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的侍者前去修行者的房間時,二位都已不見了蹤影,靠近門口的位置留下一灘血跡,倒是讓人揣測此地發生了什麽事情。


    梁家的公子與一位陌生的白袍青年先後登上了這座酒樓,自然都是為那“中土賊女”的事而去拜訪遠道而來的兩位修士。


    “梁少爺走時,有一位大人與他同行。”


    酒樓的侍女低聲說道,她有些不敢直視身前站著的兩位,因為對於第二位修行者的突然消失,她無法給出合理的解釋......隻知道後有一位寡言少語的白袍公子上了樓,而下來時,依舊是一個人。


    那位叫做趙石的修士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侍女眼前分別是宋家與朱家的少爺。


    過去兩夜,宋鴻禎與朱子雲便發現事情遠沒有想象中那般輕鬆。卻又得知,梁家的少爺也不知受了什麽驚嚇,慌不擇路地跑回家中。


    “還真是奇了怪了。”


    朱子雲低聲喃喃,對於現在發生的一些列事,多少有點摸不著頭腦。


    “朱兄,我看還是算了吧,機緣什麽的,莫要強求。”


    宋鴻禎苦笑道:“再者,那幾位修行者視我們未必好過看地上的螞蟻,跟他們扯上關係,是福是禍都不好說。”


    邊說著,姓宋的從袖口摸出一貫銀子遞給侍女,便搭上朱子雲的肩膀,向門外走去。


    “多謝宋少爺!”


    侍女喜出望外。


    朱子雲搖了搖頭道:“對於那修行的法門,我倒是沒什麽念想,修行什麽的,太遙遠了。”


    他又接著說道:“隻是想不明白,梁桓回來時為何如此慌亂,對於發生了什麽一概不提......還有修行者門口的血跡,你說總不能是那喻客川提著劍殺上門來,給那個叫趙石的削了不成?也不對,那屍體......”


    見朱子雲說得愈發離譜,宋鴻禎揮手打斷道:“未見蹤跡,隻能是趙石自己走了這一結果,至於那攤血跡,怕是隻有他自己清楚了......另外,喻家的三公子固然恐怖,但我想也不會傻到去找修行者的麻煩。”


    朱子雲不再言語。


    兩位異常沉默的少爺與素衫公子擦肩而過,恰逢人流最為湍急之時的瀧灣,下山歸來的喻客川與空手而歸的宋鴻禎,朱子雲,各有心事,誰也沒有認出誰。


    否則以朱子雲的性格,見著了剛創下逆天之舉的喻家三公子,高低得招呼幾句,順便問問他方才腦中一直想著的“提劍殺上趙石房間”一事。


    修行者風波看似還在東嶺的民間作為茶餘飯後的閑談話題,其實一眾瀧灣的上層家族都知道,這件事,已經就這麽不明不白地過去了。


    陳家的小少爺和蘇家的姑娘似乎本就沒有參與的打算,一直沒有動靜。而最令人好奇的自然就是找上修行者卻狼狽歸來的梁桓了。


    姓宋的和姓朱的並沒有前去梁家造訪的打算,畢竟想讓梁桓說出與修行者之間的事情不太可能,等時間一久了,他或許自然而然地說出來了。屆時,眾人隻會更加覺得這兩日發生的事,不過是一場死了人的鬧劇!


    有趣的是,死的這個人還是位修士。


    ......


    喻客川邁進了蘇家。


    腦海中還在盤旋著綏山修士的月白袍穿在自己身上有多麽的瀟灑,被一聲“喻公子”打斷了思緒。蘇家的丫鬟領著喻客川來到了後院,三小姐正在揮劍,對於喻客川的出現很是詫異。


    丫鬟輕聲囑咐了一句便退下了。


    蘇笑顏的脖頸還布著汗珠,有些手忙腳亂地收了劍。


    喻客川淡淡一笑,說道:“蘇小姐,你若是做好準備,我們明日便可出發。”


    三小姐大概是沒有料到這一日來得這麽快,第一時間“啊”了一聲,但也不敢表示異議。此刻,她隻記得眼前之人是兩日前以凡人的身份斬殺修士的逆天鬼才,渾然忘了印象中的喻家三公子是多麽俗氣的一個人。


