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亦雲一下笑了。“我不知道。”“你小時候常來這?”顏延仰頭,看向有些斑駁的天花板。“嗯。”莊亦雲也仰頭,看他在看什麽,“也不算常來……我一般來不了。”“為什麽?你剛不是說外婆家就在附近?”顏延順口就接了話,說白了這就是一個小破自建房,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就這麽坐在這看天花板,他覺得特別放鬆,很舒服。“我以前是偷跑才能過來。”顏延一愣,看向了他。“偷跑?”顏延剛才那點放鬆一下跑沒,關注點全回到原點。莊亦雲情人節約他來這麽一個小教堂,總不至於是為了觀光。莊亦雲沒有回應他的目光,還在看那塊沒什麽特別的天花板。“嗯。”“外婆過世前,我們住在這邊。從小我媽就管我很嚴,有次我實在受不了了就偷跑了,跑出來也不知道去哪,五歲,覺得一條街都很遠很遠,像大半個世界。我從外婆家走到這裏,走不動了就進來了。”五歲……能讓五歲的孩子有勇氣一個人離家出走,這就是離家出走吧,顏延想,那得多難捱。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有點幹巴:“多嚴?”“必須是同齡人裏成績最好的。不能玩遊戲,不能看動畫片,不能看雜書,不能吃零食,不能跟成績不好的同學交朋友,不能跟女同學當同桌……還有哪些禁令,我忘了,畢竟她現在管不住我了。”莊亦雲的話淡淡的,好似沒有情緒,可顏延看他一眼就覺得自己快被他周身的孤絕溺斃。他想起自己小時候,他爸媽真的很縱容他,他爸媽一直認為童年是一生最無憂無慮的時期,永不重來,就應該自由自在,隨他調皮搗蛋胡天海地玩。他們家屬院裏確實有雞娃的家長,孩子有上不完的補習班,但是這麽多禁令的,他沒聽說過。“那你要是不聽,會怎麽樣?”顏延想起莊亦雲上次挨的那一記耳光,問道,“她打你嗎?”“不怎麽打。”莊亦雲把仰著的頭轉了過來,“她會哭,會罵,還會打她自己。我做得不好,她就會說都是她的錯,是她沒教好,然後她就開始扇自己耳光……”顏延倒吸一口涼氣,讓一個幾歲的孩子看著自己媽媽這樣,那還不如打他。莊亦雲的眼神有些空洞,他看著都心疼。“她發起瘋來,一次能扇自己幾十個耳光,我怎麽敢犯錯?外婆也拿她沒辦法,怎麽勸,她答應得好好的,最後還是一樣。拉小提琴不能錯一個音,作業不能錯一道題,外婆不敢給我偷偷買任何東西。隻有她不在家的時候,我才能偷跑出來到這裏喘口氣,外婆不敢隨便告訴她我跑了,一般我到點也會自己回去。”“我經常幫許叔澆澆花、擦桌子,幹點雜活。有時候聽許叔布道,他很會講故事。還有一次來了個唱詩班,我外婆找過來,我不想回去,就混隊伍裏跟著唱詩班的小孩啊啊哦哦地唱,以為這樣外婆就不會發現我。我記得,那天外婆聽他們唱歌聽哭了。後來有一段時間她就會偷偷帶我過來玩,她也幫教堂收拾收拾。”“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莊亦雲突然牽住了顏延的手,十指相扣,“後來外婆車禍過世了,我媽帶我離開星市,我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哥哥……”顏延不知道要說什麽,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已經過去的傷害現在再來勸慰,沒有太多的意義。莊亦雲一直不是一個愛表達的人,他也並不善於表達。顏延知道把他帶來這裏,跟他說這些,需要多大的決心。他把莊亦雲的手握得更緊,作為回應。“別人都覺得我很聰明,從小學起我就一直跳級,十五歲上大學,二十三歲博士畢業,大概是吧,但我隻知道不這樣就控製不住我媽的病。”莊亦雲深吸一口氣,像是堆積的情緒無法發泄,有些難以自控。隻見他突然抬起他兩相牽的手,咬住了他自己的指尖。顏延的手觸到他的唇,冰冷,激得他一顫,明明被咬的不是他,他卻疼得厲害。莊亦雲咬得那一下明顯不輕,顏延立刻一用力,把他的手指尖從嘴裏拽了出來。一看,上頭清晰的兩個牙印。