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女生
「話說——那時的小鋼啊——」
早梨輕快的聲音回響在休息室裏。
坐在她身旁的是把玩著手機的小鋼，再旁邊是一麵喝著杯裝果汁，一麵伸手把桌上零食扔進口中的夕凪妹妹。
我現在正在參加所謂的女孩聚會。
說是這麽說，不過我也不知道一般這種眾會的成員是哪些人。
不過像這樣在工作結束後窩在休息室瞎扯、閑聊些有的沒的事，這種場麵應該可以稱女孩聚會沒問題吧。
「那個時候她完全無視客人的事哩，明明特地讓她在外頭賣東西了。」
「沒錯——沒錯——那還真誇張。」
早梨笑著回應我的話。
現在的話題是煙火大會那天的小鋼。那時為了配合祭典的氣氛，我們特地在店外設置了簡易攤位來販賣熱狗等速食，可是從頭到尾不說話的小鋼當然不可能認真地招呼客人。
最後，她的成果隻有賣掉一杯果汁而已。
「而且啊，那杯也不算有賺到錢哦？是因為有小女孩在攤位前哭，所以小鋼自掏腰包買了一杯果汁給她。」
聽了早梨的話，小桃臉上浮起苦笑。
時間已經過了盂蘭盆節，夏天差不多要結束了。
原本每年盂蘭盆節都會和家人回老家的我，今年則留了下來。店裏連平時都人手不足了，所以我不忍心請假。
當然有這樣的成分在。
但是也得把真心話說出來才行——就是我想盡可能地在所剩不多的時間中和小桃多多相處。
再兩個禮拜暑假就結束了。就算不是兩人獨處也可以創造許多回憶，比如像這樣和大家一起閑聊說笑，光是這樣就很快樂了，而且這種程度對我而言說不定剛剛好。
那天看到的小桃的笑容、還有那種無防備的鬆懈態度。
總有一天，她會讓除了我之外的男人看見那種模樣吧……不過現在的我不願意去想那種事。
「……怎麽了？」
我回過神，坐在對麵的小桃正擔心地看著我。
突然正麵四目相對，害我心髒差點漏跳一拍。
「啊，沒事——話說小鋼居然買果汁給小朋友喝，有點不像她會做的事呢。」
我趕緊陪笑說道，早梨則是壓低了聲音回答：
「那個啊——她好像不是為了安慰大哭的小孩喔。」
「咦？是嗎？」
「小鋼單純隻是因為覺得那個小孩很吵，所以想讓她閉嘴而已。給她喝果汁的話就沒空哭了這樣。」
早梨笑道。我也笑了。
小桃依然苦笑不已。
其實她是想打從心底笑出來的吧？不過小桃的立場是管理我們這些店員的店長，所以不能那麽做。對於不做事的小鋼，她應該拿出管理者的態度好好罵一罵她才對，但那不是小桃做得出來的事，而且現在的氣氛也不適合那麽做。
我們沉浸在這種溫馨的氣氛中說笑了一陣子，正當現場已經呈現「差不多該回家了」的感覺時，休息室的雙向擺動門被猛地推開。
「哦，太好了，你們還在。」
來人是曾我部小姐。
她的高跟鞋喀喀地響著。早梨看到她右手提著的塑膠袋，雙眼發亮地問道：
「那是土產嗎？！」
「蠢材。這是我的晚餐。便利商店的總公司員工怎麽可能會有盂蘭盆節的假期呢？天曉得什麽時候會發生什麽意外。」
「……那你是來幹嘛的？」
「哦，這個啊——」
曾我部小姐邊環視著我們的臉，邊說道：
「今天六點左右收下客人的宅配便包裹的人是誰？」
「包裹？」
小桃問道。她和旁邊的早梨麵麵相覦，一起搖頭。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因此偷偷回憶起來。六點左右——包裹——啊。
「是……是我。」
我戰戰兢兢地舉起手，曾我部小姐見狀，搖頭歎氣地說道：
「……是你啊。琳奈，你看看這張托運單。」
她邊說邊拿出一張紙。那的確是我經手的托運單沒錯，正確來說是和收據一起交給客人的收執聯。
「首先，你尺寸算錯了。你真的有好好量嗎？這上麵的尺寸比原本的大了一號。這樣一來就會跟客人多收錢了不是嗎？還有這裏，店員該填寫的部分你漏填了好幾個，這裏本來應該寫上運費、店名還有經手人員的簽名的。」
的確是這樣沒錯。
其實，我對處理宅配包裹的部分還很不熟悉。雖然便利商店大部分的業務都隻要照著收銀機上的指示去做就可以了，可是隻有這部分就算看了手冊還是不懂，而且該記住的部分太多了。托運單那種東西隨便寫寫都會寄到的啦——我真是犯傻了才會去相信早梨的話。
「那個……為什麽這個會在你那裏呢？」
「因為接到客訴了啊。收執聯是客人給的。幸好這次隻要把多收的錢退還給客人就解決了，可是處理宅配包裹是基本中的基本業務哦？你要是一直以為自己是新人，那我可是會很傷腦筋的。」
