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夢魘白靖把人召集到餐廳之後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讓他們乖乖吃飯。他是全船唯一憂心關廿情緒的人,可年輕人感情的事兒,他不好打聽。當然,這是因為他不知道關廿電話裏並沒有聽到他後邊的話,他們也都不知道基隆港的人忘記了讓關廿第一時間回電話的事兒……事情往往在不經意間朝著蹊蹺的方向發展,而身處其中的人,總不能看到它的全貌。快艇消失在黑沉沉的海麵上,伊萬上到甲板。被他打倒在地的人已經不見蹤影,窗口有幾個影影綽綽的腦袋晃動。他沒理會,彎下腰拉起船邊的繩子,收舷梯。關廿很冷,地角籠鋼板咯吱作響,他靠在黑暗的角落渾身發抖。唇邊有腥甜的血味,下頜角酸麻脹痛,剛剛撞到哪裏了吧……關廿混亂的意識胡亂判斷著,他覺得船晃得厲害,想吐。耳中不成調子的嗡鳴還在持續,他看不清甬道裏的情形,模糊中有個身影朝他跑來……“哥!你在這裏啊!”青年的聲音飄飄忽忽,腳步漸近,最後蹲在他身邊:“我不會下船的,不信,拉勾!”關廿顫抖的手指被勾起:“拉勾,上吊……”那隻修長白淨的小指忽然變的粗糲,顏色灰暗發黃,青年清冽的嗓音變得沙啞難聽,接著詛咒:“告訴別人是要被脫光衣服懲罰的哦……”關廿目光失焦,佝僂的身形在眼前浮現:“廿廿?躲哪去了?人呢?”不是真的……是夢!關廿閉上眼睛不斷告訴自己:我長大了,我是輪機長!“哈!”身影猛地轉身,衣櫃縫隙外,一張油膩發皺的中老年男人的臉邪笑著慢慢靠近:“在櫃子裏對不對?哈哈,看你往哪藏!”櫃門忽然被打開,關廿屏住呼吸。“操,還真不在?”男人吸了吸鼻子,坑坑點點的鼻翼翕動:“噗,一股死耗子味兒,還有錢人家呢!媽的!又白費勁!”他罵罵咧咧關上櫃門離開,衣櫃縫隙對著窗外,能看到男人笨拙的爬著梯子上牆,然後騎在牆頭把梯子拖到牆外,又踩著梯子緩緩消失。衣櫃頂層的被褥輕輕抖動,一塊發了黴的餅幹從裏麵掉了出來……關廿不敢下去,這裏藏的餅幹還能吃兩天。可是好難吃啊,他想吐,忍不住了……一陣天昏地暗的嘔吐之後關廿意識更加昏沉,腦子裏吵吵嚷嚷,他又覺得很熱,喘不上氣,好多人圍著他指指點點“私生子啊……”“關總知道嗎?”“這也太不要臉了,小三想借子上位啊!”他被人粗魯的扯了一把,女人把他拉到身邊朝樓上大喊:“關函秋!你拋妻棄子薄情寡義!你不是個東西!”高檔的辦公樓大廳回蕩著女人歇斯底裏的叫罵,他的下巴被捏起來:“大夥看看!這張臉,說不是關函秋的種誰信!有膽量做親子鑒定啊!”人群紛紛伸著脖子審視著他:“還真像……”“嘖嘖……”“關總真慘。”“他老婆才慘好不好……突然冒出個野種,多惡心人啊!”……關廿頭痛欲裂,保安過來推搡他們,周圍人群的臉開始扭曲,一個變成兩個,兩個變四個,最後密密麻麻的不斷放大紛紛朝他湧了過來……“哎,小孩暈倒了!”這是關廿意識消失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和二十年前一樣。次日清早,白靖收到宋九原用別人手機發的短信:我到了白船長,你要保重,勿念。早飯後,他帶了吃的去敲關廿的房門,沒人應。手握上門鎖,想到心理顧問讓宋九原獨處的例子在前,白靖猶豫了一下,沒進去。中午天賜號到港,船員忙碌著靠泊卸貨,白靖午飯都沒顧得上吃,直到天色漸晚,他去餐廳的時候隨口問了幾個船員,才知道關廿中午也沒來吃飯,而且沒有人見過他。白靖終於覺出不對勁,心底不由得“咯噔”一下……他折返回去快步上樓,來到關廿房間推門而入,軟底鞋還在門口整齊的放著,關廿平時很少去甲板,靠港後機艙裏也沒有事需要做,而且他的製服和包都不在衣架上……關廿人呢?如果,昨晚關廿一直沒回來呢?白靖心裏咯噔一下,急忙往樓下跑,到宋九原屋裏看了一眼,沒人。趙欣然剛從房間出來,看到白靖愣了一下:“船長?”