莊亦雲接連幾次深呼吸,大口喘氣,說:“抱歉。”表情無比厭棄。顯然他媽媽對他的影響很深,到了提起過去也容易讓他應激的程度,他的應激反應甚至有點像他媽媽,他會不自覺傷害自己。顏延隻覺得心髒像被人攥住了,心疼得發麻發冷。他把莊亦雲那截帶牙印的指節含進了嘴裏,溫柔地舔舐。他後悔了,他寧可今天沒來,他寧可他們錯過的情人節約會就這麽錯過。不,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又被他壓下去。他還是想知道,他想走進這個男人的世界,不想他一直沉默著獨自承受。顏延眼眶發紅,莊亦雲突然說:“我帶你過來是想告訴你,我心裏有一根毒刺,長在了肉裏,腐爛了都拔不掉。顏延,我一點都不光風霽月,不管我多厭惡,我骨子裏都像她。她一輩子都在試圖掌控我的人生,而我,也不容許你離開。”莊亦雲眼裏是像要吞噬一切的黑暗,和顏延牽著的手握緊,用力到生疼。“我本來想盡力給你選擇的機會,想先跟你說清楚。但是現在,不可能了。顏延,我不可能放你走,你這輩子隻能跟我在一起。你懂嗎?”顏延看著他,搖了搖頭。莊亦雲眉間聚起陰雲,像遭到了最嚴重的冒犯。但他又竭力控製,試圖把那股戾氣壓下去。“我不懂。我為什麽要走?”像是一把魔術道具刀紮向莊亦雲,以為會紮進心窩,結果一碰就刀刃全收。顏延的手撫上他的眉頭,帶了點力氣碾平,然後笑了。他湊到莊亦雲耳邊低聲說:“哥哥你好奇怪哦,才一晚你就膩了?”顏延戲謔調侃的語氣像閃電,撕破濃稠的夜,嘩啦一聲把莊亦雲從暗區拽了出來。莊亦雲笑了,他先是看著顏延,然後仰頭,笑容很大,卻幾乎沒有發出什麽聲音。顏延眨了一下眼睛,突然站起來撲過去,一口親在了莊亦雲額頭上。第61章 小野馬莊亦雲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在他坐回去之前抓住了他。想親,接吻的那種親,但想想是在外麵,還是忍住了。他一鬆手,顏延就屁股一挪,直接貼著他坐,那得意勁兒,像偷腥成功的貓。莊亦雲那些因為回憶帶來的負麵情緒一下就被驅散,顏延就是有這個本事,讓所有沉重的事都變得輕鬆。“哥哥,你還沒回答呢?”顏延的手指尖又劃拉他手背。莊亦雲縱容他的小動作,輕輕搖了一下頭,說:“怎麽可能膩,延延又乖又野。”他聲音刻意壓低了一些,嘴唇擦過顏延耳廓,顏延隻覺得酥麻感一路從耳朵躥到了脊柱。莊亦雲的目光落在顏延耳朵上,飽滿圓潤的耳珠上確實有好幾個耳洞,但現在上麵卻隻戴了一枚耳釘,他送的那一枚。“就當你是誇我了。”顏延一笑,無比生動。反正都已經說到這了,顏延也沒什麽顧忌,接著把一直想問的也問了出來:“你媽為什麽這樣?我覺得這已經病態了。”“是病……我想大概是因為我的出生吧。我媽確實很少打我,除了我問我為什麽沒有爸爸的時候。逆鱗,誰碰誰死。外婆不敢跟我說,我後來也不敢問,還是許叔告訴了我一些真相。說是我媽當時找了個有錢男朋友,那人說要跟我媽結婚,我媽發現懷孕以後告訴他,他卻連夜跑了,隻留下一筆錢,打胎錢。”“我媽從小都很優秀,雖然出身平平,但成績好長得漂亮,聽說很多人追她,最後卻找了個渣男。她接受不了,一度幻想那人沒有拋棄她,因為這個不肯去打胎,堅持要把我生下來等人回來娶她。但是怎麽可能等得到,人早不知道去哪了。生下我以後她清醒了一點,但是性情完全變了。我小的時候她甚至不去工作,就住在外婆家裏,靠外婆的養老金養活我們三個人。是後來外婆走了,她才振作起來,帶著我離開家鄉重新開始,自己創業。”“挺不容易……”顏延不禁說,“但是她打你,我不服。”莊亦雲笑笑,問他:“這麽護著我?”“我護著我老公,天經地義。”“她對你不好,我也不服。”顏延照抄:“這麽護著我?”“我護著我老婆,心甘情願。”“你比我會!”顏延朝他豎大拇指。莊亦雲捏他手,說回正題:“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失敗,我對她而言,既是恥辱又是希望。她希望我活成她想要的樣子,她沒有做到的我都要做到,我的人生必須零差錯。可不可笑?”“還行吧,莊阿姨還是命好,生了你這麽個聰明崽崽,不然可能孩子上小學就被氣吐血,上中學就氣得生活不能自理,畢竟全國有幾個你這樣的?”