「……對不起。」
出聲道歉的人不是我，是小桃。
「不、不是啦！店長你不用道歉，是我不好……」
我慌忙幫小桃緩頰，可是她依舊沉默不語地低著頭，不看我的臉。
「你們怎麽全都一臉在守靈的樣子，難道真的在期待我帶土產來嗎？」
曾我部小姐站在小桃身後，扇著手上的文件。
「土產的話其實是有啦。」
見她把文件放在桌上，早梨露出明顯不滿的聲音。
「……這算啥？」
「這是把上次煙火大會的營業額，和最近幾年的當日營業額做比較的分析資料。」
「啥？這算啥土產？給我們看這個又能怎麽樣啦？」
「——哼。不過小桃啊，如果是你，應該看得懂這東西的意思吧？」
小桃無言地低著頭，像是在說不用看我也知道似的樣子。
「和去年相比業績少了兩成，隻有百分之八十。」
曾我部小姐把手按在桌上，俯視著低著頭的小桃。
「這裏既不像鬧區有很多競爭對手，而且煙火大會每年都有舉辦。雖然說這年頭的確是不景氣沒錯，不過綜觀我們全部的連鎖店，沒有其他店的營業額掉了這麽多的。尤其啊，兩成這種數字，很難不被上麵注意到呢——小桃，你能不能說明為什麽會這樣呢？」
來店音樂傳入休息室裏，不過這裏的氣氛太沉重了，所以那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似的。
小桃微微張口說道：
「……因為今年很熱。」
「熱的話生意才會好不是嗎？冰品、冰塊和飲料都會大賣，店家和客戶全都皆大歡喜不是嗎？」
「……是。」
「你知道我想說什麽吧？」
「……是。」
「連一年之中最能賺錢的煙火大會這天都少賺了兩成，這間店的營業額每年都在向下掉，而且跌幅還是不能裝成沒看到的程度。為什麽？原因是什麽？如果你說不出來，要不要我代替你說？」
曾我部小姐將手從桌上收回，交錯在胸前，像是在考慮該叫哪個學生回答問題的老師似地，以含著深意的眼神看著我們。
「連教育新人都做不好的資深員工。」
早梨因這句話而肩膀一震。
「別說幹勁了，連工作時的模樣都沒看過的計時人員。」
小鋼的眉毛一跳。
「連基礎業務都做不好的新人。」
我垂下眼睛。
「還有連管理員工都做不到的店長。小桃，就是在說你。而且就算看到店員把外人帶進這裏也什麽都沒表示。」
夕凪妹妹低調地吸著杯裝果汁，休息室裏響著呼嚕嚕的聲音。
「巧克力連鎖便利商店的三原則，你說說看。」
語畢，曾我部小姐下巴朝小桃一揚。
「……服務……清潔……商品齊全。」
「這間店有哪一項達到標準了嗎？有哪一項你能抬頭挺胸地說，絕不輸給其他分店嗎？」
「…………」
「我可是被那個人托付這間店的哦。」
曾我部小姐說了一句頗具深意的發言。
但是，我完全聽不懂那是什麽意思。
不過對小桃來說，那句話似乎非常有效，隻見她反彈似地站起身。
「曾我部小姐，那——！」
「不行。這種狀況再繼續下去的話，我就要讓你辭掉店長的職位。」
「怎麽可以這樣——！」
她一副要撲到曾我部小姐身上似的樣子，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激烈、感情外露的小桃。
小桃咬牙切齒地說道：
「不要。我不要辭掉店長。這是我自己決定要做的。」
「……是嗎？那好吧，給你一個機會。」
曾我部小姐背對著我們邁出步伐。
「x服務、清潔、商品齊全——通稱3s的三原則中最容易達成的是哪一個？」?（編注：原文為「接客（せつきゃく）」、「清掃（せいそう）」、「品描元（しなそろえ）」，三者的第一個字皆是s開頭。）
「……商品齊全。」
「是啊，隻要訂貨就可以了。所以——」
曾我部小姐停下腳步，轉過頭說道：
「下個禮拜巧克力連鎖便利商店要開始販賣的新產品，你得在這個月內賣出五百個。」
「五、五百——！？」
我終於忍不住出聲了。
這種鄉下地方的便利商店，有什麽商品可以賣掉五百個嗎？而且還是下個禮拜開賣，就等於這個月其實隻剩五天可以販賣。
五天五百個。就算是連基礎業務都還做不好的新人、外行人，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知道了。」
小桃抬頭說道。
我當然吃了一驚，不過最慌亂的人是早梨。
「喂、喂喂，小桃。再怎麽說這也……」
