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稱多達三百個座位的學生餐廳,幾乎滿了八成。


    感覺拿著托盤走動的學生們,經過的時候都會往這裏看。似乎在竊竊私語著什麽,可以聽到“香香背男”這個詞匯。


    先前不停對廉也嚷嚷著“快戰鬥”的同班同學,今天甚至沒有來跟廉也交談。與其說是討厭他,不如說是忽視他。幾乎就要脫口對他說“不戰鬥的話那你就沒用處了”。


    徹底遭到排擠的廉也麵前,銅鑼燒逐漸越堆越高。


    “你應該喜歡吃銅鑼燒吧。”


    “還好。”


    昴的運動背包裏麵不停拿出銅鑼燒,就像是沸騰的熱水一樣湧出。


    “……你喜歡吃吧?”


    “還好。”


    昴仔細地打開包裝紙。不是塑膠袋的包裝,有種高級品的感覺。


    “……你不喜歡吃嗎?”


    “還好。”


    到底是喜歡還是討厭啦。


    廉也滑順地吸著清湯烏龍麵,湯汁滲進嘴裏的傷口。並不是他愛吃烏龍麵,而是因為這是學生餐廳內最便宜的一道餐點。即使現在接下教練的工作,他還是盡可能希望不要動用那一百萬日圓。


    坐在日照良好的窗邊,和昴麵對麵。桌椅統一都是黑色,牆壁則是木紋風格。照明和裝潢都很時髦,說這不是學生餐廳而是高級餐廳還比較合適。鬼毛說過這間學生餐廳是依照“星之令”興建而成的,大概花了幾千萬日幣吧。真是闊氣。


    昴用小小的手摘取銅鑼燒,拚命地送到嘴裏。吃法簡直就像是接下來要去冬眠。


    “……你很愛吃銅鑼燒嗎?”


    “挨好。”


    然而,臉頰上浮出了文字。“我上輩子一定是”、“多啦○夢”……臉頰也知道必須要缺字避開爭議嗎?


    “可是,午餐吃一大堆銅鑼燒應該會營養不均衡吧?”


    “沒這回事。”


    昴一口氣吞下塞滿嘴裏的銅鑼燒。銅鑼燒是用吞的嗎?來到米卡霍希之後,廉也的常識總是在潰散。


    “銅鑼耶希阿寧。”


    “啥?”


    “銅鑼燒富含銅鑼耶希阿寧。”


    什麽東西?新型的病毒嗎?


    “聽說銅鑼耶希阿寧可以幫頭發保濕,讓頭發堅韌又有光澤。”


    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既然如此,多啦○夢應該有更美的頭發才對呀,卻連一根都沒有。


    “精巧操縱頭發是星降之舞的重點。所以,美麗的頭發是星柱不可或缺的。”


    這麽說道的昴,頭發在陽光底下散發著濕潤的光輝。


    “唔……你的頭發確實是滿漂亮的。”


    廉也一脫口而出坦率的感想,昴的臉頰立刻幾乎要發出“滋”的聲音漲得通紅。突然反應這麽超過,被人看著的昴焦急起來。


    “……我話先說在前頭。”


    “喔,好呀。”


    “我會臉紅,是因為早餐吃了番茄沙拉,就是這樣。”


    藉口跟小學生一樣。臉頰上的字顯示“師父他”、“稱讚我了~”


    真是……可愛的女生。


    “是喔,銅鑼燒有銅鑼耶希阿寧呀。吃了銅鑼燒就會擁有讓全世界嫉妒的漂亮秀發是嗎……喂,給我等一下!你一定是被人騙了啦!”


    昴生氣地撇嘴。


    “我才沒有被騙,是阿闇跟我說的。”


    “你說的阿闇是誰?”


    “幹闇鳴。”


    烏龍麵差點從鼻孔跑出來。


    “說、說起來昨天他也待在你家呢。你們很要好嗎?”


    “阿闇是我的青梅竹馬,也是好朋友。我也是聽他說,才知道師父你到米卡霍希來的事。”


    “不要叫我師父……可惡,原來是那家夥指使的嗎?”


    昴在那個絕妙時機現身,原來也是那個家夥唆使的。


    廉也把麵湯喝光,放下大碗。雙手合十。


    “師父吃飽了嗎?那麽,我們快點來修練吧。距離暫降之儀剩不到兩個月,沒時間了。”


    “我知道。剛剛你吃下去的銅鑼燒的熱量,我要全部消耗掉!”


    嘴唇沾著的昴幹勁十足的身體前傾。


    “師父,我了解了!”


    “我就說不要叫我師父了!”


    ★


    兩個人來到體育館後麵。昨天昴清洗布偶裝的洗手台。


    “先前我也說過了,我對於唱歌啦舞蹈啦完全不懂。那隻熊貓為什麽要雇用我,我真的一頭霧水。”


    “可是,他一定有什麽理由才會那麽做。要不然的話,美羅大人也不會推薦你。”


    昴要在體育館的陰影處換上方便活動的服裝。從廉也的位置看過去,隻能看到運動短褲,製服裙子幹脆地落在其上。


    廉也咳了一聲。


    “呃,我要先問清楚。那個‘星降之舞’到底是什麽?”


    “就是星柱專用的排名者技能。讓人稱‘星靈’的米卡霍希之神,附身到自己身上。為了這個目的所進行的歌舞,就叫做‘星降之舞’。”


    “星靈附身之後會怎樣?”


    “威力提升。”


    “不是啦,這個我知道。你再說得詳細一點啦。”


    昴似乎是在沉思,安靜了一會兒。胸口的緞帶落到背包上麵。


    “舉例來說,我要召喚春風的星靈。召喚成功後,平常不可能做到的輕巧行動便能輕易做到。其他還可以讓風吹起,或是短暫飛過空中。召喚的星靈不同,效果也五花八門。要是等級高的星靈,甚至還可以呼喚雷電或是產生地震。”


    “這還真是方便呀,聽起來比所謂的排名者技能還要好用多了。”


    昴以有些得意的聲音說道。


    “這是當然的。站在米卡霍希頂點的星柱,如果比一般的排名者還要弱,那就太不成體統了。獲選為星柱的排名者幾乎都是第一名,最少也會是前三名。”


    原來如此,所以這女生才會一天到晚說要打排名戰吧。


    “星降也跟排名者技能一樣,沒戴雷涅席庫爾就無法進行嗎?”


    “沒錯。還有,必須是繼承第一代星柱血統的處女才行。因為舞出星降是星柱的必要條件,所以能夠成為星柱的,就隻有直係的‘禦三家’以及他們分家的處女。”


    “既然如此,那麽為什麽瑞貴可以成功完成星降?”


    “我不知道。可是,禦三家的曆史悠久,分家也很多,說不定沙良瑞貴也在某處繼承了第一代星柱千陽院綺羅的血統。”


    嚐試遙想現在依然在醫院中持續昏睡的瑞貴的祖先是什麽樣子。沒想到連雙親長相都不知道的瑞貴,居然會在這種地方找到祖先。


    然而還有一件事情讓廉也摸不著頭緒。


    “就假設瑞貴是那位第一代星柱的子孫好了。那麽她是如何學會星降的?就算瑞貴再怎麽厲害,沒有人教導的情況下,她還是不可能做得到吧|


    昴陷入沉默。衣服摩擦的聲音也跟著停止。


    “是我哥哥……”


    “咦?”


    “是我哥哥教沙良瑞貴的!他把舞波家代代相傳的秘密書冊帶出去外麵。”


    仿佛是硬擠出來的聲音。


    “這是怎麽一回事?拜托你從頭告訴我。”


    昴開始斷斷續續地說道。


    “沙良瑞貴始終沒有使用排名者技能就能一路連戰連勝。我也輸給了她,我哥哥也一樣。沒有人贏得了她。那種叫做‘腐海流’的奇怪格鬥技,沒有人見過。一下子能讓自己的拳頭變得跟鋼鐵一樣硬,一下子又能讓腳踢銳利如刀劍。”


    對廉也來說,這根本沒什麽好吃驚的。鑽研腐海流比他還要深入的瑞貴,不管麵對怎樣的排名者都算不了什麽。


    “上升到第二名的沙良瑞貴,希望跟第一名的千陽院梓戰鬥。梓學姊是星柱候補之一。雖然我很不甘心,不過梓學姊舞起星降確實比我優秀。大家都認為這次沙良瑞貴鐵定會輸了吧。”


    “然後,你哥就教瑞貴星降了?”


    “原本沙良瑞貴似乎就對星降很有興趣的樣子,我在這裏練習的時候,她也來看過好幾次。所以,她拒絕我哥哥提出的挑戰時,就使用了星之令,要我哥哥告訴她跟星降相關的事情。不過……有一點不太一樣。”


    “不太一樣?什麽意思?”


    昴安靜了好一會兒。


    “我一開始還以為,我哥哥是因為星之令才不得不為。但是,我錯了。我哥哥非常開心,自己主動把星降的秘密書冊交給沙良瑞貴。”


    “他、他為什麽要那樣做?”


    “因為他想讓沙良瑞貴成為下任星柱,而不是我!”


    接著輪到廉也不發一語。


    仔細一想那意味著什麽——便能輕易了解到,這是在逼昴講出對她來說多麽殘酷的一件事。


    “沙良瑞貴在決勝戰中讓星降成功了。而且召喚的還是以前幾乎沒召喚過的,名叫‘火俱津姬’的星靈。那個星靈的實力甚至連梓學姊召喚的一等星靈,都無法與其相比。在場的所有人都看沙良瑞貴看得出神。”


    在場的人,一定也包括昴自己吧。


    “結果,結束之後,瑞貴就陷入昏睡了嗎?”


    “讓強力星靈降臨之後,因為氣力耗盡而昏睡是很常見的。可是,我沒聽過有昏睡這麽久還沒醒來的。”


    “該、該不會她就這樣一覺不醒吧?”


    “絕對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昴用力否定。


    “要是她不醒來,那我就不能挑戰她了。我不準她贏了就走人!”


    “……是嗎,說的也是。”


    好,重新振作精神。廉也心想事情既然是這樣,自己也隻能奉陪到底了。


    “久等了。”


    換好衣服的昴從牆壁的另一邊現身。


    “好。那麽首先…………喂,等一下!”


    “怎麽了?沒時間了,我想快點開始|


    “什麽怎麽了!你這算哪門子方便活動的服裝!”


    昴全身上下穿著的是先前那個破舊企鵝布偶裝。不知道為什麽還很自豪。


    “因為,這是舞波家的正式服裝。”


    “啥。”


    “母親大人時常穿著這套布偶裝在舞星降。所以,我也要這麽做。”


    廉也無法抑製自己的臉部僵硬。


    “脫掉。”


    “咦?”


    “少廢話,脫就是了!”


    “我、我不要!”


    一邊拍動翅膀,昴一邊後退。


    “為什麽要穿這種服裝啦!穿這麽重的東西,應該不可能正經地跳舞吧。”


    “穿這個我才能安心,就像母親大人陪著我一樣。你不要在意什麽重不重的。”


    “我說你呀……”


    廉也一麵用手指按住太陽穴,一麵說。


    “如果你不脫掉這個東西,我就不教了。雖然因為是老媽的遺物所以你很寶貝,不過修練是另一回事。連這種道理都不懂的人,教什麽都是沒用的。”


    昴咬著嘴唇低頭了一會兒,肩膀無精打采地下垂。


    不久,昴輕輕點頭,開始脫掉布偶裝。特意鋪好塑膠墊子,謹慎地把布偶裝放在上麵。


    布偶裝底下穿著的是跟下擺很短的浴衣類似的服裝,好像叫做白衣。比製服的裙子還要短,昴潔白苗條的雙腳完全顯露出來。可能是不好意思讓人看,昴死命用力地把下擺往下拉。


    由於布料比較薄,身體的曲線也清楚浮現。從突出的臀部到下凹的腰部,圓滑的線條充滿女人味,從天真爛漫的長相簡直難以想像。不過,不出所料果然是個太平公主。


    廉也雖然頭痛視線不知該擺哪裏,不過是他說要脫掉的,所以也不能發牢騷。


    “好了,那麽你就先舞‘星降’給我看看。看你要召喚星靈還是什麽都行。”


    “那麽,開始召喚亞那黎。”


    “亞那黎?”


