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亦雲聽得出來顏延有點生氣,但他不知道怎麽解釋,更不知道怎麽安撫。顏延沒要他安撫,過了一會就自己說:“對不起,我語氣不好。我隻是覺得因為我的緣故讓你花這麽多錢,我心裏過意不去。”有些懊惱的語氣,還夾著點委屈和內疚,莊亦雲轉頭就撞進了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他沒有哭,看起來卻像是要哭了。他就近把車靠邊停了下來。“到了嗎?”莊亦雲沒回答他的話,下頜線棱角鋒利,緊抿的嘴角有些不近人情的意味。眼神複雜,說出來的話比早上更冷。“顏延,這段關係無論如何都應該由你占據主動,這一點我希望你記住。提出協議的是我,提出同居的是我,你不怪罪我讓你過得不舒適就已經是你的善良,你不需要為我購置新居所而感到任何愧疚。是我太倉促,沒有提前安排好,抱歉。”換個人來說一定是體貼周到的動聽之語,這會在莊亦雲說來,卻像是一位無情的大法官在法庭上細述當事人的罪行。普通的男大學生大概能被他這態度嚇到,顏延卻憑借直覺抓住了冰冷之下的溫度。他是在教導他,替他鳴不平,替他不甘嗎?他表現得善解人意,為他著想,然後莊亦雲反而恨鐵不成鋼了起來?“我沒有這個意思,我……”莊亦雲進而打斷了他:“我剛才的話你聽懂了嗎?”他目光灼灼,顏延隻能點頭。他雖然感受到了莊亦雲微妙的態度,卻並不是很懂他為什麽有這麽明顯的情緒。難道小說電影裏的都是真的,越是不爭,越是讓男人想替你爭?沒等他想明白,莊亦雲又開口了。“自己的權益要自己主張,換了別人豈不是隨意欺負你?”話說出口,他有一瞬走神,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點醒。原來是這樣,他為什麽堅持要換房子,為什麽會強硬,因為覺得自己“欺負”了這個男生。兩個男人看一眼半露的身體或許是不算什麽,但是看的那方反複想起,那就有什麽了。車重新啟動,到地方的時候兩人的態度終於達成一致,至少明麵上是。莊亦雲問顏延的想法,他沒有再說無所謂,而是認真回答自己的喜好。他們去看的第一個樓盤在西城區,環境鬧中取靜,位置優越,旁邊就是帶湖的公園。顏延還注意到,這裏跟學校和他家都不遠,不知道莊亦雲是不是考慮了這一點。說實話他不敢想,協議結婚一年,房子哪怕以後再買,轉手也要費勁,還可能會折價,還特意為他考慮選址?怎麽想怎麽玄幻了。莊亦雲知道他家、他學校,他卻連莊亦雲在哪塊上班都不知道。回頭得問一下,也不知道跟這個小區近不近。逸城水岸主打精裝房,戶型多樣。接待他們的售樓員是個男青年,看起來三十歲上下,長相一般但收拾得很幹練。人熱情又專業,先問兩人麵積需求和空間規劃。“同住的話冒昧問一下兩位的關係,好方便推薦。”本來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問題,誰也沒想到還能問出事,兩人南轅北轍,毫無默契。莊亦雲答:“兄弟。”顏延說:“夫妻。”售樓員:“……”他不想但是不由自主腦補了一出渣男隱婚的大戲。作者有話要說:顏延:有人說你是隱婚渣男莊亦雲:還不是因為你亂說!顏延:我亂說什麽了?我們有證的。是你不想承認,你果然是渣男莊亦雲:所以我們是如假包換的夫妻對吧顏延:當然!莊亦雲:行,房子不買了,過來睡,哥哥疼你……薑黎:喂,醒醒,李教授點名啦!第15章 小野馬都怪薑黎說什麽婚房,搞得顏延沒轉過彎來,他真沒有要在這故意坑人的意思。但話已經說出口,他隻好笑了笑又說:“開玩笑,開玩笑。”售樓員的表情頓時更同情了,瞧瞧,說句真話隻能立刻自己找補,太可憐了。你問他為什麽相信一方不相信另一方?誰會拿跟男人結婚開玩笑啊?同性婚姻是合法了沒錯,畢竟還不是社會主流。高大些的男人明顯是職業人士,長得一表人才,沒想到是這樣的人。再看那個年輕的男生,一看就是乖巧不懂事的小孩,不會是被忽悠結婚的吧。兩相比較,售樓員立刻被顏延的外表蒙蔽,看他強忍委屈否認,還是做不到無動於衷,頗有技巧地湊近去接了一句:“原來兩位是看婚房。