「沒關係的。」
小桃打斷早梨的話似地起身說道：
「我接受。隻要賣掉五百個新產品就好了是吧？」
曾我部小姐揚起嘴角回應：
「做不到的話，我可是會向那個人提出建言的哦，說小桃不適合擔任這間店的店長。這樣可以嗎？」
「……可以。」
小桃用力點頭。
我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小桃的臉上浮現出至今為止從沒見過的嚴肅表情及沉重覺悟，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不隻是我，連早梨也都隻能無言地呆立當場。
曾我部小姐將高跟鞋踩得震天價響地離開了休息室。
「……太卑鄙了！」
她走了之後，早梨開口抱怨。
「結果她隻是想把新商品大量賣給你而已嘛！」
「咦……？這是什麽意思？」
我向她問道，早梨雙手抱胸地回答：
「你聽好，總公司的員工也是有業績壓力的哦。雖然身上掛著店鋪顧問什麽的頭銜，但其實也不過是把總公司的商品賣給加盟店的業務員而已。」
「哦——原來……」
的確，要測試店長實力的話還有其他方法，對曾我部小姐來說，這算是把工作的一部分推給小桃。不過小桃會那麽爽快地答應，應該也有什麽內情就是了。
我側眼偷瞄小桃的表情。
「……我是絕對不會認輸的。」
我聽見小桃輕微的自語聲。她的臉上有著非比尋常的決心。
「沒問題的啦。大家一起努力賣，五百個一下子就可以賣完了啦！」
早梨摟著小桃的肩膀。
「……嗯，對啊。沒錯。」
彷佛看見希望之光的表情，取代了小桃原本滿懷心事的沉重感。
早梨向小桃微笑著，小桃也回應似地點頭。我看著她們兩人的樣子，也湧起了莫名的勇氣。
「我也會努力的！」
我站起來說道。接著，早梨朝著上空高舉拳頭大喊：
「好！大家一起努力賣掉新產品！小鋼你也是哦！」
點頭。
小鋼麵無表情地，輕輕點了一下頭。
@??@??@
巧克力連鎖商店的新產品是從星期二開始販賣的。
就在全國小學生開始慌張地趕起暑假作業的八月二十七日，我們比平常更早抵達店裏並開始擺放新產品。
曾我部小姐所指定的新產品是麵包。菠蘿麵包般的渾圓造型、摸起來有彈性的白色麵皮，名字是——
「煉乳奶油麵包……？這啥啦……」
早梨皺著眉頭說道。
「這不是一點特色也沒有的普通麵包嗎？連名字也沒特色……」
的確。
不論是創新之處或可以當成賣點宣傳的特色，這個麵包上都完全沒有。這種東西到底要怎樣才能賣掉呢？
話雖如此，這可是總公司打算大力促銷的產品。可是價格方麵也沒什麽吸引力，還不如說因為特地使用了高級原料，所以比本來就有的奶油麵包更貴。
「總之——就把好吃作為賣點來叫賣吧！」
「是……是啊。大家加油吧！」
小桃點頭同意我豁出去似的說法，並且鼓勵自己似地說道。
編宣傳口號是叫賣時一定要做的事。
不過做起來卻很困難。
例如在結帳時說，「要不要順便參考看看我們新發售的煉乳奶油麵包呢？」，大部分的客人在這種時候都會露出被找麻煩的表情。而且大概是因為這種方法不管哪間便利商店都會做，所以客人的反應大多是「喔」而已，嚴重一點的話還會出現「要不要順便——」?「不要」，這種連話都不讓人講完的時候。
雖然如此，還是有些客人會對新產品稍微產生一點興趣，我當然要在這時候列舉新產品的優點。不過，除了「很、很好吃哦……」這句話之外，完全找不到可以推薦之處。
而且關於這部分，絕對不是我的溝通能力有問題。證據就是，早梨已經焦躁到和客人吵起來了。
「才、才不是我的錯！是客人不聽我說話……」
早梨拚命解釋。這件事最後是以小桃向客人低頭道歉來收尾，但是我很能體會早梨的感覺。
另一方麵，小鋼似乎也以她的方式在努力。她趁著大家不注意時把麵包偷偷放進客人的購物籃裏，做起其實挺可愛的壞事。
當然，還是在結帳時被發現而惹客人生氣了。
「小鋼，這樣做是很不妥的哦……」
我向她規勸道。小鋼還是麵無表情，不過卻以反抗的眼神瞪著我。我漸漸可以看出她的情緒了。總之她似乎很不喜歡我。
而最糟糕的是夕凪妹妹。這件事原本是和她沒關係的……應該說如果她不來攪局反而更好。不過她還是想破了她的腦袋，以她的方式來幫忙。
「這樣就沒問題了。」
夕凪妹妹站在麵包架前麵，完成了什麽大工程似地揮了揮手。
「夕凪妹妹……你這是在幹嘛？」
