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做錯了嗎?


    荒涼的風,吹拂過寂靜的議事庭殿堂。


    在這一刹那,海瑟薇的心中……


    那先前所有的歡喜,雀躍,所有的期盼。


    盡皆,化為了純粹的虛無。


    冰冷徹骨。


    世界變得寂靜無聲,僅餘下了那道虛幻的水幕。


    海瑟薇那雙淡金色的美眸,便這樣長久地鎖定在了那道虛幻的光幕之中。


    畫麵之中,人類少年的身影是那樣的單薄。


    他微微低垂著頭,雙手被那黑鐵的枷鎖所束縛著。


    漆黑的碎發之下,那雙曾經讓海瑟薇沉醉其中,宛若倒映著星海的黑眸,從未如此刻這般晦暗過。


    這還是海瑟薇第一次看到夏亞如此虛弱的模樣。


    在過往,因為兩人那過於驚豔的初見,夏亞在海瑟薇的眼中是始終籠罩著一層若有若無的光環的。


    他強大,他神秘。


    宛若英雄一般,在海瑟薇內心最絕望的時候出現在了金精靈的生命之中,也亦為遺失之島這黑暗的世界帶來了曙光。


    溫柔,卻又仿佛無所不能。


    夏亞的形象是那麽的光輝而不可方物,以至於海瑟薇在夏亞的麵前時常會感受到自慚形穢,甚至都不怎麽敢直視他的正臉。


    但是直到此時此刻,海瑟薇方才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少年的容貌。


    褪去了當初在那片維度虛空之中初見時的那層神秘與英姿,也亦褪去了那英雄的濾鏡。


    他的臉部輪廓並不棱角分明,而是柔和而纖細,俊秀異常。


    甚至可以稱得上柔弱。


    不像是一位至少也在傳奇之上,甚至超越了傳奇的位高權重者。


    相比起海瑟薇在遺失之島上所見過的那些精靈,夏亞反而更像是一位真正的精靈族吟遊詩人,溫和而沉靜,不染纖塵。


    在過往,因為夏亞那冷靜而神秘的姿態,以及常常喜歡以海瑟薇老師的身份所自居,時不時便讓她喊自己老師來占便宜的緣故。


    所以海瑟薇始終覺得,夏亞的真實年齡應該不小。


    至於麵容上的年輕,對於傳奇這一位階之上的強者而言,有太多的方法可以去偽裝,或者說壓根就不是偽裝,而是將肉身狀態定格在了最巔峰的年紀。


    但是直到此刻,海瑟薇方才猛地發覺。


    哪怕拋開了人類與高等精靈之間種族壽命的差異,在按照種族壽命等比換算之後,夏亞也許依然要比自己更小。


    不像是她過往幻想中久經滄桑的強者,反而更像一位剛成年不久的少年。


    而自己,便是這樣無理地……


    為了自己的一廂情願,任性地要求比自己年齡還小的他陪自己回到遺失之島。


    然後,害得夏亞落入了這萬劫不複的深淵。


    還說什麽要成為他那座未曾創建的巫師高塔之中的第一位成員。


    說要成為夏亞唯一的弟子。


    說要成為他的左膀右臂,他的力量。


    現在想來,還真是可笑至極。


    金精靈的心思,便這樣一點點地墜入了冰窟。


    她緩緩地抬起了頭,看向了身前那些默不作聲的同族。


    “夏亞……現在在哪裏?”


    “現在的話,應該是在主那裏吧。”


    領頭的日精靈老者緩緩開口。


    “原本按照我們的想法,是準備將那個異族所徹底殺死的。”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在見到了那個人類之後,主卻降下了旨意。”


    “命令我們派人,將那個人類帶到祂的居所。”


    “主……”


    海瑟薇敏銳地捕捉到了眼前日精靈話語之中的信息。


    遺失之島上早已經沒有了所謂的主。


    在這裏,議事庭便執掌著最高的權柄。


    而能夠讓眼前這位身為議事庭長老的日精靈,都流露出了那般敬畏,乃至於可以用謙卑來形容的眼神——


    那麽,他們口中那個所謂的“主”,也就隻餘下了唯一的可能性。


    “當初的太陽神,那位輝耀時代的造物主複生了?”


    她看著身前的精靈們,緩緩開口:“當初的那場大災變,不論是古龍之王亦或者是巨人王都未能幸免。”


    “墮落太陽的汙染,時隔千年都依然在禍害著主物質位麵。”


    “你們就這麽確定,你們口中的那個祂,便是真正的太陽神本人?”


