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還沒說完,祁嶸已經蹙起眉頭打斷了他:“肯定是超過十小時了。你知道去年出台了《電子競技行業管理法》嗎?”“聽說了,但是我沒看, 打比賽都忙不過來。”程澄對上祁嶸的視線, 越說越心虛。要是延哥在這肯定會嘲諷他了, 他都能想象那個語氣,他肯定會說:你怎麽那麽能呢?怎麽現在要解約就想起來找律師了呢?你怎麽不繼續埋頭幹啊?程澄有點怕祁嶸罵他, 明明是他來請律師, 他是花錢的, 按理說花錢的怎麽能怕收錢的, 可是祁嶸氣場太強了, 盯住他的時候像嚴厲的長輩, 感覺隨時可以管教他。但祁嶸沒有罵他, 他隻是說:“電競管理法出台以後,對於行業規範提供了大量的法律依據,比如在肯定了電競行業彈性工時的基礎上規定,電競選手每周至少1天休息,每月休息天數不低於6天,法定節假日因賽事或訓練安排不能正常休息的,必須補休。”程澄嘴巴長成了o型,說:“可是大家沒這麽幹的……我看其他戰隊也都很拚。”“理解成自願加訓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打解約官司,那當然是要依法維權。”“噢……”程澄感覺到這他已經有點懵了,他心眼直,真沒把加訓這回事往這上麵想過。祁嶸又說:“電競管理法對每天的訓練時長也有要求,原則上不得超過八小時,重要賽事突擊訓練階段不能超過十小時。”“那不能夠啊,這點時間不夠,基礎訓練做完,訓練賽都打不了幾場。”“所以才年紀輕輕就得退役。國家規定運動員29歲前退役,美國有些運動員40歲才退役,但是電競運動員的平均退役年齡在24歲,真的隻是因為身體在24歲就反應速度跟不上了嗎?”“不是嗎?”程澄訥訥反問,問出三個字又趕緊閉嘴,感覺祁嶸的臉色雖然還算正常,但那目光有點冷。“過度訓練帶來的身體損耗,不正常的作息和飲食,都在消耗你的職業生涯。”“咕嚕……咕嚕……”程澄的肚子不爭氣,祁嶸話音未落就響了起來,簡直就像是在送證據。祁嶸抬腕看時間,程澄的目光不自覺去看他的手表,是他不認識的手表品牌,銀質表鏈、白色表盤,深寶藍色的指針,簡潔大方又雅致,就像他這個人給人的感覺一樣。“才十點半,沒吃早餐?”“嗯。平時沒起這麽早過,我忘了……”程澄完全不敢在他麵前撒謊。聽到他的話,祁嶸直接收起鋼筆,蓋上了筆記本。合同原件交還給他,自己拿上那份複印件起身。“祁律師?”“先吃飯,下午再談合同的事。”“我沒關係的。現在這個點吃中飯太早了,十二點再說吧。”本已走到門邊的祁嶸回頭看他,一個眼神就讓程澄閉上了嘴,他感覺自己再說一個字,祁律師就會當場生氣給他看。他生氣會怎麽樣,不會不接他的官司了吧?程澄連忙把口罩戴上,帽子帶回去,動作太急,頭發都弄得亂糟糟。他趕緊跟上祁嶸,走到門口,祁嶸卻不動,反而指了指他的頭頂,示意讓他弄一下頭發。程澄完全沒理解他的意思,牛頭不對馬嘴地說:“被人拍到我來律師事務所不好。最近網上就在傳我和戰隊不合,雖然我不懂法律上的事,但是我知道這些事摻雜了太多輿論很容易被動。祁律師你別介意啊,我也不是故意鬼鬼祟祟的。”祁嶸確實不認同他不顧惜身體的做法,被他一說又心軟了起來,他就一心性單純的小孩,工作這麽努力,為什麽要怪他呢?他也不是故意的。而且,這是他的委托人,他這個代理律師為這個事動氣,合適嗎?“我是說你的頭發弄亂了。”“哪裏?”程澄一邊問,一邊越弄越亂。“別動。”祁嶸無奈伸手,先給他把帽子扯下來,然後用手指捋順他的頭發,最後再一手壓著他的發頂,一手幫他把帽子好好戴了上去。程澄麵紅耳赤,男人的掌心很溫暖,指節有力,擦過他頭皮時、覆在他頭頂時,帶著無法抗拒的掌控感。祁嶸手一拿開,他趕緊低下了頭,完全不敢多看一眼。幸好有口罩擋著,不然他完了。