排列著新產品的架子一角貼著一張圖畫紙，上麵以油性麥克筆寫著沭目驚心的一排紅字。
——染上大量職人汗水的麵包，很好吃哦！
「會造成反效果啦！！」
據說，她是想表現出麵包師傅們親手揉麵團，含辛茹苦地做出每個麵包的場景，
看來，夕凪妹妹有很強大的「這世界上的所有東西全都是職人親手做出來」的不切實際的妄想。
客人看了當然購買欲盡失，結果當天連一個麵包都沒賣掉。
隔天，所有人提早一個小時集合，召開緊急會議。
休息室裏已經放著會議用的長桌和白板了，議題當然是該怎麽把新產品賣掉。我們想要集思廣益找出可以作為宣傳的賣點。
大家試吃了麵包，不過味道依舊隻能說是普通。如假包換的煉乳奶油麵包。就這樣。除此之外沒有更好或更差的感想。
這樣的話就不能以味道作為賣點了，我們隻好采取別的宣傳手段。所有人各自提出點子，由小桃當評審，我則是司儀。
「店長，你好像很想睡的樣子……要不要緊？」
「嗯……嗯，我沒問題。」
雖然這麽說，可是她從剛才起就一直揉著眼睛，臉色也很不好看。
「要不要休息一下？你太拚了啦。」
早梨這麽說道，不過以小桃的立場而書，現在是想休息也無法休息的情況。說不定是因為擔心新產品的銷售狀況才沒辦法睡好。瞧她一副沒睡覺的模樣。
就算是為了小桃，我也要盡快把這件事解決才行。
「那就開始吧。」
我起身說道。
一號打者是早梨。
「這是我看到夕凪妹妹做的事後想到的——做pop。」
她打開自己帶來的素描簿給大家看，似乎是打算把商品海報般的東西放在架子上以吸引客人的目光。
不過……
「……這是什麽？牛？」
「因為是煉乳奶油麵包。說到煉乳和奶油，那當然就是牛了。」
她得意地哼哼了兩聲。素描簿上畫的好像是以牧場為參考的綠色背景，上麵除了寫著商品名、定價之外，還有成群的牛。
而且是茶色的牛。
「這不是鬥牛嗎！」
她甚至還仔仔細細地幫它們畫上角，旁邊還順便畫了拿著紅布般的人。
「啊？咦？」
「一般來說不是該畫乳牛才對嗎？」
早梨連忙重新看著自己畫的圖。
「……這、這是乳牛哦。」
「連鬥牛士都畫上去了不是嗎……」
連找藉口都做不到的作畫失誤。
雖然如此，我還是詢問評審小桃有何意見。
「唔，嗯——……我覺得做pop……也不錯哦。」
她這麽說。
雖然表情很明顯地覺得不行，可是溫柔體貼的小桃沒辦法冷酷地說出「駁回」這兩個字。
不論如何，做pop的事還是交給早梨之外的人做吧。我在白板上寫下了『 p op（由早梨姊之外的人製作）』。
「那下一位，小鋼——」
小鋼點了點頭。
她拿過早梨的素描簿，用麥克筆寫了一些字。
「…………」
接著放下麥克筆。
早梨探過頭，看著素描簿。
「你寫了什麽？呃——……叫戶浪琳奈買下所有麵包——」
「哪有可能啊。」
別開玩笑了。
家境極為平凡普通的學生，哪可能有那麽多錢。
「這樣不行哦。」
評審小桃開金口了。
「不能讓大家出錢。而且這種錢我是不收的哦。」
小桃斷然說道。小鋼雖然麵無表情，不過看起來有些失望。
不然的話——她又寫起了什麽。
早梨再次念了出來：
「讓戶浪琳奈在外麵叫賣。這樣。」
「……為什麽一直針對我啊？」
我感受到小鋼有如針刺般的視線。她完全不想隱藏自己的敵意。
但如果是為了小桃，這種程度的事果然不做不行吧……我才剛這麽想，小鋼就把素描簿翻到下一頁。
——走遍四國八十八所。
「你以為是在x聖地巡禮啊？」?（譯注：此為信徒巡拜四國八十八處與弘法大師空海有關之地的活動。）
「采用。」
小桃說道。
「真的嗎！？」
「啊！不是哦？我是想說除了放在店裏，也可以拿到外頭賣……」
「呃，是這樣啊……」
既然小桃說了就沒辦法了。我在白板上寫下「沿路販賣」幾個字。
「那接下來……」
唏哩呼嚕——響起一陣吸果汁的聲音。
我朝聲音方向看過去，出聲者正鼻孔噴氣地高高舉手。
「那、那……夕凪妹妹。」
「有！」
她心花怒放地拿起早梨的素描簿。
為什麽她會在這裏呢。非工作人員不是禁止進入休息室嗎？小桃在我身旁苦笑了起來。
「好了！」
夕皿妹妹秀出她的大作。素描簿上畫的是不管是誰都曾經吃過的那種棒狀零食。
「那個啊，新口味有豬肉泡菜口味和鹽牛舌口味，不過最受歡迎的是明太子口味，最近巧克力口味也很受歡迎。而且還有秋田火鍋口味或棒棒糖口味之類的地區限定口味哦。
她說完抬起頭。
「不過最好吃的還是玉米濃湯口味！」
