨建設」公司名稱的廂型車正好也到了工地。從停在一旁的廂型車下來的，是公司新進員工阪口跟達哉的妹妹由加裏。
「各位～我帶便當過來羅！」
聽到由加裏的聲音，作業員紛紛發出了歡呼聲。
由於是長期工作的關係，公司在工地附近租了一家民宿住。而放暑假的由加裏也跟著一同過來了。
這家民宿不大，洗衣服什麽的都要自己來，所以由加裏願意接下這些工作，說實在的大家都很感謝她。
「今天的便當是飯團喔。」
「喔，謝啦。」
由加裏滿臉笑容，拿出一包飯盒給達哉。
達哉走到路旁的陰影處坐下。打開飯盒後，他看到了大大的飯團跟煎蛋。此外，裏頭還放了醃菜。
「……嗯？」
咬了一口飯團的達哉覺得怪怪的。裏麵包的料雖然應該是某種佃煮（注：一種將小魚、蛤蜊、昆布混以醬油及砂糖燉煮的食物），但口味卻是第一次吃到。
「這味道是什麽啊？」
往手中飯團一看的達哉，表情立刻僵住。從咬了一口的飯團裏，他看到了那像是假○騎士的小頭露出來。
「嗯噗！」
因為嚇到的關係，飯粒直接岔進氣管，使得達哉激烈咳嗽，幾乎要窒息了。
「你……你沒事吧，哥哥！」
達哉急忙接下由加裏遞出的麥茶壺猛灌，並大口地喘息。
「由……由加裏……這個飯團——」
「這個啊。」
絲毫不覺得哪裏有問題的由加裏滿臉笑容，挺起了那小小的胸膛。
「因為民宿女主人分了一些蚱蜢佃煮給我，就加到飯團裏看看。好吃吧？」
「呃，不過，我說你啊，用蚱蜢不合規矩吧？」
「很好吃對不對？」
「……很……很好吃呢，由加裏小姐——」
麵對讓人難以頂撞的笑臉壓力，達哉毫無反抗餘地而屈服。
達哉對於由加裏做飯的技巧本身沒有任何意見，但問題是她有個壞習慣，就是常常會花心思去找稀奇的食材或是調理方式。
就味覺方麵相當保守的達哉來說，實在是希望由加裏能夠放了他一馬，但因為她不是出於惡意，想生氣也沒辦法。
於是達哉做好心理準備後，勇敢地迎向手中那顆蚱蜢飯團。他臨時觀望了周遭的人，其他作業員的反應也都差不多一個樣兒。
「大家是怎麽啦？」
「誰知道。」
達哉沒好氣地回答。
「由加裏小妹，這真的很好吃耶。脆脆的口感再加上甜甜辣辣的調味，兩種感覺就像是合奏一樣在嘴裏化了開來。」
隻有新進公司的阪口滿口稱讚。而他的嘴上還有條蚱蜢腳像蕩秋千般搖晃著。
「你以後一定會是個好太太。」
「討厭啦，阪口先生真是的。」
由加裏眉開眼笑地咯咯笑著。看到如此反應的阪口得寸進尺地繼續下去。
「不嫌棄的話，每天早上可以為我做味噌湯嗎？沒有啦～」
阪口開心地傻莢著。這時以冷得嚇人的眼光看著他的達哉，用筷子指了指。
「阪口先生，雖然想講什麽是隨你高興，但注意看看後麵吧。」
「咦？」
阪口正想要回頭看，但已經被人從後麵緊緊抓了起來。
「喂，居然敢在老子麵前調戲女兒？膽子真大啊，新來的。做起事來還沒到位，嘴巴倒是挺到位的嘛？」
「呃……社長，這不是什麽調戲啦，隻是開——喔！好痛好痛好痛！」
阪口被俊之緊緊地勒住頭頸，感到就要窒息。源田等老一輩的員工隻覺得又來了，不當一回事地繼續吃午飯。
「總而言之啊，由加裏要嫁誰我都不會答應。因為她已經說好了『我要永遠待在爸爸的身邊』啦。」
「這都什麽時候的事了啊，笨老爸？」
達哉錯愕到實在受不了，一旁的由加裏也露出尷尬的苦笑。
就在這個時候——
突然傳來一陣哨子聲跟引擎聲。抬頭往上看的達哉皺起眉頭。有輛掛著帆布套的大型拖板車正要穿越眼前的園道。
這條已經夠窄的道路因為施工的關係，使得路麵更加狹窄，拖板車幾乎就快要超出路線。急得滿臉通紅的警衛正吹著哨子拚命地引導拖板車。
「喂喂喂，那沒問題吧？」
在為之操心的達哉麵前，拖板車總算穿過了工地。但還來不及鬆口氣，下一輛拖板車立刻又來了。
一輛接著一輛——
「哥哥，是發生什麽事啦？那麽大的卡車會走這種小路，是有什麽事嗎？」
「不曉得，昨天還沒有這樣。」
就在一臉錯愕的兄妹麵前，最後一輛拖板車穿了過去之後——
拖板車發出沉甸甸的咚一聲，車身隨即失去平衡。這輛車因為彎不過最後的彎道，而超出車道了。
「居然彎失敗了！」
「哥哥！」
達哉站起身子，朝著拖板車衝了出去。其他正在休息的作業員，也跟著七嘴八舌地靠過去一探究竟。
拖板車目前處於左後輪超出路肩的狀態。看情況是沒有翻出去的危險，因此達哉安心地摸了摸胸口。
這時，拖板車駕駛座的門打了開來。
「喔？」
駕駛者的模樣讓達哉大為吃驚。
那是個年紀尚輕的白人女性——說得更真切點，看起來根本就是個年紀跟達哉差不多大的少女。
白人少女前去檢查輪胎的情況，而一旁的警衛則是頻頻鞠躬道歉。
「很……很抱歉。請問您有受傷嗎？」
『can i use that powerve?（那架ps能借我用嗎？）』
「咦？」
對方突然用英語問話，讓警衛整個呆住。
『cant you hear? i want to use that powerve.（你沒聽到嗎？我想借那架ps來用。）』
「矮……矮……砍……納特……死辟可……英狗裏許……」
看到這情況的俊之，摸著下巴的落腮胡轉頭往達哉處看去。
「這家夥糟啦。喂，達哉，你會講英語嘛。去幫他一下吧。」
「咦～很麻煩耶。」
「少爺，別這麽說嘛。我記得少爺有過初段英檢吧？」
「英檢才沒有什麽初段咧！而且我考的叫作多益，並不是英檢！」
達哉毫不猶豫地糾正了源田的耍寶發言。雖然嫌麻煩，但達哉也知道不去插手的話，情況不會好轉。
結果就算百般不願意，達哉還是過去用英語和少女攀談了。
『發生這事故可能讓你慌了起來，但還是稍微冷靜一點吧。』
聽到這句話，少女不悅地哼一聲轉了過來。
『我才沒有慌。』
看到顰著蛾眉的少女，達哉心中吹起了讚歎的口哨。
她有著輪廓深刻而挺拔的容貌。色調略微暗沉的金發，則是整理到後腦杓綁成馬尾。白皙的肌膚無絲毫瑕疵，細長的眸子有著帶點藍意的灰色眼珠。
濃纖合度的高眺身材穿著的是黑色的背心、橄欖綠褲子還有軍靴，跟打扮完全沾不上邊。不過這反而襯托出了少女顯眼的美貌。
（不，慢著，這家夥一樣是外國女人，不可以被騙了。）
少女不發一語，麵無表情地直直朝向內心兀自掙紮的達哉伸出右手。
『鑰匙。』
『……嗯？』
不懂少女話中意思而感到困惑的達哉轉過身來詾求意見。但不要說社長俊之了，就連上遊承包商派來的工地監工都毫無反應地看著兩人。
看來因為語言不通的問題，現場都交給達哉處理了。
『借我ps的鑰匙，我來弄回去。』
『你在說什麽傻話啊。』
達哉反駁了少女的要求。
『那機器爛歸爛，也是我們公司重要的機具。我馬上幫你把拖板車弄上去，你就乖乖看著吧。』
『拖板車上的物品很貴重，要是被你亂弄而壞掉就傷腦筋了。』
『喂！』
少女那表情冷淡而又不帶感情的言行，讓達哉感到不快地眯起了眼睛。
『意思是不相信我的技術就對了，你這臭婆娘。』
『我不是外行的，我是專家。』（注臭婆娘與外行日語發音相同）
『少說些難懂的蠢笑話！話說回來，你該不會騎士懂日語吧？ 』
『？』
麵對著氣到用力猛搔自己頭發的達哉，少女狐疑地微微傾首。
『那你要幫還是不幫，快點決定吧。』
『我知道啦，馬上開始——呃，你叫什麽名字？』
『我的名字？我是雅德莉娜。雅德莉娜·亞曆山卓維納·克倫斯卡亞。』
『……這名字還真長。』
『是嗎？在俄羅斯並不算少見。』
達哉將剛才的對話跟工地監工及俊之他們解釋過後，就坐進了〈戴達拉〉。
他從起身的ps駕駛座上頭往下一看，看到了監工正用著糟糕的破英語，向那名叫作雅德莉娜的少女道歉。
「真是的，要來日本的話，好歹也學個日語吧。」
小聲嘀咕一句之後，達哉就駕駛〈戴達拉〉往懸崖下走去。
這附近的地形，在工作的第一天已經都記在心裏了。在那輛拖板車的下麵，有著足以充分施力的立足點。
達哉擔心因為下到昨天的豪雨會導致地麵鬆軟，而先檢查〈戴達拉〉所踏的地方。沒有什麽問題。
「一……二，嘿咻！」
穩住機體之後，達哉便伸手撐住拖板車的車身。
以重量而言，載著貨物的拖板車比〈戴達拉〉還重，但是達哉利用杠杆原理，一下子就抬起了車子放回路麵。
『喔～』
看到這一連串漂亮的動作，雅德莉娜也略微動容。
『這樣怎麽樣啊？』
『確實所言不虛。雖然生得一副蠢樣，技術倒是不賴。』
『喂，你就是想找碴是嗎？』
『我是誇獎你啊。』