“既然不方便來律所,那我們下午換地方談。”祁嶸說。程澄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隻要別讓他抬頭,祁律師說什麽就是什麽。“去哪你方便?”祁嶸邊說邊拉開了門。程澄想也沒想,脫口回答:“我家,回我家吧。”門外走廊上站了兩個同事,聞聲望過來,笑容微妙。祁嶸停住腳步,把程澄擋在了身後。程澄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自顧自說:“家裏最安全了,不怕被拍,祁律師,可以嗎?”那兩同事的表情頓時更加微妙,一副吃到了大瓜的樣子,眼睛裏八卦的光芒擋都擋不住。祁嶸蹙眉,微微偏頭說:“再說,我去叫顏延,先去吃飯。在這等我。”說著,祁嶸不容分說地把他推回會議室內,徑直帶上了門,把同事的視線阻隔在了門外。“祁律,桃花朵朵開?”可門一關,相當於沒了外人,同事調侃的話更無顧忌。“委托人,別貧。”“委托人邀請你回家?”那兩同事明顯不信,祁嶸不欲解釋,有些事越解釋越不清不楚。他去找顏延了,兩同事又聊了一會才走。一個說:“我們祁律確實招人,追他的還少嗎?上次那個委托人方小姐那麽大陣仗追他,他不也無動於衷。”另一個說:“當然無動於衷了,聽說他喜歡男的。”程澄站在門邊,門沒有關緊,這話一字不落聽了個正著。他心想,這會議室的隔音也不是真的很好,至少他站在這裏就都聽見了。祁律師是gay,他也是……他剛還邀請人回家……程澄臉上的熱度剛要退下去,立刻又升了上來。十點半,實在是太早了,顏延手上事情根本沒忙完,還不到能隨時去吃飯的時候。反正吃個飯而已,橙子也不是非要他陪,他就直接拜托給師兄了。“橙子胃不太好,但他是川渝人愛吃辣,師兄你幫忙盯著他點。”“胃不好?”“還不是常年日夜顛倒,再加上飲食不規律弄的。他以前直播的時候就這樣,打起遊戲來時間都不記得了,後來打職業就更加。我還記得有一次他直播被其他主播窺屏狙,被殺了好幾把,他氣得一直排,一整天沒吃飯,直到把那幫人打服氣了為止。胃不好的毛病,好幾年了。”“你是他的好朋友,就不說他?”祁嶸話一出口,顏延眼神微變,這話聽著怎麽帶點責怪?這些事上,顏延何等敏銳,立刻就發現了一些小苗頭。要說一見鍾情這種事,他對他家莊博士就是,沒什麽奇怪的。他師兄祁嶸,名校畢業、職業體麵能力強,器宇不凡儀表堂堂,聽說家裏人不是從軍就是從政,家境優越家風優良。就是年齡吧,三十了,比橙子大了那麽一點,不過八歲年齡差也不算什麽。之前顏延沒往這方麵想,這一下思路打開,頓時越想越般配。那這飯,他就更不能去吃了。顏延好整以暇,說:“不是我不說,是他不聽。師兄你別看橙子看著很軟好說話,其實他可擰了,打職業就是他的命,也是個工作狂沒跑的。我跟他太熟了,說什麽他不當回事,總覺得自己年輕身體好,能扛能熬。師兄,你跟他還不熟,他不好駁你的麵子,一會你就可著清淡養胃的點,他肯定不好意思說不吃。”這話實在是十成十的沒道理,祁嶸和程澄不熟,更應該尊重對方的意願,不好交淺言深。但是祁嶸聽完,竟煞有介事地應了下來,他覺得身體要緊,顏延說得對。程澄和祁嶸兩人到餐廳坐下來,服務生過來點菜,兩人各有心思。一個在看什麽好吃又養胃,一個在偷偷觀察祁律師是不是真的是gay。其實他是不是gay跟他程澄有什麽關係,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想這個問題。出於電競明星的私密性考慮,他們坐的包廂,燈光浪漫而柔和,打在祁嶸身上,把他原本就俊美的五官修飾得更好看了。程澄正看得認真,祁嶸突然抬頭問:“鴿子吃嗎?”兩人的目光撞個正著,程澄慌裏慌張,根本沒聽清他說的什麽,胡亂就點了頭。“天麻乳鴿湯,給他來一盅。點心立刻就上,菜做清淡點。