用說的隻要兩秒鍾就可以講完的事，夕凪妹妹還特地畫圖以表示她的熱情。
她完全不明白這場會議的主旨是什麽。
「……采用。」
「店長！？」
這不可能吧？小桃視線遊移地說道：
「呃，因為啊！我想說買麵包送贈品的話……」
「算是好點子嗎？」
「……對。」
「原、原來如此。」
我在白板上寫下了「贈品」。
「那麽接下來……」
我咳了兩聲。
終於輪到我發揮了。
「你剛剛把我當笨蛋呢，要是提不出絕世妙計的話我可是會生氣的哦。」
早梨采出身子強調道。
「鬥牛……噗！」
「吼！這個臭小子用鼻子笑我！」
她指著我哇哇大叫。
隨你叫到高興吧。讓你看看我和某個連乳牛鬥牛都分不清楚的蠢材之間的差異，不隻是天壤之別，而是宇宙等級的差距。
長桌的中央疊著約十個左右的問題商品——煉乳奶油麵包。我從其中拿起兩個，然後塞進衣服裏麵。
「各位，你們覺得這樣看起來像是什麽？」
我一麵說，一麵挺起胸部。
其餘四個人全呆愣地看著我的舉動。
「看啊，這個，像不像什麽東西呢？」
我不斷挺著胸部。
我為了強調那兩個突起，更加誇張地向前挺胸。
「你、你該不會……」
早梨倒抽了一口氣。
「大家也實際拿起來吧。」
我指著成山的煉乳奶油麵包催促著，於是四個人慢慢伸出了手。
「然後捏捏看。」
大家按照我的指示，把手平放在麵包上。
軟綿綿的。
「……你們覺得如何？雖然這個煉乳奶油麵包從名字到味道都沒特色，不過我還是找到了足以彌補這些的優點！這種觸感、這種揉起來的感覺，若是兩個一組地販賣肯定會很有效果。也就是說——」
我在白板上振筆疾書地寫下——
「將兩個一組的商品命名為——奶子麵包！」
「你那是什麽色老頭的想法啊！」
早梨仰天長嘯。
「咦！？色老頭——！」
「你這家夥！剛剛還在笑我，現在居然講得出這麽丟臉的事！？」
「才、才不丟臉呢！奶子這種東西大家身上不是都——嗚啊！？」
高速飛來的奶子麵包直接砸中了我的鼻子。
「那就是色老頭的想法啦！」
早梨維持半站立的姿勢，調整紊亂的呼吸吼道。
臉上泛著微紅。
「可、可是這種觸感，一般來說不是都會想揉揉看……」
「才——不會咧……」
早梨歎著氣，一副受不了我的表情。
「怎麽會……」
太意外了。再怎麽說我都有自信能被分類在具有常識的人類那邊，沒想到會被不良少女看扁，沒有比這更讓人打擊的事了。
此時，夕凪妹妹站了起來。
「因為琳奈喜歡女生嘛！」
「閉、閉嘴……」
「？好。」
夕凪妹妹坐下。
唏哩呼嚕——
「而且話說回來——」早梨接著說道：
「兩個一組賣，這不是和夕凪妹妹的『贈品』撞點子了嗎？」
「嗚……」
我就是不想被這麽說。雖然我自己也有察覺到這點。
「琳奈撞到了？什麽東西？」
「沒有……夕凪妹妹你不用管，而且我也沒有撞到東西。」
雙重意義，沒有撞點子也沒有撞一鼻子灰。
雖然如此我還是很失落。昨天晚上想到這個點子時，我理所當然地浮現所有人全都大力讚成、欣然同意我點子的畫麵。
我戰戰兢兢地向小桃問道：
「那個……不行嗎？」
「唔——……」
小桃一麵沉吟，一麵以很認真的表情戳著子奶子麵包。
「采用。」
「——喝啊！」
我握緊拳頭歡呼。
看吧看吧！小桃果然懂。
「吶吶，早梨姊你聽見了嗎？店長說采用呢。這是當然的嘛——我可是很有自信的。不管由誰看來都比鬥牛好多了啊嗬嗬嗬……」
我高高興興地在白板上寫下了『奶子麵包成對販賣（在塑膠袋中央貼上粉紅色圓形貼紙）』。
「粉紅色貼紙，你……」
早梨雙肩顫抖，一定是終於發現到自己有多愚蠢無能而開始自我厭惡了吧，我覺得她有點可憐。
「很好——我知道了。」
早梨低著頭站起。
「既然你都說到這個地步，就表示你有覺悟了對吧……？」
「……什麽？」
「小鋼、夕凪妹妹，你們按住小桃。」
兩人依言站起，不過早梨卻動也不動。
她猛地抬起頭，看著我獰笑起來。
我有好像有什麽可怕的事即將發生似的預戚。
那個預感成真了。
「不要！別這樣——！！快住手啊——！」
休息室內響起小桃悲痛的叫聲。
「你在做什麽……早梨姊……」
對於映入眼中的景象，我不知道該如何說明才好。
這般醜態畢露、慘不忍睹的模樣。
「都是你的錯！明明是個新人還那麽囂張，把我當成笨蛋！」
「就算是這樣好了，可是你們也太過分了！」
她的動作——