莊亦雲的目光落在他唇上,靜靜看他,半晌說:“真想嚐嚐你這張嘴抹了多少蜜。”他的話語、視線,都在明目張膽地撩撥。“你不是才嚐過?沒有抹新的,原來的都被你吃進去了。”顏延聲音更低,把下巴擱他肩上,兩人親親蜜蜜。多的也不能做,一時誰也沒說話。顏延把下巴收回來,收回來之前還在他肩上蹭了蹭,撒嬌一樣。“你媽看不上我,那為什麽當時讓我們相親?我媽說這事是你媽提的。”“二十六歲,事業穩定,她就覺得我該結婚了,成功人士模板裏還得有一個體麵的婚姻,於是去年她催婚催了一整年。不回消息她就打電話,不接電話就來家裏……我一時煩躁,就說我是同性戀。她不接受,就想試探我……”顏延腦子轉得飛快,靈光一現get了莊嫻的腦回路,問他:“你媽覺得我隻是個漂亮花瓶,你肯定看不上,所以就找了我?”沒等莊亦雲答話,他一記冷笑,音量都拔高了一些:“哼,好氣哦,原來竟然是因為看不上我才找我。”莊亦雲正要安慰,想說那隻是他媽的想法,就被顏延搶了話:“不過沒關係,我好不好不用她認可,我持證上崗她不服也沒轍。”莊亦雲忍不住笑了,顏延這神氣活現的樣子,哪裏需要安慰。他點頭:“對,她沒轍。不過,她想錯了,延延寶貝才是最棒的。”顏延被他哄小孩的語氣弄得有點不自在,正要嗔他,搶話的人變成了莊亦雲。“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忍讓了二十六年,不管再怎麽不喜歡、不認同,她要求我都盡力去做。和你提結婚,是我懂事以來第一次叛逆。”“我感謝當時衝動的自己。”莊亦雲看著他,像在看一件稀世奇珍。他的黑瞳裏倒映出他的臉龐,看不出顏色,顏延卻知道,自己的臉肯定很紅很紅。“這世上不會有比你更好的人。”“這太誇張了,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要是平時他就興高采烈地應了,臭屁得很,但是莊亦雲說得這麽認真,他有點開不起玩笑來了。莊亦雲搖頭,神情放鬆又堅定,他說:“你就是最好。”“你這濾鏡太大了……”“不是濾鏡。”顏延對上莊亦雲的目光,一瞬夢回海上日落的那天,莊亦雲給他拍的那張《神跡》。那個靈魂純淨的身影,就是莊亦雲眼裏的自己吧。羞恥到爆炸,莊亦雲一個二十七歲的科研工作者,怎麽骨子裏偏執到了中二的地步。“行叭……我最牛逼?”顏延不忍心叫他期待的目光落空,隻好試探性地接了一句。莊亦雲點頭,滿意了,然後就見他從口袋裏拿出一顆薄荷糖,放到了顏延手心裏。“那你是最牛逼的我的老公,你更牛逼。”他這模樣太認真太可愛,顏延忍著羞恥也哄了一句。算了,隨他吧,小爺吹了這個牛逼又咋滴,他老公開心最重要。莊亦雲的大手蓋在他發頂,溫柔又不失力道地揉了一把。那天他們在小教堂待了一下午,顏延跟著莊亦雲一起給許叔把裏裏外外收拾了一遍。許叔留他們吃飯,說要去外麵吃,最後是顏延做的飯。洗菜的時候莊亦雲在給許叔收被子,許叔和顏延獨處,就拿了老照片給顏延看。照片裏的莊亦雲還是個小蘿卜頭,板著臉看起來很酷。沒意思,少年老成,還是這副樣子。這時,許叔遞過來另一張,顏延兀地睜大了眼睛。照片裏的莊亦雲兩隻小手抱著一個大蘋果,站在院子裏的桂花樹旁邊,笑得很甜。那蘋果快有他的臉那麽大,紅豔豔的。“這蘋果是我朋友從新疆帶回來的,我挑了最大的一個給亦雲,他抱著眼睛都發光,一直舍不得吃。”顏延輕輕摩挲那張照片,突然問道:“許叔,這張能不能送我?”於是,那天顏延除了收獲了一肚子故事以外,還收獲了一張照片,全世界最甜最美的人類幼崽小莊亦雲。周末過了一半,兩人回去以後,剩下的時間都是黏黏糊糊沒羞沒躁。莊亦雲想叫他出去走走他也不願意,就連莊亦雲要去晨跑都被他拉住。抱著腰撒嬌,手反正摸到哪算哪,就是要黏著,總之不放人。“明天你就要去上班了,我也要回學校,今天跟哥哥分開一秒鍾我都會死。幹死,渴死,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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