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牽著他的手從聞香鎮來到小姨家的時候,九歲的謝簡初把玩具扔到蘇宥臉上,尖叫著讓他滾。往後的每一天,欺負蘇宥成了謝簡初生活的最大樂趣。謝簡初經年持久的恨意讓蘇宥產生極大的自我懷疑。也難怪傅臨洲不滿。有時候他道歉,其實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是單純覺得道歉服軟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他害怕和任何人起爭執。傅臨洲讓他不要唯唯諾諾,蘇宥一直在努力,可是大多數時候都是沒用的。就像這次,他發了火,表明了態度,但眾人紛紛側目,事情並沒有好轉。大家更討厭他了。他直接去了徐初言的酒吧。徐初言剛到,就看到蘇宥和程烈坐在角落,程烈不知說了什麽,蘇宥咧嘴笑了笑,但笑完之後又瞬間落寞。徐初言走過去,聽到程烈說:“其實我很多年之前也喜歡過一個很優秀的人,那時覺得差距雖然很大,但我努努力還是能和他並肩的,但後來事實證明,不同階層的人在各個方麵都是有差距的。”蘇宥眼神破碎,“我明白的。”“但你的喜歡沒有錯。”蘇宥抬起頭,程烈繼續說:“當然沒有錯,喜歡本來就是難以自控的,但是你要弄清楚一件事,你到底想要什麽?”“我……我不知道。”“蘇宥,雖然我們是第二次見麵,但我感覺你這次的狀態比上一次差得多。”“是嗎?”“初言說,你在你喜歡的那個人身邊工作。”“嗯,我是他助理,但是隻是暫時的,原先的助理姐姐回去生孩子了。”“你是做了他助理之後才喜歡他的?”“不是,很久之前就見過他。”徐初言走過去,給程烈和蘇宥一人倒了一杯酒,蘇宥沒喝,隻雙手握著,他抬頭告訴徐初言:“我說大話了,昨天那個計劃書寫得很差,原來的助理姐姐在休假前就寫好了,傅總壓根沒想用我的東西,因為我求他說想試試,他就隨口答應了。”“這也很正常啊,你才工作多久。”徐初言坐下來。蘇宥怔怔地點頭,“對啊,我才工作多久,這是很正常很合理的事情,他也說了對我不作要求,反正等姚雨姐回來之後,他會把我安排到市場部去。”蘇宥皺著眉頭說:“可是我根本不想去市場部,我想一直做他的助理。”徐初言沒吱聲。“他說了好多次,要我去市場部。”蘇宥的聲音都開始哽咽。徐初言摸了摸蘇宥的頭發,“蘇宥,等過年了就回家去,陪陪父母,一起過個新年,不要再一門心思撲在那個不可能的人身上了,好不好?”“可是我沒有父母了,”蘇宥抿了半口酒,然後看著酒杯邊上的薄荷葉說:“他們很早就去世了。”徐初言愣住。蘇宥緩緩趴在桌上,喃喃道:“沒有,我什麽都沒有。”徐初言和程烈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明顯的擔憂。程烈把徐初言拉到一旁,指了指蘇宥,說:“蘇宥現在狀態很不好,我能感覺到他精神壓力非常大,已經到臨界點了。”“平日裏看著還好啊,昨天還開開心心吃蛋糕呢,不過好像是因為,他以為自己的計劃書會得到那個人的誇獎,是不是他太把心思放在那個人身上了?要不然我們好好勸勸他,讓他轉移一下注意力?”程烈看著趴在桌上雙目無神的蘇宥,搖了搖頭,“不對。”“什麽?”“那不是原因,那是結果。”徐初言皺起眉頭,“啊?我沒聽懂。”“他把心思全放在那個人身上,也許不是導致他這樣的原因,而是他為了擺脫現狀,特地做出的努力。”“還是不懂。”“他沒有父母啊,他無依無靠。”徐初言過了好久才突然反應過來,“對了,他說他經常做一個夢,夢裏他老板對他特別好,兩個人在夢裏纏纏綿綿的。”“那就是了,現實夢境的落差把他本來就僅剩不多的對生活的熱情,都給消磨了。你沒來之前我問他平時沒事的時候做什麽,他搖頭說自己沒有愛好。”“他真的沒有。”“我想我應該代替不了那個人,”程烈無奈地笑了笑,想抽煙又忍住,手指捏著煙盒轉了圈,“原本覺得就是個失戀的小孩,但現在來看,除非他老板喜歡上他,否則他很難出得來。”