邪惡的早梨朝著被小鋼從後方架住的小桃伸出邪佞的魔掌，技巧高超地解下小桃的胸罩、從上衣的袖口把胸罩抽出來後，居然……她居然把胸罩……
簡單來說，就是把胸罩穿在我身上。而且是穿在店裏製服的外麵，也就是所謂的內衣外穿。看起來完全是個變態色情狂。
而且罩杯內還被塞入奶子麵包。
假奶完成。
「我也有穿胸罩啊——為什麽要特地用店長的！？可惡……」
我忸忸怩怩地摸了一下店長的胸罩。
哦……溫溫的……
「討厭——！不要碰——！」
「啊！對不起！」
順便一提，夕凪妹妹果然完全派不上用場，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消失溜回家了。
我感慨良多。這件胸罩和上次看見的那件有點不同，雖然都是白色的，不過兩個罩杯中間裝飾著小蝴蝶結。這樣真不錯啊，穿上這件就像被小桃抱住一樣。
「琳奈你給我穿這樣去外麵站著。」
「咦咦咦咦！？」
早梨說出了不得了的話。
「這是為了推銷奶子麵包啊！也就是所謂的廣告女郎。既然這是你出的主意，至少要做到這種程度。」
「怎麽這樣……也就是說，要我去當麵包廣告女郎嗎……？」
「硬要說的話是奶子廣告女郎吧。」
奶子廣告女郎。奶子女郎……
「別這樣——！我會沒臉見列祖列宗的——！」
就在這時.
喀喳。
「——嗯。」
我聽到不太妙的電子聲音。我將頭朝著喀喳、喀喳地連續響個不停的方向轉過去……
「等一下小鋼！你別拍啊！」
「…………」
小鋼正用手機狂拍我醜態畢露的模樣。
「喂，你拿著這個。」
早梨讓我拿著用紙箱切下來做成的，像是標語牌般的板子，上麵寫著奶子麵包的宣傳口號。
——一組五百圓。
「收銀那邊就交給我和小桃，小鋼是沿路販賣。車站那邊人比較多，應該可以賣得很好吧？」
小鋼點頭。
小桃朝我走近，輕輕抓著我店裏製服的下襬。
「琳奈……」
「是、是……？」
「那個……加油哦……？」
「……好。」
這也是為了小桃。
這樣一想，我就完全無法說出「不要」了。
@??@??@
也許是因為我的點子和宣傳奏效，奶子麵包終於開始賣得出去了。
從昨天開始我就一直站在店外，今天已是第二天。有許多來到店裏的客人都在聊奶子麵包。
「——喂，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看到了，是最近網路上在討論的那個呢。」
「好像還被到處轉寄呢，還附上了奇怪的照片。」
我似乎聽見了什麽不能無視的對話，但現在還是當成沒聽到好了。
因為，要是再累積更多壓力我會崩潰的。
「喂……你看。」
「討厭啦，那是什麽，真難看——」
看到我在製服外麵穿上胸罩的模樣，路過的情侶笑了起來。
有什麽難看的。我可是拚了老命、不顧顏麵地在做宣傳耶。
而且這也不是我的點子。早梨做的標語牌上也有寫到。
——奶子廣告女郎。戶浪琳奈所有法律上的權利全都屬於並河早梨。
誰是著作物啊？
關於我的所有權利——也包含人權在內嗎？
……喀喳。
「啊……那個，很抱歉，請勿攝影……」
「討厭，這家夥還會講話耶！」
未經他人許可擅自拍照的情侶立刻逃之天天，不過女的在跑到一半時突然又停下來，回頭……喀喳。
「啊！」
我本來想追上去，不過他們的速度意外地快，已經不見蹤影了。
「至少把檔案刪掉啊——！」
我朝著他們逃走的方向大喊。
此時，身邊突然有個聲音響起。
「……你在幹嘛？」
我回過頭，曾我部小姐正站在我眼前。她看著我這身可恥的模樣，表情扭曲，就像是看到一隻翻肚的蟑螂一樣。
「啊……不是。」
我趕緊用雙手遮住胸前的奶子麵包。
……軟綿綿的。
當天下班後，我們被叫到辦公室集合。
曾我部小姐坐在辦公桌前操縱著sc電腦，小桃和早梨不安地看著她。
「嗯，照著這個步調，這個月應該能達到目標數量吧。」
看著奶子麵包的銷售資料，曾我部小姐這麽說道。
緊張的空氣一下子緩和下來，其中最感安心的人不用說，當然是小桃了。
我向曾我部小姐說道：
「那個，對不起，把商品取了奇怪的名字……」
「那是你的主意嗎？」
「嗯，是啊……」
「這樣啊……不過無所謂，隻要賣得掉，我就不會多嘴。」
「哦……」
「不過這資料很有趣呢，你們看看這個。」
曾我部小姐指著螢幕說道。
「從昨天晚上起終於有銷量了，不過客層卻很奇怪。琳奈你在想到這個點子時，應該是以男性客人為目標吧？」