    昴露出“就是那個呀”的表情,指著躺在墊子上的布偶裝。


    “那個是仿照亞那黎做出來的。”


    “那、那不是企鵝嗎……”


    這真相太讓人驚訝了。


    昴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緩緩上下移動。持續一陣子像是鳥類拍動翅膀的動作後,開始踏起舞步。速度漸漸加快,看得人眼花撩亂。光著腳踩在瀝青地麵發出的聲音,從這裏開始摻雜了可愛的歌聲。


    啊扭啊扭夫扭 啊扭夫扭啊扭歐 啊扭雷咿扭——


    似乎有點緊張。肩膀僵硬,動作笨拙。


    啊扭、唔扭、夫扭、釀歐 啊扭啊扭啊扭雷啊扭、雷扭——


    小跑步穿越瀝青地,跳上水龍頭。配合“啊扭扭嗯少”節奏跳躍過去。著地。一邊踢散堆積在地麵凹洞的水,一邊激烈地踏著舞步。脖子用力一轉,長發宛如緞帶飛舞。


    啊——扭、啊扭夫扭、嗯 夫、扭了、歐、夫扭、啊扭……


    歌聲開始沙啞起來,夾雜著痛苦的換氣聲。本來規規矩矩的腳步聲也開始紊亂,本來如禦風而行的發之舞也變得緩慢,逐漸失去了躍動感。


    “到此為止。”


    昴停止動作回過頭,難受地按著胸口。


    “怎、怎麽了?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夠了,我已經很清楚了。”


    “清楚什麽?”


    “就是你完全不行。”


    昴很明顯在用力咬緊牙關。


    “我……哪裏不行?”


    “具體來說有三點。第一點,你太用力了!第二點,你運用肌肉的方法太差勁!第三點,呼吸不像樣!第一點是精神層麵的東西,我想不到立即見效的解決方法。第二點隻能加強訓練了。我把瑞貴以前的訓練清單給你,你就每天照表操課。做得到嗎?”


    “當然做得到!”


    昴的雙眼熊熊燃燒。似乎是在瑞貴的名字出現後鬥誌加倍。


    “那麽,最後的第三點呢?呼吸是什麽意思?如果是腹式呼吸,我以前曾經學過。”


    廉也突然低聲道。


    “難不成,熊貓就是預料到這一點,才會故意找上我?”


    “咦?”


    “因為腐海流格鬥術的精髓就是‘呼吸’和‘暗示’。”


    ★


    一開始廉也要求的是“腐海的呼吸”的訓練。


    用黑色皮革包裹著塑膠罩的圓形麵罩,拿來讓昴戴上。


    “咦?唔咕、咕、唔唔唔,唔!”


    昴的臉馬上發青。就像是溺水一樣死命掙紮,亂抓胸口。


    忍受不下去,於是趕緊拿下麵罩。


    “我沒辦法呼吸了。”


    “對吧?這麵罩就是這樣。接下來,你就照我說的呼吸看看。”


    昴露出像是要吞下不愛吃的食物般的表情戴上麵罩。


    “首先放鬆身體,雙手放在肚臍兩邊。往下按到你可以感受到手掌底下的肌肉活動。接著深深吸一口氣,再讓那口氣往下走到肚臍之下。慢慢地,感受著氣息的流動……沒錯,肚子有沒有膨脹起來?現在就用那已經膨脹的肚子,慢慢吐氣。”


    眼看著驚訝的神色在昴的臉上漾開。


    “好神奇,我會呼吸了!”


    “對吧?我國小五年級的時候進入師父門下,一開始師父教我的就是這個。可以了嗎?你要練習到能夠無意識地自然進行剛才的呼吸方式。秘訣就是想像‘位在腐海的自己’。”


    “腐海?”


    “就是腐爛的海洋。那裏全部都是充滿劇毒的危險地帶。所以,隻吸收吸入的空氣中的氧氣,把毒素吐出來。就是想像這樣子的呼吸方式。在能夠完美做到之前,除了吃飯跟洗臉之外,你都要戴著那個麵罩過日子。你辦得到嗎?”


    “當然可以!”


    一開始夜晚無法好好睡覺,昴每天都頂著黑眼圈出現。雖然廉也想過要不要讓她睡覺時脫掉麵罩,可是終究鐵了心腸。以前自己跟瑞貴也走過這一條路。


    十天過去,黑眼圈沒了。第二十天的時候,昴已經可以全力奔跑。正好第三十天時,已經可以邊唱歌邊跳舞。進步的速度超過廉也預期。


    實際教了後就明白,昴隻是不得要領,絕對不是沒有才能。運動神經優秀,身體能力也高。那麽為什麽以前沒有進步,原因就在“弄錯了進行的順序”。明明呼吸跟體力都還沒有萬全的準備,居然就想要練習那麽激烈的舞蹈。廉也心想以前教她的人腦袋到底在想什麽?從昴的言談中可以片段知道一些,例如“如果在爺爺麵前專做些初步基礎的東西,爺爺會認為師父太無能”之類的。於是星降失敗、老師被炒魷魚,昴也就莫可奈何。


    “很好。這樣一來你的第二跟第三個弱點就改善了!剩下的就是第一個……”


    老實說,這很難詢問。


    可是或許會變成克服“用度使力”的線索,於是廉也狠下心問道。


    “你臉頰上會出現文字到底是怎麽回事?跟星降的能力有什麽關係嗎?”


    昴愣了愣。


    “臉頰上的字?什麽意思?”


    本人果然沒有察覺到呀。


    然後,昴突然露出發覺到什麽的表情。


    “該不會是說身體的圖案吧?”


    這次換廉也愣住了。昴的身體也會浮現文字嗎?


    昴下定決心一般背對廉也,攏起潤澤的頭發,露出纖細的後頸。滑過肩膀,白衣敞開,光滑的肩膀得以一窺。


    廉也吃驚得倒吸一口氣。


    肩胛骨一帶隱約浮現出了蒼白的圖案。宛如一條細蛇痛苦翻滾般延續到背部。肌膚非常細致美麗,圖案因此格外顯眼。


    “這是為了提升星之力而紋的‘盧涅烏的星咒’,爺爺為了我總是無法成功星降,所以替我紋上的。”


    “紋、紋上的?你……”


    居然在女孩子的身體紋上這種詭異的圖案,怎麽想都太不像樣了。


    “爺爺總是把舞波家的事情放在第一位。禦三家首位的千陽院家當然不用說,最近舞波家似乎還有遭到排名第三的幹家壓製的感覺。我成為星柱,就是讓舞波恢複權力的最好捷徑。可是,我卻無法回應他的期待。所以,我很無奈。”


    穿回白衣,昴低下頭。


    這時該說些什麽話才對呢,廉也一時之間想不出來。隻能猛吞口水。帶來強大壓迫感的,並不是背上的圖案,而是昴背負的沉重責任。


    有種第一次理解到,教導別人學習是怎樣的重責大任的感覺。


    但是,事到如今也不能讓步了。昴的死命努力,也必須以同等的努力回應。


    由於練好了呼吸術,所以能在黃金周結束時進入星降的練習。廉也對舞蹈是個門外漢,便去拜訪以前教導昴舞蹈的老師。不僅肌肉的使用方式和呼吸法,廉也一樣不缺地向老師一一確認。星降的技術和腐海流非常合,老師也大吃一驚,“教你這一套的人,一定是格外精通星降的人”。廉也心想可能是吧。給他雷涅席庫爾的腐海女王,應該不可能跟米卡霍希毫無關係吧。或許就如同瑞貴會星降一般,女王也是跟米卡霍希有關聯的人。(注:日本在五月初通常會有幾天連縯假期,日人一般習慣稱為黃金周。)


    然而,昴卻在這裏遇到了挫折。


    和星靈的同步很不順利,無法充分發揮星靈的力量。難以處理因為星靈附身而提升的能力,結果就像第一次碰到廉也時那樣自己搞砸了。


    昴甘於最後一名的原因,似乎就在這裏。一查去年的戰績,五十一戰當中,其實有四十五戰都是自己搞砸的。即使能力優於對手,還是無法獲勝。


    克服這一點的過程,就跟呼吸術一樣不順利。原因終究是在“施力的方式”。看樣子昴實在太過在意母親的星降。盡管廉也認為就用適合自己的做法跳舞就好,昴卻固執地想要堅守母親的做法。


    就這樣練習著,五月也到了十七日。進入期中考,能分給特別訓練的時間越來越少。


    因為每天都要去醫院探望瑞貴,廉也的日程表也安排得十分辛苦。


    大概還有兩周就是暫降儀式。


    真的來得及嗎?


    ★


    “不行,這裏停一下。”


    廉也的聲音響徹舞波家的大庭園。


    暮色已經暗沉,池塘周圍的石燈籠照亮兩人。


    考試念書的疲勞累積了不少,不過今天昴的狀況特別糟糕。平常星降四、五次就有一次成功,今天跳了十次卻連一次都無法成功。


    “今天就到這裏吧。繼續練下去隻有反效果。”


    昴的大腿因為疲勞正在痙攣,連站著都有困難。


    “我、我沒事!我還可以練!”


    廉也搖頭。


    “有幹勁是很好,但是勉強自己可是不行的。對了,明天是考數學吧。要是不就此打住,我的成績可會死得很慘。”


    一半是為了讓昴死心,一半則是真心話。考試成績寄送回老家是不用說的規定。要是成績很差,母親就會打來恐怖的電話。


    昴大大吐了一口氣。放鬆肩膀,表情稍微緩和了些。


    “師父,你數學不好嗎?”


    “不要叫我師父。我打從心底痛恨發明數字的人。”


    昴有些得意,挺起太平公主的胸部。


    “既然如此,要不要跟我一起念書?數學的話,我可以教你。”


    “你在騙我。”


    馬上否定。


    昴生氣地跺腳。


    “我才沒有|


    “沒有啦,因為我覺得無法把你跟數學聯想在一起。”


    “我的數學真的很好。九九乘法我是班上最早背起來的,母親大人大力誇獎我!”


    “你這例子反而讓人更擔心吧……”


    昴眼睛往上瞪著廉也。臉頰浮現出了文字,不對,是算式。


    “sin (α十β)”,“=sin α cosβ + coaαsinβ”。確實是這次考試範圍內的公式沒錯。


    廉也苦笑。


    “好吧,今天我就當你的徒弟。”


    “……唔——”


    昴別扭地對廉也置之不理。


    斜眼偷瞄了廉也一下。


    “怎、怎麽沒有說‘麻煩老師了’?”


    “麻煩老師了!還要配合動作!”


    廉也這麽說完之後還雙手合十深深鞠躬,昴終於心情轉好露出微笑。


    “那麽,先進去屋子裏吧。我去拜托奶媽,準備一份晚餐給師父。”


    “真的嗎?”


    而且還省了一餐。廉也不由得再度合掌鞠躬。


    在四坪大房內的矮桌邊念著參考書,廉也肚子咕嚕咕嚕叫了兩次的時候,臉頰成了粉紅色的昴回來了。好像是去淋浴了。身體飄散著香皂的香味,平常總是綁成兩把的頭發成了一把馬尾垂在背上。身穿長度到大腿的寬大白色上衣,稍微抓起太深的領口,胸部膨脹出來。


    “哇,等等等一下!”


    廉也抹了抹眼睛,再度凝視那個地方。


    昴,有胸部。


    現在出現了。


    平坦得讓人同情的飛機場,隆起了豐滿且富饒的山脈!


