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細水的劍座。


    若是到達正中心的位置,也隻是徒勞。


    細水居於中,長流作陣眼。


    喻客川平複呼吸,這柄世間頂尖的名劍已在自己手中,他正欲走向出口,身前便有氣息憑空出現,驟然出現而又逐漸強烈。


    他猛地瞪大眼睛,隻見眼前不知何時站著一位女子,身上衣物,可不正是綏山象征性的月白袍!


    青年的呼吸逐漸加重,隱隱有了猜測在腦海中,卻不敢相信......


    那女子漠然注視著自己,不帶絲毫感情,給他的感覺甚至是漠視世間的一切,孤傲的冰霜在這座幽閉而獨處世外的劍氣洞天之中永恒長存,而取走陣眼的喻客川自然是唯一的外來者。


    他大概明白先前輕劍子與宮山主取走細水時招惹了怎樣一位存在。


    若是眼前女子突然對自己發難,怕是九死一生。


    登頂世間的劍修,僅是一道精神意誌,能否讓自己身形俱滅?


    喻客川並沒有展現出慌亂,清痕的效果還殘留些許,看著眼前女子,眉眼孤傲,冰清冷淡,那精致的麵龐就像用她親手所留下的鋒利劍刃雕刻而出。


    隻是令青年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傳聞中數百年前持劍縱橫天下,無敵於世間,並且創造出《玄清》這等逆天劍術的許君......居然是一位女子。


    女子以君稱,敬意在其中。


    能夠讓天下對其以君相稱的女人。


    那麽那位與眼前女子齊名的,入南荒青穀造出巨大天象,破去枷鎖,威然登天的古焰宮老祖顏君,或許也是一位女子?


    仔細回想過來,似乎無論是墨辭白,還是宮梟漠,又或是輕劍子,的確都沒有明確說過許君是一個男人。


    喻客川怔然一息時間,許清萍一字不吐,就這麽以極其冰冷的目光死死盯著他。


    青年趕忙揖禮,卻不知說些什麽好,隻得憑本能道出一句:“晚輩喻客川,見過許前輩。”


    女子依舊不語,嘴唇動了動,轉而看向陣中屬於細水的空劍座,徑直邁步向青年走去。


    喻客川汗顏,心中暗道不妙......一位上古大能留下的精神意誌,奪舍她一個四境豈不是如吃飯喝水一般輕鬆?


    許清萍僅是邁出兩步,婀娜的身形如影隨形,一個閃爍便出現在青年身前,此時喻客川才堪堪聽清女子口中喃喃的話語:“區區一個四境......真是奇怪......”


    還不等喻客川開口發問,許清萍突然伸出手,擺出一個掐的手型,拇指與另外四指發力,直接掐住的青年的麵龐。


    喻客川沒想著躲,也不敢躲,隻是被女子掐住臉的刹那,如同見了鬼,心中寒顫一下,極度震驚......


    這女人不是精神意誌嗎......為何會有實體?


    莫非她......?


    許清萍卻好似能讀懂心思一般,一邊擺動著喻客川的頭,仔細打量,一邊漫不經心地回應道:“你無需多想,我早已不在,現在的這具軀殼,隻不過是一道劍意。”


    喻客川再度震驚,“劍意......?”


    女子以極小的幅度頷首,已經將喻客川的頭顱打量了一個遍,微微蹙眉,邊說道:“也可以說是一道劍氣。”


    青年正欲問些什麽,女子卻忽然放開了他的頭顱,以冷冽聲音開口道:“你倒是個有趣的小輩,身上還藏著我看不出來的秘密?”


    喻客川麵色尷尬,“許前輩......”


    許清萍打量起青年全身,眼神在那腰間的羊頭骨麵具上停留了一瞬,便搖了搖頭,“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喻客川根本不敢有脾氣,“前輩請問......”


    許清萍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微微歪過腦袋,眼神中的孤冷頓時少了幾分,讓喻客川忽然感覺,這位昔日的絕世強者,也並不是那麽不近人情,相反......還有些與外貌相反差的呆萌心智。


    女子問道:“你為何能找到我的陣眼?”


