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靈官廟》引發社會上一通爭吵後,在腥風血雨中暫時落幕,最終一共上演了十六日,將將打破最高紀錄。饒是如此,還有一些戲迷期盼快點再次上演。


    臨近過年的日子,徐新月見好就收,不再售票,並決心要把這出戲當作壓箱底的法寶。


    既有《靈官廟》打開局麵,舞台又擴大了,非常適合應笑儂這樣身手的角兒演戲,接下來長樂戲園生意持續興旺。


    而趁著這個東風,也是有點拉攏紀霜雨的意思,徐新月立刻聘請紀霜雨,想要再排一出戲,在元宵節的時候上演。


    眼下已經接近年關,這個時候要排,自然是排應節戲。


    年節時期,各大戲班都是上演吉祥戲,什麽《搖錢樹》《小過年》之類的。


    這也是為什麽《靈官廟》還能賣座,徐新月卻不賣了,除了保持觀眾的新鮮感之外,更是因為這裏頭有些殺傷的情節,不適合新年前後演。


    “原先戲界有句話,叫‘正月無好戲’,因為吉祥戲大家看個樂嗬就行了。但是這兩年競爭是越來越大啦,連過年各大戲班都不放過,去年長青班元宵節還在台上放仙霧,讓仙女上台撒花。”徐新月唏噓道,原來長樂戲園,就是在這樣的競爭中生意敗落。


    對這隻小鐵公雞來說,被逼上進就是被逼花錢,但吃過一次虧的他,深知一定要趁熱打鐵,鞏固長樂戲園的名聲。


    “所以這回,咱們一定要排個出彩的應節戲!把布景給他弄得優雅美麗至極!”徐新月雄心勃勃地道,“我都和班主看好了,咱們可以排《感應隨喜記》。”


    這是傳統戲曲中比較熱鬧的一出,也是神仙戲。女主角是《封神榜》中的感應隨世三仙姑之一,雲霄娘娘,配角自是三界各位神仙,劇情比較歡喜,演員眾多,有文有武。


    “我是沒問題的,我改下劇本就排,過年前應該能拿下。帶應老板玩兒嗎?”紀霜雨也挺高興,賺錢的機會啊。


    徐新月連聲道:“自然要帶的。”


    應笑儂現在是長樂戲園的台柱子,在整個京城來說,叫座能力也正強著。


    含熹班那是兩下鍋的戲班,應笑儂也原本就京昆兩抱,京劇昆曲都能演的,原來文戲還有點短板,經紀霜雨導戲,大受讚賞,也算得上文武昆亂不擋的角兒了。


    “這次,除了應老板,咱們最主要還是挑個旦角來捧。”徐新月道,好旦角向來是最能叫座的,要是捧出來了,那可以比應笑儂更風光,這不是看低應笑儂,實在市場就是這樣。


    “懂。”紀霜雨在腦海中過了一下,含熹班的演員們,選誰呢……


    這消息在戲班肯定是守不住的,得知要排新戲,大家都想演個重要角色。雖說外麵的戲界人士多有微詞,但是含熹班的人心裏明鏡兒似的。


    信不信把紀霜雨給那些人,他們也會照樣接受導戲?


    《靈官廟》就已經證明了,讓紀霜雨來做這個導演,票房高,大家拿的戲份也有保障!


    少扯什麽規矩舊俗,對演一場戲拿一筆錢的演員,尤其是普通演員來說,戲份是硬道理。


    含熹班的演員們殷勤地討好紀霜雨,這個對他來說,也不是新鮮事了,就跟現代的影視劇演員一樣,他隻管按照自己的標準選。


    可惜有點分歧,最後,徐新月和應笑儂都看中了一名叫陳春雪的旦角,紀霜雨則看中了一位叫金雀的演員。


    含熹班原先並不是很紅火,但有江湖的地方,它就有江湖排名,陳春雪是在金雀之上的。


    “你審美那麽高,難道看不出來,陳春雪比金雀長得好?”徐新月看著紀霜雨道,他把應笑儂也拉來了,想讓他幫自己說話。


    應笑儂用力甩開徐新月,然後親切地對紀霜雨道:“對啊,陳春雪比較合適。”


    花臉演員人高馬大,徐新月差點摔地上,“…………”


    什麽玩意兒!你到底跟誰一邊!


    不聽他說話,徐新月還以為他要用武力逼自己同意紀霜雨的選角了。


    ——應笑儂也更中意陳春雪的樣貌,覺得她是女主臉,但是他對紀霜雨是最親切滴。


    紀霜雨反問:“要是長得好就合適,那不如讓我上台了?”


    徐新月狂喜:“可以啊,你能唱嗎?”


    紀霜雨:“…………”


    徐新月居然是認真問的……


    不過市場現狀是這個樣子啦,旦角為什麽最出名,坤伶為什麽大出風頭,就是因為扮相好看,觀眾追捧。這個世界上沒有新鮮事,後世有的演員,也就一張臉。


    徐新月正是看臉選演員的,唱工差得不太遠就行,太差那他也知道觀眾不買帳。他甚至預備了一筆錢,要置辦華麗點的新行頭給女主角。


    要是紀霜雨能唱,徐新月二話不說,馬上給他定做衣服,置裝費加倍!