    “………………立山連峰?”(注:位於日本北陸地區富山縣境內,屬於北阿爾卑斯山係,為日本最北的二千公尺以上高峰。)


    過頭的情況,讓廉也不知道為什麽用起疑問句。


    “請坐。”


    “咦?”


    “快、快點坐下就是了啦!”


    昴把帶來的疊層餐盒放到矮桌上,磨磨蹭蹭端坐到廉也麵前。


    “你不問我原因嗎?”


    “什麽事的原因?”


    “就是……”


    廉也再次凝視那個地方。真的有,而且還滿有“料”的。盡管還不到“巨”的程度,但是以昴的娃娃臉來說已經太足夠了。從布料隆起跟皺折聚集的情況,可以想像得到那很有昴不服輸風格的,猛力往上突出的形狀。


    昴察覺到廉也在看什麽,臉紅得像是著了火。趕緊用雙手遮住胸部,這個動作反而更加強調了胸部的豐滿。


    “我平常都是纏著白布條。”


    抱緊自己的身體,昴小聲地說。


    “因為星降的時候胸部要是晃動就太不像樣了。在米卡霍希稱這種人叫做‘北鬥神乳’。”


    “你的胸部確實會讓人想稱呼是‘北鬥神乳’或是‘南鬥聖乳’之類的……”


    “波霸對成為星柱非常不利。我希望它不要再長大,才用白布條纏住。可是,卻一點都沒有變小……”


    昴擔心地望著廉也。


    “師父,你也討厭北鬥神乳嗎?”


    要說喜歡討厭當然是愛死了。寧可強烈批判米卡霍希這種習慣的廉也,還是暫時不管這個念頭。


    “不、不管胸部是大是小,你就是你呀。這種小事不要介意。”


    “真的嗎?你真的這麽想嗎?”


    昴的表情瞬間發亮,遮住胸部的雙手也放下了。獲得解放的雄偉乳房,在白色上衣內開心跳躍。


    “重、重重重要的是,我我我們還是先來吃飯吧!來、來看一下菜色如何吧!”


    硬是把差點吸住那裏不放的視線扯回來,廉也打開疊層餐盒的蓋子。


    三層的豪華疊層餐盒,第一層是油炸食物跟蔬菜沙拉,第二層是烤魚和蛋卷,第三層則是裝滿了剛煮好的白飯。引發食欲的香味驅散了邪念。


    “奇怪?餐盒隻有一個嗎?你沒有嗎?”


    “昨天煮的還有剩。”


    昴從小冰箱拿出裝有醃蘿卜幹和炒牛蒡絲的小碗。好儉樸的晚餐。


    “為什麽你不吃跟我一樣的?”


    “因為我跟爺爺說好了。在我能完成星降之前,我吃的飯菜要跟住處那邊分開。”


    “……你爺爺也太嚴格了吧。”


    “不是的,這是我要求的。”


    接著昴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開視線。


    “就隻有銅鑼燒,是我自己偷偷跟奶媽要的。”


    結果,廉也把疊層餐盒分了一半給昴。昴雖然一開始強烈不願意,最後還是說“既然師父這麽說的話”而讓步了。廉也有種自己漸漸被迫習慣“師父”這種稱呼方式的感覺。


    兩個人都吃飽後,開始念起數學。


    昴緊挨著廉也教學。披散的頭發有時會碰到廉也的胳臂,讓人發癢。雖然綁成兩把也很適合,不過像現在這樣在後麵綁個馬尾,讓圓臉的輪廓清楚呈現出來,廉也認為挺可愛的。像麻糬的軟綿綿潔白臉頰就在眼前。為什麽這裏會冒出文字呢?到底是怎樣的構造呀。


    然後視線往下移動。越來越下麵。


    每次昴使用橡皮擦的時候,那個地方就會晃動。不管怎麽樣就是會看到。完全忠實呈現出主人性格的傲慢雙峰。看起來很緊實,好像有點硬。這一點讓人感覺到跟昴一樣的未成熟,接下來會更加成長。


    “哇,現在哪是想這個的時候啦——!”


    廉也用頭咚咚地撞擊矮桌。昴吃驚地從筆記本拾起頭來。


    “怎麽了?為什麽突然這樣?師父的臉好紅。”


    “你、你你、你不要在意。因為我有點想睡覺啦,哈哈哈。”


    一邊摸著疼痛的額頭,廉也一邊笨拙地傻笑。


    “那、那就休息一下好了。我們來聊天提神吧,就這麽辦!”


    廉也死命找話題。


    “對了,我想問你,你為什麽想成為星柱?我還沒問過原因對吧?”


    “因為……我想跟母親大人一樣。”


    “對喔,你老媽也是星柱呢。她是怎樣的人?”


    昴開心地害羞起來。


    “我可以說嗎?雖然故事有點長。”


    “當然可以。以前我就很想知道,而且我也要謝謝你提供晚餐跟當家教。”


    昴自豪地點點頭,如唱歌一般開始講起回憶。


    “母親大人是距離現在四代以前的星柱,也很受星輩的仰慕。即使她跟父親大人結婚退下來之後,還是常常有人找她去參加典禮,每天都忙碌地到處跑來跑去。”


    “你的老爸呢?”


    “我出生後沒多久他就去世了。所以母親大人必須連同父親大人的責任,為了米卡霍希努力工作才行。她幾乎都不在家。”


    “那你沒有看過她跳舞的時候嗎?”


    昴搖頭。


    “我曾經大鬧過一次。因為母親大人重視米卡霍希勝過我。我抱著一大堆銅鑼燒,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麵最大的壁櫥深處。不管奶媽她們說什麽,我都不出來。我在被窩裏麵啜泣,也吃了銅鑼燒,哭累了就睡覺。然後……”


    昴忍著快要哭出來的衝動,鼓著臉頰。


    “然後,歌聲從壁櫥門的另一邊傳了過來。歌詞就是‘啊扭扭嗯~’。我輕輕推開門偷看,看到母親大人穿著亞那黎的布偶裝在跳舞。我再也忍不住,就衝出來,一起唱起了啊扭扭嗯~,然後被爺爺抓到,打了一百下屁股。母親大人也很生氣罵我,說‘因為你太嬌生慣養了’。”


    廉也看著靠在牆邊的企鵝。沒想到這個布偶裝,竟然還有這樣的過去。


    “從那之後,母親大人深夜都會回家了。有時候就算已經過了淩晨十二點,我也會努力爬起來。因為我想聽母親大人說的星星故事。”


    “星星故事?”


    “米卡霍希的童話故事。我特別喜歡‘孤零零的香香背男’的故事。”


    廉也記得聽過香香背男這個詞匯。就是遭到排名者痛揍的時候,大家痛罵他的聲音之中爆發出來的一個言詞。


    “香香背男是個能操縱金色火焰的星靈。而且,還是個叛逆的星靈。不管多厲害的星星他都不遵從,隻跟同伴自由自在任性地過生活。有時候會吃月亮,有時候會把酒倒到天空,有時候會在天神臉上塗鴉。”


    “嗬嗬,聽起來很快樂的樣子。”


    “我也這麽認為。”


    昴笑了。


    “以前很頑皮的香香背男,因為愛上了淡雪的星靈聶析麗慕,就和她結婚了。可是,他在戰鬥時把聶析麗慕卷入……連同聶析麗慕跟肚子裏的小孩,都被他的火焰給殺死了。從那以後,香香背男就不再接近任何人,他以前的眾多同伴也離開了他。悲泣的香香背男,封鎖住自己的能力和光芒。他發誓再也不和任何人戰鬥,不再傷害別人。”


    “再也不和任何人戰鬥,是嗎——”


    視線落在左手的雷涅席庫爾。不知道為什麽並不覺得這故事跟自己無關。


    “我總是在同一個故事的同一個地方哭出來。就是香香背男輸給敵人的同時大喊‘我再也不戰鬥’的地方。母親大人為了安慰我,對我說‘媽媽會讓你見到香香背男,所以你不要哭’。”


    “意思就是她可以召喚香香背男嗎?”


    昴輕輕點頭。


    “香香背男的星降,是母親大人還是排名者的時候就開始努力的夢想。即使成為星柱,即使從星柱退下,她依然持續不斷地一直一直在研究。”


    “有那麽難嗎?跟瑞貴召喚來的星靈相比,哪個比較難召喚?”


    昴用力搖頭。


    “雖然火俱津姬也很難,可是召喚方法已經完全清楚了。不過香香背男的情況,卻是連這一點都還不明自。有的說要有一個以上的舞者,有的說一定要有祭品或是催化劑。驗證一個說法要花上好幾年的時間。所以沒有半個舞者表示想要學習。母親大人堅持地挑戰了好幾次……但是夢想都沒實現。”(吐槽:坐等男主開掛)


    昴的睫毛開始顫抖。


    “我七歲的時候,她就因病去世了。據說死因是過勞。盡管死時表情看來很幸福……可是在她遺物當中的研究筆記本上,留了一句話給我,就是‘沒能讓你見到香香背男,對不起’。”


    講話的聲音混雜著吸鼻子聲。


    “我老是問她‘母親大人,您還沒做好嗎?’、‘我還不能見到香香背男嗎?’,讓她很頭痛。都沒有體恤過母親大人的身體。母親大人卻直到臨終,都在想著我的事情。”


    廉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低頭凝視榻榻米的網眼。


    “所以,這次我要實現母親大人的夢想。”


    昴的指甲,嵌入衣服底下露出來的潔白膝蓋。


    “我要舞出每個人都認可的星降,成為像母親大人一樣的星柱。即使是暫降之儀我也要順利完成。還有排名戰,畢業之前我一定要跟母親大人一樣取得第一名。我不會放棄,絕對不會。”


    沒有燈罩的燈泡照著的表情,堅毅到有種恐怖。肩膀和背部繃得緊緊的。


    用力。


    拚命用力。


    如果現在讓昴跳星降,毫無疑問一定會失敗吧。


    內情已經很清楚了。廉也認為她是個值得稱讚的人。他尊敬昴,也想幫助昴。


    然而這種幹勁,這種對母親的懷念,都是在空轉。會妨礙跟星靈的同步。


    廉也再次將視線移到企鵝上。


    母親的遺物,破破爛爛的布偶裝。


    “嗯……”


    ★


    期中考“結束了”。


    很多種意義來說。


    昴因為家中有事所以先回去。廉也一邊走著,一邊心想要對拜托昴教數學的事情表示點什麽歉意,接著就看到學生餐廳麵前自動販賣機區的愛之使者在微笑。


    “唷,連動。到米卡霍希後的第一次定期考試結果如何?”


    這種地方,似乎無法用愛了解的樣子。


    “對了,我最近好久沒看到你。怎麽了?”


    “是呀,我在忙排名者戰鬥。”


    在自動販賣機買了果汁,兩個人靠著牆壁談話。


    “連續有八個人報名要跟我戰鬥,幾乎都是新生。雖然雷涅席庫爾的光芒和技能都還沒成熟,不過很生龍活虎。沒有一場戰鬥是冷場。”


    “喔,你贏了嗎?”


    “我‘愛過了’,對八個人都一樣。”


    廉也決定不要追問是怎麽樣愛過的。


    “連動你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當然是說昴呀。暫降之儀,有機會成功嗎?”


    “這樣呀。老實說,照這樣下去的話……”


    一點一點地喝著可樂,廉也突然浮現一個念頭。


    “我說,‘阿闇’呀。”


    幹睜大眼睛。


    “這是第一次除了昴有人這麽叫我。那麽,我也叫你‘阿連’吧。”


    這綽號好像很難叫。


    “你是昴的青梅竹馬吧?”


    “是呀。因為禦三家就像是親戚。雖說彼此之間……不能說是很要好啦,不過跟晚輩的我們無關。”


    “那麽,關於她的臉頰,你知道些什麽嗎?”


    幹啜飲了一口無糖咖啡。


    “你知道盧涅烏的星咒嗎?”


