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這片天下,試問哪位少年少女沒有行走江湖的心思。


    如同此時客棧內沉默著的青年與姑娘,不遠萬裏,遠赴異土,誰也沒有後悔,即便知道了很快就要分別,蘇家年歲還未過二十的小姐,依舊敞開笑容,抱著雙腿,坐在窗邊的木椅子上,笑吟吟地盯著外頭的街道。喻客川就在身後打量著她的背影,一直覺得這個丫頭實在是過於成熟,在這個年歲如此心性,總是讓人十分心疼。


    與喻公子不同的是,蘇笑顏從小便沒怎麽出過瀧灣這個小地方,所以喻刃也時常感慨蘇家那身處暗麵的三小姐,真的很不錯。不知此時此刻,若是知道了這位自己十分欣賞的小姑娘,現也過了東關,與自己身在同一片盛土,他又會有何感想?


    喻客川想起不久前,自己在東邊荒郊野嶺外的某座無名小酒樓內,與身後追敵,亡命而來的安芷玉意外相遇,讓明明身處兩座天下,本該注定永世相隔的兩人陰差陽錯結下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緣。


    沉默中,一位曾經的公子,一位曾經的小姐,皆有著牽掛的人。


    離開瀧灣蘇家十年的大小姐,早一步踏過東關的喻刃,來自綏山的聖女。


    從蘇笑顏的背後收回目光,喻客川看向那一大袋意外之財,漸漸出神。


    蘇小姐自始至終都盯著窗外,笑容漸漸淡去了,像是突然想到了難過的事情。隻有姑娘自己知道,回憶起這一路走來陪在自己身邊的青年,於這裏的任何一個人而言,都不再能夠算得上何等的富貴,哪怕一點點都算不上,隻有在自己眼中,盡管喻客川從來不求錢財,不求富貴,他還是那個玩世不恭而又舉止得體的喻家三公子。


    小姑娘也是這時才明白,此刻,要親自看著一個不舍的人離去時的情愫,會有如此複雜。


    眼角隱隱閃爍淚光,她忽然出聲道:“喻......”


    蘇小姐打算喚一聲“喻公子”,可剛說出去一個字,陡然發現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姑娘趕忙停口,試圖壓製自己的情緒,卻怎麽也控製不住,越是忍耐,身體卻越是顫抖,越是不由自主地抽泣。姑娘索性不再掙紮,就這麽泛著淚花,依然沒有回頭,大概是不願意被喻客川看到這般儀態。


    “喻哥......我有點舍不得你......”


    停頓一二,蘇笑顏開了口,帶著哭聲,聲音很輕,像是喃喃自語,隻是心知肚明,是說給這個房間裏的另外一個人聽的。


    喻客川有刹那間的失神,很快意識過來,似乎這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在他心目中異常成熟的蘇姑娘,流出眼淚。


    從閉山關一年以前的事情,已經記不清了,他也不太願意去回想,隻記得印象裏的三小姐有些武道天賦。他又看了看始終掛在腰間的羊頭骨,反倒從玉澹閣第一次相見時,姑娘便看破這塊麵具下,扮演書生護衛的他,乃是消失五年的三公子,那時便覺得這個丫頭,確實如喻刃所說的不一般,堅韌不拔,隱忍蟄伏。沒想到這樣以女身而立的姑娘,也會在自己麵前露出這樣一麵。


    對喻客川而言又何嚐沒有想過,在此時此地,除了他,還有誰知道,眼前的蘇小姐也曾是東關以外的偏僻之地某個叫做瀧灣的小鎮子裏,受人尊敬仰望的蘇家三小姐,被人捧在掌心的瑰寶?


    喻客川有些慌亂,還未想好怎麽開口,抱著腿坐在窗邊木椅上的姑娘,已經轉過頭來,用那一雙有些哭紅的眼眶,用力將視線拋進素衫青年的瞳孔深處。


    她顫聲問道:“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麵的,對不對......?”


    喻客川隻感到,有一層建立在他與蘇小姐之間的無形的紙被捅破了。


    但他不願意把對安芷玉與蘇姑娘的感覺混為一談。


    這是蘇笑顏第一次用除“喻公子”以外的字眼叫他,喻客川卻不知道用什麽稱呼去回複,不論哪一種,都覺得有些生硬,他隻是點了點頭,對姑娘輕聲說道:“會的。”


    姑娘沒有說話,埋下半張臉,隻露出那一雙眸子,將目光挪開,很久很久也沒有去直視喻客川的眼睛。


    喻客川笑了笑,“照顧好自己,蘇婉聆的消息我也會留意的,再見麵時,你姐姐就會看到你的獨當一麵。”


    蘇笑顏抬起腦袋,張了張嘴,憋在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見姑娘欲言又止,喻公子好像猜出了她的意思,笑著說道:“如果屆時你已經不在尉州了,那我就用最響亮的名號來告知你。”


    “別忘了,山水有相逢!”


    ......


    次日喻客川起來時,天還未亮,那一大袋八百兩銀子,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該帶走多少,反正必然是不會全部拿走的,扛著上路,非但不像話,他還無處花,至少在東嶺漂泊以來的五年,從未過上這麽奢侈的日子。彼時漂流的三公子,身上還背著那柄在涼洪山練武時一直帶著的長劍,走走停停,要是路途遇上個野豬野兔,順手拿下,賣個說得過去的價錢,也算是喻客川唯一的收入了。


    喻客川隻拿了個小布袋,掛在身上,盡可能地多裝了些銅錢銀子,至於剩下的,就這麽擺在地上,也沒有留下紙條字據之類。


    姑娘還沒有醒,睡得較深,素衫青年即將離開前,站在門口,深深看了蘇笑顏一眼,看到極其勻稱的呼吸,便知道是真的睡著了,並且是前一日身心俱疲的情況下,令人不忍打擾的那種睡。


    喻公子心底不由映出蘇笑顏刻苦揮拳的模樣,化玄靈凝以拳風的功夫還有些蹩腳,但姑娘卻格外興奮,因為至少在這一直以來望而莫及的中土有了立足的資本。


    穿著華貴衣袍的青年依舊是昨日模樣,安靜在喻公子身後等候著。


    喻客川收回目光,再三確認下,三小姐仍舊是靜靜躺在那裏,於是他沒有說一句再見,便轉身關上門離開了。


    素衫青年十分輕和地關上門的刹那,縱是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響聲,那獨自睡在床上的姑娘,眉毛卻微微一顫,原本鬆弛的手,逐漸握緊,緊緊拽住床上的棉布。


    許久,也不肯鬆手,不肯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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