    可惜,紀霜雨五音不全……


    “我的意思是,咱們這出戲要細膩的演技,我覺得金雀比較合適。扮相上的‘不足’,我覺得不是問題。她底子其實很好,我們用化妝和打光來解決。”紀霜雨說道。


    他看過那麽多演員,有時也不止看演技,根據角色需要,也得這個人的臉是否適合熒幕,是否有戲。都說金雀長得一般,他不覺得!


    現在的戲妝還未統一成後來的標準,有些演員實際上也並不了解自己的臉適合化成什麽樣。


    “化妝我能想通,打光怎麽解決?”徐新月一臉莫名其妙。他承認紀霜雨很會用燈光,可燈光……還能解決演員的扮相?


    紀霜雨:“……”


    算了,投資人向來是不懂的……


    雖然徐新月看完了《靈官廟》,但他好像沒意識到燈光對靈官的人物塑造也貢獻了巨大的力量。


    畢竟這會兒的燈光,也真的很粗陋,有的戲園,前後台燈光都不一樣,導致妝容後台畫完了,上台不合適,慘白慘白的,更別提為人物定製燈光了。擱往後,普通人自拍還知道補個光。


    紀霜雨篤定道:“自然能了。東家,你要相信我,就交給我,成不成?”


    又來了,又是這個語氣!非常蠱惑人!


    徐新月糾結,本就是優雅的戲曲,再有紀霜雨的改編布景,想也知道成品很能捧角,真的要選樣貌相對普通一些的金雀麽……


    半晌後,徐新月歎氣道:“就聽你的吧!”


    就算衝著《靈官廟》的成功,他也得給紀霜雨這個麵子。


    含熹班上下知道這個選角結果後,都傻了。


    他們私下也有些猜測,但是,萬萬料不到紀導演會選金雀啊,連金雀自己都沒料到。她慌得當眾大喊:“你們知道的,我家窮死了,我可沒那個錢給紀導送禮!”


    眾人:“……”


    ……這倒是,應該和金雀本人無關,就是不知道紀導演為何非要選金雀。


    紀霜雨這邊不動如山,自做準備,審讀劇本,著手修改設計。


    他東西都采購好了後,徐新月忽而急急來找他,“不好不好!該死該死!對麵要開個新戲園!”


    紀霜雨漫不經心地道:“我們這一條街有七八個戲園,新開一個很奇怪嗎?”


    徐新月恨恨道:“新開不奇怪,但他們要和咱唱對台戲啊!真是……有沒有點戲德!”


    對台戲後世用得也挺多,指的就是兩班演員在相鄰的舞台上同時表演,具有競爭性質。


    依照這時候的潛規則,有名的班社一般很有默契,沒什麽過節不會故意去撞。比如含熹班演《靈官廟》出名了,那其他有名的戲班就不會輕易演這出,尤其是同時期上演。


    沒必要硬碰硬,也是彼此留個餘地。


    長樂戲園要排這出《感應隨喜記》,還未正式宣傳,但已是有風聲傳出去的。


    對麵的戲園卻不管不顧打出了廣告,新開張的時候,會上演同一出戲的京劇版,並請來滬上知名布景師助陣,機關巧變,處處出彩,請大家期待。


    “你說他們這是什麽意思,天啊,滬上的布景師!那個人我去滬上時聽過的,他是閩幫第二代布景師,很厲害的。”徐新月人緣一般,抓耳撓腮地煩心,既不知道對麵為何要針對自己,又對滬上布景師滿是畏懼。


    長樂戲園在京城是闖出一片天了,可滬派布景何其有名!


    “莫急。”紀霜雨靈機一動,去請了江三津來打聽。


    江三津是龍套頭子,但人家和各個班社都有合作,又愛結善緣,消息靈通多了。


    一問及,他果然知道,訕訕道:“這個……約莫是有些耿耿於懷,先前不是有人請綢緞莊的東家來做中人,想買東家的地皮麽……”


    “啊!”徐新月叫了一聲,明白過來了。


    當時是有位姓梁的同行想買,怕是準備都做好了,沒想到他挺過來了。人家不知怎麽,還是買到了這條街的地,看來還記恨上了他。


    徐新月恨恨大罵對方心眼子比針還小,一時又悲切,擔心,忍不住靠在江三津肩上飲泣。


    江三津:“……”


    他雞皮疙瘩起來了,“徐爺,你冷靜一點。”


    “這要我怎麽冷靜。”徐新月心情反複,看著紀霜雨,“你說怎麽辦??我們要不要改戲?”


    紀霜雨轉念就想通了,說道:“沒有用的,東家,你真以為對麵是耿耿於懷這件事麽?就算換戲成功,咱們也是他們的針對對象,因為人家是看眼下《靈官廟》正火熱,和我們打對台,直接把我們踩下去,就是最好的廣告。再者說,我們的風格和滬派,也的確碰撞了,隻要發展下去,必有一戰。”


    寫意風布景異軍突起,對麵要開新園子,還邀請了滬派布景師,繞得過去麽?


