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幕傾倒的巨大轟鳴聲依然回蕩在深淵的盡頭,回蕩在山與大海之中。


    但是,荒蕪的王座之上。


    被白銀的聖槍所貫穿的人類少年,卻已然失去了生氣。


    他的頭無力地垂落,被漆黑的碎發所遮掩的雙眸緊閉著。


    如若不是那柄銀白色的聖槍之旁,有微薄的光芒纏繞著他的全身,以極長的周期緩慢地起伏著。


    那任何人來到此處,看到這般景象,都會將其誤以為是一具塑像。


    宛若受難的耶穌一般,被名為岡格尼爾的命運之槍貫穿在十字架上的聖者。


    這是理所當然的現象。


    在夏亞墜落深淵的那一刻,他便將全部的心力與精神,都徹底投注到了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與那高遠意誌的博弈之上。


    這是一場漫長的賭局,不知道要耗費多久的光陰。


    而唯一可以確認的便是,任何一方,都不會有一絲一毫喘息的時機。


    這是賭上一切的遊戲,稍有分心與失神便將一無所有。


    那先前給海瑟薇所留下的道別話語自然隻是安慰而已。


    這是存在超凡的世界,古老本身便代表著強大,什麽熬老頭,你才是挑戰者之類的話也隻是說說而已,從始至終,夏亞的心中都無比清楚一件事——


    他的年齡不過三十歲不到,即便加上穿越前的年齡也不到六十年……


    要想對抗一道也許存在了數千乃至上萬年的古老存在,乃至於戰而勝之,成為真正站到了最後的贏家。


    以那位輝耀時代的造物主為對手,從一開始,夏亞便沒有分心的餘地。


    當然,夏亞也並非孤身一人。


    這柄貫穿了他胸膛的聖槍,對他而言卻並非是昆古尼爾之槍之於耶穌那般的詛咒,而是守護。


    其上承載著,那來自於數個紀元之後,名為艾若拉的少女的心意。


    依靠著聖槍本身的力量,夏亞可以堅守住自己的精神,不至於從一開始便在精神世界的博弈之中潰敗。


    當然,即便如此,也依然很難。


    唯有耗費全部的心神,守住漫長時光的孤獨,拚盡自己的一切。


    他方才有機會——去爭取到,那唯一的取勝之機。


    不止是對於外界的感知,甚至是對於自己身體的掌控,此刻的夏亞也已經完全放棄。


    就算此時此刻外麵天塌地陷,世界末日降臨了,那他大概也會一無所知。


    反正有聖槍那不老不死的加護,就算是幾百年不吃不喝那他大約也餓不死。


    那寂靜的宮殿群落,便這樣重新伴隨著那王座之上被聖槍所貫穿,宛若沉睡的少年一起,陷入了永恒的寂靜。


    沒有人知道這份寂靜會持續多久,也許數十年,也許數百年。


    也或許,是永遠。


    精神力的賭博從來都沒有必然這一說,也未必便會分出贏家,雙方兩敗俱傷,一起精神力歸於寂滅,也並非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這樣的死寂不知道持續了多久。


    直到,某一個刹那。


    死寂被打破。


    那是一條漆黑如墨的小巧龍尾,正悄無聲息地,從那永暗的世界中探了出來。


    下一刻。


    淡薄的陰影,伴隨著那如墨一般湧動的夜色,便這樣悄無聲息地籠罩了這片死寂的宮殿——


    那是一隻嬌小的黑龍,美麗而優雅,看得出來還處於幼生期,卻已然可以想象到其成熟之後的威嚴儀態。


    倘若夏亞察覺到了此刻夜的模樣,那必然會大吃一驚。


    因為早在夏亞與海瑟薇開啟那場最後的旅行之前,他便早已經為墜落深淵的計劃,安排好了一切。


    他魂約空間之中的絕大部分寵獸,夏亞皆為它們設置了長眠的結界。


    畢竟,誰也不知道深淵的淵底究竟會是一副怎麽樣貧瘠的景象,甚至有沒有食物都不好說。


    與擁有著聖槍加護,獲得了不老不死buff的夏亞不同,聖槍的加護並無法作用在他的寵獸們身上。


    唯有進入類似於冬眠的沉睡狀態,夏亞的寵獸們方才有機會靠著閃閃空間口袋之中所儲備的資源,熬過那漫漫的長夜。


    夏亞先前倒是也有想過,要不要幹脆把自家的寵獸們都趁這個機會,放到西大陸之上去練練級。


    隻是,考慮到如今的西大陸也並不安分,先前大災變的餘波還未止歇,不知道有多少半瘋神話種正橫行於大地之上,夏亞最終也還是選擇了作罷。


    不過,夏亞的寵獸之中,赤紅卻提出了抗議。


    它不怕危險,不懼怕那墮落太陽的汙染,更不畏懼與神話生物為敵。


    甚至恰恰相反,它想要通過與神話生物們的戰鬥變強。


    在此前的過程之中,伴隨著一隻又一隻新寵獸們的入隊,赤紅的危機感已是愈演愈烈。


    想當年作為星靈體的自己還能霸占夏亞懷裏的抱枕位呢,現在就算是其他寵獸們不爭不搶,主動讓給赤紅,赤紅都有些不好意思去了。


    在夏亞的契約寵獸之間,伴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慢慢誕生出了一套用於寵獸們間互相攀比,決定家庭弟位,並且被大家所公認的規則。