    青年微微一愣,腦海中那一日的仙子曾對自己說過“今日之事,莫要提起”之類的話語。


    不過真的要騙眼前這個一個眼神就能殺死自己的女人嗎?


    喻客川不卑不亢道:“不瞞前輩,晚輩曾得過機緣,有助於靜心。”


    說罷,他撩起褲腿,露出那塊嵌入血肉的畸形碎痕。


    女子雙眸略有放大,張了張嘴,看向那塊青色痕跡,略有些不可置信道:“超出此方天地的靈物......?”


    喻客川聞言一愣,“什麽......?”


    許清萍不作解釋,隻是搖了搖頭,“你這個小輩真是不簡單......我感受不到這個東西,也不了解,問你也不過是為了滿足一下好奇心罷了。”


    此言令青年無比震驚,強如許君都對這清痕一無所知,那從天而降的仙子究竟是何許人也,又為何會將其給予自己?


    女子低聲喃喃道:“我本以為這柄長流再也沒有出世的可能,天下死局也再也沒有解開的可能,沒想到還有你這一號人物,你既身懷那塊能破開我陣法的痕跡,或許這便是天意,也或許是人意......但無論如何,來到此地,便是緣分。”


    她忽然懶散地抬起頭來,“喻客川,你有何疑問,在此一並問幹淨了,我也可以就此了結。”


    喻客川麵色變換,此時也懶得管這麽多,腦海中飛速思考,趕忙問道:“許前輩剛剛說的一道劍意或是劍氣是什麽意思?”


    許清萍聞言微微一怔,忽然笑道:“我的本意是讓你問關於天下走勢的世間大事,你倒先關心起我來了......”


    女子笑起來時,初見的孤高清冷便徹底煙消雲散,轉而隻讓喻客川感到溫馨和藹,與其“世若濁雲,我若清萍”的言論以及世人對其“不入紅塵”的評價截然相反。


    她微笑道:“世人說我的劍已將情愫盡數忘去,不入紅塵,了無牽掛......可是這很可笑,忘情乃是天上仙人得道之大關,我如何做得到?”


    喻客川點點頭,靜靜等待女子說下去。


    “現在與你說話的身軀,隻不過是我最終在此死去前的一縷不甘劍意......我到底是放不下世間的一切美好事物,如遠方的千山萬水,西洲的大江與河流,東嶺的茂林與山脈,我都去看過......還有我親手立下的綏山,正是因為放不下這些,我沒有去往青穀......而你們口中的顏君卻做到了,她在最後的抉擇中,斬斷了情絲,拋下她的古焰宮......就此離去。”


    青年瞳孔驟然收縮,說不出話來。


    世間傳聞,許君來去輕輕,顏君極重感情。


    可真相卻截然相反......


    許清萍的麵龐難以避免地出現些許傷感,“我不甘心曾經與我步伐一致的她卻做到了我沒有做到的事情,其實我並不後悔,隻是不甘心罷了......再沒有機會去看看那些更高層麵的東西,於是我將盡數執念化作劍氣斬出,留在這劍氣洞天,永世狂嘯,訴說我的一切矛盾而可笑的心理。”


    喻客川在此刻意識過來,原來先前那漫天劍氣,與眼前這位凝有實體的所謂“精神意誌”,實質都是一道執念所化的劍氣。


    這道劍氣得有多麽恐怖?


    天下數不盡的修行者,強者比比皆是,而站在他們頂端的角色,化畢生執念所留下的一道蠻橫劍氣......在此地喧囂了數百年,未曾散去。


    喻客川絲毫不懷疑,若是許清萍對進入者持有敵意,恐怕他在來到此地的刹那就被那分化成無數道的蠻橫劍氣切成肉泥了。


    他重拾心境,將此類毫無意義的猜測拋之腦後,認真對眼前的女子問道:“許前輩,晚輩的下一個問題是,關於南荒青穀,究竟有什麽秘密,如何與顏君一樣,離開此間,亦或是說......如何破開此間枷鎖?”


    許清萍注視著青年,“區區四境,野心倒是不小,如果是別人問我這句話,我會毫不猶豫地恥笑他,但是你或許值得我講述這個問題......”


