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贈予了家庭相冊,意義深重。感謝這一年,期待下一年。yours,經鴻】落款處是他熟悉的龍飛鳳舞的“經鴻”簽名。抬頭處、落款處各有一個簡單的英文單詞,都是書信裏最常見到的,外企經常這樣混用,可不知道為什麽,此時一個“dear”,一個“yours”一個“親愛的”一個“你的”,此刻卻顯得風情萬種。信下還有一副書簽。周昶看看,發現就是經鴻那個“手寫書簽”的原版,筆跡是一模一樣的。【年年歲歲,一路同行。】泛海集團十幾萬名新老員工拿到的是“印製書簽”,而經鴻,卻將這副書簽的原版,送給了周昶。他的特殊不言而喻。“……”周昶拿著這些東西,到書房裏放好、藏好,而後回到二樓主臥。經鴻還在床上躺著,半睡半醒。周昶從他身後摟著他,問:“去洗個澡?洗了再睡。”“嗯,”經鴻應了一句,“馬上。”周昶此刻心裏充滿柔情,他從經鴻身後抱著他,一手握著經鴻的手,道:“手寫信我看過了,謝謝。”經鴻輕輕笑笑:“……不客氣。”周昶捏著經鴻的手,翻過來,隨意看了一眼,而後竟發現了新大陸似的,道:“咱們經總這手紋,事業線通天了。”經鴻掃了周昶一眼,語氣微嘲:“周總還懂這玩意兒?科技公司的大總裁?”“略懂。”周昶也是不要臉,繼續說,“生命線也長得很。”經鴻:“……”“感情線……末端這兒沒有分叉,幹幹淨淨,這一輩子認一個人。”“……”經鴻微哂,“這玩意兒是假的。你一個科技公司的大總裁,信這個?”“是嗎,我倒覺著,對於你還挺準的。”周昶握著經鴻的手,看了會兒那條線,而後忽然拿到自己的唇邊、經鴻的肩後,在隱隱約約的月色中,在那條細線的末尾處,輕輕地落下去了一個吻。第66章 江湖水深(一)年會之後沒幾天,外部形勢突然發生重大變化。中美之間的貿易戰再次升級,中美雙方關稅談判陷入僵局。同時,美國總統簽署行政令,稱中國幾款移動應用因為掌握大量數據,已對美國的國家安全構成了十足威脅,將於45天後禁止任何美國個人以及實體與泛海等幾家公司進行交易。行政令說,違反規定的個人、實體將會麵臨法律製裁。每家公司都單獨占了他的一份行政令,其中當然包括泛海以及清輝。對於如何定義“交易”,美國商務部長會在45天之內予以明確。另外,由於泛海在中國外運營著的某社交app是收購來的,cfius(美國外商投資委員會)要對交易重新審查,以“確定沒有安全問題”。各方的分析認為,這一命令或將導致這些產品全網下架。這個新聞,也引起了各方輿論的軒然大波。很顯然,此舉在於逼迫泛海以及清輝等等企業將美國的相關業務出售給美國公司。“禁令”出來後,微軟、甲骨文等多家美國巨頭it公司立即展現出了興趣,迅速接觸泛海以及清輝,想談一談兩家公司美國業務的出售。而在這個過程當中,經鴻、周昶兩個人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性格。經鴻幾乎沒做考慮,便拒絕掉了所有買方,表示泛海暫不考慮出售北美地區的業務。泛海發了一個聲明,稱,【無法認同美國商務部的決定,對商務部從下周起阻止新的應用下載,並從x月x日那天起禁止泛海以及用戶在美國的正常交易感到不解和失望,泛海將對不公正的行政令發起挑戰。】同一天,泛海便在美國的某家法院對美官方提起訴訟。泛海同時還組織了個泛海app的“消費者聯盟”,後者同樣發起了訴訟。而周昶,則是走了完全不同的另外一條路子。他開始與美國各個潛在買方頻繁接觸,但接觸是接觸了,清輝卻總反複橫跳,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一會兒去跟這家談談,一會兒又去跟那家談談,過一會兒又跑回之前那家,再過一會兒又跑回後麵那家,用的竟是“拖字訣”。在清輝的聲明當中,清輝認為這一命令“令人遺憾”,但清輝“將繼續與美國官方以及其他利益相關方討論長期有效的解決方案”。周昶對經鴻說:“先拖著。顯得清輝好像正在與買方們進行談判。