我也知道兩位這種情況社會主流還不是完全認可,我完全理解,兩位放心,我不會亂說的。”對方如果態度很不好,他立刻滑跪道歉就是,反正他是好心。“婚房……”顏延差點笑噴。很好很公平,今天薑黎拿這詞襲擊他以後,莊亦雲也沒能躲掉。他悄悄觀察莊亦雲的反應,莊亦雲有一瞬的愕然,張口想反駁,不知道經曆了什麽思想鬥爭,最後一句話沒說出來。莊亦雲其實是在想,兩個結了婚的人一起來買房子,說是婚房也沒問題,雖然明顯不對勁。算了,一個以後不會再見的售樓員,愛怎麽說怎麽說吧。就這樣,兩人被默認了看的是婚房。要是知道一步退讓會換來步步退讓的結果,莊亦雲說什麽都要當場否認,管你以後見不見,現在就告訴你不是婚房。可惜,天下沒有後悔藥可買。“預算ok的話我更推薦這套四房,雖然兩位將來可能不需要兒童房,但是兩位男士也是完全可以把空間利用起來的。主臥自住,次臥留做客房或者改裝都可以。次臥南北兩麵都不是承重牆,置裝比較多可以把衣帽間和次臥打通,或者選擇和陽台打通也不錯,就會有一個很大的戶外陽台,可以喝茶打牌看書種花。我們陽台是可開啟的隱私玻璃窗,陽台私密性很好,滿足一些多樣化的……需要。”莊亦雲:“……”他沒什麽在陽台的隱私需要。“另外兩間房一間留作書房辦公學習,一間做影音室遊戲室都不錯,別人的老婆一般不陪打遊戲,但是莊先生的老婆,我是說伴侶,可以一起打遊戲,對吧。”“這套房子不僅布局合理,功能滿足大部分人需要,廚衛配備的也是非常先進的。衛生間的雙人浴缸比市麵上一般的大,我們是按照一家三口的大小定製,絕對能滿足兩位的體型。”莊亦雲麻木合眼,默認了看婚房的他,根本不知道怎麽反駁這售樓員的介紹。這人不會不好意思的嗎?幹嘛介紹的時候說這些,他不需要跟顏延一起洗澡,ok?顏延感覺自己快控製不住了,再這麽下去他要笑場,恨不得給這售樓員一萬個鼓勵眼神。沒等莊亦雲想好怎麽“對付”這售樓員,對方已經接著往下說:“兩位一般誰做飯?”顏延舉手。“廚房這邊我們蒸烤齊全,能滿足廚藝愛好者的大部分需求。而且今天訂房我們贈送洗碗機,兩位男士做家務容易有摩擦,有洗碗機也不需要為誰洗碗而產生矛盾。”“我們逸城雖然銷售的是精裝房,但是改裝也是我們的招牌業務之一,您如果覺得可以,我們馬上就可以實地看房,按照改裝要求核價簽進合同裏。當然,如果想自行改裝也可以。”這邊有現房,位置合適,地產公司口碑不錯,他們組有買在這的給他推薦,他一開始也想好了差不多就在這買。為了避免對方又說些有的沒的,他立刻表示要實地看房,看完當場拒絕對方的改裝提議,拍板簽約。“不需要改,就這樣住,軟裝你們有方案嗎?”“當然有。”“顏延你去挑。”“預算呢?”“你喜歡就行。”顏延緩緩點頭,聽起來多麽像一句甜言蜜語,可惜他知道莊亦雲隻是不在意這種事。行吧,他不在意,自己可以讓他在意。軟裝的樁樁件件都是以後要用的,他用了心就能讓他感受到。“那軟裝我要仔細挑的,今天肯定挑不完,我們再約一個時間?”顏延對售樓員說完又對莊亦雲說,“哥哥,等要簽合同了我再叫你。”顏延和售樓員再約也沒有拖很久,約的第二天上午。軟裝方案不僅是看圖冊,他認真一件件看樣品,風格、外觀設計、舒適性、功能性,統統都要考慮到。莊亦雲買房子簽約爽快,售樓員當時想這男人雖然渣,作為顧客倒是真好伺候,現在才知道一切全都等在這。房子迅速拍板,可這一單軟裝,顏延把他們所有東西來回挑了好幾遍,堪稱龜毛。還有一些在他們這看得滿意的,非要從他們的打包價裏拆出來單購,不滿意的也要從打包價裏拆出來替換。總之,所有細節他都要問,就連圖冊上平衡畫麵用的花瓶,他覺得合適的也非要一起買下來。天知道那花瓶用完收進了庫房的犄角旮旯,給他一頓好找。於是,被折磨了整整一星期的售樓員,在軟裝簽約的時候就來來回回跟莊亦雲說:“莊先生您真有福氣,真有眼光,太幸福了!”莊亦雲莫名其妙,隻好點頭。最後送走兩人的時候,售樓員還在三連祝福兩人百年好合白頭到老情比金堅,送別揮手揮得那叫一個歡快,有賴他的傾情演出,整個逸城水岸售樓處當天就傳遍了顏延的事跡。這事當時就被定了性,一個對於婚姻狀態的回答前後反複,看房態度輕率,另一個挑選家具事無巨細,注重生活品質,妥妥地就是渣男遇上情種,怎一個糟蹋了得。