    “啊。”徐新月明白過來(再次),心亂如麻,“這可怎麽戰……”


    “反正我從沒因為撞檔期逃跑過。”紀霜雨寒聲道,麵上一片冷豔肅殺,“東西都準備好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徐新月看他目光凜然,欲言又止。


    紀霜雨:“幹嘛?”


    徐新月瘋了,抓住紀霜雨的袖子:“嗚你真的不考慮上台嗎,你肯定比他們的演員好看。”


    紀霜雨:“……走開!走開!”


    ……


    徐新月心理素質不好,根本沒法和紀霜雨一樣冷靜,尤其聽聞這幾日的風聲後。


    ——本來《靈官廟》就引起過爭議,雖然已有大批擁躉,甚至書妄言這樣的當紅作家支持。可是,畢竟根基還淺。


    京城本就並非西洋布景最盛行的地方,各個戲園學來的幾分本事算不得最精妙。


    現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滬上那邊的高手來了,好多人都在猜測了,長樂戲園的寫意式舞美,在這樣的鋒芒下,怕不是也要暫避?


    說得更直白些:能經得起這場考驗麽?


    一次成功爆紅,但要讓這種風格在滬派陰影下繼續第二次成功,哪個敢說有信心。


    偏偏徐新月心底知道,他們還是要打對台戲的,完完全全正麵硬剛,怎能不心慌。


    別提外人,他自己都沒信心!


    沒過兩天,紀霜雨正在給金雀說戲,徐新月又來了,身後還帶著倆人,其中一個拿照相機,興高采烈,“霜雨啊——你看這是誰——”


    他鄭重給紀霜雨介紹:“《影劇世界》的編輯和攝影師,他們希望給你做一個采訪,配一張相片。”


    對方也笑著伸出手:“久仰了,紀導演,鄙人陳曼之。您可是現在京城戲界風頭最盛的人物了,戲迷都想了解您的工作,希望給我們一個機會——真沒想到,您這樣年輕。”


    《影劇世界》是京城銷量最高的戲劇報刊之一了,隸屬昆侖書局。但昆侖書局的報刊很多,所以陳曼之並不知道,紀霜雨和他們單位也算有合作。


    陳曼之看到紀霜雨本人的確是驚訝的,因為他曾聽人信誓旦旦地說紀霜雨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啊。眼下一看,什麽老頭,根本風華正茂,還是個美男子。


    “陳編輯您好。”紀霜雨默然片刻,對徐新月單刀直入地說,“你是不是想趁機賣我的臉。”


    徐新月:“……”


    啊,被看穿了。


    還拆穿得這麽直白。


    沒錯,采訪是其次,他聽說還想給紀霜雨拍照,就覺得是個大好的□□會。他太沒自信了,既然對方來勢洶洶,無法避戰,隻能設法給自己增添一點砝碼。


    徐新月有些羞愧,“這個……”


    “可以,但你得給我錢,這算宣發支出。”紀霜雨直接打斷了他。


    徐新月:“…………”


    紀霜雨:“還有,既然都來了,陳編輯,能不能在報道裏提一下我們新排的戲,再給我的女主角也拍一張小相刊登。”


    他非常熟稔地就和編輯交涉了起來。


    徐新月聽到前半句還忍住了,後半句聽完,卻是脫口而出:“不必吧?”


    這個……


    這賣臉的活兒,紀霜雨來不就夠了。沒有冒犯的意思,但是,金雀?何必呢……


    就是金雀本人,也局促地站了起來,她這輩子還沒有照過相,更別提上報紙:“是啊,導演,不用了吧。”


    紀霜雨看了金雀一眼,金雀聲音就漸漸沒了。


    因為是意外成為女主角,麵對導演,她比其他演員還都膽怯一些,這些天紀霜雨說什麽,她都一個勁點頭接受,讓怎麽做就怎麽做,小姑娘不要太乖。


    陳曼之好奇地看著這位戲界頭一個導演,說真的,他的相貌更像是演員,而那位金雀小姐,五官倒也端正,卻顯得寡淡了點,臉盤子也略有些大。


    但他本人也是對《靈官廟》有好感,才會來的,麵對紀霜雨的商談,他很好脾氣地接受了,“嗬嗬,這個事情沒問題,我們的刊物就會給戲迷介紹新戲。照片我們排一排版,也可以放得下。”


    “好,那麻煩二位稍等了,金雀得上個妝。還有,東家,麻煩去拿我準備的燈過來。”紀霜雨道,戲曲演員上刊物,當然得扮戲裝。


    “沒事沒事,剛好待會兒我們先給您拍照、采訪。”陳曼之看了一下紀霜雨樸素的打扮,示意攝影師找下合適的角度,“對了,您的帽子可以摘了嗎?”


    紀霜雨沉吟。


    陳曼之好奇地道:“有什麽困難嗎?”


    徐新月的心髒忽然隱隱作痛,就像什麽不祥的預兆。


    紀霜雨搖頭,以前是人生地不熟,現在站穩腳跟了,問題不大。他伸手摘下氈帽,慢悠悠道:“就是摘了帽子宣傳效果更好了——東家,這得加錢。”


    徐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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