這樣的話,美國官方就不可能真的生效那行政令,因為如果全網下架了,產品價值就會削弱,美國公司又不傻,很可能就不再想要了,美國官方也沒法兒逼著他們買下來不是?那美國官方就隻能延期那份行政令。延唄,一延再延,拖著拖著就拖沒了。”經鴻:“……嗯。”“拖著拖著就拖沒了”,經鴻想:真的能如此順利嗎?按周昶的這個路子,他大概是想一直拖到明年的總統選舉,讓那一位無暇他顧。可是,還是那個問題,真的能如此順利嗎?總之,泛海這邊顯示出了十足十的亮麗風骨,中國企業“硬氣”了回,而清輝則異常圓滑,經鴻覺著,清輝好像在玩兒一個“我屈服了”“我沒屈服”“我又屈服了”“我又沒屈服”“我又又屈服了”“我又又沒屈服”“我又又又屈服了”“我又又又沒屈服”……的遊戲。經鴻想:之前周昶還說那個敢在四巨頭間轉圜、逗弄的小姑娘“不得了”呢,他自己膽子更大、舞得更歡,在美國現任總統前發揮演技,想拿奧斯卡。估計,之後那行政令如果真的延期生效,對周昶來說,也就是如那句網絡名言所說的,“接著奏樂接著舞”。對這樣的情況,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則表示說,“美方在拿不出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泛化國家安全概念,濫用國家力量,無理打壓特定的非美國企業,這違背市場經濟原則,也違反世貿組織開放、透明、非歧視原則……中方對此堅決反對。”1事實上,這一命令在美國的本土上也爭議頗大。一些議員公開支持,但也同樣有一些組織認為“禁令限製了美國人在這幾個社交平台交流和交易的能力,違反了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侵犯了美國人的權利。”於是各方吵成一團。擁有著app下載平台的蘋果、穀歌則一言不發,遁了,應該是在靜觀其變。幾乎與此同時,美國國會通過立法,如果美國監管機構在三年內無法獲取公司全部財務信息,將把該公司從公開的交易名單上刪除。也就是說,根據最新的法律,在紐交所、納斯達克上市的了中國公司,需要交出審計底稿。可中美兩個國家在2013年時曾經達成一份協議考慮到國家安全,中概股並不會提交100%完整的審計信息。根據2013年的協議,中企某些財務信息並不需要提交上去,而是由跨國的會計師事務所等進行審計以及監督。這條協議sec一直想改,可華爾街極其反對“驅逐”中國上市公司,於是始終擱置著。而這一次的法案可能與某咖啡被曝光的財務問題有些關係,這一處監管死角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下。刹那間,一切情況都改變了。美方反複強調:全世界的50幾個國家都能提交完整信息和審計底稿,你為什麽不能?於是這日,經鴻被叫去了與官方“聊一聊”。“經鴻,”談了很久之後,到了最後,對方道,“總之,我們在與美國方麵針對‘審計’進行談判,想用我們最大的努力來讓中企留在美國。”“盡管麵臨重重分歧,但我們一直都有解決問題的意願,相信對方也依然想留住我們中國企業,也有解決問題的意願,這對投資者有利,對上市公司有利,對我們雙方都有利。”經鴻點點頭:“謝謝,非常感謝。”“但是,”對方畫風又一轉,“如果,萬一,完全沒有任何辦法達成一致,泛海的退市,可能就真的進入倒計時了。我們也歡迎泛海回大陸上市,或者去香港上市,或者a+h同時上市。不過也先不要過於擔心,我們其實對談判的最終結果比較樂觀。”經鴻點點頭:“我明白了。我們會做好最壞的準備。”經鴻想:回大陸或者去香港嗎?然而香港的融資規模,隻有美國的十分之一。華爾街,才是那個最極致的“夢想永不死,金錢永不眠”的地方。…………回到泛海的辦公室後,經鴻卻沒繼續工作。他走到了落地玻璃前,抱著胳膊,靜靜看著“北京”這座城市。他想到了很多東西。比如這幾天的“行政令”。事實上,泛海集團那款產品的國際版與中國版是完完全全分開的,叫的名字都不一樣。清輝也是。美國團隊獨立運營美國那邊的產品,中美兩國的用戶們能看到的平台內容也完完全全不一樣。