話不投機半句多，達哉的頭漸漸痛了起來。
『好好好，夠了。』
達哉傷腦筋地回答，這時眼光剛好停在拖板車的貨架上。
因為剛才的動作，有部分帆布被掀了起來，露出底下的物品。那是架以仰躺姿勢固定住，造型流線的人型機器。
「這玩意兒是——」
那和達哉常見的ps很像，但有著決定性的差異。
「居然是as？」
感到驚訝的達哉，往剛把帆布重新蓋好的雅德莉娜望去。
『喂，小姐，這玩意兒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這個嗎？嗯，我就解釋給你聽吧。』
雅德莉娜抬頭看看達哉，便突然如此說道。
『這架機體叫作zy-99m〈shadow〉，是前蘇聯時代開發的俄製第三世代as。由zeya設計局開發而成，核融合電池（鈀反應爐）的輸出功率為一九〇〇kw，最高自走速度為二〇〇km/h，最長作戰行動時間為一四〇h——』
雅德莉娜那原本冷冷的態度突然一轉，開始用興奮的語氣說個不停。
『規格雖然略輸美軍的m9〈gernsback〉，但那是因為這架m型是外銷用版本。基於政治因素，要把性能調整低於原生機種的99。而〈shadow〉是西邊的代號，其實另有本名——啊，好像離題了。』
『從一開始就離題了！已經離到遙遠的仙女座那邊去啦！』
達哉好不容易才阻止了口若懸河般說個不停的雅德莉娜。
『我要問的是為什麽這種東西會在這裏啦！我才不想聽什麽機體解說咧！』
『是嗎？那我就解釋給你聽吧。我們d.o.m.s.是二〇〇一年成立的pmc。主要業務是運用as擔任假想敵。顧客大多是美軍，不然就是其同盟國，但有時也會基於契約而前往舊東邊陣營或第三世界工作——』
『不好意思，我聽夠了，請快點離開吧。問你是我太蠢了。』
『……這樣嗎？』
解說的話匣子才要打開就遭到阻止，於是雅德莉娜坐上了拖板車的駕駛座。她那微微地垂著頭的模樣，給人有種大失所望的感覺。
（莫非她想說明想很久了？）
達哉在心中如此感歎。柴油引擎的聲音在他麵前響起，車子已經發動。
『給你添麻煩了。』
總算在最後說出像是道謝的話之後，少女傭兵所駕駛的拖板車即揚長而去。
「真是個怪女人。」
對方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讓達哉不禁呆呆地喃喃自語了一句。
3
『遺產3號報告，已經到達演習開始地點。待命中。』
在演習場架設的營帳中，無線電機傳來遺產3號——雅德莉娜的聲音。
「遺產1號收到。來得還真是遲啊，仙杜拉。」
『發生了不可預期的狀況？
「如果有可以預期的狀況，那我還真想親眼瞧瞧呢。」
以諷刺的刺拳稍稍釘了雅德莉娜後，巴克斯特轉頭望向一旁的下村一佐。
「部下發生如此差錯，我要向你道歉，一佐。」
「算是勉強在預定時間內啦。」
泰若大方回答的下村往裏頭望去。統括演習任務的陸上自衛隊第一機裝連隊的本部要員，正待在裏麵。
「參加演習的所有機體均已就位。」
正值壯年的連隊長聽到年紀尚輕的幕僚報告之後，不發一語地點了點頭。
這場演習的對象是第一機裝連隊的各部隊，演習形式是各種情境的模擬戰。
今天的假想狀況，則是山裏的突發戰。陸自的一支as小隊跟雅德莉娜所駕駛的d.o.m.s.〈shadow〉已經各自在山裏待命，準備開始演習。
「時間到了。開始演習狀況！」
連隊長鄭重地宣布演習開始。
「開始啦。」
「嗯。」
下村不自覺調了調軍服的衣領。
三架as在暗暗的山裏麵前進。他們采用壓低身子往前傾的方式奔跑，以免頭部高出了身旁樹木。雖然模樣看起來矮矮胖胖的，就像是把箱子疊起來一樣，但敏捷的動作和外觀形成了反差。
這三架是陸上自衛隊的現行主力as：九六式改。
九六式改是把原本九六式特征的三指型手臂換成國際標準的五指型，並增強動力係統跟肌組件的機體。
其機身還配備了簡易型電磁迷彩（ecs）係統，與美軍m6a3〈dark bushnell〉同受外界評為第二世代as的最頂尖機體。
「山根1號通報各機，即將到達指定地點。不要大意啊。」
跑在中間的隊長機駕駛艙內，佐野一尉如此命令。
『山根2號收到！話說回來，一尉——』
聽到無線電機傳來的帶點輕佻感的聲音，佐野略略皺起眉頭。聲音是駕駛右手邊的九六式改的平一曹所發。
「怎麽了？」
『這演習實在是挺有趣的啊。可以隨便開槍，對手又是個金發小妹妹。』
不管是什麽，預算都不多的自衛隊，就算是遇上訓練或是演習，上級很少同意使用空包彈或是漆彈。甚至像普通科（步兵）之類的兵種，還有隻是架著槍的隊員嘴巴喊著「砰砰砰」來充當「射擊」的情況。
這雖然算是比較極端的案例，但就算是佐野他們機裝科的as操縱者，實際情況也是差不了多少。
與前麵說的相比，最近的演習就大大不同了。九六式改所拿的突擊步槍彈匣內，裝滿了訓練用的漆彈。而且上級還保證，可由演習部隊自行判斷，想怎麽開槍就怎麽開槍（當然還是設有嚴格管製，以免有流彈意外射出演習場外）。
如此一來，自衛官等官兵自然是個個都萌——更正，猛起來了。
「這是演習，給我認真點！」
佐野一尉算是其中少數的例外。他用有點煩躁的口氣向部下下達命令。
「通過指定地點了。各機散開！」
『收到！』
平的機體立即更換路線，消失在林木之中。但是左手邊鹿島二曹的機體，卻不動聲色地仍然和佐野機並排奔跑。
「怎麽了，山根3號？各機散開啊。」
『…………』
「你沒聽到嗎，山根3號！散開！」
『……收到。』
命令了幾次後，鹿島機總算轉進。看到這般表現的佐野，輕輕嘖了一聲。
「還在迷糊啊，真是的。這樣子搞不好又要讓那些傭兵占上風了。」
事實上，自從這場演習開始以來，d.o.m.s就數次讓他們見識到名符其實的假想敵教練隊實力。
假想敵教練隊，指的就是專門在訓練行動中擔任敵機工作的教官部隊。其任務就是從機體運用到細部戰法，忠實地模擬假想敵國的戰術來磨練訓練生。
至於這次的演習，d.o.m.s.模擬的是俄軍as部隊的戰鬥方針。自前棘聯時代的阿富汗戰爭以來，經過多次實戰琢磨的這項戰術，將會重重地激發自衛隊的能力。
而今天的演習，是佐野所親自率領的九六式改三機一組小隊，要和d.o.m.s.的一架〈shadow〉對抗。一般而言，第三世代as跟第二世代as的戰力比預測是三比一，所以這正是展現指揮官能耐的時候。
（可不能輸給那種小女生。）
〈shadow〉的操縱者是雅德莉娜。上回演習時，佐野的機體便是判定由她擊破。
事到如今，佐野已不再輕侮對方過於年輕的年紀。他也在這次準備了一項策略。
「今天一定要給莉娜小妹一點驚喜瞧瞧。」
『小……小妹……嗎——？』
可能是感受到佐野的決心跟氣勢，平一曹語帶顫抖。
《遺產1號，方位1-3-5偵測到聲響，以下以s1（ve）代稱。》
〈shadow〉的駕駛艙內響起了ai無機質的合成語音。雅德莉娜立刻將視線往監視器移動了過去。
在東南方有個影子在移動。那是敵機。監視器上呈現了穿梭在林木間前進的九六式改身影放大畫麵。
《以光學感測器辨識s1，識別代號改為m1（mike）。距離一〇〇〇。》
「卡拉馬佐夫，用主控模式2。」
《收到。》
〈shadow〉的各項設定瞬間被切換成遠距離狙擊用。半主從式係統：模式a、動力別：巡航級、半自動瞄淮——
前蘇聯軍及俄軍的as戰鬥方針規畫得相當細密詳實，是在as黎明期的阿富汗境內山野，經過無數次試誤之後導出的結論。
雅德莉娜預想的狀況是單機拖延戰術。就現況而書，狙擊是最合理的選擇。
就在手上的步槍指向了m1——雅德莉娜突然察覺哪裏不對勁。
（怪怪的。）
捕捉到九六式改的是〈shadow〉的聲音感測器。偵測到的聲音源自於機體發出的燃氣渦輪機運轉聲。
（那架機體應該可利用大容量的冷凝器，在短時間內靜音運作才對。在這種狀況下居然不用這種方式？）
依照至今的演習經驗，雅德莉娜已經大概掌握了自衛隊as部隊的水準。他們雖然缺乏實戰經驗，但都是受過良好訓練的優秀操縱者。
不可能會狙下如此基本的過失。
「卡拉馬佐夫，用主控模式3偵察十點鍾方向。」
雅德莉娜覺得這個方向十分有問題。她在烏拉爾山單獨收拾掉兩架〈野蠻人〉時的經驗發出了警報。