    而這些規則之中,最為核心與關鍵的一條,便是誰對夏亞的幫助越大,貢獻越多,那麽便擁有著更高的地位,理所當然可以享受自家禦獸師更多的寵愛和資源。


    而在這套規則之下,赤紅已經排名夏亞寵獸序列的下半區許久了,甚至連副班長都當了好幾次。


    銀是大姐頭不說,之前還靠著那個灰燼之主的頭骨聖物晉升了傳說種,幻術更是常青樹一般的輔助能力,之前夏亞與海瑟薇的那場旅行,建造那座正在舉行奧術祭的泡沫之城時銀便出了大力。


    在夏亞的寵獸序列中穩定的保二爭一,純純的常務副goat。


    而結衣作為人工智能生命,更是夏亞身邊永遠最能幹的秘書,妥妥的版本t0,還是永不過時的那種,和銀一樣在ban位買了房根本下不來。


    蛇蛇和夜雖然入隊晚了一些,缺了些資曆,但它們都是天生的神話種,純純的超模數值怪,就算與夏亞的契合度和親密度不高,也一樣能在隊內競爭中嘎嘎亂殺。


    算來算去,赤紅發現自己好像能比過的,也就隻剩下一個閃閃了。


    但是閃閃是空間係寵獸,即便最近閃現沒了出場率,但空間口袋作為如同玄幻裏納戒一般的輔助技能,依然是版本幻神。


    而赤紅則不同,它沒有半點如銀和閃閃那般的輔助能力,而是純粹的戰鬥係寵獸。


    如今隨著實力的掉檔,它感覺自己已然成為了夏亞隊中的累贅,完全就是倉管和拖油瓶。


    雖然以夏亞如今的身家,還有想吃就能吃,想抱就能抱的大白腿和軟飯,當然不在乎多養一隻寵獸的開銷。


    但是赤紅自己卻接受不了。


    若是它能做到像某隻小雪貂那樣躺平佛係,整天懶散地趴在夏亞肩頭睡大覺,那赤紅當初就不可能在絕難的條件下磨練出「出神入化」熟練度的「斬擊」。


    更不可能,擁有那顆被描述為「成王的潛質」的「霸者之心」。


    於是,在赤紅的堅持之下,於一番糾結之後,夏亞還是選擇了遵從赤紅自己的意願。


    將它留在了西大陸和主物質位麵之中,未曾跟著自己一同進入深淵,而是獨自去麵對第一紀那橫行於西大陸之上,半瘋狀態的神話生物們。


    當然,夏亞還是兌換了幾件道具,作為赤紅保命的後手。


    但是,這其中卻並不包括夜。


    雖然夏亞已經察覺到了夜在未來,在第四紀的身份。


    可是在穿越回來之後,看著滿臉寫著可愛,拍打著龍翼在自己頭頂賣萌的小黑夜之龍,夏亞還是強忍住了向對方傾訴真相的欲望,而是讓它與自己的其他寵獸那樣一同陷入了長眠與沉睡。


    但是,此時此刻——


    小黑夜之龍卻不知何時,從那長眠之中蘇醒了過來。


    還不知道以何種方式,悄無聲息地穿越了夏亞所設下的封印,不利用夏亞的召喚,便自行出現在了深淵之中。


    與此同時。


    在小黑夜之龍那雙赤金色的豎瞳之中,卻有某種悠遠的光輝在蕩漾。


    時間的年輪彌散開一圈圈漣漪。


    而在那時光的漣漪之中,小黑夜之龍的眼眸中,赤金色的光輝愈發濃鬱了起來。


    那夜色所編織而成的薄紗,將小黑夜之龍那嬌小的形體盡數遮掩。


    良久之後,那陰影與夜色所編織而成的薄紗方才緩緩褪去。


    而在夜色之下,原先嬌小的幼龍已然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則是一位黑發黑裙的少女。