    三公子也不知蘇笑顏在緊張什麽,便說道:“蘇小姐,如果這幾日還有事情要處理的話,喻某可以多等幾天,畢竟此行一旦踏出,能否回來尚且未知,是該好好與這裏做一番告別。”


    其實三公子自己心裏也沒底,不論是以中土“東葉”的說法,還是東嶺“絕世武者”的說法,他大概能猜到有一位強的離譜的家夥鎮守在東關武葬崗。


    通過與否,取決於那人是否放行。


    三小姐輕輕搖頭,說道:“喻公子決定何時出發便可,小妹隨時都可以的。”


    喻客川沒有多說什麽,隻覺得自己有時也拿捏不準女孩子們的心思,就像昔日的陳姑娘,是蝴蝶或是蜻蜓,願彈琴還是耍劍......並肩,牽手,總是捉摸不透。


    他又想到了先一步離開的安芷玉,希望來自中土的山門聖女能夠不同於東嶺的丫頭們,稍微大氣凜然一些,豪邁灑脫,不拘小節。


    是蝴蝶,是蜻蜓,任由飛去;是彈琴,是耍劍,全憑心情。


    走路時,並肩而行,放下羞澀侃侃而談,若是相愛,也可以大膽地十指相扣。


    但一轉念,若真是這樣的女子,雖然相處起來更加輕鬆,但自己反倒不習慣了。


    蘇笑顏看著隨時隨地愣神的三公子,忽然放鬆了不少,想起那日小雨淅淅,在狹窄昏暗的巷弄中出言挑逗她的青年,她不由嘴角勾起,輕聲喚道:“喻公子?”


    喻客川回過神來,尷尬地笑了笑,“三小姐,請問二少爺在家嗎?”


    蘇笑顏點頭道:“在的,哥哥這幾日一直都在屋內靜養。”


    三公子進屋前,停下腳步,回過頭說道:“其實蘇小姐的武功已經算是出類拔萃,五年前,我大哥便時常跟我提起,蘇家的小丫頭,最懂隱忍,懂蟄伏,日後必有成就。彼時喻某並未在意,現在看來,其實大哥所言不假。”


    聞言,姑娘麵無表情,也不知心底作何感想。


    喻客川接著道:“說這些,隻是希望蘇小姐莫要有太大負擔,在喻某看來,與你姐姐相逢,追上我大哥步伐的那一天,未必會太遠。”


    蘇笑顏抿起雙唇,雙拳不由自主地握緊了些。


    “謝謝喻公子......”


    三公子報之一笑,走進屋內。


    蘇眸在屋內讀書,見來者是喻客川,很快便聯想到幾日前的宴會上,這位素衫公子創下的逆天之舉。


    二少爺表情並不十分自然,但還是起身準備為三公子沏上一盞茶。


    “家父不在,有失遠迎。”


    蘇眸說道:“迎接修行者的宴會上的事情蘇某都已經聽說了,喻公子當真是驚天地泣鬼神......”


    “大可不必。”


    誰知喻公子壓根沒在聽,盯著蘇眸的動作半天了,這才突然開口打斷道:“喻某今日前來,也是受三小姐所托,履行約定之事,特來告知與你。”


    “另外,泡茶的話喻某想喝清茶......”


    蘇眸拿起茶葉罐的手一頓,隨即放下轉而去拿另一罐清芝茶葉,他道:“顏兒已經告訴我了,若她真能夠受喻公子之福赴往中土,前途大好,我這個做哥哥的又怎麽會有異議呢......?”


    二少爺頓了頓,繼續說道:“隻是怕她像大姐一樣一去不回,從此銷聲匿跡......正因如此,才使得跨越中土與東嶺的分別,顯得如此可怕。”


    喻客川沒有說話,僅是頷首,表示認可。


    蘇眸又說道:“哪怕我們在東嶺再怎麽位高權重,一旦出了這裏,對於修行者而言,也不過沙礫般渺小,不足掛齒,何去何從,隻看天意。”


    “曾經我以為,大姐走出這片天下,很快便能帶領我們去往嶄新的地段,那時還真是每天都充滿期待,盼著她回來的那一天......直到時間越來越久,久到我再也不願心安理得地等待,而是想也靠著自己的拳腳,試著去那座令人望而生畏的天下打拚打拚。”


    二少爺看向後院的位置,傳來蘇笑顏揮劍的呼嘯聲,“顏兒的想法,大致和我相差無幾,所以我理解她,如果說她找到了你這條捷徑的話,我也替她感到驚喜。我們是默契的......隻是她的心性比我更好,她的天賦也優於我。”


    蘇眸為喻客川倒上清茶,後者依舊選擇傾聽,二少爺以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道:“你也不必同情我,我不是你這種所有人望其項背的天才,但在常人口中我也是瀧灣明麵上有本事的練武奇才,也難說在我有資格踏過東關的時候,我會不會拋下蘇家,拋下東嶺的這啊那的,這些看了就心煩意亂的玩意,去灑脫一回!”


