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現代社會存在的意義去衡量,哲學不存在“意義”。哲學專業百分之八十的本科生都是調劑過來的,基本上一個學期過去,班級裏就少了一多半,不是轉去法學就是轉去管理學,能拿到本科畢業證,碩士博士繼續選擇哲學專業的,簡直就是鳳毛麟角。而且所有哲學學生全都麵臨一個尖銳的問題“學這個將來能幹什麽?”江川在這個時候擱置筆尖,閉上眼回想起自己的十九歲,當初青春年少的他在填報出國誌願時,彌漫在整個胸腔當中的那股衝動。雖然已經過去快十年,但是……他至今依然能夠感覺到,心弦撥動時的輕輕一顫。這就是獨屬於他的“意義”。於是他提筆繼續寫道:“我們背負小小行囊,走在這時代的荒野上,去體驗生命本身的價值,我們為了一些不起眼,卻又真切的生命意義的實現,付出我們的辛勞。盡管這些意義在這個時代的標尺上沒有位置,但是他們真實。”“哲學不過是禹禹獨行在荒野中,手中攥緊的一道火把,即使偏離世俗化的軌道,行至孤身一人的黑暗當中。”“沒有關係,吹滅火把,曆代的星辰輪轉、凝視,那一刻驟然終悟天光總會破曉。”江川整篇論證寫得酣暢淋,甚至恍然有種酒酣耳熱的感覺,渾身上下汗水淋漓,直到他放下筆尖才猛地回神發覺腹部傳來的劇烈緊縮。他瞳孔猛然一睜,下一秒鍾陣發性劇痛便竄上腦髓,隻聽嘩啦水聲,他屁股下麵的座椅直接被濕透了。江川一隻手攥緊答題卡,另一隻手捧著肚子,艱難起身挪動雙腿走到講台前,“交卷。”監考官已經注意到他臉色慘白,“你”江川比起一根手指,豎在嘴唇前示意,“噓……”他背後的學生們全都在聚精會神,埋頭答卷,一張張年輕稚嫩的麵孔上掛滿了對未來的期許。江川就這麽一直堅持著走出考場大門,才虛脫似的向下跌倒,被緊隨而來的監考官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塞進考試現場的應急救護車,直接送往最近醫院。任西洲其實就在考場外等候,當他看見救護車一路衝出考點,心髒變猛地一顫,但他沒想到是江川,畢竟距離預產期還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直到他接到醫院婦產科打來的電話, 瞳孔猛然一顫,踩著油門不知道闖了多少個紅燈,一路風馳電掣趕往醫院,連膝蓋都在打顫,差點沒直接跪在走廊裏。他抓著醫生的手臂,完全沒有了平時的風度,話都說不利索,“醫生,我先生他……”“先深呼吸,放輕鬆……”醫生一個勁安慰他。任西洲臉色猛地慘敗下來,喉頭一顫,“他……”“你先生給你交代了話。”醫生告訴他,“但你先平穩一下心態……”任西洲簡直就如同被雷劈了,身形踉蹌搖晃了兩下。身形高大的男人這一刻簡直不堪一擊,他眼眶通紅,下意識咬緊牙關,“我先生他……最後說了什麽……”醫生沒注意到他表情不對勁,仔細想了想,從兜裏掏出一張字條,逐字逐句地念起來,““麻煩轉告我丈夫:我想喝ad鈣奶,另外,醫院門口的小餛飩十分好吃,但我不吃高湯泡脹的。’”任西洲本以為是臨終遺言,結果聽了這麽一串,眉頭下意識顰蹙而起,“啊?”“是你先生在救護車上寫的。”醫生直接把紙條塞給他,“孕夫挺有精神的,都能喝ad鈣奶吃小餛飩。”任西洲捧著那張紙條反複細看,確定是江川的字跡無疑,畢竟這醜字十年都不見有什麽長進。他這邊剛在猶疑,那邊便聽見手術室的大門打開,護士抱著個繈褓歡歡喜喜宣布,“是個女孩!”