    她稍稍抬起了頭,那赤金色的眼眸中,原先些許的稚氣褪去。


    雖然看起來依然是少女的模樣,但是舉手投足,卻帶上了幾分宛若女皇睥睨天下的風采。


    此刻的她,不再是那名為“夜”的幼生期黑夜之龍。


    而是後世那君臨天下的夜之女王奧古蒂娜,利用「時之沙漏」的力量,將自己的意誌和部分力量跨越時光,降臨於過去之中。


    周遭時光的漣漪消散,歸於了虛無。


    而黑裙的少女便這樣輕巧地從那虛空之中落下。


    然後,一步步地,走到了那死寂的王座之旁,微微仰起了頭。


    將視線落在了王座中,那臉龐之上蒼白至極,沒有半點血色的夏亞之上。


    那雙暗金色的豎瞳微微一怔。


    下一刻……難以言喻的複雜色彩,便在那赤金色的眼眸之中湧現。


    有思念,有許久不見的留戀。


    還有,難以言喻的心疼。


    “雖然心中有所預料,當時鬧得那麽大的動靜,你必然是在深淵裏搞一件大新聞。”


    “但是,真沒想到,你會弄成這麽一副狼狽的模樣啊。”


    “夏亞。”


    “或者說……”


    “主人。”


    奧古蒂娜仰望著那王座之上少年的身影,道出了無聲的呢喃。


    “明明一直在我麵前,在大家麵前……總是展現出一副神秘莫測,萬事萬物都盡在掌握,仿佛無所不能的深沉模樣。”


    “但是,其實,你也不是那麽無所不能——”


    “而僅僅,隻是悄悄地把自己虛弱和憔悴的那一麵偷偷地偽裝了起來,不讓外人所看到嗎?”


    “這麽說來,我還真是幸運啊。”


    她的聲音中帶著笑意,但是那如冰雪般無瑕的俏臉之上,卻看不出分毫的笑容。


    “能夠看到你最毫無防備,卸下了所有偽裝與神秘,那麵具之下,你最為真實的模樣。”


    “隻是,還真是讓人一點也笑不出來啊……”


    “如果可能的話,我更喜歡你能夠一直擺出那副深沉而難以看穿的模樣……”


    “那樣子的話,至少,你便不用像如今這般受傷了。”


    那赤金色的眼眸之中波光流轉。


    奧古蒂娜便要伸出素白的手指,去撫摸那王座之上少年的臉龐。


    嗡——


    清亮的錚鳴聲響起。


    夏亞的胸前,那柄純銀的聖槍散發出了無比奪目而璀璨,耀眼的輝光。


    龐然的神秘降臨,縱然聖槍本體未曾有分毫的動靜,但是那鋒銳的槍意卻已然將奧古蒂娜所鎖定。


    這是聖槍的警告。


    縱然相隔數個紀元,相隔無限遙遠的時光。


    但是寄宿在聖槍之上的,那位少女的心意,卻貫穿了時光的長河,依然作用於這柄聖槍之上。


    守護著此刻毫無防備,最為虛弱時分的夏亞,不讓任何人接近,對其圖謀不軌。


    隻需要再靠近一步,那麽那鋒銳的槍意便會將奧古蒂娜所貫穿。


    然而,縱使麵對著哪怕是未來的自己也絕無法輕視,勃然待發的聖槍。


    奧古蒂娜的俏臉之上,卻依然平靜依舊,甚至連分毫閃避的動作都未曾作出。


    “相信我,小艾。”


    “我想,不論是在那場晚宴,亦或者是第三紀裏,我都已經證明過了我的心意。”


    鋒銳的槍意切割著大地。


    隻要聖槍徹底激發,那麽以此刻奧古蒂娜不及未來全盛時期三分之一的力量,則隻會被聖槍毫不留情地磨滅,不會有分毫的意外。


    甚至,因為因果與時間線的緣故,此刻的她被殺死……那麽未來的那位夜之女王奧古蒂娜,也將會不複存在。


    但她卻隻是沉靜地看著眼前的聖槍,任由那鋒銳的槍意緩緩將自己所鎖定。


    “我知道,我也許永遠也沒法在夏亞的心中,擁有與伱相媲美的地位。”


    “你是他的唯一,是最最特別的那一位,任誰都比不了。”


    “可是……唯獨這份感情,我卻絕不會遜色於你分毫。”


    “況且——小艾。”


    “縱然夏亞有著聖槍不老不死的加護。”


    “可是難道你就忍心嗎?”


    奧古蒂娜的目光,便這樣長久地停留在了那王座之上的少年之上,久久未曾移開。


    “看著他這樣憔悴的模樣……”


    “卻連一位幫他擦拭身體上的浮塵,幫他更換衣物,幫他洗滌身體,幫他喂食和飲水的人都沒有。”


    聽聞著奧古蒂娜的話語。


    聖槍錚鳴了一聲。


    緊接著,那鋒銳的槍意,一點點收斂。


    她說的沒錯。


    聖槍終歸隻是聖槍,可以幫夏亞斬盡來敵,卻沒法做到奧古蒂娜所說的,那些更為細致的事情。


    而奧古蒂娜的俏臉之上,也終於帶上了笑容。


    “那麽,小艾。”


    “之後的日子,請多指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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