“怎麽可能啊?且不說身世家境,就說性取向,這也沒可能啊。”“那就隻能寄希望於時間了。”徐初言歎了口氣,回到座位上,摟住蘇宥的肩膀晃了晃,“又醉了?”蘇宥轉過頭,一眨不眨地盯著徐初言,徐初言被他盯得發麻,“怎麽了?”蘇宥突然撲上去抱住他。徐初言嚇了一跳,剛準備伸手摟住他,蘇宥已經鬆開了,他一口喝完剩下的酒,咧開嘴,笑著說:“這次的酒度數比上次還低,我肯定不會醉的,謝謝初言。”“也謝謝你,程哥。”他對程烈笑了笑。他拿起圍巾係在脖子上,然後說:“我好啦,沒什麽事了,我回家了。”“蘇宥?”徐初言一臉擔心。“我真的沒事了,我自愈能力很強的,你們放心吧。”離開前他又看了看徐初言和程烈,說:“真的很謝謝你們,很少有人這麽關心我,你們真好。”他一個人走出酒吧,留徐初言和程烈兩個麵麵相覷。蘇宥準備走回家。不能再動不動打車了,他身上現在零零散散加起來隻剩一萬不到,這還是他大學時候打工攢的。他實習期剛過,也才開始拿正式工資,平日裏除去生活花銷和房租,剩下的還要給小姨和小姨夫買東西。如果沒買那條領帶,他還不至於如此拮據,但他也沒有太後悔。他也懶得坐地鐵了,每次獨自順著人流湧進湧出時,他都覺得自己很孤獨。常常會有類似耳鳴的感覺,好像周圍的嘈雜聲都成了背景音,整個世界就剩他一個人。那種感覺太糟糕了。經過斑馬線的時候,蘇宥乖乖站在路邊,麵前駛過一輛貨車,他心裏沉了沉。父母就是在高速上被一輛大貨車追尾發生的車禍。剛剛有一瞬間,他甚至想走上前。但他沒有。媽媽在生命最後關頭,整個人在車裏被壓得幾乎變了形,還強撐著最後一口氣,留了條短信給蘇宥。【小宥,好好活著。】蘇宥向來很聽媽媽的話。綠燈亮了,蘇宥往前走,獨自經過大街小巷,然後回了家。*今晚的夢境依然在傅臨洲的臥室。他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傅臨洲走過來,坐在床邊,用手背探了探蘇宥額頭的溫度。“感冒還沒好嗎?”蘇宥看著他,莫名心沉,默不作聲地轉過身背對著他。傅臨洲愣了愣,然後俯身抱住他。“寶寶,怎麽了?”蘇宥呢喃道:“從香港回來之後,我就一直很累。”“為什麽?”“每天都像坐過山車,有一件開心的事,就會有幾件不開心的事接踵而至,我真的好累,我甚至夢不到你。”“什麽事情讓你不開心?”蘇宥把夢境當成心理診療室,傾吐一空:“我明明很禮貌地對待所有人,我所有事情都親力親為,安排任務的時候也思前顧後,盡可能禮貌穩妥,盡可能不麻煩別人,可他們還是不喜歡我,還是嫌棄我。”傅臨洲握住蘇宥的手,蘇宥繼續說:“公司上下隻有姚姐對我和顏悅色,其他的實習生本來和我關係很好的,後來因為我變成總裁助理,也都和我慢慢疏遠了。”“公司裏沒有人喜歡我。”蘇宥翻身鑽進傅臨洲懷裏,傅臨洲緊緊抱住他,用手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背。“還有我喜歡你。”傅臨洲說。蘇宥苦澀地笑了笑。笑完愈發苦澀。他緊緊埋在傅臨洲懷裏,也不知是在回應傅臨洲,還是在對自己說:“嗯,幸好還有你。”傅臨洲輕吻他的額頭,“寶寶,你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覺。”“是嗎?”“是的,你要好好睡一覺。”“我想我爸媽,想外婆,想回到九歲之前無憂無慮的時光。”蘇宥眼角滑出眼淚,“老公,我還能回去嗎?”傅臨洲語氣堅定而有力量,他親吻蘇宥的眼淚,然後說:“當然可以。”“真的嗎?”“在我這裏,你就是最無憂無慮的小孩,我會給你無窮盡的寵愛。”**第二天醒來時,蘇宥還有些不樂意。他前天晚上心生狂言,覺得夢境不如現實好,僅僅過了一天,他就變了主意。還是夢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