雅德莉娜中止攻擊，並發動機體上的所有被動式感測器，屏氣寧神探索周圍。
在經過窒息般的十幾秒鍾之後，ai的聲音再度響起。
《方位3-1-5及2-7-0發現正在移動的as。標記為m2、m3。》
「果然有人啊。」
未因此而欣喜的雅德莉娜微微點點頭。
這兩架as正利用ecs及靜音運作，如同鉗馬銜枚般地移動中。肯定是另外兩架九六式改沒錯。
（但是就對方行動的模式來看，似乎並沒有正確抓到我這邊的位置。）
正麵的九六式改是誘餌，目的想必是要讓埋伏山中的雅德莉娜采取射擊或是戰鬥準備的行動。另外兩架就作為埋伏乘機攻擊。
戰術不差，但是既然用此戰術，在撒餌方法上就應該再下點工夫才對。
「卡拉馬佐夫，改回主控模式1。」
雅德莉娜淡淡地說道。她的〈shadow〉做出高跪姿射擊姿勢，重新舉起步槍。
監視器畫麵中間映出的是九六式改——m3的身影。準星與主武裝的定位線疊合，開始閃動紅光。
距離六〇〇，以雅德莉娜的技術來說是百發百中的距離。
「先下一城。」
喃喃低語之後，雅德莉娜扣下了操縱杆的扳機。
從山中傳出槍聲。周遭林木有成群的鳥飛出。
佐野身為指揮官，卻立下了以自己為誘餌的舍身計策。雖然說已經抱有覺悟，但仍然不自覺地緊張。然而，該來的衝擊卻一直沒有到來。
『山根3號中彈，判定擊破。』
都還來不及猜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無線電機就傳來無情的通告。
「居……居然被猜到了？」
佐野感到錯愕。那個少女居然一下子就看穿自己是誘餌，而先收拾掉埋伏的山根3號——也就是鹿島機。
『哎～呀。玩弄策略玩到分散戰力，結果反而遭到各個擊破嗎……』
「這……這裏是山根1號！快……快會合重整旗鼓！立刻！」
『山根2號，收到！』
平機一副早就警告過你的態度，氣得佐野尖聲怒吼下令。
「可惡，果然厲害啊，莉娜小妹。」
「……還是硬要叫『小妹』啊，一尉——」
以狙擊解決掉m3的雅德莉娜，迅速地轉向下一個目標。對象是m1，一開始扮作誘餌的機體。
「主控模式1。」
《收到。》
機體的操縱模式完全更換到半主從方式，gpl一舉升到戰鬥級。〈shadow〉當下成了雅德莉娜的第二個肉體，衝上漫無開拓的斜坡。
就在平緩斜坡轉為陡峭山崖處，雅德莉娜的〈shadow〉從山坡處發動襲擊。
為了與同伴會合而移動的九六式改在發現到雅德莉娜靠近後，立刻轉進，並朝著她發射手上的步槍。
訓練用的漆彈以全自動方式狂瀉而出，周遭林木則受到波及而猛烈搖晃。
《未偵測到中彈。》
「我知道。」
雅德莉娜故意不還擊。她坐在全身固定在上麵的駕駛艙內律動著雙腳。態度既謹慎，又大膽——
〈shadow〉則放大其動作並忠實重現，以閃電狀方式穿越林木，同時還采取隨機回避動作鑽過敵方子彈。
九六式改的子彈一瞬間就全部打光了。於是該機立刻跳往後方想要迅速更換彈匣，但行動就此停住。
對方采取的是警戒背後山崖的動作，但雅德莉娜可不會天真到放過如此破綻。
雅德莉娜的機體縱身一躍。就在美妙拋物線的頂點，她的〈shadow〉以全自動射擊點放了數發子彈。
射出的數發漆彈全數打中九六式改的身體。接收到擊破判定的敵機，便停止機能而當場蹲了下去。
「再下一城。」
一著地，雅德莉娜就同時重新架起步槍，槍口則是朝向終於現身的最後敵機。
就在準備將軍的瞬間——
「——！」
雅德莉娜突然感到背後一陣寒意猛烈襲身。
《接近警報。七點鍾方向，距離〇。》
在卡拉馬佐夫警告前一刻，雅德莉娜就已經兩腳用力往下踏。〈shadow〉順著操縱一跳而起。這在山崖邊雖然是相當危險的舉動，但她的直覺告訴自己要這麽做。
幾乎就在同時，有架as從旁邊跳了出來。那是在一開始的狙擊，就應該被雅德莉娜「擊破」的九六式改——鹿島二曹的ms。
就跟剛才一樣，仍然同時開啟靜音運作及ecs，悄悄地靠近。
擅闖的機體發射了手中的突擊步槍。在這之前就跳起來的〈shadow〉，勉強避開了對方的全自動射擊行動。
射出的子彈剛好波及到就在〈shadow〉背後的m2——平一曹的九六式改。其中數發還貫穿了機體的正麵裝甲。
「什——」
中了彈的動力產生器停止運作，九六式改立刻噴出機油，並像個斷了線的傀儡似地垮倒在地上。
看到監視器照出這令人難以置信的情景，雅德莉娜叫了出來。
「是實彈！」
《瞄準警報。》
在空中立刻將〈shadow〉的槍口對向敞機後，雅德莉娜不自覺地楞住了。這挺步槍隻裝有漆彈而已。
（——太大意了！）
一瞬間的呆滯形成破綻，讓九六式改有時間將槍口轉向。而射出的彈雨就像蛇一樣張開大嘴，衝向往地上掉的〈shadow〉。
「！」
雅德莉娜及時控製姿勢，敏銳地擺動手腳，但也無法完全避開。在這段猶如慢動作般的神奇瞬間，射來的四〇mm彈深深烙進雅德莉娜的眼簾。
警報響起——中彈！
「嗚！」
猛烈的衝擊襲向〈shadow〉的駕駛艙。裝甲發出了擠壓變形的異音，強烈的灼熱感穿透了雅德莉娜的右腳。
《胸部中彈。主控服發生第三級損傷。控製係統換至副回路。》
ai的合成語音，聽起來莫名地遙遠。
「啊……呼——」
強烈痛楚傳遍全身。失去控製的〈shadow〉直直往下落，使得機身摔在地上。
摔下的衝擊重撼大地，接著就傳來低沉的劈啪聲。朦朧的視線急遠傾斜。
（該不會……）
下一刻，因為下到前一晚的豪雨而地層鬆軟的懸崖就此崩落。
以〈shadow〉原本的機動性能而書，應該是可以輕易脫困才是。但是受了傷的雅德莉娜當然不可能辦到。
大量的土石隨著淒然倒地的〈shadow〉大舉崩落到崖下。
冷冽凍骨般的浮遊感及落下感。機體警報聲大作，所有的警示燈跟顯示器都發狂似地閃爍了起來。
接著傳來比剛才更強一倍的衝擊。
「————！」
〈shadow〉的機身被活埋了起來。那可觀的重量使骨架跟裝甲發出了哀嚎。
因為姿勢是仰躺，還露出了頭部，監視器畫麵照出了往上看懸崖的狀態。畫麵中央映著更換步槍彈匣的九六式改。
（糟了。）
雅德莉娜握住操縱杆的雙手使力操作，〈shadow〉便開始掙紮脫離土石。但是身負了超出規格的重量，導致動作極其緩慢。
〈shadow〉這類第三世代as采用肌組件的完全電子動力係統，使得重量大幅減輕，機動性能也更好。但相對的，由於未裝設油壓係統，就難以招架超乎規格的重量。
或許是知道這點，鹿島的九六式改不發一語地將步槍指向〈shadow〉——這時，機身突然重重地晃了一下。
『鹿島！你瘋了嗎！』
終於回過神來的佐野，駕駛九六式改將鹿島機打退一步。佐野機的兩手像握棒子似地牢牢抓著步槍。
『你想幹什麽！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嗎！』
鹿島完全不回應佐野的發話。佐野機再次打了過來，鹿島機就往右翻滾避開。他將位能轉為動能，在地上翻滾拉開距離後，就跪著舉起了步槍。
其冷靜的動作正如同教範，而槍口也準確對準佐野機。
『鹿島，住——』
代替回答的槍聲，一瞬間就停了下來。
營帳內已經吵得就像是遭人戳過的蜂窩一樣。
「山根3號！有聽到嗎，鹿島二曹！」
「快聯絡練馬！為什麽沒發現實彈被領出來！」
「支援是怎麽了！」
各種怒吼聲此起彼落，幹部及隊員急得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到底怎麽了，colonel shimomura？」
「我……我們正在調查……」
壯碩的巴克斯特逼近，語氣低沉地質問下村。下村則是擦著額頭上的汗回答。
另外一邊的伯特蘭則是和通信科隊員不知道在討論什麽事。
「畢竟還無法掌握狀況。也還有可能是發生意外……」
「喔～意外啊。」
全身顫抖的巴克斯特硬是在臉上擠出了笑容。
「機體沒有受到擊破判定，再加上漆彈中混有實彈。就隻是這樣的倒黴事偶然重疊在一起……你少給我說笑了！」
巴克斯特終於發作，伸手抓住下村的胸口用力搖晃。
「我們可是自己人被打傷了！這國家的彈藥管理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這……這我們也想問啊！」
下村扭動身子逃開了巴克斯特的粗壯手臂，張開嘴大口地喘息。
