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聽不懂季時風的話,蘇琦卻懂了。她想起季時風父親剛去世的那段時間,蘇琦心情非常糟糕,走出家門總覺得旁人在對她指指點點,說她死老公了,說她一個女人以後無依無靠的不知道怎麽活……她那時候常對年幼的季時風發脾氣,將自己的痛苦、無助、迷茫轉嫁到不會反抗的孩子身上。她對季時風很冷淡,不願意抱季時風、不願意和季時風說話,甚至不願意看見季時風。季時風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她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的事實。直到攀上了現在的丈夫,蘇琦的日子過得很舒心。雖然得不到夫家的認可,但物質條件上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她隱瞞了自己有過一個孩子的事情,出門有司機接送、在家有保姆伺候,想買什麽就買什麽,每個月最新款的珠寶包包供她挑選。有了依靠之後,她每次和季時風見麵,態度反而好了不少。季時風不再是個累贅了,她也願意抽出點時間哄哄這個孩子。而季時風也是一樣。在沒有遇到路辭之前,他一直是一個人麵對蘇琦。他用一層無比冷硬的外殼將自己牢牢包裹,好讓自己在蘇琦麵前不要有絲毫的鬆動,不要暴露自己一絲一毫的軟弱。既然蘇琦不愛他,那麽他也不能流露出自己哪怕隻有一點點的對“母愛”的渴望。長久以來,季時風像在打一場他單方麵的戰,如果他不夠冷漠、不夠強硬,那麽他就徹底輸了。但現在不同了,現在的他有了一個倒黴蛋,傻乎乎地站在他前頭,明明自己手指頭在打顫,還要安慰他說不怕。這場單方麵的戰爭,因為有了路辭的加入,讓季時風覺得自己是不會輸的,他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現在的他擁有了足夠多的愛,他不再需要蘇琦偶爾從手指縫中施舍給他的那一丁點關懷,真的不需要了。因為他的倒黴蛋愛他,很愛他,隻愛他。“小風,我是來和你道別的,”蘇琦說,“我馬上要走了,去首都。”路辭怎麽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個發展,怔愣幾秒後,擔憂地看向季時風的背影。“恭喜,”季時風神色如常,沒有詫異、沒有不舍,沒有絲毫多餘的情緒,就像是麵對一個陌生人,“生意越做越大了。”“這次你不用搬走了,我先走。”蘇琦同樣雲淡風輕道,“你和你那位小朋友的事情,我也就不多說什麽了。”季時風笑了笑:“行。”其實他一直都明白,蘇琦和林詠梅是不一樣的。林詠梅不同意路辭和他在一起,完完全全是出於母親對兒子的愛,她怕孩子將來的路難走,怕孩子往後要麵對無端的非議、誹謗和中傷;而蘇琦勒令他和路辭分開,隻不過是要求他搬出這座城市的一個借口罷了。她隱瞞了自己有過一個孩子的事實,擔心這件事會被發現,保險起見希望季時風走得遠遠的。恰好這時她發現了季時風和路辭在一起,於是她便拿這件事做文章,把他們的事告訴季博文,借由季博文逼迫季時風離開。然而蘇琦或許永遠無法明白,季時風和季博文相依為命是一種什麽感情。季博文反對過季時風、罵過季時風、打過季時風,但他卻不舍得看自己的孫子傷心難過。現在蘇琦自己要走了,她不再需要季時風離開了,自然也不再幹涉季時風和路辭的事。說到底,她的反對和接受,自始至終都是出於她自己。“以後見麵的機會也少了,”蘇琦笑笑說,“小風,將來你如果有什麽需要我的幫助,還是可以聯係我。”季時風不假思索,回答道:“應該不會有什麽需要。”蘇琦笑著搖了搖頭:“小風,我承認我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我沒有養過你,將來你也不用為我養老送終,照顧好你爺爺。”這句話透露著幾分決絕的意味,路辭眼中眸光閃動,從舌根處泛起莫名的苦澀。他看著季時風挺拔的背影,想著季時風是不是也會有一點難過呢,哪怕隻有很小的一點點。蘇琦沒有坐多久,有人打來電話,估計是催她回去了。