故事從售樓處一路傳到物業公司,後來一段時間莊亦雲甚至被管家和保安偷偷鄙夷,那就是後話了。新買的房子還不能搬,家具進場安裝顏延主動盯著,每天回家比莊亦雲還晚。莊亦雲問他進度,他就隻有一句兩個字保密。記憶力太強,莊亦雲瞬間就想起了顏延在學校體育館的樣子。他被人環繞著,一舉一動牽動全場,手指壓住豐潤飽滿的唇珠,他說“秘密”,神采飛揚。其實這時候買房子他也有別的考慮,他不準備和莊女士說這件事,算是借此讓顏延暫時避過母親的鋒芒。前段時間他一直在公司住,莊女士想必是知道所以沒來吵他,但她不會忍太久。明明一開始就是利用,現在卻想讓顏延避開。莊亦雲沒有深究自己想法的改變,道德感回歸不行?元旦過後沒多久,兩人搬進了新房子。住進去的時候顏延並沒有過多介紹,莊亦雲也不在意太多生活細節,兩人平平常常一起吃了頓飯就是對喬遷新居的慶祝。但是兩天住下來,莊亦雲就一點點知道了顏延的好。不知道他的目光怎麽會那麽敏銳,從舊居發現了不少他的習慣和喜好,新居也都沿襲下來。比如他喜歡不開花的綠植,陽台上添置了很多。比如他其實喜歡有一定承托力的軟床,枕頭要低,於是主臥的床品都符合他的心意。比如不管在什麽地方坐下來超過三分鍾他手裏就要有書,所以客廳、陽台他都發現了書簽盒。樁樁件件,都是他的用心。莊亦雲不得不承認,他很受用,花錢隻是買一套房子,得到的卻遠超他的期待。這套剛住進來的新房子,竟然因為顏延的關係,有了一些名為家的味道。於情於理他都應該要回饋一些,他記得結婚證上的日期,顏延的生日快要到了。作者有話要說:現在的顏延:看看看看,我就說沒有捂不熱的石頭後來收到禮物的顏延:求求了,你滾吧,我寧可你捂不熱第16章 小野馬喬遷新居的第二天,顏延想起之前沒問的事,趁著他吃早飯的功夫問他上班地點。莊亦雲似乎有輕微的潔癖和強迫症,渾身上下打理得很幹淨齊整。襯衫熨燙得一絲不苟,羊絨大衣的扣子扣得整整齊齊,跟穿一身搖粒絨家居服的他對坐嗦粉,有種奇異的和諧。“高新區產業園。”顏延點頭,車程20分鍾左右,那不算很遠,又問:“哥哥你是做什麽的呀?”莊亦雲以為他早知道,如果不知道也早該問了。這時候才想起來,多少有點奇怪,但是那點虛浮的感覺一時又抓不準。“做醫藥研發。”“聽起來很厲害。”“還好,對你來說應該很枯燥,永不停歇的實驗和研討。”莊亦雲吃完最後一根米粉,渾身熱乎,坐在那有點不想起身。他有飯後漱口的習慣,這會卻想美食的味道在口腔裏再多留一會。自從他回來住以後,隻要在家吃飯,顏延就會把三餐打理得很好。葷素搭配營養均衡,色香味美,而且家常菜的味道確實和外麵不同,是他過去鮮少體會的。明明也沒有幾天,卻像是已經把他養出了回家吃飯的新習慣。臨上班前顏延塞給他一個餐盒,裏麵裝著一份切好的三明治。“今天太早了,我怕哥哥上午餓就做了這個。”他們組今天有個實驗結果早上出,要親自去盯,7點前要到。昨天隻是隨口一提,沒想到他起床的時候顏延已經在準備早餐。有早餐吃已經挺驚訝,沒想到還有這個。其實森藍的員工福利很好,上午下午都有茶點供應,再不濟他還能給老同學一個刷好感度的機會。可接過這個普普通通的透明餐盒,莊亦雲甚至覺得有點指尖發燙,上麵明黃色的邊框就像是顏延給他的感覺一樣,像獵獵冬日的暖陽。“謝謝。”把人送出門,顏延沒急著收拾桌子,先回房間補覺。這一通起早真不是他的生物鍾,為了莊亦雲也是拚了。強打起來的精神耗盡,顏延往床上一躺就睡了過去。莊亦雲到研發中心的時候還沒什麽人,隻有他們組來了四個,三外一中,顏延如果在,聽到那唯一的中國組員說話就會認出來,是平安夜截胡他的那個人。這人叫欒清,比莊亦雲大一歲,牛津大學博士,三年前慕名加入莊亦雲的團隊,也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天才。他麵嫩,二十八歲看起來像二十四,同組同事平時都不由自主照顧他。莊亦雲走進辦公室,其他人已經在換衣服準備進實驗室,他手裏拿個餐盒就特別醒目。“莊,這是給我們帶的早餐?”有組員一眼瞟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