「我們有嚴格管理實彈，目前也沒有彈藥被人從練馬的營區帶出的跡象。不可能會發生這種情況！」
「你還有臉說。現在——」
「道格！請冷靜！」
伯特蘭從旁邊拉住了已經往前一步，緊握拳頭的巴克斯特的手。他那原本就銳利的眼神變得更加凶悍。
「幹什麽，伯特？」
「有民間建設公司正在附近國道施工。」
話講到一半的伯特蘭，接過滿臉發綠的隊員遞交的地圖。
「然後呢？」
「再等下去，幾分鍾之後，失控的九六式改就會到達那個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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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在發生過奇怪的狀況之後，工事就進展得頤暇利。
「喂～該準備收拾了！」
時間來到四點。承包商監工因為有事而提早離開，所以換俊之大聲告知。
「聽到了！！」
達哉回話之後，就在〈戴達拉〉的駕駛座上大大伸展了一下。
今天也工作了一整天，趕俠收拾回宿舍去吧。今天的晚餐到底是什麽呢？
——正漠然地想著這些事的達哉，卻輕輕皺了皺眉頭。
「那是什麽？」
地麵傳來的聲響漸漸往這邊靠近。其他作業員也停下手，朝國道方向看去。
接著有個巨大身影，就從對向大彎道處突然出現。
「那是自衛隊的as吧？」
看到突然出現的as——九六式改，驚訝的警衛吹著哨子，大力晃動引導燈。
「不好意思！我們正在施工，請先停車！」
「不對，現在不是那個問題吧！」
達哉不自覺地打岔。
（話說回來，as在路上停下來，也叫作「停車」嗎？）
就在正想著這無關緊要閑事的達哉眼前，九六式改隨手用步槍開了一槍。
「哇！」
從腹部位置發出的槍聲，讓達哉不自覺地縮頭回避。射出的子彈則是貫穿了正在路邊收拾的另外一架〈戴達拉〉。
「呃……哇？」
〈戴達拉〉往後摔個跟鬥後，操縱機器的阪口從駕駛座發出了哀嚎——隨後便再也沒有任何反應。
「……咦？」
看到這麽超乎現實的情景，達哉在〈戴達拉〉的駕駛座上張大了嘴巴。周遭其他作業員的反應也都差不多如此。
「喂……喂！你到底想幹——」
就當源田過去大聲斥責的時候，九六式改的步槍幾乎同時再度開火。這次命中的是印有「市之瀨建設」標誌的大型廂型車。
車子碰的一聲爆炸了。這爆炸引燃了汽油，老舊的廂型車就此翻了出去，接著就延燒到周遭的瓦斯瓶及有機溶劑，而一處接著一處連環爆出火苗。
「呃——啊……？」
恐怖的爆炸火焰跟聲響接二連三，作業員紛紛發出驚叫聲四虛逃竄。
情況亂成一團。達哉握著〈戴達拉〉操縱杆的手微微地顫抖了起來。
「這是怎樣……？」
施工工地瞬間就化成哀鴻遍野的地獄景象。僅僅一架as，就帶來如此結果。當達哉和對方閃著紅光的主感測器「對上眼」時，心中的某種東西當場斷了線。
「住……住手——！」
達哉狂吼著不知道是哀嚎還是尖叫的聲音，用力踏下〈戴達拉〉的踏板。
達哉的〈戴達拉〉拖著沉重的腳步衝向九六式改。但是就在要擒住時，達哉的ps就被打飛出去了。
「嘎啊！」
達哉眼前一片慘白。痛苦的聲音自肺中擠出。〈戴達拉〉的窗戶玻璃破裂四散，就這麽往地上摔倒。
是九六式改用步槍的槍托俐落地將〈戴達拉〉打倒在地。
「可……可惡！」
達哉憤恨不平。九六式改再用腳踩住仰倒在地的〈戴達拉〉。承受到與民用機器截然不同的力量及重量，〈戴達拉〉的機體根本毫無抵抗餘地。
〈戴達拉〉拚命地掙紮，想把眼前的九六式改給推開。但是，不管達哉再怎麽驅動手臂，多麽用力地踩踏踏板：巨大的as仍然是一動也不動。對方不發一語地睨視著拚命以小搏大的ps。
「a……as…？不合規矩……吧？」
巨大步槍的槍口對著駕駛座的達哉指來。雖然心中明白必須趕快逃，但達哉的手腳卻都像是麻痹了似地動也不動。
達哉微張著已經幹巴巴的嘴巴，隻是愣愣注意著眼前必然降臨的死亡情景。
「混……混帳！」
對於這句椎心蝕骨的罵聲，九六式改依然沒有任何回應。長大的步槍就像在嘲笑如此狼獄的達哉似地，微微晃動——
磅！
——一聲異音響起。一把從旁邊忽然飛出的巨大刀子砍斷了步槍的槍身。
「咦？」
達哉往刀子飛來的方向——國道的山邊一看，倒抽了一口氣。
就在受到重型機器開挖而地表外露的陡峭山崖上，正翩然站著俐落的身影。
這架在緊要時刻救了達截的機體，肯定是白天那個白人少女運送的外國as。
（該不會……）
as跟那位少女的身影，頓時在達哉心中交疊在一起。
「怎麽會……」
雅德莉娜在〈shadow〉的駕駛艙內激烈地喘息。
她在演習場摔落到山崖下之後，費盡千辛萬苦才從埋在身上的土石中脫身。接著就轉而追蹤失控的九六式改，最後總算在白天發生狀況的施工工地追上。
就在這時，她發現到民用ps受到攻擊，就立刻擲出訓練用的短刀——
（能夠抽離敵軍的步槍算是好運了。）
就算是沒有開鋒的訓練用短刀，以〈shadow〉的臂力擲出也仍有這般威力。
「嗚！」
就在稍微放心的時候，雅德莉娜的右腳開始劇烈疼痛。
受到九六式改開槍偷襲時，雅德莉娜的大腿被穿進駕駛艙內的子彈碎片刺穿。
as的操縱者，身體是穿著主控服固定在駕駛艙內。要處理傷勢，就必須先離開駕駛艙才行，但目前沒有那個餘力。
傷口到現在都還在流血，隻要稍微鬆懈，就可能會失去意識。
（不過，你別想跑。）
額頭上已滿是急汗。雅德莉娜緊盯著標的九六式改。
不知道操縱者到底發生了什麽問題，但那架九六式改已經徹底亂了套。
沒想到，他對老百姓居然都敢隨意開槍，這已經是恐怖分子——不，根本就是更低等的殺人魔了。
最慘的是無線電還故障，無法和本隊通聯。
（卡洛斯人在富士，附近的自衛隊部隊記得不是步兵就是工兵。）
現在能阻止那架as的隻有自己了。
「卡拉馬佐夫，解除限製。」
《警告。依據d.o.m.s.公司內規第九條第四項及第六項，以及第二十三條第二項，解除機體限製要——》
「這是緊急情況。現場操縱員判斷必須解除。」
《收到。最後確認，是否確定解除機體限製？》
「我說了要解除。」
《收到。解除限製。》
隨著ai複誦，〈shadow〉的機體開始微微顫動。hud（抬頭顯示器）上的數字迅速地變動，鈕反應爐的動力輸出立刻從一九〇〇kw上升到二二〇〇kw。
d.o.m.s.持有的〈shadow〉，文件上是寫外銷版m型，但其實機體內裝上了從地下管道收集而來的原廠零件，性能足以匹敵國內版的zy-99。
平常機體設有限製，以對外界掩飾實情。現在雅德莉娜解開了這個束縛。
「要上了……」
恢複第三世代as原本的性能後，〈shadow〉跳了起來。雅德莉娜兩腳準備應付著地的衝擊，積在右腳趾尖處的血令她不舒服，但她不予理會，壓低機身突擊九六式改。
〈shadow〉直直衝到九六式改的麵前，用肘部往駕駛艙頂去。十噸的鐵塊與鐵塊相撞的巨響在山林間回蕩。
接著就直接抓住身形踉蹌的九六式改手掌，再動作流暢地拐對方的腳。這是as式的近身格鬥術。
整架機體往後翻的九六式改，背後重重摔在地上。遭重壓而凹陷的柏油碎了開來，露出黑漆漆的地表。
（別想逃。）
雅德莉娜的〈shadow〉繼續動身壓製摔出去的敵機。猛烈抵抗的九六式改用右手揮向〈shadow〉的頭部。
裝設在手掌處的固定武裝重型機槍，在貼身距離發射。
「糟——」
衝擊。
手掌部位的機槍一樣也裝有實彈。
九六式改的機槍口徑是十二.七mm，具有可瞬間將人類化為肉醬的威力，但在as對戰時隻能算是玩具槍。可是——
《頭部中彈，第二感測器受損。》
打中了不該中的部位。其中一個感測器損毀，〈shadow〉隨之後仰。九六改從下方爬出後，即轉身逃走。
「慢著——」
雅德莉娜想要立刻追上去，但是因為受傷而衰弱的身心，經過如此短暫的戰鬥，已經到達極限了。
她的視線開始搖晃，手腳也使不上力。失去支撐的〈shadow〉無力地跪了下去，就再也沒有動作。
突然發生在眼前的as戰，也一樣地戛然而止。
「喂——振————哉！」
在朦朧的視線內出現晃動的人影，並且遠遠地傳來喊叫聲。
「喂！振作點，達哉！你沒事吧？」
發現是俊之叫喚的聲音，達哉猛地回過神來.