她起身離開,季時風和她淡淡說了一句“一路順風”,而後靜靜地看著麵前那張空空蕩蕩的塑料板凳。路辭心緒紛亂,咬了咬下嘴唇,抬腳跑了出去。蘇琦因為有了身孕,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路辭很快就在巷子裏看見了她的背影,喊道:“阿姨!”蘇琦停下腳步,回頭看見是路辭,不免有些驚訝:“嗯?”路辭攥著拳頭,由於激動,臉色微微有些發紅:“今天是季時風的生日。”蘇琦一愣,眉眼間有一瞬間的茫然。路辭看到她的表情,當下什麽都明白了,她不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她根本就不是特意選在今天過來和季時風道別的。“都說生日是媽媽的受難日,謝謝你生了季時風,”路辭深呼一口氣,接著說,“無論如何你是季時風的媽媽,沒有你就沒有他。如果以後你有什麽事情,你可以找我,我的電話是188059823,號碼不會換。”路辭的言外之意很明顯,如果你不愛季時風,請你以後不要再找他了,那隻會讓他傷心。蘇琦看著路辭,半晌,她笑了笑:“明白了。”路辭目送她走到巷口,心中百感交集。蘇琦上了車,汽車緩緩駛離,這一次是真的離開了。路辭其實並不多麽憎恨蘇琦,也許不是全天下的母親都愛孩子的,沒有必要去神化“母親”,母親也是人,人首先要愛自己,這無可厚非。蘇琦是自私、是虛榮,也許她也愛季時風,但她更愛她自己。但路辭還是討厭蘇琦,討厭蘇琦讓季時風那麽難過,討厭蘇琦讓季時風孤孤單單地長大。他在巷子裏靜靜站了一會兒,一轉身,才發現季時風不知什麽時候出來了,就站在他身後。一盞路燈掛在牆頭,將季時風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在季時風背後,幽暗的巷道像是一頭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獸,仿佛要將季時風一口吞噬進寂寥當中。路辭心裏湧起一種難以言說的傷心,他動了動手指,喊道:“季時風……”季時風卻笑了,他對路辭張開雙臂:“都等你唱生日歌呢,快點過來。”路辭眼眶一燙,拔腿衝向季時風,一頭撞進了季時風的懷裏。路燈之下,他們兩個人的影子緊緊依偎在一起。路辭打開手機手電筒,牽著季時風的手甩啊甩:“季時風,其實也不是很黑嘛。”“不黑。”季時風和他十指緊扣。路辭送給季時風的生日禮物是一輛摩托車模型,他拿出來的時候還有點兒不好意思,總覺得太簡陋了。季時風卻很喜歡,愛不釋手地把玩了好一會兒,將模型擺放在床頭櫃上。路辭跟著季時風進了房間,又轉過身做賊似地瞅了瞅外邊,見馬一陽、路易和方牧還在院子裏拚酒,緊張地合上房門。“幹什麽?”季時風好笑道,“鬼鬼祟祟的。”路辭喝了兩杯,這會兒臉蛋紅撲撲的,說道:“季時風,還有一個秘密禮物,送給你。”“還有禮物?”季時風在床邊坐下,“什麽?”路辭搓了搓發熱的臉頰,又皺了皺鼻子:“你不能嫌棄喔。”季時風笑著說:“不嫌棄。”路辭喝的有點兒醉了,腦袋昏昏沉沉的,扭捏了好一會兒,才從口袋裏取出一張疊了好幾層紙。他把紙張展開,緊張兮兮地扯了扯衣擺,又清了清嗓子:“季時風,這是一張‘家契’,送給你!”“家契?”季時風眉梢一挑,“什麽玩意兒?”“哎呀就是像房契的那個東西!”路辭自己造的詞兒,怕季時風聽不懂,解釋道,“房契你知道嗎?就古時候要買房子了,都得寫張房契,簽了名就不能反悔啦!”季時風看他這著急樣兒,忍俊不禁道:“房契我知道,‘家契’是什麽?”“家契就是咳咳咳,”路辭又清了下嗓子,在季時風麵前立正站直了,對著紙張一本正經地朗誦道,“本人路辭,身份證名路大富,性別男,身份證號352283329,特此鄭重承諾,我要和季時風有一個家!”季時風身形一頓。路辭抿了抿嘴唇,接著說:“我和季時風的家,有四個房間,一間我們住,一間給爺住,一間爸爸媽媽住,剩下一間做客房,招待客人住。我們家裏有一個小狗窩,那是路毛住的,狗窩裏放著毛茸茸的墊子,路毛喜歡毛茸茸。我們家的客廳不用太大,但是也不能太小,沙發不要皮的,太老氣,最好是布藝的。