    “當然,若非如此,祂怎麽會擁有那般強大的力量和威勢。”


    之前那位阻攔過海瑟薇進入王庭大書庫的月精靈不以為意地說道。


    “主已經許諾過了,隻要我們遵循祂的意誌,協助祂完成複生——”


    “那麽等到祂歸來之時,便會再為我們在西大陸上開辟出一塊自留地來,重建新的精靈王庭。”


    “那裏,會遠比現在的遺失之島大上數十倍,上百倍。”


    “而那樣的前提便是,在主真正複蘇之前,要將一切意外的因素都徹底根除。”


    “探索外界,讓精靈嚐試離開遺失之島,接觸星界,使用你口中那些名為魔力的力量……”


    “這些都是危險的源頭,可能讓尚未完全複蘇的主,暴露在西大陸其他神話生物的窺伺之下。”


    “所以,必須要予以鏟除。”


    “很遺憾,為了王庭的未來,為了金精靈的未來。”


    “海瑟薇前輩,這是必要的犧牲。”


    嗖——


    淒厲的破空聲響起。


    純銀的箭矢閃耀著冰寒的光澤,便這樣筆直地貫穿了金精靈那因為被聖遺物「天之鎖」所束縛,無法動彈的身軀。


    遠處,一位年輕的森精靈女人緩緩收起了手中的長弓。


    在大災變之前,森精靈族的專屬職業,便是巡林者與獵人。


    而弓箭,便是森精靈族的巡林者們最為強大,也亦是他們最引以為豪的武器。


    但是此時此刻,這般過往森精靈們用來守護王庭,狩獵那些入侵王庭的超凡生物的武器,卻被用在了對付自己人之上。


    縱然此刻的海瑟薇已然被「天之鎖」所限製,但是其餘議事庭的長老們卻依然不肯放心。


    作為從大災變之前的王庭便殘存至今的所在,整個議事庭中,沒有人不對她的強大而感到畏懼。


    血肉被箭矢所貫穿。


    在霎時之間,密密麻麻的漆黑紋路順著傷口延展到了金精靈的每一處血肉。


    劇烈的痛楚遍布了四肢百骸,從每一根神經處傳蕩而來。


    那根箭矢之上,附帶了無比陰毒的詛咒。


    然而此時此刻的海瑟薇,卻分毫未曾去理會那蝕骨灼心的詛咒痛苦。


    “你們知道嗎?”


    她環視四周,輕聲開口。


    “在最初的那一代議事庭裏,其實,從來都沒有人懷念那個輝耀時代。”


    “甚至恰恰相反,我們之中的絕大多數,都對那位輝耀時代的造物主抱持著刻骨的仇恨。”


    “因為,但凡是經曆過那場大災變的精靈,他們的親友,乃至於整個人生,皆是毀在了那場災厄之中。”


    “親友,愛人,妻兒,在汙染與瘋狂中自相殘殺……”


    “這其中,也亦包括了我的父母。”


    “那般煉獄般的場景,時至今日,我也依然記憶猶新。”


    海瑟薇將慘白的手放在了那根箭矢之上,猛地拔出。


    她的嘴角溢出了鮮血,卻分毫也不在意:“所以,從始至終,我們所追求的,都不是回到那個輝耀時代。”


    “那個年代再是美好,再是繁花著錦,也亦隻不過是建立在他人的恩賜之上而已。”


    “說難聽點,我們隻不過是那位造物主的寵物而已,而那三座王庭便是三座觀賞籠。”


    “造物主賜予了巨人,精靈與古龍力量……那自然也就可以隨意地奪走,毀掉我們所珍視的一切。”


    “不以我們的意誌為轉移,就如大災變那般。”


    “畢竟,寵物這種東西,心情好時可能會賞賜點吃的,但是一旦阻礙到了自己的道路,那麽隻會被毫不留情地一腳踹開。”


    金精靈那雙淡金色的瞳孔環視著周遭的人群。


    讓每一個目睹她眼神的精靈族長老們都感受到了一陣寒意。


    “所以,我們方才會不顧一切地,想要拋棄那源於血脈,源於他人施舍,與生俱來的強大。”


    “而是去開發一條全新的,隻屬於我們自己的道路。”


    “相比於精靈血脈所賜予的天生強大,走出那樣一條新路無疑會很艱難,也許窮盡一生所抵達的高度,都不如一位精靈與生俱來的超凡能力強大。”


    “但是……那總歸是屬於我們自己的力量,而並非是來自於某個高高在上存在的恩賜。”


    “而現在,這條道路才剛剛看到了曙光。”


    “夏亞他,為精靈族帶來了未來。”


    “一個縱然崎嶇,雖然有著艱難險阻……但是可以一步一個腳印,將種族的命運把握在自己手中,而不仰仗任何人臉色的未來。”


    “他不是你們口中的異族,他是我的英雄,也亦是整個精靈王庭的恩人。”


    ……


    “陳詞濫調!”