「啊，嗯……我沒事，老爸。」
輕輕搖頭之後，達哉便準備從動彈不得的〈戴達拉〉下來。
「咦？」
因為剛剛握得太過用力，現在左手放不開操縱杆了。
達哉將右手伸進主控臂空隙，將已經慘自到像白蠟燭的左手手指，一根一根從操縱杆上扒開。但由於右手也已經無力而微微顫抖，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但沒什麽進展。
「可……可惡！」
經過一番苦戰，達哉總算放開了操縱杆，從〈戴達拉〉的駕駛座爬出。他全身無力，感覺就好像在噩夢中浮遊一般。
周遭的狀況慘不忍睹。重型機器及車子等，幾乎所有的器材都遭到破壞，而殘骸則是完全阻塞在道路上。
不過幾十秒鍾，單單一架as出來擾亂一陣就變成如此慘狀。達哉深切地體認到as這種兵器的可怕。
「大家都沒事吧？」
「還不清楚。不過阪口那小子——」
俊之轉過身去，達哉也跟著看過去，倒抽了一口氣。
虛弱的阪口被安置在平鋪在地麵的藍色塑膠布上。他麵如土色，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源田等人則在身旁拚命地叫喚。
「我們把他從倒臥在地的〈戴達拉〉中拖了出來，不過……」
「這樣啊……可惡！」
達哉煩躁地伸腳去踢路上的小石子。
（那架as到底去了哪裏？要是就這麽衝進有人煙的地方，就不得了了。）
達哉望向九六式改離開的方向——忽然臉色發白。
「喂，怎麽了，達哉？」
「喂，老爸，那架發了瘋的as是往那邊去對吧？」
「嗯，是沒錯——！」
俊之往達哉指的方向看去，似乎也終於想到和達哉一樣的事，臉色一陣鐵青。
「那不是我們宿舍的方向嗎！」
要到達哉他們的民宿，開車差不多要十五分鍾。若是as說不定會更快。
而達哉的妹妹由加裏就在那個地方。
「可惡！」
而且在這樣的深山中，雖然是在國道上，但行動電話卻打不通。達哉邊咒罵邊拿出行動電話來看，果然沒有訊號。
「老爸，有可以開的車子嗎？」
聽到達哉著急的詢問，俊之搖了搖頭。
「怎麽會這樣……」
達哉伸手搗住了臉。腦袋裏一一浮現剛才發生的情景。肆無忌憚擾亂的自衛隊as、開火的步槍、四處逃竄的作業員——那情境卻換成了由加裏。
（怎麽辦才好？我都是千鈞一發之際有人出麵才得救……）
想到這裏，達哉忽然想起什麽而抬起頭來。
「那架as……」
他喃喃自語了一句，就立刻往〈shadow〉那裏衝去。
「怎麽了，達哉？」
達哉沒回應俊之的問話，攀住雙膝跪在地上的〈shadow〉機身後，就這麽爬了上去。他在〈shadow〉的背後死命地查看。
「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打開駕駛艙啊？」
他的眼光赫然停住。有個小蓋子上寫了不知是什麽的字。打開之後，裏麵有著給人感覺就是那個的紅色拉杆。
「這個嗎？」
達哉動手用力拉動拉杆。猜對了。駕駛艙的艙蓋隨著一陣機械運作聲而從內側開啟，朝著毫無防備的達哉頭頂撞下去。
「呃啊！」
達哉的身子在機身上失去平衡，但及時伸手攀在打開的艙蓋上，就這麽勉強撐住了身體，沒有摔到地上。
「這點小狀況……撂不倒我。」
達哉撫摸著疼痛的頭，往駕駛艙內窺看。當他看到癱軟在內的操縱者時，登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沒想到真的是……」
低頭看著白天那給人不友善態度的少女——亦即雅德莉娜，達哉喃喃自語的口氣莫名帶了點苦澀。
『喂，醒醒啊！』
達哉一邊用英語呼喚，同時從駕駛艙的空隙處伸手抱住雅德莉娜的兩邊腋下，把她那結實修長的身子往外拉出。看到少女的全身後，達哉感到一陣驚訝。
雅德莉娜的右大腿上刺著一塊大大的金屬片。傷口不斷流著鮮血，將白色的操縱服染成了一片紅色。
『嗚……嗯——』
少女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從口中傳出痛苦的聲息。達哉輕輕搖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才緩緩地張開眼睛。
『你還好吧！』
『這裏……是？』
渙散無神的灰色眼珠，重現出理性神色。
『敵機呢——嗚！』
想要起身的雅德莉娜又痛苦地縮了起來。
『別勉強了！你受了重傷呀！』
『我……太大意……了。敵機——在哪裏？』
『呃，喔——那架機體順著國道往南去了。』
『這樣……嗎？』
在受到眼前景象震撼的達哉麵前，雅德莉娜斷斷續續地說著。
『我……要去追……他。你……下去。』
『你的傷勢這麽重耶？太亂來了！』
『亂來……也得去。』
抖動著肩膀，不停發出沉重喘息的雅德莉娜，那白皙的麵容已經完全失去紅潤感，臉色就像是蠟人一樣。
『現在……可以阻止他的……隻有我了。』
『那——』
屏息的達哉——
『那就由我來。』
脫口說出了關鍵的一句話。
『我來開這玩意兒去阻止那架自衛隊的as!』
『你……辦不到。』
『不管是民用還是軍用，操作法基本上都一樣吧！我妹妹會受到牽連啊，我怎麽能放任不管！』
聽到達哉這麽說，雅德莉娜微微動了一下她細長的眉毛。
『你說……妹妹嗎？』
『嗯，她就住在那家夥逃竄方向上的民宿。』
『這樣啊……』
雅德莉娜輕輕閉起眼睛。
雅德莉娜低聲喃喃說著達哉聽不懂的話語之後，睜闊了眼睛。她逕自將手伸到駕駛艙中，用發顫的指頭碰觸了幾個按鈕跟開關。
螢幕開始閃爍，英文字母排列的文字串不斷顯示出來。
微微點頭的雅德莉娜繼而抬頭望向達哉。
『這樣子，你遵照卡拉馬佐夫——ai的指示就可以操縱了。要按這個語音輸入按鈕，以口頭方式下達命令。』
『——？這也就是說——』
一道銳利視線從正麵刺向達哉。她眼中深藏的強烈意誌，讓達哉不覺為之一震。
『萬不得已，這架〈shadow〉就交給你了。』
『真的可以嗎？』
達哉緊張得吞了一口口水。
『還有……最後……一件事——』
雅德莉娜的話語漸漸變弱而不成句子。
『同步動作——增幅度——設定……』
說明到一半就沒下文，讓達哉感到著急。
『喂！到底是什麽事啊！』
大聲呼喚也沒有回願。看來是又昏了過去。
「達哉，你在磨蹭個什麽勁啊！」
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發生什麽事而不耐煩的俊之也攀上了機體。
「沒辦法了。老爸，她就拜托你了。」
「呃，喔？她不是白天那個小妞嗎？」
俊之從達哉手中接過了雅德莉娜癱軟的身軀，睜大了眼睛搞不清楚狀況。達哉便乘機滑進〈shadow〉的駕駛艙內。
「看來……隻得硬上了。」
as的駕駛艙中，有著整個包住操縱者身體的構造。達哉以半彎著腰的姿勢，將手腳穿進孔中。
「喂，達哉，你在幹什——」
終於察覺達哉作為的俊之大聲責問，但為時已晚。
機體發出了低沉震動後，達哉頭上的艙蓋關了起來，同時身體也被緩緩地包住，固定在駕駛艙內。
《駕駛艙關閉，主控服調整完畢。機體將重新啟動。請確認。》
「喔？」
突然有生硬的英語合成語音發出，達哉嚇了一跳，但立刻想起雅德莉娜的話。
「原……原來如此，這就是那個ai啊。好……好—」
達哉吐出舌頭，濕潤了一下發幹的嘴唇。按下雅德莉娜教的那顆語音輸入按鈕後，尖聲下達命令。
「確……確認。」
《收到。》
麵前的螢幕開始快速閃動，接著就以全彩顯示出外界的景色。
目前〈shadow〉是蹲姿，所以呈現的是從數公尺高的位置往地上看的樣子。
達哉轉頭往旁邊一看，剛好和出現在畫麵上氣得滿臉通紅的俊之四目相交。
「好……好，上吧！」
達哉小心地操作右手，這時〈shadow〉顯示在螢幕上的右手也做出相同動作。
大概是因為〈shadow〉突然活動而嚇到，抱著雅德莉娜的俊之急忙溜下機體。
「看來操縱方式果然和〈戴達拉〉沒什麽兩樣。那就走吧！」
達哉自個兒點點頭，隨後手腳便用起力來。〈shadow〉正確地感測到達哉的動作之後，就站了起來。
「唔……唔喔！」
駕駛艙內重重地晃了一下，達哉整個人跟著緩緩地往上。這般奇妙的感覺，是達哉從未感受到的。
（不要急，慢慢地，小心地——）
自言自語的達哉，專心一意地維持機身的平衡。螢幕上的景色迅速地變動，映出了藍天及青山。
八公尺十噸的龐大身軀就此佇立在大地上。
「接著是行走方式了。是這樣嗎？」
達哉小心地將右腳往前伸，〈shadow〉的機身就晃了一下，踏出了第一步。
再一步，然後再一步，就這樣持續一步一步穩穩地走著。就如同原本的猜測，操縱的基本方式跟開習慣的ps沒什麽兩樣。
「好。」
準備出發追九六式改——在這之前，達哉又望向螢幕上的人影。俊之他們正呆呆地抬頭看著〈shadow〉。
「聽得到嗎，老爸？」
達哉按下憑直覺找到的擴音器按鈕而發話，機身便發出意外大聲的聲音。看來外部的聲音也是用麥克風收音。
『喔……喔？達哉，你在幹什麽？』
「我現在要用這玩意兒去救由加裏。」
『混帳，這樣太亂來了——』
達哉不想再回答什麽，就操縱〈shadow〉一轉身跑了出去。
〈shadow〉就像是疾風般奔馳在山林聞的圃道上。
「這……這速度不合規矩吧！」
麵對急速奔流而過的風景，達哉為之驚歎地叫了出來。機內顯示的速度已經超過了時速一百公裏。
〈shadow〉以就連跑山路的車手都會嚇到的速度，飛奔過彎彎曲曲的道路。
（要趕上啊～～～～）
焦慮、憤怒……在心中翻滾沸騰的情感正驅策著達哉。
真的來得及嗎？