“看到大管了嗎?”白靖麵色凝重。“沒啊……”趙欣然撓撓頭:“昨晚他和二副……額,就是二副那個之後,他好像去機艙了……”“二副怎麽了?”趙欣然欲言又止,他已經憋一夜一天,但他誰也不敢問,更不想聽別人悄咪咪說的那些閑話,又生氣又懵逼。白靖眉頭一皺,趙欣然趕緊直了直身子,支吾道:“要麽,您……去問問二副?”白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轉身一邊用對講機呼叫伊萬,一邊跑去集控室調監控……“關廿!”呼喊聲在狹長逼仄的空間回響,蓋過了海水衝擊鋼板的聲音和嗚咽的風聲:“關廿!你他媽出個聲!”頭疼……太吵了。白船長嗓門兒真大呀,關廿想。他緩緩睜開眼睛,這是……記憶剛要回籠,心髒的痛感先於意識蘇醒,蜷縮著的身體有些僵硬,關廿皺著眉用力想要起身,手臂下卻一片濕滑──他吐的。“……”關廿掙紮著坐起來,終於看清了自己的狼狽。遠處白靖的聲音時不時傳來,關廿忍著頭痛和暈眩感,脫下外套把地上的髒汙胡亂擦掉。在遠處兩人找過來之前,他身形踉蹌的從壓載艙口爬了出去……大船真好。可以躲藏的地方太多了。關廿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失態,摸黑沿著艙底的油管通道繞到船尾側門上了樓。自己房間的門大開著,他能想象到白靖的急躁……或者慌張。鎖上屋門,關廿用桌上的對講機給白靖留言:下回來過記得關門。嗓子有點啞,他目光不願在屋裏多留,直接拿了衣服進了衛生間……地角籠裏,白靖揚起對講機的手被伊萬攔住:“好了船長,這個很貴。”“他大爺的!”白靖這一晚上嚇出一腦門兒的汗,這會兒快要氣炸了:“老子非揍他一頓不可!”“……”伊萬無語,剛剛是誰因為聽到自己揍了關廿罵了一路……白靖問過昨晚發生的事情,伊萬如實相告。他怎麽也想不通宋九原不過是下個船,關廿怎麽就能反應這麽大!這種有病的貨就不該談戀愛,媽的,連點兒同情心都沒有!自私!冷血!神經病!事情至此終於告一段落……那夜船邊的一幕免不了有人看到,即便聽不清對話,種種情形還是足夠讓敏感的人產生點遐想。換成以往,這種八卦軼事自然少不了一陣轟動,可這次似乎不太一樣,大家對關廿和宋九原的話題諱莫如深,也就關係好的私下說點悄悄話。如果說全船除了當事人,誰受到的衝擊最大,那應該就是趙欣然了。他忍不住去向伊萬求證,不光得到了肯定答複,伊萬還拜托他,如果文相有消息,一定要告訴自己他在哪……關廿除了那晚凍感冒了臉色不好看,與平時唯一的不同就是更孤僻了。卸貨加上交接工作,辦理下船事宜一共在港上停留四天,關廿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帶著降噪耳機待在機艙。白靖想跟他談談都被拒絕了。“我不想再聽到這個名字!”關廿第一次對白靖用上凶狠的語氣,差點把老船長噎出心梗來……可他就是不想聽,不能聽。關廿知道這是暫時的,他小時候擁有了一個特殊的技能──當他不再願麵對這個世界,他就能把自己和外界隔離起來。那些或同情或刻薄的話他再也聽不懂,周遭來來去去的人他也不認識。世界加在他身上的一切都再不能從他這裏得到反饋。有人說他丟了魂,有人說他自閉症,又有人說他是怪物。可這有什麽關係?他什麽感覺都沒有,並且在以後的日子回憶起那幾年,都是空白。對宋九原也一樣。他會將這一部分記憶封閉起來,慢慢忘記。下船這天,關廿鬼使神差的去了一趟宋九原房間,這裏因為之前布置的太滿,雖然比樓上小不少,到現在看著反而更顯得空蕩蕩的。關廿環顧一圈,準備離開時忽然看到桌角下,一枚琥珀撥片被遺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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