「咦？啊，是啊。因為我們店裏的男客人很多。」
「嗯，不管是哪間便利商店大概都是這種感覺吧。不過隻有這個麵包，買的都是女客人。」
便利商店的收銀機有可以記錄顧客年齡層和性別的功能，螢幕上的資料正顯示奶子麵包的客層資料。
「這現象很有趣呢。」
曾我部小姐站了起來。
「小桃啊，你要好好分析為什麽會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哦。這也是為了你的將來著想。」
說完，她拍了拍小桃的肩膀後便走出辦公室。
早梨馬上變臉。
「哼。那家夥在跩什麽啦。」
「不過……這樣說來，為什麽男客人不買奶子麵包呢？」
我一開口，馬上就被早梨瞪了一眼。
「那種事我哪知道，男人的心情我怎麽會懂啊？」
「呃，是這樣沒錯啦……」
「不用管那種人說的話啦。隻要照這樣繼續賣下去我們就贏定了。對不對，小桃？」
「……嗯。」
小桃點了點頭，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咦？呃，沒有，我很好。」
小桃一麵說著，一麵有些腳步虛浮地走到辦公椅坐下。
浮現在小桃臉上的疲憊日益深刻，從旁人的角度看來，她不論何時倒下都不奇怪。小桃一直無法好好休息，而且大清早和深夜都要工作，再加上這次的事，心理方麵應該也很累了吧？
不過這擔憂也隻到今天為止，奶子麵包賣得很好，也得到曾我部小姐的承認了，應該可以打從心底放心了吧。
「……早梨，你昨天有報廢嗎？」
小桃看著sc電腦的螢幕問道。
「啊？是在說報廢奶子麵包嗎？有啊，昨天丟了一大堆……」
「為什麽！？」
小桃突然大叫出聲，不隻是早梨，連我都被嚇到了。
「為、為什麽……因為那個麵包的保存期限隻有兩天啊。現在架子上的那些今天晚上應該也要……」
「報廢……」
小桃的聲音發抖，原本就不佳的臉色變得更鐵青了。她小聲地說道：
「可能……完蛋了。」
sc電腦的風扇嗡嗡地低鳴著，我戰戰兢兢地對注視著桌上螢幕沉默不語的小桃問道：
「那個……怎麽了嗎？」
「……我把販賣期限多算了一天。」
這次換成早梨大叫起來。
「咦！？這、這樣的話難道說——」
「嗯……明天的份……」
「沒有了嗎！？」
小桃沉重地點頭，隨著歎息將雙手掩在臉上。
她們兩人為什麽那麽震驚？身為新人的我完全摸不著頭緒。不過明天沒有麵包可以賣——我還是可以模模糊糊地感受到這句話有多嚴重。
「早梨姊……」
我向她問道。早梨看著我的臉點點頭，然後開口說明：
「那個啊，麵包不是有保存期限嗎？其實還有配合保存期限的販賣期限哦。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可以販賣的期限。」
「也就是說，在保存期限過期之前就要下架的意思嗎……？」
「沒錯，算是下架時間的參考指標吧。然後，小桃以為奶子麵包的販賣期限是三天。最近的麵包差不多都是三天。可是奶子麵包因為堅持要用高級原料，所以和普通的奶油麵包不同不是嗎？所以販賣期限也隻有兩天而已。」
「兩天的意思是……」
「一般麵包的話，比如說昨天早上進貨的麵包，基本上可以賣到明天半夜。可是奶子麵包隻能賣兩天，所以……」
「……今天晚上就要報廢了。」
早梨點頭同意我的話。
「我也一直覺得有點奇怪。你看嘛，第一天進了大概三百個麵包不是嗎？可是昨天又進了一大堆，而且第二天的量還比較多……我就在想這有沒有考慮到報廢的問題……」
「……對不起。」
小桃啞著嗓子說道。
「呃，不是啦，我也知道你很累了，所以如果有早點問出來的話就好了……」
早梨有些尷尬地搔著頭。
我向早梨問道：
「那個……明天不會進貨嗎？」
「……是啊。小桃平常都是把販賣期限的天數分成兩次來叫貨的，為了不會賣到缺貨。然後再看實際的銷售數量來決定下次要進多少貨。要是賣得比想像中的好就馬上追加，如果賣不好就進少一點，這樣才比較有效率。」
「可是，這次要賣掉五百個才行啊？所以每天都進很多貨不是比較……」
「白癡。這樣一來會有一大堆報廢的麵包哦。你覺得會虧多少錢？」
「啊……」
對了。
這不是在玩家家酒，也不是大富翁遊戲。
是在做生意。
雖然說必須達成目標。但不是進一大堆商品放在店裏就好。小桃是商人，而這次這件事有很強烈的，測試她經商手腕的意涵。