就算來得及，打得贏職業的as操縱者嗎？
不安的心情一湧而上，達哉整個人頓時沉重了起來。
「唔喔！」
突然有輛大型卡車從轉角處衝出。由於是個頗急的彎道，對方已經轉到有點超出車道了。雙方部處在沒有辦法停下來的狀態。
《接近警報。十二點鍾——》
「太遲啦！」
達哉幾乎是靠脊椎反射，兩腳用力往下踏。〈shadow〉便猛烈重現了此動作。
腳底下爆炸了——〈shadow〉跳上空中的氣勢，強到讓達哉有如此錯覺。
「唔——唔喔喔喔——！」
達哉差一點就要失去意識。〈shadow〉的機身在瞬間就跳上了數十公尺的高度。剛剛躍過的卡車已經被遠遠地拋在底下。
「跳……跳過去了！」
達哉才開口，又受到引力拉扯而下墜。機身離地表的距離越來越近。
「————！」
就在達哉咬牙發出無聲的驚叫後，機身著地。腳底下的柏油被踩得碎裂四散，機身各處噴出了衝擊吸收劑。
但往下掉的力道讓機身停不下來，就這麽喀啦喀啦地刮開柏油路往前滑行。
「轉——轉轉轉……轉彎！！」
在劇烈晃動的駕駛艙內，達哉驚聲大叫。他整個人處在就連最新的衝擊吸收係統，都沒辦法完全緩衝的晃動中，但是仍可清楚地看見前方就是深穀。
身勢已經完全無法控製的〈shadow〉就要摔下山崖——但就在前一刻，總算往左邊一轉。遭到這一轉猛烈踢飛的車道護欄就這麽飛上空中，轉呀轉的消失在穀底。
「這……這就是as嗎？」
達哉為之驚歎。嚇得滿身的汗讓他感到一陣不舒服。他做了幾次深呼吸，讓撲通撲通跳得像是警鈴似的心髒緩和下來。
「她開的居然是這種怪物——」
達哉在又開始加速奔跑的〈shadow〉駕駛艙內，如此小聲地嘀咕著。目標所在的民宿已經就快到了。
「跑掉了。真的給我跑掉了，這個笨兒子。」
市之瀨建設的施工工地。留在原地的俊之不知所措地嘀咕道。在他搖了搖頭，像是要把什麽給拋掉之後，轉頭望向源田。
「傷患的情況怎麽樣，老源？」
「很慘啊。阪口他人還沒清醒，很多人也都受傷了。現在不但沒藥沒繃帶，也聯絡不上救護車。」
「啊～可惡！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就乖乖去上急救講習了！」
俊之亂搔著頭發，低下頭望向平躺在塑膠布上的少女。到底受了什麽樣的傷，平常人根本看不出來。
「我說老源，止血點是哪裏啊？」
「不好意思，我也不記得。」
「這……這樣嗎？總之先綁在骨盆下麵的位置上吧。」
俊之拿起工作用的繩索蹲了下去。這時源田拍了拍他的肩膀。
「社……社長，你看——」
「怎麽了……喔～～！」
俊之麵露喜色站了起來。
強風從上空吹來，並發出轟轟巨響。一架直升機正準備往下降落。
「喂～這裏～！」
俊之猛揮著手大叫。在直升機的機身上，印著鮮紅的日本太陽旗紅點。
6
敷浪莊是間家庭式經營的小小民宿。
由加裏正浸泡在民宿後方那小巧的露天溫泉中，緩緩地舒展著全身。
「好舒服……」
因為沒有其他客人，市之瀨建設算是包下了整間民宿。
收完洗好的衣物，打掃完房間後，由加裏已盡情享受差不多一個鍾頭的溫泉。
這間民宿是麵向峽穀而建，從這露天溫泉往外眺望的景色可說相當壯觀。河川的河道剛好在民宿下方形成瀑布，深深的瀑布池成了天然的遊泳池。喜歡運動的由加裏一天都會去遊個好幾次。
由加裏茫茫然地望著夏日的天空。雖然太陽還沒下山，但已經差不多要五點了。爸爸跟哥哥他們應該要回來了。
「晚上要煮什麽好呢？」
由加裏大大舒展了身子後，白嫩肌膚上的水珠滑了下去，順著頸子到肩膀畫出圓滑的線條落進水中。她那小而美的胸脯也跟著微微晃了一下。這時庭院方向傳來一聲驚鹿的響聲。（注：驚鹿是日本庭園造景中用以發出聲響，驅除鳥獸的裝置）
「嗯！也該起來了吧：」
就在由加裏依依不舍地喃喃自語時——
「由……由由由……由加裏妹妹！」
「呀！」
聲音跟腳步聲突然從庭園外麵傳來。於是由加裏嚇得縮回池子隻露出一顆頭，以掩藏赤裸的身體。
跌跌撞撞衝進來的，是個身材微胖的中年女子。
「老……老板娘，是怎麽了？」
看到為人親切，又有點愛管閑事的民宿老板娘頭一遭露出慌張的態庋，由加裏疑惑地略略偏著頭問道。
「機……機器人——機器人跑出來了！」
「機器人？」
聽到這個意外的名詞，由加裏眉頭皺了一下。
「難道是我爸爸還是哥哥做了什麽嗎？」
對由加裏來說，提到機器人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家公司用的〈戴達拉〉。
但是老板娘猛搖著頭，遞出了浴巾。
「由加裏妹妹，纏上這個快點逃。」
「咦？是怎麽回事？」
「別管了，快！機器人要來了！」
就在這時候，地麵震的一聲晃了一下。
「這……個——該不會是地震？」
由加裏驚聲叫了出來。周遭這時突然暗了下來。
「這……這是怎麽了？」
「由加裏妹妹，你後麵——！」
聽到老板娘的話，由加裏回頭一看——頓時整個人僵住。
老板娘口中的機器人，踩爛了隔開圃道與民宿的竹籬現身。其背後就要下山的太陽，照射出一條巨大的黑色身影。
「機……機器人？」
由加裏整個人坐倒在地上。
雖然心裏麵急著想要趕快逃走，但手腳卻一點部不聽使喚，已經完全癱軟了。
「般……般若波羅蜜多——」
在旁邊緊抱著頭的民宿老板娘，隻是不斷地念著般若心經。
「不……不要……」
「機器人」不發一語地低頭凝望著由加裏。那無機質的單眼式攝影鏡頭，正閃爍著嗜虐的色彩。
「不要～！救命啊，哥哥！」
由加裏用盡所有力氣大聲地悲呼。
下一刻，「機器人」巨大的身軀就——飛了出去。
「咦？」
一聲鋼鐵跟鋼鐵互相碰撞的聲響。從旁邊突然出現的另一架「機器人」，一腳將一開始的「機器人」給踢開。
『由加裏！』
一連串驚愕的現象讓腦袋已經短路的由加裏，突然眼睛圓睜。
剛才的聲音，和那個由加裏比任何人都還要了解的人講話的聲音一模一樣。難道，那架新出現的「機器人」的駕駛者就是——
「哥……哥哥？」
『快點逃，由加裏！』
回過頭來的as，用哥哥的聲音喊出了一句話。
總算站了起來的由加裏，讓民宿老板娘搭在自己的肩上。她還來不及纏上浴巾，就趕緊兩個人一起跌跌撞撞地朝向民宿後方的高台走去。
「總算是趕上了。」
達哉從〈shadow〉的螢幕確認兩人狀況後，才鬆了憋在胸口已久的一口氣。
接著達哉的〈shadow〉，再次轉向剛剛那架被踢進民宿一角的九六式改。
（別站起來……別再站起來了啊。）
達哉拚命祈禱，但狀況卻立刻背離他的願望。九六式改緩緩從瓦礫堆中起身。
「想……想來就放馬過來吧！」
達哉虛張聲勢，卻也不禁緊張地吞了一口口水。
外觀矮胖的九六式改，以不符外表印象的敏捷動作伸出雙手朝向〈shadow〉。
《瞄準警報。》
「咦？」
就在達哉不知所措地叫了一聲時，螢幕閃出一陣強烈的閃光。九六式改發射了兩手臂上的機槍。
「呃……哇！」
依循哀叫著的達哉的動作，半蹲的〈shadow〉就像趕蒼蠅似地猛揮著手。
這樣的動作當然不可能防得了子彈。於是子彈接連命中〈shadow〉，並在傳出清脆的響聲同時被裝甲彈開。
《輕微損傷。不妨礙繼續戰鬥。》
如同卡拉馬佐夫的報告，機身幾乎未受損。不過以重心偏移的姿勢後退的〈shadow〉，卻也直直地往後倒了下去。
「咦？呃？哇～？」
〈shadow〉難看地仰倒下去，而墊在底下的露天溫泉則是被壓碎得體無完膚。
「好痛啊。可惡！開槍不合規矩吧！」
達哉搖著頭咒罵。這時候，ai的合成語音再度發出警報。
《接近警報。》
「咦——這……唔喔～～～～？」
九六式改不知何時已近在眼前，低頭看著〈shadow〉並用機槍的槍口抵著。
「危險！」
反應險些來不及。〈shadow〉在地麵上打滾，避開了近身距離的火炮。
〈shadow〉在與對方拉開距離時壓垮了更衣室，但總算是站了起來。
「好好好好——好，重新來過吧！」
嘴上雖然逞強，但達哉的臉色已經鐵青。
一架中型的多用途直升機飛過了黃昏的天空。
「就是前麵這間吧，市之漱先生！你說的那間民宿！」
坐在後方座位的下村一佐大聲說話，以免聲音被巨大的聲響跟振動給蓋過。
「嗯，沒錯！」
俊之也輸人不輸陣地吼了回去。悄悄地嘖了一聲的下村，隨後再次轉頭望向躺在地板上的雅德莉娜。
『真是的，沒想到她居然把as借給路上遇到的老百姓。你們的員工訓練到底是怎麽教的啊？』
『——唔……』
自己在營帳中說的話被拿來用，巴克斯特就像是啞巴吃黃蓮般苦著臉不說話。
這時候，先前接受伯特蘭處理傷勢的雅德莉娜微微張開了口說話。雖然虛弱又小聲，但聲音卻意外地清楚。
『但是colonel，在大祖國戰爭（w.w.2）那時候，也是發生過隻開過拖拉機的士兵都去開戰車作戰的事……』
『這裏是日本，現在是太平盛世——！』
下村不自覺大聲回話，但突然閉上了嘴巴。他想起剛剛看到的情景。
在一片混亂的營帳內，下村一佐召集了當下能召集到的人之後，就要用這架直升機直接飛往市之瀨建設的施工工地。而巴克斯特跟伯特蘭也提議同行。
看到現場慘狀後的他吃驚到無法說話，但仍立刻開始救援行動。可能是有多帶一些醫護科救護班人員而收到了效果，傷患雖多，但沒有人死亡。勉強避開了最壞的情況。
但是在那攫聽到的事情經過，卻是遠遠超出了下村一行人的想像。
「犬子駕著那架as，追著自衛隊的as去了。」
一開始還以為是在開玩笑，但接受了伯特蘭妥當的緊急處理後恢複意識的雅德莉娜，也說出了一樣的話。
下村迅速下了判斷。
「民宿，敷浪莊。一帶相當可能發生as對戰的情況。」