    二少爺給自己也倒上一杯。


    喻客川笑道:“沒有人邪與正,隻有人愛與憎。”


    舉杯喝茶,坐而談論,隨後離去。


    ......


    顧鳴留下的長劍已碎,喻客川本打算了然一身地走,了無牽掛。


    一身素衣,一身正氣,一心熱忱。


    便足以了。


    想雖是如此想的,但三公子此刻還是免不了盤算著從家裏帶多少銀子走。


    畢竟此行身邊還有個姑娘,喻客川認為自己多少要有些公子風範,這一路總不能讓蘇小姐保管自己的衣食住行?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是個俗氣的人。


    回到喻家時,縱是一磚一瓦,一屋一室,看見這些,莫名有些感傷。


    書生在廳堂內端坐著,手裏捧著書,怔然地盯著,喻客川望去,總覺得二哥隻是假意看書,實則心神早已不知飄到哪兒去神遊了。


    家主同樣在,舉著筆遲遲不肯落下,身前的桌上擺著墨與還未書寫的宣紙。隻是不同於書生的心不在焉,注意到三公子的到來,便暫時放下筆墨,輕喚了一聲“客川”。


    喻宏陡然回過神來,看向三公子,隻是淡淡一笑。


    “見過家主,哥哥。”


    喻鈞微微頷首道:“客川,宏兒與我說了,打算什麽時候走?”


    喻客川說道:“明日。”


    喻鈞輕歎口氣,並沒有繼續開口,小輩的陸續離去,總是令人五味雜陳。


    他收回目光,蘸取墨水,在紙上寫下一句“世間萬物尚朦朧”。


    喻宏的麵色沒有變化,倒不如說,這位與三公子關係最為親近的書生,比起維持微妙關係卻又如同陌生人的長輩們,反倒率先一步選擇去接受。


    喻客川轉身離開。


    書生的笑容依舊在,他放下書,從家主的手中接過筆,在其方才寫下的句子後補寫下一句。


    “天下旅客盡啟程”。


    ......


    臨近夜晚,天色暗淡。


    喻客川拿了家裏的幾貫銅錢,也不多,但大概是夠的上這一路走的比較瀟灑了。


    三公子對酒肉並沒什麽要求,這點倒是時常讓他洋洋得意,至少在他看來喝茶並不是一件俗氣的事,或許應該說成品茶?喜好做這麽一件不俗氣的事,也隻有從這方麵他才能認為自己是個脫俗的人。


    躺倒在即將離別的床鋪上,喻客川總感到如夢似幻,沒有絲毫困意,隻能癡癡地盯著上方,細細感受五年不見本該好好溫存一番卻又即將離開快到來不及好好告別的地方。


    房門被叩響,來者是喻宏。


    書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遞來一塊物事。


    喻客川看去,是一塊羊頭骨模樣的麵具。


    也不知從何時起,這塊麵具便掛在喻宏的書房牆壁上,不明白翩翩書生為何會喜歡這樣造型奇特的裝飾,即便喻客川問到,喻宏也隻是回答這塊麵具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記得帶上它,客川。”


    書生嚴肅說道:“留作紀念也好,逢凶化吉也罷,總之......很重要。”


    喻客川欣然接過,沒有多問一句,自然不可能是因為什麽“留作紀念”這般牽強的理由,也許是因為他覺得這樣一塊來自二哥的物事帶在身上,至少證明,自己在東嶺存在過......到久遠的日子,回憶起來時,會感到十分美好。


    畢竟,在他自己的心目中,三公子是一個喜歡感慨的人。


    待自己某日修至大乘,便會看到這枚羊頭骨,回想起曾經,自己還是凡人武者之時,就幹淨利落,一劍點死一位囂張跋扈的修行者!


    這樣,好像也蠻瀟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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