    “多謝前輩。”


    喻客川抱拳,不免有些緊張,畢竟他所問出的問題,整座中土恐怕都沒有幾個人知道。


    許清萍淡淡說道:“不必太過緊張,知道這件事本身並不算什麽,難在實現,你隻需知道南荒青穀有位惹不起的存在,他掌管著那道你們口中的‘枷鎖’,而解開這道枷鎖的鑰匙,名為‘道卷’,共有幾卷,我也不清楚,隻知道顏君用去一卷,劍門的小輩用去一卷......”


    喻客川聽得認真,腦海中接連冒出諸多問題。


    許清萍看了一眼青年臉上有著雲裏霧裏的迷糊表情,忽然覺得可愛,笑道:“對於道,此間修士,接觸不到太多,大概說一句話你便能明白......世間修為的頂端乃是虛境,虛境之上......稱道人。”


    喻客川恍然,隻是這一句話,便已經映證了所謂“道”的分量。


    “那青穀裏那位惹不起的存在......?”


    許清萍似是在腦海中看到某個人的麵孔,頓時間臉色莫名陰沉下來,語氣也變得有些幽怨,“那個男人,雖性格古怪,但是惹不起這個詞,倒是沒有高估他,這座天下,沒有任何人惹得起。”


    喻客川驚訝問道:“前輩時代的人物,到現在都還在這世上嗎?”


    許清萍說道:“他並非此界人物,隻不過受了什麽使命,在此鎮守那道‘枷鎖’罷了,想要完成你那巨大的野心,你需要達到兩個條件,其一便是手握道卷;其二,身懷足夠的實力。”


    當聽到第二個條件時,喻客川想起了東關葉聞雙,由東嶺通向中土的人,同樣需要擁有足以讓那老頭認可的實力。


    以及那位死在青穀中的劍門天才......


    許清萍突然問道:“劍門那個小輩,成功了嗎?”


    喻客川停頓了一下,回答道:“他死在了青穀裏。”


    女子忽然沉默,好長的一段時間,才麵無表情地點頭道:“可惜了,他是個很有潛力的人。”


    青年道:“世人皆說,李擎風若是沒有歸還長流,定能重現顏君事跡。”


    女子無奈笑了笑,“這是他的定數,並不是一柄長流能夠改變的事情。”


    喻客川看向手中握著的長劍,銀白的光芒自劍身映射至瞳孔,顯得那麽的樸實,鋒芒藏匿,殺伐收斂。


    身前女子,突然想起什麽,眸中光芒閃爍,她說道:“提起李擎風,他曾告訴過我一件事,現在我覺得有必要讓你知道,或許也是給如今的天下一個警告。”


    喻客川鄭重等候女子下言。


    許清萍說道:“早在他當時歸還長流時,便與我說過,與他一屆的清風榜第二,也就是天沙府的流天,在那時由於懼怕青穀的死亡威脅,便專注於歪門邪道,從而試圖進一步拔高修為,或許已經邁入‘半道’的境界,若他真是如此懦弱之輩,苟活至今,怕是已經無比接近‘道人’境界,但是受限於界麵壓製,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晉升,但是對於當今天下,大概沒有人能夠比得上他。”


    “前輩的意思是?”


    “此人苟活多年,目的就是為了另尋他徑,破開枷鎖而登天,在這種人眼裏,人命如草芥,宗門榮辱同樣不值一提,不管他練了什麽歪門邪道,對天下人都是一個極大的威脅,而他也要尋找道卷,對你無疑是一個相當棘手的麻煩,隻不過你現在還太過渺小,此人應該不會把注意放在你身上。”


    喻客川抱拳道:“多謝前輩提醒!”


    喻客川淡然一笑,壓低了聲音對眼前自己這位膚白貌美的老祖說道:“不瞞許前輩,晚輩還有一個野心不小的請求。”


    許清萍挑起如劍刃般鋒利的眉頭,頗有興致道:“說來聽聽。”


    青年嚴肅看著那月白袍女子。


    “懇請前輩,傳我完整玄清劍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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