下村在營帳如此宣布之後，就留下大半人員協助施工工地的救援行動，再趕緊搭直升機前往民宿。d.o.m.s.的成員跟俊之也都跟著過去。
「看到了！」
聽到直升機駕駛員報告後，下村等人就從後座的窗戶往外望去。
『我們公司的〈shadow〉確實是在和那架九六式改交手，這——』
『嗯。』
巴克斯塔低低應了一聲。他們看到的是根本想都想像不到的奇特情景。
第三世代as〈shadow〉對上了第二世代的九六式改，正在拚命地閃躲。
「就是那架！達哉就是駕駛那架！」
俊之興奮地大聲說話。
「我說，麻煩你們幫幫犬子吧，拜托了。」
「請您冷靜，市之瀨先生。這架直升機沒有武裝，輕易接近那架as很危險。倒不如先去救那邊的人吧。」
下村托住了低下頭請托的俊之，伸手指向民宿後方的高台。那裏有兩個似乎是來不及逃跑的女子，正依偎在一起。
一個是微胖的中年女子，一個是年紀尚輕的少女。那位少女的模樣還是淒慘到沒穿衣服，隻纏條沾滿泥水的浴巾而已。
「由加裏！還有民宿的老板娘啊。她們都沒事。」
一放下心來，俊之就整個人癱坐下去。
「去救那兩個人。將直升機靠過去。」
就在下村下達命令時，九六式改的機槍也幾乎同時開了火。火線明顯是向著這邊，直升機趕緊往上爬升。
「不行！沒辦法再接近了!」
「可惡！」
下村咒罵了一句。另一方麵，巴克斯特和伯特蘭正默默地檢查繩索跟裝備。
『先準備一下，以期隨時可以下去。』
『麻煩了。』
〈shadow〉狹小的駕駛艙內傳出了激烈的喘息聲。
達哉眼睛眨也不敢眨，就像狗一樣伸出舌頭猛盯著螢幕上顯示的九六式改。
他已經連虛張聲勢的力氣都沒有了。
《七點鍾方向有直升機接近。是隸屬陸上自衛隊的機體。》
「……直升機？」
喃喃自語的達哉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
「難……難道是有援軍來了？」
《不是，已往座標06e-32c轉進。畫麵放大。》
卡拉馬佐夫無情地告知。螢幕的一角顯示出直升機的身影。看來是想要降落在民宿後方的高台上。
就在這時候，九六式改再次開槍。直升機就往天空爬升以避開火線。
「到底是在幹什麽？難道——」
達哉又再次仔細查看螢幕上的影像。高台上有著小小的人影，其中一個人看起來就是妹妹由加裏。
「還沒逃出去嗎？那……」
達哉吞了一口口水。
要讓那架直升機救到由加裏她們，就必須擊破眼前的as才行。當下辦得到這點的，就隻有達哉跟〈shadow〉而已。
（隻有上了。可是要怎麽做才好呢？）
畢竟這架〈shadow〉沒有任何武裝。剛才雅德莉娜是以格鬥方式差點控製住敵機，但達哉沒有這樣的技術。
有沒有辦法呢？專注觀察著九六式改的達哉，腦袋裏閃過極細微的迥異感。
「那是——」
九六式改的胸部裝甲有部分往內凹，周邊則已擠裂開來。這樣的扭曲現象一直延展到頭頸處的駕駛艙蓋。
雅德莉娜的肘擊跟達哉的踢擊——應該是受到這兩次〈shadow〉的打擊而造成的結果吧。雖然離機體的致命傷還差了一大段距離，但已確實受到創傷。
「慢著。」
九六式的創傷——
周遭的地形——
然後達哉自己的經驗——
這些全部連在一起，導出一個結論。
雖然危險，但非賭不可。下定決心的達哉按下了語音輸入按鈕。
「卡拉馬佐夫，將動力產生器的動力輸出全開。要決勝負了。」
《收到。gpl由戰鬥級更改為最大值。》
「好！」
回應ai的報告後，達哉兩腳使勁地踏了下去，從正麵突擊九六式改。
「咕！」
敵機以機槍迎擊。達哉拚命壓抑著想要逃開的情緒，交錯〈shadow〉的兩手，並往前衝撞過去。
子彈發出清脆的聲音彈了開來，但〈shadow〉的裝甲仍然充分抵擋得住。
（可行！就這樣纏住的話——）
達哉咬緊牙關。眼前的九六式改彷佛露出了笑容——讓達哉的背脊猛然發冷。
「糟了！」
達哉立刻反射地左腳使力一踏想要閃避，但他的反應已經晚了一步。
將手往背後伸的九六式改，從腰部的武器掛架拿出了短刀狀的武器。
《偵測到對戰車短劍。》
幾乎跟卡拉馬佐夫的警告同一時間，九六式改以敏捷的動作丟出手上的短劍。
這一丟是將目標誘到近身距離後，絕不虛發的一擊斃命的招數。徹底上了當的達哉跟〈shadow〉已無法避開。
「唔……唔喔喔喔喔！」
前所未有的最重衝擊力撼動了〈shadow〉。
對方所丟出的對戰車短劍射中了〈shadow〉的左膝。下一刻，封裝在刀身內的炸藥爆發了開來。
〈shadow〉左腳被炸得支離破碎飛了出去，濃黑的機油就像鮮血般灑落一地。
失去了一條腿而搖搖晃晃的〈shadow〉，巨大身軀就這麽——險些倒在地上。
「我還可以……我還可以——！」
達哉大聲吼叫。
護目鏡已經撞到裂開，被割到而割出一條傷口的額頭流下鮮血，將右半邊的臉給染成了紅色。但是因為腎上腺素已經充滿全身上下，達哉完全不覺得痛。
達哉扭動全身，拚命地控製著重心不穩的機身，接著兩手撐在地上，總算是勉強支撐住了〈shadow〉。
然後就這麽用著像是青蛙般的姿勢棋起機身。兩手、右腳，還有背脊——達哉使盡〈shadow〉全身的肌組件動力輸出能量，一口氣爆發出來。
「喔喔喔喔喔喔！」
達哉用盡機身全部動力輸出能量，爆炸似地向前跳躍。於是〈shadow〉就這麽纏上了九六式改。
兩架as糾纏在一起，一起翻倒在瀑布池的邊邊。這一倒把下麵小小的圍籬給壓扁，一起摔到陡峭的坡麵上。
水池接連激起兩道水柱。不管是〈shadow〉還是九六式改，都撲通撲通地浸在深深的瀑布池裏。
「就是現在！靠過去！」
「收到！」
直升機駕駛員遵照下村命令，使力動起握著操縱杆的手。
滯留在高台正上方空中的直升機打開了側邊的門，並放下兩條繩索。然後巴克斯特跟伯特蘭就順著繩索往下滑。
『真是亂來。』
巴克斯堡壘高望著兩架在瀑布池糾纏在一起的as，為之感歎。
騎在上麵的〈shadow〉想要順勢壓製住九六式改。但是九六式改也死命掙紮，想要把〈shadow〉給推開。
河麵掀起一陣陣巨大的波浪，不時激起像是噴泉般的水花。流出的機油則是染黑了清澈的河水。
受到九六式改激烈的抵抗，〈shadow〉差點就要被整個扳倒。雖然說是第二世代，但九六式改的肌組件是最新款式，若又顧及同時還采用了油壓驅動，單純論臂力的話，是足以匹敵第三世代的as。
已然失去一條腿，重心不穩的〈shadow〉，目前沒有能力徹底壓製對方。
（那不叫有勇，是無謀——不，是叫愚蠢。）
巴克斯特心中一邊咒罵，一邊滑下高台。
「我們來救你們了，還請寬心。」
巴克斯特用生硬的日語如此說道後，淚眼汪汪的少女過去拉住了他。
「我……我哥哥……我哥哥……他——」
少女悲痛啜泣的聲音，刺痛了巴克斯特的心。而就在他為少女嬌小的身軀穿上裝備的那時候——
『道格，你看！』
『怎麽了，伯特？』
伯特蘭的視線望向瀑市池那邊，巴克斯特持續手上的工作而跟著望了過去，頓時不禁睜大了眼睛。
九六式改的抵抗明顯變弱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不知——不，難道是……』
「成功了，我成功了——」
緊盯著螢幕，發現到那現象的達哉，奄奄一息地反覆歡呼。
他發現從虛弱掙紮的九六式改胸部，冒出了無數氣泡。
「就這樣給我溺死吧～～！」
達哉以前駕駛〈戴達拉〉的時候，因為跌進河川深處而差點溺死。所以他相當清楚，泡水的as駕駛艙將會像是個鐵棺材一樣。
垂死掙紮的九六式改最後終於停下了動作。高高舉起的右手失去了力氣，而後靜靜地沉下河底。
這架到處肆虐破壞的失控as，單眼的紅光也跟著消失。
「知道厲害了吧，混帳東西！」
「爸爸！」
「由加裏！」
直升機後座傳出了父女的聲音。
俊之緊緊抱住了在驚惶失措時讓人救了上來，身體半裸的女兒，並脫下工作服的上衣蓋在她的肩上。
「你……你沒事吧？這件衣服有點髒髒臭臭的，先忍一下。」
「嗯……嗯——我沒事——不過，好可怕喔。」
或許是一下子從緊張的情緒鬆懈，由加裏在父親懷中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抬起了上半身的雅德莉娜直直看著這兩個人。雖然一樣是麵無表情，但卻給人一種莫名溫柔的感覺。
（妹妹……啊。）
雅德莉娜低喃自語，那聲音小到隻有本人才聽得到。
『真令人驚訝啊。那個外行人居然贏了。』
『一隻腳還做得出那樣的行動，了不起。』
一旁的巴克斯特睜大了原本就渾圓的大眼睛，訝異地喃喃說道。而伯特蘭也稀奇地讚美了一句。
『真搞不懂，他那平衡感到底是怎麽來的。』
地麵處，單腳的〈shadow〉正在死命地將九六式改從瀑布池中拖出來。而其周遭則已經有終於到達的自衛隊部隊分布開來。
下村一佐正用著無線電與下方部隊通聯。
悄悄聽著無線電談話內容的伯特蘭，略略點了一下頭。
『看來九六式改的操縱者性命是保住了。不管是那架機體的，還是在演習場被擊破的那兩架的。』
『是嗎？也就是說，雖然發生了這麽大的狀況，但也沒有人死亡。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喔……』
巴克斯特上衣內袋的行動電話，突然發出來電鈴聲。
『誰打來的？』
『社長。』
巴克斯特按下通話鈕，與對方談了一些話，並漸漸皺起了他那粗粗的眉毛。
『我了解了，再見。』
結束通話的巴克斯特歎了一聲勝過千言萬語的氣。
『社長說會坐明天的飛機來日本。叫我們要先做好準備。』
『準備？什麽的？』
『社長好像很想看看那位英雄。真是會找人麻煩……』
7