    “這些曆史故事根本都是……老掉牙的東西!”


    月精靈不悅地打斷了海瑟薇的話語。


    “這些故事,我早已經聽家族裏的老頑固他們說過很多遍了,有什麽意義?”


    “事實就是,那些老頑固們都死了,留給了後人一堆爛攤子。”


    “按照我們與主的協議,隻要將你和那個搗亂的異族人類都交給祂,那麽祂便會賜予我們新的超凡能力。”


    “那是原本屬於巨人一族的權柄,但是純血巨人早已經在大災變中絕跡。”


    “等到主複蘇,再度開啟新的紀元之時,便不會再有什麽巨人古龍的三大王庭,而是隻會有我們精靈這唯一的王庭。”


    啪嗒——


    弓弦再次被繃緊。


    隨之一同到來的,還有那漫天閃耀而起的元素光輝。


    精靈族的血脈超凡能力便是禦使元素,此刻被數位傳奇位階的精靈族所使用而出,帶著無與倫比的光輝與威勢。


    然而,在那龐大威光的中心——


    “不合格。”


    那平靜的聲音,在撲麵而來的惡意中卻清冷依舊。


    “不是「自由」。”


    “而是從「小籠子」換到「大籠子」?”


    “不知道多少位精靈族的前輩花費了數百年的光陰,一路上不知道犧牲了多少條性命,方才終於讓我們站了起來。”


    “從狗,變成了真正的智慧生靈。”


    “而現在,你們卻要再次被打斷脊梁,再一次趴回去當狗。”


    “蜷縮在神明所賜予的籠子裏,祈求著垂青降臨,讓這個籠子更大一點,在一眾走狗中的地位更高一些?”


    金精靈的雙眸中,閃爍著冰冷的光芒。


    “作為精靈族的未來。”


    “你們,不合格。”


    ……


    轟——


    未曾再給海瑟薇留下言語的機會。


    璀璨的元素光芒閃耀而起。


    暴亂的元素化為了亂流,將整個議事庭的殿堂所淹沒。


    然而——


    在那元素亂流的最中心。


    金精靈卻隻是沉默地抬起了那素白的手。


    “何其粗糙的技巧。”


    “不知道元素為何物,更不知道其運行的基本規則與邏輯。”


    “而隻是粗暴地靠著神明所施舍的權柄,無腦地發泄著力量……簡直就和三歲的稚童沒什麽區別。”


    海瑟薇輕輕地將手,搭在了那纏繞住自己手臂的聖遺物「天之鎖」上。


    “所以說,伱們果然還是不明白啊。”


    “夏亞他所帶給我們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天之鎖」確實是在輝耀年代打造而出,可以限製住一切神性與權柄,包括神明所賜予血脈能力的聖遺物。


    但是,那也僅限於神性,以及神明的賜予而已。


    海瑟薇所追求的,便是不再依賴神性與恩賜,而是完全靠著自己所走出的道路。


    那麽,自然也就不會被這般針對神性的聖遺物所限製。


    夏亞因為種族與規則的緣故,在遺失之島上受到了極大的壓製,但是她卻不一樣。


    遺失之島,也亦是她的主場。


    “那麽,便讓你們見識一下吧。”


    “什麽,方才是真正的魔法……”


    金精靈微微張口。


    清冷的咒語詠誦聲在空氣中傳蕩。


    「高速神言」發動。


    那是夏亞所傳授給她的最高階技巧,原本海瑟薇使用起來時還有些生澀,但是卻在這一刻徹底的融會貫通。


    刹那之間,原本漫長的詠唱詞,被壓縮在了極短的時間之內完成。


    咒文勾連了星界之外的魔力,構築成了繁瑣的法術模型。


    那是夏亞自稱為壓箱底的絕活。


    這個禁咒規格法術原典的名字是——


    「核爆」。


    與海瑟薇和夏亞在遺失之島上所創造出的那條星海有著相似的原理。


    隻是,與「擬似恒星」那追求長久穩定運行的出發點不同。


    「核爆」禁咒的釋放原理,則是毫無節製,毫無約束地宣泄破壞力。


    轟——


    刹那之間。


    無窮無盡的光與熱,將整個殿堂所盈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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