任西洲的瞳孔在這一瞬放大到極致,但他卻直接與護士身形交錯,搶先一步進入到手術室當中。護士生平頭一次看見不要孩子的爹,都愣住了,回過神來連忙大喊,“病人家屬,你沒進行消毒不能進去!”任西洲闖到半道,又被攔住,迫不得已走回來,來到護士麵前低頭看向她懷中嬰兒。沉默了一會後,他幾乎是傻愣愣地詢問,“沒進行過消毒,我能抱她麽?”護士都被問呆住,猶豫了一會認真回答,“嗯……從專業的角度來說……不太行……”任西洲聽了後點點頭,“那我們先不著急當父女。”隨後他就轉身詢問醫生如何進行合格規範的消毒程序。江小書頭一次出生便受到了莫大的冷遇,人還小小的,但脾氣大大的,在這時皺巴著一張通紅小臉,直接一嗓子嚎啕起來,“唔哇!”這響亮嗓門驚動了聞訊而來的江天,他幾乎是風塵仆仆,裹挾著一身寒氣出現在走廊當中,在看見繈褓的一瞬間便緩下腳步。他就如同怕驚動什麽一般走上前,然後摘掉了手掌上的手套,“可以抱抱麽?”護士還沒說可以不可以,江天便已經將嬰兒接走抱在懷中,“小書?”大概是命中注定的舅甥情,江小書瞬間便停止了哭聲,轉而吸吮著拇指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任西洲直到這個時候才姍姍來遲,卻沒想到親閨女被將江天抱在懷中。他愣了愣後才開口,“大哥……”“你還沒消毒。”江天此時冷冷瞥他一眼,“我養大的孩子比你生的都多。”任西洲確實還沒習慣當爹,現在一整個手足無措,也不知道是先管閨女還是先看江川,明明是個頂配教授,現在卻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小學雞。江天冷冷告訴他,“去看看小川。”任西洲又看了幾眼他懷中的繈褓,感覺不會有什麽意外,這才轉身紮進了手術室。江天這一輩子什麽大風大浪都見過了,就連養孩子都不在話下,曾經的他作為家裏唯一的大哥,但現如今的他卻成為了不唯一的舅舅。另一個舅舅江北,幾乎是連滾帶爬從舞台上趕過來,甚至連妝都沒來得及卸,頂著漆黑的煙熏妝,火急火燎衝進病房,張嘴就喊,“我大外甥呢?!”江天懷抱著繈褓,正慢條斯理地喂江小書吃奶,聞言抬起頭來冷冷凝視,“站在那別動。”江北腳步瞬間定在了門口,但眼神卻直接黏在了繈褓上,簡直是急不可耐,“快快快!給我抱抱大外甥!”江天雙腿交疊著坐在沙發上,連拿奶瓶的手都沉穩有力,聽他如此著急的聲音,冷哼了一聲道,“你今天別想踏進這個門。”江北瞬間就急眼了,“我”“不三不四的樣子。”江天看向江小書的眼神卻慈眉善目,手掌輕輕給他拍打奶嗝,“免得嚇到我小外甥女。”江天作為一家之主的魄力仍在,江北到底是沒敢直接進這個門,堂堂大明星簡直憋屈至極地在醫院洗了個戰鬥澡,卸掉了眼妝口紅,確保身上再也沒一絲香水味,又反複消毒了三四遍,才小心翼翼進入病房。看到江小書,他連呼吸都不自覺屏住,“讓我看看我大……”從江川懷孕的時候,他就一直對著肚子念叨外甥外甥,現如今瓜熟蒂落,他仍然改不過來口。江天警告性一瞥,江北差點沒咬著舌頭,“小外甥女、小外甥女……”“小書。”他伸手去搶繈褓,“我是你……”卻沒想到江天向後一避,躲開了他的雙手,眼神分明在說“看兩眼已經是對你的恩賜了”。“我是她二舅舅!”江北登時就炸毛了,“我抱抱怎麽了!”“全家就你學曆最低。”江天此時冷哼一聲,“我怕你的智障傳染。”江北,“……”他不服輸地強詞奪理,“我我我……我好歹有藝術細胞!傳染傳染怎麽了?”“真的是細胞麽?”