當達哉走出警察局的玄關時，午後的天空仍舊是晴朗到會讓人受不了。
「真是辛苦您了……是嗎……」
達哉連嘀咕的聲音都是無精打采。從那次大鬧之後的三天內，還得不斷地在自衛隊營區跟警察局兩邊來回奔波，搞得達哉都要累癱了。
「可惡，我們可是被害者呀。」
雖說如此，自己也知道幹下了多嚴重的事。即使好不容易撇清了關係，沒有受到什麽懲罰，但心裏麵還是七上八下。
所有公司員工都在忙著「事故」的善後工作，沒有人來接達哉。達哉拿著寫有臨時安置所位置的便條紙，歎了一口氣。
「公司的人好歹是都平安了……」
一想到公司的事，心情就降到了穀底。市之瀨建設遭受到相當大的損失。
『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來補償貴公司，但在查明事情真相之前，我們必須謹慎小心才行。所以——』
一想到那個講到錢，就開始毫不掩飾地說出瞹昧話語的自衛官的樣子，達哉就不禁兀自呻吟了起來。
「那個叫下村的大叔該不會就耍賴不給錢吧——嗯？」
達哉看到前麵出現了相識的身影。
在風中舞動的馬尾、灰色眼眸，以及高挑纖細的身材。雅德莉娜正在等達哉。
「你受的傷沒事了嗎？」
「嗯。我想找你一下，跟我來吧。」
仍舊一身輕便褲裝的雅德莉娜，依然用那冷淡的態度直接切入主題。之前的傷勢似乎不那麽重，就隻有腳稍微跛跛的而已。
「我可是托了某人的福，忙得七葷八素的咧，可沒有閑工夫在路上耽擱。」
「本公司社長說想要見見你。」
「見我？搞軍事的老大找我幹什麽？」
「哎呀，您這什麽話啊。」
突然有第三個人的聲音從中插入，聽起來是沙啞的女性聲音。隨即向聲音方向望去的達哉頓時張大了嘴。
從停在路邊的計程車後座，下來一個令人驚豔的東方美女。
她有一頭美豔的黑色短發，並戴著雷朋的太陽眼鏡。抹上明豔口紅的嘴唇，露出個性強悍的淺笑。
她身上所穿著的樸素深灰色套裝，雖然遮掩了姣好豐滿的肢體，但成熟的女性魅力仍然一覽無遺。
（天哪，這正是我超喜歡的類型啊。）
女子走向啞口無言的達哉，用兩根指頭夾著名片遞出。動作既俐落又有架勢。
「小弟，你叫作市之瀨達哉吧？這是我的名片。」
達哉的眼光轉向手上拿的名片，用英文印上的內容。
「您是d.o.m.s.社長——梅莉莎·毛？」
這位美女是pmc的社長？叫作毛的社長對著一臉驚訝的達哉輕輕點頭。
「是的。她——莉娜聽說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呢。」
「啊，沒有，算是順水推舟罷了，請不用太過在意.」
達哉的態度跟剛才一百八十度改變，頻頻對著毛點頭鞠躬。臉上的表情已經堆成神魂顛倒的樣子。
（我從來沒看過這樣的美女啊。身材又出眾。年紀已經過三十了嗎？不，感覺應該更年輕——）
達哉不自覺地差點要吞了口口水，於是趕緊忍住。
「市之瀨小弟，我們站著講也不太方便，要不要上那輛車呢？我送你過去。」
「樂……樂意之至！」
達哉用力握緊了拳頭。
再見了，凱特老師，我要為第四次的初戀而活——
「態度和跟我講話的時候差真多。」
雅德莉娜在旁嘀咕了一句。
達哉順著毛的勸誘而坐上了計程車的後座。毛坐在旁邊，雅德莉娜是坐在副駕駛座，三人各自就座。
告訴司機目的地之後，計程車便悄然上路。
「那麽，不好意思，我們就開始談正事吧。」
一陣子後，毛便露出惡作劇般的微笑。那香甜的體味不斷刺激達哉的嗅覺。
「市之瀨小弟，我們想延攬你進我們公司。」
「——啊？」
達哉花了十秒左右的時間去理解話中的意思。
「我們看過了你的資料。雖然說機體性能是占了絕對優勢，但像你這樣完完全全的外行人可以贏過職業操縱兵，可是相當不得了。」
「那隻是……運氣好而已。」
「打法確實是不足以讚賞，可是那很獨特呢。」
「…………」
達哉頓時默不出聲：心裏麵隱隱作痛。
他第一次領教到as無比的威力，而那時自己激昂地親手使出了這般威力。
不過，安靜片刻後說出口的，卻是完全相反的講法。
「……我隻是個土木師傅的兒子。」
毛不發一語，促使達哉繼續講下去。
「那時候隻是因為妹妹可能會受到牽連，才不顧一切地動手罷了。我不想再遇上那麽恐怖的事，而且我也更不可能加入軍隊去殺人。」
「我們雖然是pmc，但專業是擔任教官、訓練別人喔。範圍大到操縱as擔任假想敵，小到指導善良市民學習如何開槍跟防身術。基本上是不會發生像這次一樣，不得不參加實戰的情況。」
「就算這樣——」
達哉遝是搖搖頭，這時毛拿出一張紙在他的麵前晃了晃。
「那……這個你看如何？」
那是一張支票。上麵寫的金額讓達哉睜大了眼睛。
「這是……？」
「簽約金。你父親的公司經營得很慘澹吧？」
支票在眼前左搖右晃。達哉咕嚕一聲吞了一口口水。
「公司的損害就算獲得賠償，那也是很久之後的事，暫時會沒辦法工作對吧？這樣狀況不是有點糟糕嗎？」
達哉的腦袋裏閃過一連串的畫麵。
——晚上的市之瀨建設。
——達哉父子三人為避人耳目，乘著黑夜潛逃。
——突然有道聚光燈照在三人身上。
——「真傷腦筋啊，居然會搞連夜潛逃這檔事。」
——現身的是帶著一批黑衣人的銀行行員神田。
——「既然如此，我們就要沒收保險理賠了。」
——黑衣人的魔掌一步步逼近僵在原地的一家三口。
——「對了對了，我們會幫你們家小妹找個工作。」
——「達哉！」「哥哥！」
——悲慘的呼喊在黑暗中回蕩。
「喔——不可以————！」
自己的幻想，讓達哉不自覺地放聲叫了出來。這讓一直默默不語的雅德莉娜，也回過頭來看向後座。
皺了一下眉頭的毛，頓了頓之後又繼續說道：
「有這些錢的話，我想應該可以暫時喘口氣吧，不是嗎？」
（確……確實是。）
望眼欲穿的達哉將手仲向支票。但就在指尖摸到支票的瞬間，毛立刻抽手。
「話說回來，要你一下子就答應，也實在太為難你了。怎樣，這個暑假就來美國這邊看看如何？」
「咦？」
「就算進了公司，也不可能馬上就叫你工作。既然你必須接受一些訓練，那就當作進公司前的體驗，來接受訓練怎麽檬？之後要怎樣就剄時候再考慮。」
「如……如果是這樣子的話……」
達哉點了點頭。支票上寫的金額是有這樣的吸引力。
（有那些錢的話，就可以先撐下來了。）
毛像是看穿了達哉的心情，拍了拍他的盾膀。
「那就說定了。詳情我們到時候會通知你。你有護照嗎？」
「去年教育旅行的時候有辦過。」
「那就沒有問題了。莉娜，你就當他的教官吧。兼作痊愈後的複健。」
「是。」
一直默默不語的雅德莉娜點頭回應了毛的指示。
正好就在這時候，計程車停在老舊又不大的民宿前。達哉看了看便條紙，這裏正是上頭所寫的地點。
「那我就先告辭了。」
「等等，我最後還有個問題。」
毛叫住走出計程車的達哉，並拿下臉上的太陽眼鏡。她現出的紫色眼珠，帶著十分真誠的眼神。
「你對於駕駛的那架〈shadow〉，覺得如何？」
「啊？」
「所以說，我是在問你對那架機體的感想。有生以來第一次駕駛的as，你對它抱持著什麽感想？」
「這——」
心中再次痛了起來。但是這次再也無法藏住自己的心情。
即使隻是一下子，即使是借來的，但那個時候，那架〈shadow〉確實是他的搭檔。達哉無法對自己這份心情說謊。
「……再好也不過。」
「這樣啊。」
毛最後露出了像貓一般的笑容。
平常日的國際機場。要出發到國外的人、從國外來的人、接機的、送機的——許許多多的人在這裏不斷地交會與離別。
達哉的身影，出現在這喧囂地方的一隅。
隨身行李就隻有一個小型波士頓手提包。
「差不多要集合了。」
從那之後差不多過了一個星期，達哉前往美國的日子到來。
俊之跟由加裏當然是堅決反對這件事。
『你在說什麽蠢話！』
俊之暴怒。
『不要去啦，哥哥。很危險呢！』
由加裏啜泣。
從彼此對罵蘭始，最後激烈爭吵到甚至拳腳相向。今天早上，達哉也幾乎像是離家出走一樣衝到機場。
「我到底是在幹什麽啊……」
為了錢——
為了公司——
這是他跟身邊的人說要加入d.o.m.s.的理由。這當然不是謊話。雖然不是謊話——但也並不是全部的理由。
就在達哉的思緒快要陷入到奇妙的螺旋無法自拔時——
「真不可思議。你真的來了。」
一聽到這用英語的問話，達哉回過頭去，頓時眨了眨眼睛。
纖細高跳的身材上套了一襲深藍色的套裝及紅色領巾。底下的窄裙極短。長長的金發就盤在頭上，一頂跟套裝同樣深藍的帽子套在上麵。
手上則是服務周到地拿著上頭寫有「d.o.m.s.」的小旗子。
看到一身明顯像是導遊打扮的雅德莉娜，達哉語帶無力感地說道：
「你幹什麽還特地扮成導遊的樣子啊？」
「？社長跟我說接機穿這樣才有禮貌。」
「……這間公司真的沒問題嗎？」
雖然為時已晚，但達哉對於未來開始強烈威到不安。達哉壓抑心中湧出的懷疑想法，總算是擠出了一絲客套笑容。
「算……算啦，今後請多照顧了，莉娜。」
雅德莉娜握了握達哉伸出的右手後，一臉疑惑地說道：
「我是跟你說過我的名字叫作雅德莉娜·亞曆山卓維納才對。我跟你的交情是什麽時候好到可以叫對方小名了？」
這語氣既不是挖苦，也並非諷刺，而是打從心底感到不可思議。接著雅德莉娜不再理會對這出乎意料的應對而啞口無言的達哉，開始往前走。她的鞋跟踏在地麵上喀喀作響，拿在手上的旗子隨著搖曳。
「你在發什麽呆？快跟上，達哉。」
「這家夥，自己就可以隨便喊我的名字喔。」
達哉滿嘴抱怨地跟了上去。在這可能是世界第一冷淡的導遊引導下，他就此穿過了人群，踏入通往未知世界的閘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