    “我聽昴說過。應該是她爺爺施加的咒語吧。”


    “她臉頰的文字,就是那個咒語的副作用。好像在她情緒激動的時候就會浮現。這證明了她無法控製星靈盧涅烏的力量。”


    “昴不知道這一點嗎?”


    “臉頰會顯示真心話這種事情,說了她也不會相信吧。”


    “可是,照鏡子時應該會注意到吧?玻璃窗或是水窪之類的也看得到呀。”


    幹搖頭。


    “那些字不會映照在鏡子上。我曾經委婉地讓昴照鏡子,可是她沒辦法看見。我也不知道詳情,可是那些文字好像不是靠視覺,而是靠某種該說是第六感的特殊感覺才能看到的樣子。”


    “為什麽你會知道得這麽清楚?”


    “因為我直接詢問過施咒者。”


    也就是,昴的爺爺嗎?


    “家人和傭人好像都對此事很保密。學園內部也透過理事長先傳過話,所以教職員工大概也被下了封口令。似乎是采取‘要讓本人主動察覺到自己的不成熟’這樣的態度。”


    “不成熟?那個老爺爺沒事找事做才是最根本的錯誤吧。”


    “但是,那個星咒讓昴的星力大幅度提升也是事實。她能夠參加這次的暫降之儀,很大的原因就是在於眾人認可她的星力。接下來隻要她能夠駕馭星力……”


    廉也幾乎要捏壞一般地緊握可樂罐。


    “靠著不屬於自己的力量獲得認可,這不是根本就束手無策嗎!”


    “唔……”


    幹閉嘴不語,視線落在地麵。


    “昴應該最討厭這種事情吧?她會接受嗎?”


    “她不會。當初施加星咒的時候,好像也是趁著她睡覺硬刻上她的身體的。雖然她醒過來後大哭大鬧,可是別人跟她說‘會這樣是因為你太弱了’,她完全不能反駁。因為她的立場並不能計較形式問題。排行榜最後一名要當星柱候補,實在太辛苦了。”


    “所以啦,這意思不就是不準一個人隻靠自己的力量戰鬥嗎?”


    “連動說的話一點都沒錯。”


    這麽回答的並不是幹——


    “‘即使失敗也該靠自己的力量戰鬥’。第一代星柱綺羅大人留下了這麽一句寶貴的星語。”


    說話的是鬼毛老師。看來是來用餐的,手上拿著感覺是高檔貨的皮夾。


    “可是,連動。即使去掉星咒的故事,舞波要用自己的力量戰鬥,應該還是很困難吧?”


    “什麽意思?”


    “你應該察覺到了吧?就是那個布偶裝。”


    “呃。”廉也啞口無言。


    “不管我說幾次要她別帶來學校,她就是不聽。今天她也帶到教室去了。又不是年紀還小的小鬼頭,她還是片刻不離身的帶著到處走。她也該適可而止,脫離母親獨立了。”


    “可、可是,那是昴愛她母親的表現。”


    盡管含混不清地反駁,廉也心中還是承認“老師說的對”。


    廉也早已注意到了。昴不成熟,用力過度導致失敗,原因可能都是在對母親過於執著。


    母親的象征就是那個布偶裝。


    每個人總有要離開雙親獨立的一天。對廉也而言,今年春天正好就是這個時候。一個人開始在陌生的土地上過日子,發覺到的事情多得不可勝數。即使是昴,等到從學園畢業後在新世界過日子,大概也會逐漸不再追逐母親的幻影吧。


    但是,這樣就趕不上暫降之儀了。


    既然如此,迅速去除幻影的方法就是——


    “以前也有人思考過同樣的事情。”


    可能是察覺到廉也內在的聲音,幹發揮起他的愛。


    “舞波刀學長好像曾經硬要丟掉那個布偶裝。但是,昴完全不聽他說。不管學長怎麽斥責,昴就是不肯放開安羅大人的遺物。”


    “可是,我覺得他那個人就算來硬的也會搶走吧。”


    “是嗎?我不這麽認為。”


    “為什麽?”


    “因為他似乎很討厭妹妹。真可憐呀,明明舞波那麽仰慕哥哥。”


    看過那次舞波刀催促妹妹自殺的情況,就能明白這一點。舞波刀是個徹底的實力評價主義者。即使是妹妹也不可能會是例外吧。


    “可是,這樣的話,他不就更可以不管昴的抵抗,逼她丟掉布偶裝了嗎?”


    接著,幹和鬼毛同時歎氣。


    “連動呀……你完全沒抓到重點。”


    “什、什麽重點?”


    “就是因為討厭昴,所以才會這樣吧。對學長來說,他根本沒有理由替昴那種實力的人做這麽多事情呀。”


    “啊……”


    這麽一說廉也才恍然大悟。世界上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非得特意惹既不喜歡又不認可的對手痛恨,來促使對方成長。


    既然如此,那誰做得到呢?


    縱使遭到痛恨,依然能為昴做這麽多的人,到底是誰?


    好朋友幹?班導鬼毛?或者是昴的爺爺?


    ——不對吧?


    心中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曾經發誓要為了昴竭盡所能的,是哪裏的哪個人?沒資格當教練卻還是接受邀請的是誰?你就下定決心吧,連動廉也。沒有任何人,任何人可以取代你。你必須主動去做這件事。


    握緊喝光的鋁罐,丟入垃圾桶。


    “嗯。連動,你要走啦?”


    沒有回頭搭理幹悠哉的聲音,廉也踏出腳步。


    “運動,我先跟你說一些話。”


    鬼毛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你的想法大部分都是對的。可是,不見得因為正確,對方就會接受。這就跟我出作業就會被學生痛恨有點像。這種心理準備你做得到嗎?這可是很辛苦的喔。教導別人就是這麽回事。”


    終究沒有回頭的情況下,廉也走開了。


    ★


    廉也沒回宿舍,直接往舞波家去。


    小屋前麵的曬衣竿上晾著亞那黎的布偶裝,沒瞧見昴的影子。隻有聽到歌聲從小丘上方傳來。看樣子事情辦完了,正在專心特別訓練。


    時機正好。


    廉也從竿子拿下布偶裝扛在肩上,走向和本宅邸相反的方向,無視於池塘內遊過來討飼料吃的錦鯉,一路走到焚化爐。


    割下來的草和落葉堆杠成山,火燒得正旺。沒看見園丁,大門的方向傳來割草機的聲音,應該暫時不會回來這裏。


    彌漫的煙熏得雙眼眨個不停,廉也把布偶裝從肩膀卸下。抱著亞那黎,從正麵和它互相凝視。


    嘴角旁邊有髒汙,一點一點的黑色斑點,用手指擦也擦不掉。


    發黴了。


    昴抱著睡覺的話,這裏正好是貼著她臉的位置。


    “是……眼淚嗎?”


    每天晚上,她邊哭邊抱著布偶裝入睡的話就會這樣。這不是譬喻的修辭,而是真正滲透了昴的汗水和淚水。


    廉也的手邊,小小的紅光在眨眼。是雷涅席庫爾。仿佛是針刺入指甲之間,一陣陣的刺痛沿著胳臂爬了上來。


    “好痛……”


    低聲呻吟,跪倒在地。


    “怎樣啦?我又沒有想要戰鬥……”


    這跟平常出現戰鬥意願時反應的疼痛不同,宛如是將心痛轉變為肉體疼痛一般的感覺。這還是第一次出現的情況。


    或許現在要做的事,就是這麽不得了的事。


    “所以,我哪能就此讓步!”


    咬緊牙關忍受疼痛,走近焚化爐。雙手高舉布偶裝。昴哭泣的表情一瞬間掠過腦海,還是果斷擺脫——


    投入火中。


    可能是因為曬得很幹,布偶裝很快就著火了。轉眼間羽毛燒了起來,冒出燒焦的味道。頭部也有火焰,塑膠的喙子逐漸融化。


    “師父——!”


    昴從對麵衝過來,臉色大變。


    “你有沒有看到亞那黎?它不見了,我沒看到它。我明明把它晾著曬幹的!”


    一麵抹著痛苦帶來的冷汗,廉也一麵無言地指著焚化爐。


    即使看到已經完全成了個焦黑塊狀物的那個東西,昴似乎還是沒有馬上理解。


    不久後,嘴唇開始微微顫抖。


    “你、你、你、你、你做了什麽——?”


    群聚在焚化爐旁垃圾袋的烏鴉,受到驚嚇迅速飛走。


    “你看了就知道吧,我把你的布偶裝燒掉了。”


    “什麽?為什麽?你不記得先前我說過的事情了嗎?”


    “我記得很清楚,很感人。想念母親的孩子,還有替孩子著想的母親。所以我才要燒掉。”


    “開什麽玩笑!”


    昴的手陷入廉也的右臉頰。一記甚至連雷涅席庫爾的疼痛都能打飛的耳光。接著是左臉頰,接著又是右邊、左邊。昴那小小的手,重複痛打了廉也的臉頰好幾次。


    漸漸地昴變得氣喘籲籲,打耳光的速度也變慢了。盡管現在就能讓她放鬆,可是廉也還是在挨打的情況下說著話。


    “為什麽,你要,這麽做!”


    肩膀一邊劇烈起伏,昴一邊怒吼。臉頰上浮現出了文字。雖然因為涕泗縱橫而看得很不清楚,不過廉也認為應該兩邊都是“怒”。


    用發燙的臉頰緊緊連接因挨了太多耳光而模糊的意識,廉也回答。


    “現在的你,已經不需要母親的遺物了。留著反而礙事。”


    “你不要擅自替別人決定!”


    “那麽,你自己有辦法決定嗎?”


    不輸給昴,廉也反瞪回去。


    “你可以自己決定什麽時候拋棄,什麽時候做個結束嗎?”


    “我才不要拋棄!我要永遠穿著母親大人的布偶裝!穿著它變成星柱!”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


    “想要變成跟母親大人一樣是我的夢想!現在已經不能實現了!因為師父害的,所以不可能了!連我哥哥都不會做這麽絕!我不會饒過你,死都不會!”


    “我不是叫你給我差不多一點嗎,你這個笨徒弟!”


    一瞬間,昴害怕了。


    “因為有這個布偶裝,所以你才會描繪出根本做不到的理想,就是你說的‘變成跟母親大人一樣’。胡亂模仿偉大的母親,隻會徒勞無功。這種事情很明顯就是不可能,不是嗎?穿上這個就可以變成跟母親一樣嗎?就可以舞出同樣的星降嗎?哪有這回事!你跟母親是不同的人!”


    昴的眼眶逐漸積滿淚水。


    “因為,因為這是母親大人的遺物,所以裝滿了很多回憶。”


    “回憶這種東西,別人又看不見,跟別人也毫無關係,隻是你的自我滿足。”


    “所以你這家夥——”


    “可是!”


    廉也用呐喊把昴的呐喊推回去。


    “回憶應該是存在於你的心中才對吧。即使別人的眼睛看不到,可是存在你的心中吧。我的心中也有你的回憶。舞波昴跟她母親的故事,我會永遠永遠記得。你的母親有多麽愛你,你有多麽喜歡你的母親,就算沒有人知道,我還是會牢牢記得的。”


    深深吸了一口氣。


    “所以,你不要忘了,你要為了自己而跳舞!要成為星柱的不是你老媽,而是你。舞波昴!你要變成嶄新的自己,跳出自己的舞!”


    昴有如人偶般僵硬不動,凝視著已經被燒得看不出形狀的布偶裝。取代臉頰上的文字的,是正在流動的淚水小河。


    等到眼淚徹底枯萎的時候,昴斷斷續續地說。


    “我死都,不會原諒你。”


    “……”


    明明應該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可是真的聽到昴這麽說,廉也還是感到難過。


    “謝謝你到目前為止教我的種種。不過,我們在教室以外的地點碰麵,今天就是最後一次。”


    “…………嗯,我明白了。”


    廉也把早就塞在褲子口袋內的老舊筆記拿出來,交給昴。


    “這是腐海流的筆記,上麵寫了我從我師父學到的東西。雖然都是些格鬥技的東西,不過我想也有很多可以應用在星降上。你有空的時候就看看吧。”


    昴的臉頰再度浮現“怒”這個字。搶劫般搶過筆記後,使力撕裂。隻有一次還不滿意,還重複撕了好幾次。


    “你想用這種東西贖罪嗎?不要笑死人了!不要裝一副好人的樣子!不管你做什麽我都不會原諒你!我死都不會原諒你,死都不會!”