江天冷冷瞥著他,“細胞從不傳染。”江北,“……”第一百二十一章 番外二(任西洲&江川)江小書不愧於自己的優秀基因,剛剛滿月便已經學會察言觀色。大舅舅抱就可以,二舅舅抱就不行,爸爸抱可以,爹爹抱就不行……隻要她老人家不稀罕,再怎麽威逼利誘,照樣哇哇大哭給你看。從她一出生,江北就沒碰過一根手指頭,每每看見將將江天抱著小外甥女,那融洽和諧的樣子,羨慕得他眼淚都快掉下來。自始至終都求而不得,讓江北簡直都想剖心挖膽來證明,此時守在嬰兒床旁看著江小書,嗚嗚咽咽地好不可憐,“寶貝!二舅舅才是最喜歡你的人啊!”江小書穿著粉嫩嬰兒衣,嘴裏叼著個奶嘴發出“唑唑唑”的聲響,睜著一雙黑沉靈動的大眼睛,就這麽看著江北毫無反應。江天在這個時候拿著奶瓶走過來,“吃飯了。”熟料一看見大舅舅,江小書瞬間就綻放出笑容,咿咿呀呀伸出鮮嫩白皙的小手在空中胡亂揮舞。江北已經快嫉妒瘋了,就這麽眼睜睜看著江天把他們的外甥女抱在懷中喂奶,委屈又心酸的咬緊自己的嘴唇,“為什麽……到底為什麽……”他實在是接受不了這沉重打擊,轉身撲向了病床,抓住江川大聲要求,“弟弟!再給我生個外甥吧!”江川正在被任西洲喂著喝湯,聞言不由得一口噴出來,不住嗆咳,“咳咳……”他抹了抹嘴角的湯漬,“……你想要我命就直說。”“為什麽老大就能抱!我就不能抱!”江北不接受,“我跟老大差在哪裏?!”江川聽著都覺得好笑,“任西洲是她親爹,不也照樣不給抱?”“這能一樣?”江北瞬間就瞪大眼睛,“她還有第二個爹麽?但舅舅不是有兩個麽?!”任西洲這個親爹聽到這些,簡直如同當胸中了一箭,心情沉重又鬱卒,吹了吹碗中糖水再次舀起一勺送到江川唇邊,“再喝一口。”江川咽下這一勺後,就重新躺在了靠墊上,輕輕搖頭道,“不吃了。”任西洲幾口將剩下的糖水給喝幹淨,然後又拿起一排ad鈣奶詢問,“喝麽?”江川也不想喝,此時指揮著他,“你去把閨女抱來給我玩玩。”任西洲沉沉開口,“我抱她哭。”他們這對父女就好像生來看對方不順眼,江小書不怎麽稀罕他這個親爹,而任西洲對於親閨女更沒像江北那麽狂熱,表現得不鹹不淡,隻專心伺候江川一個人。江川不知道其中問題出在了什麽地方,聽見任西洲這麽說,隻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點什麽。等到腹部的刀口一拆線,他就在第一時間辦理了出院手續,在醫院都快憋出病了,甚至都不需要任西洲出麵,他自己就騰騰騰全都給辦了。哪怕是生孩子,江總也比平常人多出幾分魄力。而就在同一天,他的研究生錄取結果也出來了,江川以專業第一的成績,被a大擬錄取。他甚至連家都沒呆多少天,就馬不停蹄去參加麵試。“能行吧?”在去機場前,他不太放心地詢問任西洲,“你和小書……”“還有大哥二哥。”任西洲開車送他,但不知為什麽表情有些沉重,“我……盡量照顧好小書。”江川就這麽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出來。再起身下車的前一刻,他摘掉了安全帶,捧住任西洲的臉頰親吻了上去,“加油,任先生。”江川自打懷孕以後,便再也沒有出過遠門,此次去參加麵試的同時,順便考察一下當地市場,來來回回折騰了一個月,忙得相當投入,且不亦樂乎。直到坐飛機回到海城,他才想起給任西洲打一個電話,想問問家裏情況,然而不曾想到的是電話竟然沒打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