國際版看不到中國版的內容,中國版也看不到國際版的內容。甚至,因為擔心會被指責“安全問題”,國際版連數據中心都是建設在那邊的,數據都不存在一起。然而還是不行。這其實與眾多的外國企業在中國的情況相反。過去,在華外企的服務器許多設在中國境外,它們手中大量數據當然同樣存在海外。也就是說,在中國的外國企業掌握著的中方data,中國方麵無法得到,對方擁有唯一權限。不過兩三年前,中國官方也通過了一項法律,也就是《網絡安全法》,涉及關鍵信息基礎設施比如交通和能源的外企,在中國收集來的“重要數據”必須保存在中國境內,不能帶出中國國境,或在中國境內建立獨立數據中心,或由中國企業托管,除非提交豁免申請。這基本是指“雲服務”等。為此,因為被納入了“關鍵信息基礎設施”,蘋果將與某中國企業合作,將把中國用戶的數據儲存在那家企業的服務器上,雙方正在合作建設數據中心。蘋果方麵控製數碼密鑰,蘋果方麵依然擁有單一權限。可中國企業呢,比如泛海、清輝,對於掌握著的他國數據,別說肯定無法擁有“單一權限”了,甚至被認為不能擁有任何權限,為此,他們正被逼迫整體出售國際業務。大國的博弈之間,個人、企業,也都會被卷入洪流。許許多多的故事紛紛亂亂湧進腦子。比如,美國某人工智能領軍人物在被問到“人工智能發展的最大阻礙是什麽”時,出乎意料,回答的是“國家競爭”。再比如,前幾個月,也是因為懷疑“安全問題”這次是因為技術,他認識的某“千人計劃”的教授被fbi逮捕了。前些年,為吸引些海外人才,中國官方曾大張旗鼓搞過一個“千人計劃”,號召海外的學者們任職於中國高校。當時經鴻就隱隱覺得不妥,而後果然,幾年後,參加過“千人計劃”的教授們、科學家們,其中多人先後因為“經濟問題”等被fbi逮捕,比如“以虛假的賬單向校方及ieee報銷旅遊等開支”“申請了科研經費可款項並未用於學校”,明顯是殺雞儆猴,許多美國高校也被勒令嚴查華人教授的“兼職”,一經發現即可開除。再再比如,因為最近“加征關稅”,這段時間他認識的實體老總們的擔憂。經鴻從事it行業,於是當時他想到的是日本芯片,他知道這東西的巨大威力,也理解老總們的巨大擔憂。20世紀60年代,美國人力變得昂貴,日本抓住電氣浪潮大力發展家電產業,誕生出了索尼等等一係列的家電巨頭。家電業的快速發展大大促進了半導體的市場需求。全球的半導體產業發生轉移,從美國轉向日本,日本一度占據到了50%以上的市場份額。緊接著呢?通過兩次釣魚執法,美國逮捕日立以及三菱公司涉嫌竊取商業機密的兩名日本工程師,並將這個作為理由,派美國人入駐兩家日本企業擔任高管,“進行監督”。再接著,1986年初,美國裁定日本芯片存在傾銷的行為,對日本征收了100%的反傾銷稅並簽訂了無比苛刻的《日美半導體協定》。與此同時,對韓國的相關產品卻隻征收不到1%,大約是0.75%,大力扶持韓國。於是,《日美半導體協定》簽訂一年後,韓國三星半導體首次盈利。再加上1985年那要命的廣場協議,日元對美元大幅升值,日本的半導體產業迅速失去了競爭力,衰落了下去。當然,日本也未坐以待斃,搞起了“對外投資”,5年投了1700億美元,扶持了馬來西亞和新加坡的半導體、菲律賓的工業元件比如電容、泰國的汽車和硬盤,投出來了“亞洲四小虎”。現在呢?很多東西一模一樣。普通企業擔心被加征關稅,而他們這些科技企業涉及到的更多、更廣,比如技術、比如數據,要擔心的隻多不少。從十年前那第一款擁有國際影響力的中國軟件“網際快車”開始計算,他們一年年走下來,短視頻app以及平台、幾個跨境電商平台……在海外的下載量越來越高,影響力越來越大,於是終於,到了這個矛盾爆發的重要關口。要說“不理解”,其實也沒有,事實上很容易理解。一個彎兒都不用轉。經鴻又突然想起來了他當年在斯坦福時,他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室友曾講過的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