    廉也愣愣看著散落一地的筆記本碎片。


    “不管你要當我是壞人還是好人還是偽善者,什麽都可以。隻要星降能成功就好,就這樣。”


    昴漲紅了臉,劇烈喘氣。


    “夠了,你快走吧。”


    “你要好好練習,加油。我希望暫降之儀可以成功。”


    “你快走!”


    沮喪不已,廉也離開了。


    盡管相信自己做的沒錯,盡管想要抬頭挺胸走出去,可他還是縮起身子了。


    走出舞波家大門的時候,突然有人叫住了他。


    “好精采的演說呀,連動。”


    幹闇鳴靠在大門的柱子上。看樣子似乎不曉得從什麽時候就在偷聽了,麵帶著溫和的笑容替廉也鼓掌。


    “我強烈得感動不已。‘你要變成嶄新的自己,跳出自己的舞’,真是場值得一聽的演講。以後請讓我稱你為‘感動廉也’。”


    ……喂,“阿連”這個稱呼咧?


    “可是,還有個問題。”


    幹指著廉也的雷涅席庫爾。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拋棄不了紀念物。可是你卻要昴拋棄,真是矛盾亡


    廉也舉起左手,把雷涅席庫爾亮給幹看。


    “我沒有拋棄的打算,就算啃斷手指也一樣。”


    “這是為什麽?”


    “因為這是懲罰。”


    可能是方才的影響未退,三顆星星染著淺淺的紅色。


    “這是師父給我的懲罰。在我犯下無法挽回的過錯的那個時候,因為有師父給我的懲罰,所以我才能想辦法重新站起來。”


    幹別有用意地嘴角上揚。


    “喔。重新站起來,是嗎?”


    “……怎樣啦?你想說什麽?”


    “沒有這回事。”


    廉也死命忍住想要追根究柢的念頭。


    “別管這個了,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什麽事?”


    廉也告訴裝模作樣彬彬有禮鞠躬的男人。


    “帶我去昴老媽的墳墓。”


    ★


    在幹家冷卻遭到痛打的臉頰之後,大約搭了二十分鍾的車。


    兩人來到了可以眺望米卡霍希街道的台地。


    台地上有成群的梯形紀念碑,各種顏色、大小、材質、形狀。每個有個性的梯形,宛如墓園的墓碑整齊地排列著。


    “連動,你弄錯了,‘星歸之台’並不是墓園。”


    幹發揮了愛。


    “這裏是從天而降變成人的星星,在地上燃燒殆盡後,為了再度回歸空中放光明的地方,也就是歡送的地方。”


    廉也穿過紀念碑之間的空隙。當中有麵對星空、表情沉穩正在說話的老婆婆,也有正在清掃梯形周圍、膚色白皙的青年們。小學生模樣的三個小女孩,一邊仰望天空一邊摟著肩膀在哼歌。


    “就是那個。”


    幹指著的是台地西側的中間,某棵漂亮的鬆樹底下。那裏有座特別大的深藍色梯形。幹說深藍色在米卡霍希是特別的顏色。


    ‘ 舞波安羅 落刻百十五 歸刻百五十 成為禦星大人 ’


    刻有這些字的梯形周圍打掃得幹幹淨淨,供著嬌嫩的鮮花。


    “這是昴帶來的?”


    “嗯,她說她每個星期一定會來一次。”


    “這樣呀……”


    昴懷念母親的心情,傳給了廉也。


    幹什麽也沒說就離開了。看人臉色的功力不愧是一流的。廉也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並不想讓認識的人看見。


    確認聽不見幹的腳步聲後,廉也站到梯形的前麵。


    跪地端坐。


    雙手貼地,額頭觸地。


    “昴的老媽,對不起!我把您的布偶裝燒掉了!”


    磕頭謝罪。


    廉也也認為這麽做隻是在自我滿足。可是,非做不可。


    “昴非常努力。為了您,當然,也是為了她自己。雖然我不知道結果會如何,可是從今以後,她一定會跟以前不同。我相信她不會再追著您的影子,而是能夠舞出屬於她自己的星降。所以……”


    猛力抬頭。


    “請您在天空的某個地方,好好守護她!”


    ☆ ☆ ☆


    又夢見了。


    穿著國中製服的自己,騎腳踏車在懷念的通學道路上奔馳。


    ——啊,是那個冬季早晨的事情嗎?


    廉也馬上想到了。成為腐海女王徒弟後經過了兩年兩個月,國中一年級十二月時的事。會這麽想的理由是,呼出來的氣是白色的。握著的手把很冰冷,圍在脖子上的圍巾有刺痛的感覺。還有,環繞住自己腰部的是瑞貴潔白柔軟的雙手。


    “廉廉,真的來得及嗎?”


    一麵讓冬季的冷風清洗頭發,坐在腳踏車後座上的瑞貴說道。


    “不是來得及,是我一定會讓我們趕上!”


    死命踩著腳踏車,廉也大叫。


    一直到哄好嚷著我累了真麻煩還是蹺課好了的瑞貴,讓她坐上腳踏車都很順利,不過接著逼近的是遲到的危機。拚命踩著腳踏車。歸功於修練,騎車速度大概也像是專業的自行車選手。用全身乘風前進,遠遠拋開打盹騎著電動自行車的老婆婆,跟車鬥堆滿了木工工具的卡車並行。瑞貴胡亂煽動卡車司機:“嗬嗬嗬,你這輛車子的本領就這麽點呀?”拜托你不要亂來啦!廉也怒斥,更加使力猛踩踏板。


    雖說是通學路,但已經幾乎沒有走路上學的學生了。沒有空看時鍾,卻是怎麽想都知道情況不妙。路程還有一半以上。


    “好吧,廉廉。”


    仿佛想到什麽值得稱讚的好主意,瑞貴輕輕拉了拉廉也的製服。


    “怎樣啦?”


    “我們蹺課吧!”


    “難道要回去那邊?”


    “唔,剛剛有三色貓橫越前方,太不吉利了。這就是在告訴我們不可以去學校。”


    “表示不吉利的應該是黑貓才對吧!”


    然後,就在此時——


    道路的角落,突然蹦出了一隻黑貓。會撞上!瞬間握緊煞車改變方向,千鈞一發成功避開。可是前輪發出慘叫,後輪因為瑞貴的重量而往左偏。前方是護欄,再過去有條貫流城鎮的三級河川。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喔!”


    猛烈撞上護欄的自行車留在地上,兩個人飛過寒冷的天空底下。


    啪鏘。


    力道過猛伴隨著有些悲慘的水聲,汙水溝中兩道水柱要好地站在一起。


    “好冰呀呀呀呀呀呀!”


    腰部以下浸泡在冷得幾乎刺入皮膚的髒水中,廉也濺起水花發出慘叫。


    “好冰!好冷!好冰好冷好冰好冷!會死人,這個真的會讓出人命!”


    “哼,廉廉你太嫩了|


    一樣是腰部以下泡水的瑞貴,把貼在後頸部的濕頭發俐落地往上攏。


    “如果你有好好練成氣炎,這種程度的寒冷根本不算什麽。唔吸。”


    掛著鼻水,這家夥是在擺什麽架子?


    “好了,這樣我們就鐵定遲到了!該怎麽辦!”


    “我不是說了嗎,就蹺課呀。”


    瑞貴嘩啦啦地劃開汙水上岸,拉起裙擺用力擰。大腿露出來差一點就要看到內褲,廉也趕緊移開視線。


    瑞貴的書包被卡在“嚴禁丟垃圾”的立牌上因此免於沉沒。她從裏麵拿出兩條毛巾,一條丟給廉也。


    “好了,快點上來。你這個不成熟的人要是感冒了怎麽辦?”


    廉也勉強收了下來,爬上岸邊脫掉製服外套和襯衫。


    “泡成這樣,內褲應該也濕了吧,你要不要把褲子也脫下來擰幹?”


    “哪能在這種地方脫褲子啦!”


    “明明是個男生還在害臊個什麽?喔我知道了,該不會你又是穿那條內褲吧?花紋像是女生穿的那條。明明先前才被笑過,真是學不乖的家夥。”


    “你、你很煩耶!不要對別人的內褲發牢騷!。”


    背對瑞貴的廉也擦拭身體。因為太冷了,稍微一個閃神,牙齒就抖個不停,這樣下去似乎真的會感冒。


    “喂,瑞貴,要不要先回去?還是去找師父?這裏離腐海很近。”


    沒有回應。


    回頭去看發生什麽事了,看見瑞貴茫然仰望著道路。


    穿著幼稚園圍兜的小女孩,跟母親手牽手走著。小女孩緊緊抱著個狗布偶,應該是格外寶貝吧。廉也知道布偶不能帶去幼稚園,看見小女孩那不肯放手、走得慢吞吞的樣子,不免多管閑事地操心。


    “廉廉。”


    看這對母子看到入迷,忘記擦拭身體的瑞貴說道。


    “為什麽那個小孩要那樣緊抱著那個布偶?明明她的母親就在身邊。”


    突然被問了個奇妙問題,廉也疑惑地側著頭。


    “對那麽小的孩子來說,最愛的應該是母親吧?可是她為什麽不管就在身邊的母親,反而要抱著那個布偶?布偶比母親更重要嗎?”


    “誰知道?你問我,我也不懂呀。”


    雖然心想有必要想這麽多嗎,不過好像會惹瑞貴生氣也就閉嘴不說了。


    突然靈光一現。


    “啊,應該是因為那樣吧。”


    “嗯?怎樣?”


    “那個布偶,一定是她老媽親手製作的。”


    隻是瞎猜的,不過是把腦中的想法隨口說出來罷了。


    然而,這個答案似乎對瑞貴來說很震撼,細長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原來如此……我都沒發現。或許你說的沒錯。意思就是緊抱著那個布偶,就等同於緊握母親的手嗎?”


    “也、也不是啦,其實我沒有想太多……”


    被強烈的氣勢壓倒,廉也話才說到一半。


    瑞貴突然回過神來,難為情地低頭。


    “抱歉。我一定在說很奇怪的話吧。”


    尷尬的沉默持續著。


    不久,就在母女的背影已經遠到看不見的時候。


    “為什麽呢……”


    瑞貴低語。


    “一看到那樣的情景,我就會感到心裏難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人變得怪怪的。雖然我曾經跟女王談過,可是她跟我說這隻能靠我自己解決。”


    瑞貴用力抱緊自己的身體,指甲嵌入手臂,紫色的嘴唇正在顫抖。


    “……如果能夠練成氣炎,應該就不會覺得冷了吧?”


    “煩死了!今天我狀況不好啦|


    麵對背過臉去的瑞貴,廉也把擰幹的製服外套披在肩上。


    有什麽存在於瑞貴的心中,連廉也都不清楚。


    但是,他想替瑞貴做點什麽。既然成為女王徒弟的那一天,就決定要待在瑞貴身邊了,所以不想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如果你想要布偶,我可以做給你。”


    “……你說什麽?”


    用手把製服外套的前麵疊合在一起,瑞貴目不轉睛看著廉也。


    “就算我看起來這樣子,不過手還滿巧的。平塗跟貼網點都比你厲害。”


    “哼。那種小家子氣的工作,跟我一點都不搭。”


    “是呀。所以囉,這種小家子氣的部分就由我負責。”


    瑞貴像是猶豫些什麽似地低垂著眼,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終於開口。


    “那、那你最多能做幾個?”


    “什麽?”


    “我在問你最多可以做幾個布偶啦!”