我們家的茶幾是大理石麵的,要白色的大理石,灰色也行,茶幾下麵鋪一張大大的毛毯,可以坐在上邊打遊戲。我們家的餐廳最好是開放式的,不過餐廳以季時風的意見為準,畢竟他做飯,他說了算,但是我申請要有一台洗碗機,我可不想洗碗。但是臥室最好是我說了算,因為我喜歡賴床,待在房間的時間很多。我和季時風的房間,首先就要有一張很大的床,床墊別太軟了,睡著腰疼;床頭櫃上要放我們的合照,還要放一個台燈,方便夜裏上廁所;我想把房間刷成黃色的,亮堂;房間裏最好也要放一張小沙發,就放在窗戶旁邊,季時風可以在上麵看書……我們房間還要有一個小窩,這樣路毛也可以和我們一起睡覺了……”--------------------下章完結~【廣告time】隔壁新文《卑職告退!》,高冷上將和臭屁王子,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哦!第102章 風在手中(正文完)路辭酒量忒差,喝了兩杯就醉醺醺,也不知道那份家契被季時風藏到什麽地方了。季時風的生日過完後,路辭問起來好幾次,季時風就是不說。路辭還嘀咕呢:“你是不是當廁紙拿去擦屁股了?”季時風給他一個腦瓜崩:“你腦子裏都在想什麽呢?”路辭捂著腦門叫喚:“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到底把它放哪兒啦!你還我,我還有用的!”“路大富,”季時風又去掐他的臉,臉色不太妙,“你給我的東西,你還想收回去?”“哎呀我還要修改的!”路辭拍掉季時風的手,“辯證法都說了,我們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我的審美也是會發展的嘛!”說完,他還衝季時風拋了個飛眼,得意道:“我這知識點掌握的怎麽樣?”季時風憋著沒笑,小倒黴蛋最近搞學習搞得挺起勁,背起課本來那是一套套的。“你這審美也就這樣了,”季時風冷哼一聲,瞥了眼路辭的藍色t恤和藍色五分褲,“沒什麽發展空間,不需要修改。”“你怎麽淨打擊我呢!”路辭煩死了,撇嘴道,“我覺得以後我們家的房間不要用黃色刷牆了,藍色好看點兒,大海的顏色,睡覺就和在海裏潛水似的,多有感覺。”路辭上星期看了一部關於深海的紀錄片,覺著大海特神秘、特高級、特洋氣,對大海有點兒沉迷了。他這幾天就挑藍衣服藍褲子穿,要不是馬上就開學了,路辭還想把頭發染成藍色,把自己打造成海之子。“你快把家契給我,”路辭催季時風,“我在上頭修改修改,把房間改成藍的!”“不給,”季時風立即否決,“不許修改。”小倒黴蛋一天一個想法,昨天說要在陽台砌個泳池,前天說要在衛生間養條鯉魚,大前天說要在客廳鋪一條石板路……照他這麽個修改法,沒兩天這份家契就變得麵目全非。對路辭來說,這份家契或許隻是他靈光一閃時寫在白紙上的;但對季時風而言,這卻是他十九年來收到的最寶貝的禮物。這意味著他和路辭會有一個未來,未來他們會有一個自己的家,家裏有他摯愛的人。路辭個缺心眼的沒能體會到季時風的心思,還在叨叨著要找家契,說要把他們的家打造成一個小型海洋館,天花板都要刷成深藍色,開門暗號是“海的味道我知道”,每頓飯都要吃海苔……季時風瞅他那嘀嘀咕咕的樣子,是又好氣又好笑,揪著路辭耳朵把他拎到季博文跟前,對季博文說:“爺,這小子說將來要讓你住海裏。”季博文正舒舒服服地窩在躺椅裏聽收音機,聞言對路辭怒目而視:“好啊你,嫌我命長是吧!”路辭連忙解釋:“什麽住海裏啊!爺你聽我說,我是這麽想的啊,以後咱家裝修吧就按照大海的風格……”季時風在他耳邊提醒道:“爺年輕的時候跟船出海遇到風暴,差點兒沒回來,那之後他就特別怕海。”“……”路辭立即變了張臉,嚴肅地說,“爺你放心,以後我們家堅決不能有半點兒藍色,改成土黃色,土是什麽顏色家就是什麽顏色,我們是黃土地上土生土長的土人。要不我們把路毛的名字改成‘精衛’吧,填海的。”趴在季博文腳邊睡覺的小路毛聽見自己的名字,在夢裏晃了晃尾巴。季博文肩膀抖了抖,特想笑,但忍住了,故意板著臉說:“誰要和你一個家,小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