程澄,你看看還有什麽想吃的?”程澄隨手指了兩個常見菜就把菜單還給了服務生,媽媽耶,他哪有心思看菜單啊,祁律師叫他的名字也叫得太好聽了叭。“程澄,我可以這麽叫你嗎?”“可以的……”他還問,再叫他要犯花癡啦!走神一時爽,上菜火葬場,當看到這一桌素炒清燉清蒸大團圓的時候,程澄整個人都是懵的。這啥,他一個川渝人混上了廣東人的餐桌???他很想拒絕了重新點一桌,但是不忍心浪費,最關鍵的是,祁律師給他夾菜盛湯耶。還給他介紹菜品,那菜一眼看過去食欲隻有零分,被祁律師一說就成了八分。程澄迷迷糊糊就被人管被人哄,吃了個七八分飽才反應過來。祁嶸安排他吃飯,從未對陌生人如此僭越,但又跟上癮似的。程澄很聽話,根本不像顏延說的脾氣擰不聽勸,讓他吃什麽就吃什麽。有些菜能看得出來他不是那麽喜歡,筷子都不想伸,但是隻要跟他說一說他就會聽。“別吃太飽,胃負擔會很重。下午三四點你餓了我再給你做點吃的。”“給我做吃的?”程澄驚訝。“下午不是去你家嗎?你家不能做飯?”“可以也算是可以吧……”就是鍋碗瓢盆都有,但是都全新的那種可以。“有什麽問題?”問題大了去了,真去他家?還給他做飯?祁律師不是喜歡男的嗎,這合適嗎?“讓祁律師給我做飯,那怎麽好意思。”祁嶸放下手裏的紙巾,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說要給人做飯這件事,這本身就不對勁!他們什麽關係,去人家裏給人做哪門子的飯?他為什麽會下意識說出這種話?那一刻,他看向程澄的目光,有些變了。第77章 番外橙子3那天下午他們還是沒去程澄家, 話說到那個份上,再去似乎有點尷尬。祁嶸帶程澄去了朋友開的茶館,要了個包間談事, 兩人心照不宣, 誰也沒提回家做飯之類的話題。祁嶸是店裏熟客, 閉著眼睛都認路,程澄是第一次來茶館, 看什麽都有點好奇。祁嶸觀他神色才意識到, 二十二歲的電競明星,跟他的生活圈可能隔得有點遠,估計平時隻喝咖啡奶茶。點單的時候他還是先問程澄想喝什麽茶,這是基本的待客禮節。“我不懂喝茶, 祁律師你點吧。”祁嶸輕笑了一下, 他率直得可愛。年輕人愛麵子,一般不說自己不懂,不懂也要裝懂,他倒好, 直接。“上一壺新會小青柑。”說完他又對程澄說, “這個茶甘醇, 帶點清新的果香味,你應該會喜歡。”“是嗎?那我待會嚐嚐。”服務員上了茶就出去了, 祁嶸親手給他斟茶。他對茶道不說精通, 也是從小浸淫的熟悉, 倒茶的動作都比別人優雅, 程澄看得目不轉睛, 被祁嶸說話的聲音叫回神才察覺自己有點冒犯了。他們談的是工作, 一項項對協議, 是程澄最不耐煩看的東西,可多了一壺茶、一小碟點心、一盤水果,最重要的是多了那個說話不疾不徐,聲音醇厚溫潤的人,就讓程澄的心也靜了下來。兩個多小時,祁嶸整理了ntc的違約行為一大堆,然後一一列明所需證據和材料,一項項問程澄有沒有。下午三點半,程澄就餓了,肚子咕咕叫。“今天就到這,情況我都知道了,後續需要協助的我會聯係你。”“這樣就可以了?”程澄驚疑不定。“剩下的主要是我的工作,你好好訓練和比賽就行。”“祁律師,提前解約是我違約,我還是會要付違約金的吧?賠錢沒關係,別太多就行。”他正要盤盤自己的賠償底線,就被祁嶸搶了話。“程澄,你不會還想就這麽告訴我你的違約金支付底線吧?”“是啊,這不應該告訴你嗎?”“那如果我知道以後私底下泄露給ntc,跟他們配合算計你,兩頭拿錢呢?”“啊?”程澄愣在了當場,“還能這樣嗎?可是你不是律師嗎?律師也不守法嗎?”祁嶸要被他氣笑,這傻孩子。“律師也不都是守法的。”“那你也不是嗎?你是延哥師兄……”祁嶸本想再說他幾句,可他這受傷的神情一出來,什麽話都咽了下去。“我是,我隻是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