    身體幾乎要往前衝,瑞貴怒吼。


    廉也忍不住爆笑出來,呼哇哈哈哈哈地笑著說。


    “幾個都行!我會做到你說夠了才停止!”


    瑞貴漲紅了臉大發雷霆。


    “你說的喔!那我們就來比賽。我一定會讓你先投降說不做了!我要你做一大堆布偶,做到你光看布偶就會惡心反胃!”


    這場比賽的結果,沒有出現。


    廉也不厭其煩,做好布偶就交給瑞貴。


    瑞貴一邊不是說“哼”就是“還沒做好呀”,一邊毫無笑容地收下。


    然而,始終沒有說過“我不喜歡”。


    ★


    忽然,清醒了。


    盡管正在製作,好像還是坐著就睡著了。不行不行,猛揉雙眼。


    一看房間的時鍾,已經是淩晨兩點多。差不多該睡了,要不然明天可就慘了。


    把手上拿著的縫衣針刺入針插,用手指按摩眉宇之間。


    躺在報紙上,看著做到一半的那個。


    才做了全部的一半。這樣下去說不定趕不上暫降之儀。


    “我看……還是要再加把勁了。”


    一邊揉著睜不開的眼睛,一邊再度拚命拿起針。


    想著剛剛作的夢。


    ——意思就是緊抱著那個布偶,就等同於緊握母親的手嗎?


    “是呀,或許你說的沒錯呢,瑞貴。”


    用剪刀剪著毛氈,廉也低語道。


    “可是,一定也存在著要是不鬆開母親的手,就永遠抓不到的東西的。”


    ★


    跟昴鬧翻已經過了四天。


    還有八天就是暫降之儀。昴的修練進展得怎麽樣了,廉也實在是焦慮不安。昨天曾到舞波家的大門前,結果還是沒進去就離開。


    教室的座位是相鄰的,每天都會見到昴。昴看來很愉快並沒有沮喪的樣子。盡管廉也好幾次試圖跟她交談,卻隻遭到她徹底的忽視。每次她生氣撇嘴說“我不要聽”的時候,又可愛又可恨。臉頰上浮現出來的文字是“不想聽師父”、“說什麽話”。至少她還認為廉也是師父,這一點讓廉也有點高興。


    一想就覺得奇妙。明明本來很討厭她喊師父的。


    班會之後,鬼毛走出去,放學的解放感籠罩教室。斜眼看著討論要去哪裏玩的同學,廉也一個人孤單地準備離開。今天也要直接去探病。


    就在打算從後門離開教室之際,碰到了一塊起伏蠕動的淺駝色物體。


    柔軟的毛毯。


    吃驚心想這是什麽東西,有張臉從毛毯裏輕輕地冒了出來。


    睡眼惺忪。


    一臉有如明明長得可愛,卻因為別扭性格而吃虧的小孩一樣的表情。


    有見過的印象。就是第一天到這所學園時,在博覽會賽事看到的繭居族。


    “你是連動廉也嗎?”


    更級毯子毫不客氣地抬頭打量廉也。


    “你怎麽會認識我?”


    “我在米卡霍希的網路討論版看過。雖然我沒有時常去巡舞波昴的版,是昨天才看到的。”


    “昴的版?什麽意思?”


    “所有的星柱候補都有專版。像研研啦奈奈奈啦這些受矚目的候補,一天就用光一個討論版,她的真是荒涼。不過,現在你的討論串倒是很熱烈。”(注:日本的網路討論版留言上眼通常是一千則,滿了之後就不能再使用,必須另外開新版。)


    “我、我的?”


    “沒錯。真是的,我說你呀,真是個話題人物。有說你是騙人要當排名者才轉進來的,還吹噓自己贏過沙良瑞貴。也有說你轉學第一天就帶遊園妹妹去開房間,什麽要鍛煉昴也是別有色心。還有表示香香背男去死的ascii圖畫轟炸也在定期開火呀。”


    張大的嘴巴合不攏,啞口無言這句話說的正是這麽回事。


    “根據那個傳聞,有部分的真相是你‘正在負責鍛煉昴’,雖然正確來說是‘已經鍛煉好了’。”


    仿佛表示了解般地,毯子點點頭,看著廉也的左手說道。


    “你為什麽戴著雷涅席庫爾?既然不是排名者那就拿掉呀?”


    怎麽又講這個?廉也心想有夠煩的。倒不如寫個說明書貼在背上再出來走動。


    “我不要。因為這是我師父給我的紀念品。”


    “你自己都這樣了,還把昴她媽媽的遺物狠心賣給附近的二手衣店?聽說你是因為用賣來的錢買了全套的《出包王女》的事情被揭穿,所以才被炒魷魚不能繼續當教練。”(吐槽:直接寫名字大丈夫?鬥哥摔倒記已經是無節操代名詞了麽)


    “喂……”


    緊握拳頭,把想說的話吞下肚。要是大喊“你不要瞧不起我!我早就收滿全套了”,事情隻會變得更糟吧。


    “我不予置評。”


    毯子再度了解般地點頭。


    “你真是個膽小鬼,嚴重得不得了的膽小鬼。”


    不由得一肚子火。幹說他“矛盾”,現在毯子又說他“膽小”,講的越來越難聽。


    “你什麽意思?你說我哪裏膽小了?”


    雖然聲色俱厲,卻遭到忽視。


    毯子穿過座位間的空隙前進,一登上講台就開口。


    “各位同學注意,大家回位置坐好。”


    放學後的歡樂氣氛,眨眼之間結凍。


    本來沒有注意到毛毯出現的學生,把喝進嘴裏的果汁噴了出來。四處響起女孩子的尖叫,想從窗戶逃走的男生被朋友拉住製服,聽到朋友大叫“這裏是二樓!”而被迫終止行動。“更級毯子來學校”這個異常情況,讓教室陷入恐慌。


    等待所有人慌張就座後,毯子說道。


    “咦,一個學期已經過了一半了呀。幸會,我是更級毯子。”


    坐在講桌上,纖細的雙腿晃呀晃的,毯子隻有頭部在行禮。


    “今天呀,我是來下達‘星之令’給你們的。”


    所有人異口同聲發出“咿啊!”的尖叫,歎息響徹教室。“可怕的日子終究還是來了”、“天災總是在人們遺忘的時候到來……”、“我好想忘記這一切,永遠忘記!”


    廉也小聲地問坐在後麵的一個叫做須藤的女生。


    “請問,為什麽大家反應這麽大?”


    須藤似乎很訝異廉也會找她說話。她用僵硬的聲音回答。


    “全年結束時進入前十的排名者,可以對自己班上的所有人下達‘星之令’。”


    這麽說起來,鬼毛在新生麵談的時候也提過這件事。記憶連鎖般地蘇醒過來,甚至連輸給毯子的荒木正兒剃成雞冠頭現身的事情都想起來了。


    “喂,等一下!該不會是要全班剃成雞冠頭吧?”


    “就算是這樣,我們也不能有怨言。米卡霍希就是這樣。”


    須藤仿佛是在說“一切都無計可施”般地搖頭。


    往旁邊一看,昴正以非常可怕的眼神往這邊瞪。這是很正常的。對於頭發動作是重點的星降來說,雞冠頭可是攸關生死的大問題。


    等教室歸於平靜後,毯子咳了幾聲。


    “那麽,大家聽好了。”


    昴身體前傾。


    同學們的喉嚨發出吞咽口水的聲音。


    廉也跟著受影響,也緊張地吞口水。


    ——咕嚕。


    毯子細小的手從毛毯中舉起,一隻不識陽光的蒼白的手。


    那隻小小的手,握著粉紅色的掌上型遊戲機。


    “唔,你們有沒有哪個人手上有‘雅之的地圖’?有的話請馬上傳到擦身而過通訊,拜托你們了。請給沒有真實世界朋友的繭居族‘雅之的地圖’。”(注:電玩遊戲“勇者鬥惡龍九”當中的藏實地圖。)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啪——


    轉眼之間,一分鍾就過去了。


    沒有半個人舉手。


    毯子把高舉掌上型遊戲機的手放下。“唉——”大大歎了一口氣,仿佛是在哀歎自己的不幸一般聳了聳肩。


    “去,真是沒用的班級……”


    繭居族給我閉嘴。


    “沒辦法了。既然如此,那我就要你們陪我玩個簡單的遊戲。要是偶爾不玩一下不用電力的遊戲,就會變成電氣人類了。劈哩劈哩。”


    怎麽可能呀笨蛋。


    所有同學的表情都是沉默地如此吐槽。這是廉也來到這個班上後,首度感受到全班結合為一。


    “那麽首先呢,請你們先簡單地自我介紹吧,因為我完全不了解你們。每個人一分鍾,順序就隨便,想講的人就到前麵來。”


    教室再度開始鬧哄哄。要人自我介紹是在想什麽,一定有內幕——廉也聽到這樣的耳語。他也這麽認為。首先應該先觀察敵人的態度。


    可是,這個班上有個莽撞的蠢蛋。


    一個廉也也很熟的蠢蛋。這個時候,有勇無謀地筆直往前衝。


    “喂,拜托你,不要再亂了!”


    猛力起身仿佛要踢倒椅子的,果然就是那家夥。即使廉也阻止也聽不進去,搖曳著兩把頭發往前進,暴露在全班的視線底下。


    “我是座號三十八號的舞波昴。生日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我是排名者,技能是星降。”


    “嗯,我知道。國三開始我們就同班了。”


    毯子悠悠地揮手。


    “那麽,你就展現這個技能給大家看吧。我想看看好久沒見的昴進行星降。”


    昴的臉漲得通紅,用力點頭。


    喂,你要在這裏跳舞嗎?


    廉也雖然一瞬間想要阻止,可是馬上轉念一想。也許這也是個練習的好機會。反正,暫降之儀中就是必須在眾人麵前跳舞。


    昴發出“咻——”的聲音深吸一口氣。從水手服和裙子之間空隙露出的肚子的膨脹情況看來,可以知道她將精神集中到丹田。嗯,感覺不錯。看樣子她沒有怠慢呼吸的訓練。


    輕輕舞動的亞那黎之星降開始了。


    ——很好,進步了。


    廉也在書桌底下握緊拳頭。因為是在認識的同學麵前跳,所以昴看起來並沒有緊張的樣子,舞步也都跟上節拍。最為引人注目的,就是她使用頭發的方式。打轉地描繪出好幾個圓圈,伴隨著歌曲的節奏,反射著從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


    教室傳出歎息聲。總是瞧不起昴的同學,看星降看得出神。連一雙眼睛好像快睡著的毯子都睜大了眼,讓廉也深感欣慰。


    就在要完成星靈附身的時候—


    廉也和麵對前方的昴對上眼。


    廉也不禁小聲地“啊”了一聲。這個情況似曾相識。國中二年級的第三學期,他去看英語辯論大賽預賽的時候,他跟在台上激烈辯論的瑞貴準確地四目交接,一直口若懸河的瑞貴一瞬間吃了螺絲。


    那天回家的路上,他遭到瑞貴的斥責。


    “你幹麽不看別的地方?”


    然後,昴則是——


    “呼哇!”


    跌倒了。


    真漂亮。


    展現就算踩到香蕉皮也未必能出現的豪爽滑倒,右腳高高舉起,臉部朝上重重一摔。


    廉也隻能仰天長歎。裙子底下白色和印了五彩繽紛水珠圖案的某個東西他都看到了,這事就算被殺也還是別說的好。


    教室籠罩著奇怪的氣氛,沒有半個人發出聲音。昴也維持跌倒的姿勢不動。


    “……結束了嗎?”


    打破寂靜的是更級毯子。


    以此為開頭,不知道是誰噗哧爆笑出來。笑聲一下子產生連鎖,變成漩渦充滿整間教室。


    昴驀地坐起上半身。強烈的懊惱讓她緊咬嘴唇,眼看著淚水就要從眼眶滴落。


    她緩緩地指著廉也。


    “你、你為什麽不看別的地方!”


    啊,昴呀,連你也說這種話嗎?


    昴用袖子抹了抹亂七八糟的臉龐後,無視想要辯解的廉也獨自站起來。差點就要倒在路上一般地回到座位,直接趴在桌上。


    “下一位請上來。”


    似乎什麽事情也沒發生,毯子說道。


    先鋒慘敗之後,後麵接著的就容易多了。四處都有人舉手,於是從靠走廊那一排開始依序自我介紹。所有人都毫無失誤。毯子沒有要求介紹者展現個人特殊才藝,也沒有出現要表演魯莽飛踢的人,淡而平凡地進行著。


    廉也雖然也平安無事結束自我介紹,可是介紹時依然隻看著趴在桌上的昴頭發中的發旋。遭到那麽嚴重的嘲笑,真讓人同情。要是打頭陣的勇氣能夠得到認同就好了。


    “嗯,這樣就全部都講完了吧。”


    看準最後上台的女生回到座位的時間,毯子說道。


    “好了,自我介紹隻是簡單的事前準備。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重點。”


    果然來了。


    教室開始緩和下來的氣氛,再度陷入緊繃。昴好不容易抬起頭來。所有人都盯著毯子,豎起耳朵聽她在說什麽。


    “現在開始我要用‘綽號’來叫你們。如果認為我說的人就是自己的,請在三十秒之內到前麵找我。不可以互相討論。如果符合那就合格了。弄錯或是重複就淘汰。”


    全班同學的頭上都浮現出了大大的問號。什麽意思?用昵稱是在叫自己的就要去前麵?


    “有十個人以上合格那你們就贏了,我就不下星之令饒過你們。要是沒有十個人……”


    毯子的左手突然從毛毯內伸出來。


    那隻手握著的,是一把散發黑光的電動理發推剪。


    打開開關,唔唔唔唔唔……世人也為之害怕的震動聲在教室內回蕩。一場讓全班同學毛骨悚然的完美表演,所有人不由得亂抓頭發。


    “那麽就來第一個吧。‘高爾夫二號木杆鮮血不倒翁’。”


    突然就冒出個莫名其妙的綽號。


    所有同學都像是埴輪一樣表情僵硬(注:埴輪是日本古代陪葬用的回筒狀土製品,製作成人類模樣的表情並不精致。)。


    “二十秒。十、九、八、七、六、五、四、三……”


    毯子開始有如將棋節目的讀秒。然而,沒有任何人舉手。


    “好,時間到。下一個是‘圓滾滾低音歌手衝擊胖子’。”


    爽快地進行下去。雖然這樣子喊出了大概五個奇怪的綽號,可是沒有半個人承認。浮動的心情在教室擴散開來。後麵的座位傳出“是怎樣啦這種綽號怎麽可能會知道是在說誰”的低語聲。是穿著押忍t恤的那家夥。順帶一提,他在自我介紹的時候曾經自豪地說:“我最近開始練唱低音!”


    ——出乎意料地,深奧。


    廉也逐漸領會這個遊戲。這遊戲要求的應該就是“正確認識自己”吧。綽號這種東西,仔細一想就是明顯地表現出那個人的特征。


    這樣那樣後,已經喊了三十七個綽號。這個時候有九個人合格。這個班級扣掉毯子和瑞貴後共有三十八個人——最後一個綽號能不能出現合格者,將左右全班的命運,不對,是發運。


    廉也跟昴都還沒合格。


    “那麽,我要發表最後一個綽號。”


    終於到了這一刻。綽號是不是在說自己必須要仔細玩味……不對,說不定反而靠直覺比較好。也不是沒有感覺到越是思考就越陷入困境的情況,不對可是——


    “白色,偶爾是水珠。”


    嘿。


    廉也忍不住往右邊看。其他同學也全都和廉也一樣看著同一個人。


    承受著七十四個眼睛的炮火集中攻擊,舞波昴的嘴巴一張一合的。盡管事到如今已經太遲,還是用雙手緊緊壓住裙子。紅得比番茄還紅的臉頰上浮現出了文字。左邊是“我嫁不”,右邊從廉也這邊看不到,不過應該是“出去了”吧。


    “白色,偶爾是水珠。在不在呀?”


    “啊、呃、唔,啊唔、啊唔啊唔——”


    “在嗎?白色,偶爾是水珠。就算上了高中,還是水珠喔!”


    “啊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一場拷問秀。


    水珠,啊唔,水珠,呼呀,這種莫名其妙的答覆持續著。每答一次,昴就抱頭左右搖晃。早就過了三十秒。看樣子毯子是個超級虐待狂。


    要是昴現在不承認,全班同學就要變成雞冠頭。可是承認的話就會變成大家的笑柄,搞不好明天開始就會變成繭居族。不管選哪條路都通往地獄。


    ——沒錯沒錯,不要以為一切都會稱心如意!


    廉也握緊拳頭,用力“碰”的一聲敲打桌子。


    答覆的聲音突然停止,毯子和昴同時往這邊看。廉也清楚感受到全班同學的視線刺痛背部。


    廉也緩緩拉開椅子起身。大步前進,走到毯子麵前。


    “噗噗,答錯了,失去資格。全班確定都要剃成雞冠頭!”


    嘴唇縮得像是章魚,毯子如此宣布。廉也背後掀起大噓聲。“香香背男你這個大蠢蛋!”、“你在想什麽啦!”、“向我的發型道歉!”


    “不,你錯了。我沒弄錯。”


    廉也扯開嗓門說。


    “‘白色,偶爾是水珠’,就是在說我。”


    從眼角餘光可以知道昴張大了嘴。


    “你睡迷糊了嗎?你的哪裏是這樣?”


    被一個一年到頭都在睡覺的家夥說“你睡迷糊了嗎”,真是讓人非常火大。


    “如果你要堅持到底,那就拿出證據給我看。我要看證、據。”


    “好,我現在就讓你看。”


    廉也閉上雙眼,下定決心。


    手放在腰帶上,解開扣環,拉鏈往下拉——一口氣把褲子往下扯。


    “天呀——!”


    女生的驚聲尖叫響徹四方。


    毯子雙眼圓睜,仔細打量廉也的下半身。


    全班的人目不轉睛凝視著同一個地方。


    褲子脫掉,露出來的那裏是——


    白底,配上藍色水珠圖案的,四角褲。


    “怎樣?”


    廉也手扠腰仰望著天花板,壓低聲音說道。盡管露出不介意的表情,卻因為把感覺起來不太妙的東西給別人看,而感到焦慮不安。


    毯子沉默了一會兒,不久後用力拍打自己的額頭。


    “……我真的重重挨了一記。”


    教室內發出“喔喔喔”的喧嚷。


    “連動廉也答對了。這樣就正好十個人……去,你們贏了。”


    喧鬧瞬間變成歡呼。班上一半以上的人都激動得踢倒椅子起身,衝到廉也身邊。


    廉也一邊扣好褲子的腰帶,一邊苦笑回應同學的熱情。雖然先前總是遭到誤解,這次應該多少獲得些認同了吧。


    “感謝你!你實在好有骨氣。‘白色,偶爾是水珠’!”


    “以前真是對不起。我對‘白色,偶爾是水珠’同學刮目相看了!”


    “駁倒前十名排名者真是立了大功呀,‘白色,偶爾是水珠’!”


    ……嗯嗯嗯,現在一點也不高興。


    歡喜的聲音告一段落時,毯子出聲說道。


    “不過小鬼,這並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取勝的。你千萬不要忘了你是托那條水珠四角褲的性能才獲救的!”


    到底什麽意思啦。


    毯子呼的一聲鼓起臉頰。


    “去,真無聊。果然不用來什麽學校。”


    “可是,你看來也很開心的樣子,不是嗎?”


    “還好啦。這種蠢騷動我還不討厭,但是上課就免了。要我看著那個鬼毛的臉聽像是念經一樣的無聊內容將近一個小時,絕對不可能。”


    “是嗎?我上課這麽無聊嗎?”


    “無聊透頂。要是把現代文的課本做成二次元夢想文庫,我也可以考慮來上學啦——呼喵?”(注:二次元夢想文庫是日本ktc出版社推出的書係,內容通常以青少年為主角並帶有各種性描寫,屬於色情小說的一支。)


    毯子用力把脖子往後彎曲,看著正上方。


    不知道站在那裏多久了。我們的導師毛利,也就是鬼毛女史嘴唇顫抖,正穩穩站著低頭看著毯子。


    “哇喔!”


    “哇喔唔。”


    就在彼此低語的下一秒,毯子企圖以蟑螂般的速度逃亡。可是鬼毛的反應也很快,以幾乎要在地板踩出一個大洞的狠勁跨出左腳擋住去路,隻用一隻右手就抱起手腳亂動的毯子。


    “我就讓你聽很多我的念經,多到你不會說是將近一個小時。你到目前為止蹺掉的課,要不要在一天之內補回來?”


    嗚哇我不要救命呀綁架犯!把這麽鬼叫著的毯子抱在腋下,鬼毛就離開了。


    廉也大大地歎了一口氣。感覺真是疲累。


    回頭一看,已經不見昴跟她的書包的影子。雖說免除變成笑柄的窘境,可是她一定還是覺得很丟臉。現在應該是回家去,抱著布偶裝哭泣——


    不,那個布偶裝已經不在了。


    自己親手燒掉了。


    “嗬嗬……”


    伴隨著幹笑,再度歎息。


    至少,可以把那樣的寂寞投注到修練去也就好了。廉也這麽想。


    ★


    踏著電線杆長長的影子,探視完瑞貴的返家途中無精打采地走著。


    提著個隻裝了一包泡麵的寂寞塑膠袋。


    丟了教練的工作之後,錢包就看得比以前更緊。必須把那一百萬日圓歸還熊貓,然後重新找打工。結果又回到了起點,徒勞無功的感覺越發強烈。


    “算了,這也沒辦法……”


    仰望天空,牢騷融化於晚霞中。


    視線再度回到地上,在通往宿舍門口的轉角處,在米卡霍希認識的少數熟人之一正背對落日站著。


    “唷。怎麽啦,幹。”


    平常總是對方會先出聲打招呼,今天的幹卻隻是沉默佇立。平常的爽朗笑容靜悄悄的,臉上毫無表情。


    “連動,我聽說了。你好像為了袒護昴,做了豁出去的事。”


    “我並不是在袒護她。總而言之,拜托別提那件事……”


    廉也用力搖頭。傳聞似乎瞬間傳遍校園,放學途中好幾次有人指著他小聲地說“白色,偶爾是水珠”這樣比起來,說不定被說是香香背男還好得多。


    幹走過來。


    因為他比廉也還高了一個頭,所以靠近之後自然變成視線往下的樣子。


    “你的行動到目前為止並不曾脫離我的想像,燒掉布偶裝也是預測之內的。寬以待己嚴以律人的人會這麽做沒什麽好奇怪亡


    “……哼。”


    廉也用一聲鼻音回答。


    內心對於幹反常說出尖酸的話語感到驚訝。


    “但是,就隻有這次出乎我的意料。你為了幫昴甚至願意讓自己出醜。為什麽?為什麽你能犧牲這麽大?”


    “沒頭沒腦這樣問是怎樣啦。就算是你,也會胡說著什麽‘愛’去幫助別人不是嗎?”


    “沒錯。驅動我的就是‘愛j那麽,驅動你的是什麽?是你對昴的愛嗎?”


    廉也堅決地搖頭。


    “不是,我喜歡的女生另有其人。至少我對昴不是男女之情。”


    “那麽到底是什麽?回答我,連動廉也。”


    幹嚴肅的聲音,讓廉也不由得退縮。


    舔了一下幹燥的嘴唇。


    “……天曉得呀。我自己都不清不楚了。我隻是不希望認真朝著某個目標努力的人,因為那種小事就受挫。我希望就算沒有師徒關係,她還是可以好好努力。就隻是這樣而已。”


    移開視線,如此回答。


    幹沒有移開視線,仿佛是要看清廉也話語底下的本意一般,直盯著廉也瞧。


    “連動,我有事拜托你。”


    “這次又是怎樣?”


    “請你幫我拿掉我的雷涅席庫爾。”


    廉也不由得看著幹的臉。


    幹依然麵無表情。


    然而,伸出的右手手指卻在顫抖。


    廉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幹闇鳴。


    “怎麽回事?我實在不懂……”


    “你別管這麽多,拜托你了。”


    廉也無奈地點頭。


    捏住雷涅席庫爾,再看了一次幹的臉之後,心一狠迅速拔下。


    “……拿掉了。”


    幹安靜地凝視著廉也的臉,額頭浮現滿滿的汗珠。


    一分多鍾。展開宛如那位腐海女王所畫漫畫中出現的“互相凝視的兩個家夥”場景之後,幹安心地歎了一口氣。


    “已經沒問題了。謝謝你,我的朋友。”


    重新戴好戒指,幹浮現跟平常相同但略帶疲憊的笑容。


    “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你至少可以跟我說原因吧?”


    “誰知道呢?最重要的是,有個可愛的訪客在等你回去喔。”


    推著廉也到轉角的另一邊後,幹拍了廉也的肩膀一下便離開了。那種悠然,已經完全是平常的幹闇鳴。


    ——應該真的沒有什麽吧。


    恍惚望著幹的背影遠去,然後再度往前走。


    “啊。”


    廉也不由得發出聲音。


    穿著製服的昴正靠著宿舍的門站著。


    垂在左右兩邊的光潤頭發微微搖動,在清澈的橙光中閃閃發亮飄舞。廉也覺得真的很漂亮。真慶幸能保住她的頭發,廉也心想著跟自己不搭調的事。


    昴臉頰通紅,扭扭捏捏,靜不下來地互相摩擦著大腿。廉也一靠近,她變得更鎮靜不了。


    她胸口抱著某個東西。


    是用膠帶貼補複原的,腐海流特訓筆記。


    “我不知道我該怎麽辦才對。”


    抬頭望著廉也,昴小聲地說。


    “我腦海中一片混亂。師父燒掉母親大人的遺物真的很過分,即使如此,卻幫了我大忙。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麽做?可是,我隻知道這樣下去是不可以的,所以,所以我才來找師父。可是,我終究還是不知道。即使我們這樣麵對麵,我也隻知道自己臉頰發燙……”


    說到最後,幾乎都混入了哭聲。


    “唉,這問我我也——”


    就在這麽說的時候,


    廉也忽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有、有什麽好笑?”


    昴抓住廉也的肩膀搖晃廉也。


    她臉一湊過來,廉也就完全不行了,再也忍不住了。廉也抱著肚子,用整個宿舍都能聽見的聲音笑得東倒西歪。


    因為,答案都寫出來了。


    紅得有如夕陽的臉頰上,用大大的字寫著。


    “我想跟師父”。


    “和好如初”。


    麵對笑個不停的廉也,昴歪著頭疑惑著“怎麽了啦”、“怎麽了啦”,同時怨恨地瞪著廉也。


    不久,她的表情逐漸和緩,眼神變得溫柔。


    “師父,你聽我說。”


    “怎麽了,笨徒弟。”


    流著淚水笑過頭,廉也回答。


    “你可以把我鍛煉得更強嗎?強到就算沒有母親大人的亞那黎,我也能沉著冷靜,變得很強很強,超越任何人嗎?”


    “當然可以。”


    廉也豎起大拇指。


    “要不然的話,我們和好不就沒意義了嗎?”


    昴的臉頰綻放笑容。


    一麵拿著筆記,一麵用響徹周圍的洪亮聲音道。


    “師父說的是!”


    ★


    然後,昴改變了。


    以前“母親大人的星降”是絕對不容質疑的規定,可是現在會用自己的腦袋好好思考。原先說過好幾次“太用力”都改不過來的地方,光是因為這樣就得到戲劇化的改善。發覺用不著模仿母親挺直脊椎,隻要竭盡所能就可以了。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燒掉布偶裝帶來的正麵影響,但昴已經從母親的“陰影”中解放出來。


    昴逐步進行更加艱困的修練項目。展現超乎廉也想像的吸收和應用能力,眼看著星降的精密度逐漸上升。


    對於教導者來說,完全可說是“非常幸運”的日子眨眼間就過去了。


    五月三十一日,放學後,晴天,暫降之儀的前一天。


    廉也選為特別訓練總結的是“高歌!順流而下大賽”。一邊高歌熱血類動畫歌曲,一邊跳躍過漂浮河上的樹幹往返兩岸。當初在這個比賽輸給女王時丟臉得不得了,不過廉也心想當作星降的練習應該很有效果。呼吸、節奏、平衡,缺一不可。


    當然他要求昴的是往返時要一邊唱星降的歌一邊跳舞。


    “準備好了嗎?要開始囉!”


    夕陽烘著臉的昴點點頭。


    “五分鍾以內要完成三十五趟往返。做不到的話,明天就不用出場了。那樣的話我們就一起去找你爺爺下跪吧,幹也會陪我們一起去。”


    “沒問題的|


    昴靜靜地閉上雙眼。


    “不會變成那樣的。”


    左手的雷涅席庫爾開始發光,沉穩的櫻粉色。


    以昴為中心,溫暖的風逐漸滿出。河灘的花草搖曳,寧靜的水波在河麵擴散。正在釣魚的小學生嚇了一跳,釣竿掉進河中。


    昴睜開眼睛。


    潔白的喉嚨微微顫動,惹人憐愛的歌聲流向傍晚的河口。


    啊扭啊扭啊扭釀 啊扭啊扭釀


    雙手飛出去 亞那黎扭 雙腳飛出去 亞那黎扭


    翅膀飛出去 喙子伸出去 最後把尾巴 擠出去外麵


    昴的頭發描繪出柔軟的軌跡。兩手張開有如翅膀一般舞著,兩把頭發轉呀轉地飛舞著,愉快的歌聲在空氣中蔓延。


    頭頂上閃耀著櫻粉色的光,宛如流星落向雷涅席庫爾。昴全身籠罩在光芒中,頭發染上鮮豔的櫻粉色。星靈附身完成了。


    昴一蹬水泥地跳上河麵樹幹。輕快唱著歌,一個接一個跳躍移動。在水流看來幾乎靜止的河口,漂浮在寬度約二十五公尺河麵上的十五根樹幹上,昴以仿佛花瓣飛舞的舞步往返。


    “好厲害……”


    盡管腳步迅速,水麵卻幾乎沒有漣漪。就算是廉也自己來做,應該也無法達到這麽完美吧。


    視線落在馬表上,才過了四分鍾又幾秒而已。然而昴已經開始最後一趟的往返。


    廉也手滿是汗水。


    從最後一根樹幹跳起,昴在河岸的斜坡著地。


    “師、師父,我的時間如何?”


    吸氣又吐氣。


    “你贏過瑞貴了。”


    “咦?”


    “瑞貴最好的紀錄是四分二十秒。你的紀錄是……四分十七秒。”


    拍了拍愣愣站著的昴的肩膀。


    “你合格了!我沒有任何異議!”


    “…………太好了——!”


    昴的喜悅爆發出來。丟下釣竿跑掉的小孩也聚集過來,喊著“姊姊好厲害!”把人擠得亂七八糟,眼看就要把人抬起來拋接歡呼了。


    “你真了不起。”


    廉也老實地這麽認為。最厲害的是,昴的呼吸到現在也沒亂。這樣一來,舞完星降也不會喘不過氣。


    “聽我說,師父,快看快看!”


    從孩子們的推擠解放出來,昴跑過來。情緒高亢不同於平常。


    “你看,是香香背男!”


    “咦?”


    “你看,香香背男就在那裏。”


    手指著的前端是第一顆大放光明的星星。記得是叫啟明這個名字,應該是金星。


    “那顆星星就是香香背男?”


    “是呀,那就是母親大人喜歡的星星。”


    廉也突然想到什麽。


    “那麽美麗又明亮的星星,為什麽會遭人討厭呢?”


    “那是因為他跟火俱津姬戰鬥的緣故。”


    “你說的他,就是瑞貴召喚的那個很厲害的星靈嗎?”


    一邊用毛巾擦汗,昴一邊點頭。


    “火俱津姬是天狼亞馬盧迪歐的女兒,是香香背男的死對頭。所以,聽到香香背男不再戰鬥之後非常生氣。她逼近香香背男,說‘我們來做個了結吧’。”


    “然後,怎麽樣了?”


    “香香背男直到最後都沒有抵抗。火俱津姬砍下他的頭丟向天空,在天空中風吹日曬。明明有力量卻不戰鬥,這在米卡霍希確實會惹人討厭。所以這個星話也同情地寫了句‘求不到戰鬥的火俱津姬’。”


    廉也有種結終於解開的感覺。


    那個時候,排名者們的眼睛,應該是把“香香背男”重疊到他身上看待了吧。


    “可是,母親大人的看法有點不一樣。她說失去重要的人還有朋友,香香背男一定很寂寞。如果有個人能夠陪在香香背男身邊,結果說不定就會不同了。母親大人總是這麽說,說她如果能夠見到‘孤零零的香香背男’,就要讓我去陪香香背男。”


    廉也感到一陣感動。


    這種心情讓他想要呐喊,想要亂抓全身。或許是把自己和香香背男重疊了。昴母親所說的話,仿佛就是說給廉也聽的……有點丟臉,有點難為情,更有點開心。


    昴仰望著香香背男。


    “我一定要實現自己的夢想。總有一天要讓香香背男降臨——因為我要讓在星海中的母親看看。”


    廉也也在一旁仰望著同一顆星星。


    “為了這個目標,首先必須達成明天的挑戰。”


    小學生把戰利品放入籃子,踩著腳踏車回家去了。賣豆腐的喇叭聲在傍晚的天空中響著,附近的住宅傳來咖哩的香味,還能聽見重播的戲劇片尾曲。


    香香背男正在俯瞰著。


    決戰,就在明天。


    ★


    鍛煉昴的同時,廉也還掛念著另一件事。


    就是瑞貴的病情。


    本來他就是為了守護瑞貴才到米卡霍希來的,不可能不在意。就算到了醫院也隻能望著依然沉睡的瑞貴,他還是每天都去探病不曾間斷。


    詢問主治醫生,得到的回答是病情如故沒有變化。一般來說,光是這樣持續昏睡,身體就會逐漸衰弱,然而唯獨瑞貴沒有出現這種情況。肌膚的光澤和氣色都很好,從旁邊看的話,根本分辨不出來是生病還是睡著而已。


    先前看過的火俱津姬派,似乎還是老樣子每天都從醫院中庭獻上祈禱。他們好像一度想要進入病房,還和院方發生了口角。


    據說勸住他們的人,就是舞波刀。


    舞波刀不是昴真正的哥哥,而是關係很遠的堂兄妹。以前是教團幹部的父親侵占資金而入獄,窮途潦倒的舞波刀母親說“至少保護我的兒子”,而把舞波刀交給本家當養子。在那之後舞波刀迅速嶄露頭角,畢業時是榜上第三名。身為精英中的精英,有可能受到推薦進入星柱直屬組織“星柱的柄杓”。然而由於他為了瑞貴把星降的秘密書冊攜出,被舞波家斷絕關係,大好前程化為泡影。


    昴聽聞在醫院發生的事情後,感覺很落寞。雖說沒有血緣關係,不過或許在她的想法中,哥哥是被瑞貴搶走了。


    人稱星話的米卡霍希傳說中,火俱津姬從死後到複活正好是九十天。瑞貴開始昏睡是二月三日,九十天後是六月一日。也就是說,正好跟“暫降之儀”同一天。


    她真的會複活嗎?


    當然,沒有什麽比瑞貴醒來更讓廉也開心的。


    但是,或許這也就意味著——瑞貴會變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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