如果沒賺到錢的話，就是本末倒置了。
「那個，現在才晚上八點而已……現在叫貨的話……」
「來不及了。」
早梨道。
「就算現在叫貨也要後天才能進貨。」
「也就是說……」
「八月三十一日，也就是最後一天。」
再這樣下去應該能達到目標數量吧——曾我部小姐是這麽說的。
但，那是沒出現意外的話——以這點為前提來說的。
「離五百個的目標，還有……」
「三百個——」
早梨說著，歎了一口氣。
第一天賣掉的數量是零，昨天傍晚才終於開始有銷量，而當天賣掉的是五十個。今天賣出一百五十個就差不多到極限了。可是明天卻已經確定連一個都不能賣，這樣一來就必須在最後一天一口氣賣掉三百個才行。
「這樣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吧？」
早梨低聲道。
「小桃也很累了，這次的事就當成無可奈何的事好了……」
「這和那種事沒有關係。」
小桃搖搖頭。
「和很累什麽的沒有關係。這是我的責任。」
「可是……」
「不要緊的。」
小桃站起身。
她笑著拍拍我的肩膀、摸著看向地板的早梨的頭。
「我是店長嘛，所以我會想辦法的。大家別擔心。」
「小桃……」
「吶，琳奈也回我一聲吧。加油吧？」
「好……」
我點頭說道：
「……沒錯，要加油才行。沒問題的，我們一定做得到！對不對，早梨姊？」
「咦……喔！對啊！我們一定做得到！今天不是已經賣掉很多了嗎？三百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啦！」
「對啊！這不是被年紀比自己小的店長摸頭而覺得很高興的時候呢！」
「！？我、我才沒有高興哦！」
早梨紅著臉說道。
——不能認輸。
雖然對現在的我們來說，能做到的隻有維持這種想法而已，不過還是要特地裝成開朗的樣子，這樣一來小桃就會對我們展露笑容、會說「我們一起努力吧」。隻要像這樣努力享受每一分一秒，一定會有好事發生的。
我原本是這麽相信的。
而小桃倒下來，是在這之後的事。
@??@??@
「什麽——賣完了——？我還特地來買的說……」
「非常抱歉……」
隔天我們一直忙著道歉。
原本陳列》＼予＼麵包的架子已經全空了，可是專程來買麵包的人還是絡繹不絕。今天一整天，我們都在處理這些客人的事。
昨天，早梨用車子把倒下的小桃送回家。雖然她一直表現出堅強的樣子，不過身體果然還是撐不下去，但小桃堅持拒絕去醫院。
「她說她討厭打點滴。」
早梨是這麽說的。
小桃的意識還很清楚，而且沒有發燒，一讓她躺在床上就馬上睡著了。肯定是太熱累積的疲累爆發出來而已，不過還是暫時在家裏好好休息吧——早梨留了這樣的紙條後才回來。
不過我還是很擔心……不是因為小桃的症狀。
而是因為小桃今天又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來上班了。
早梨立刻把她帶回家。我是第一次看到小桃挨罵的樣子，不過對我來說，就算是那樣的小桃還是深具魅力。
當晚，我在自己房間的床上翻來覆去想著明天的事。
不論是哭是笑，明天都是最後一天了。也是我在巧克力便利商店筱町杜鵑之丘店工作的最後一天。可以的話我希望能笑著道別，希望能幫上小桃的忙。我當然是這麽打算的，為了這件事我什麽都可以做。
不過我能做到的事，也隻有穿得像女色情狂站在店外而已。雖然這樣做很有效果，不過作為整件事的收尾，卻讓我有種失落感。
此時，手機響了起來。
我拿起來一看，是不認識的號碼送來的簡訊。
這種時間會是誰啊？我邊想著邊打開一看，簡訊最後的署名是『八木』。
「八木……？哦，是小鋼嗎？」
簡訊的內容隻有一行，而且還是由蚯蚓般的英文排列而成的，看起來像是網址的東西。
於是我打開電腦。她是叫我連上這個網頁吧？不過，她不直接給我手機號碼卻傳來這種簡訊，說不定有什麽陷阱。例如，在開啟網頁的瞬間出現女鬼的臉「啊——！！」地尖叫之類的。
我心懷警戒地打開了網頁，連結的網頁似乎是某人的部落格，格主好像是早梨。部落格的標題是「並河早梨的咪咪部落格」。
嗯，很有早梨風格的愚蠢標題。
部落格的內容全都是關於女生胸部的事，連那個已經看得很熟的豐胸體操也被寫在上麵。
「嘿——早梨姊居然也會寫部落格，我都不知道呢……啊——！」
雖然是深夜，但我還是大叫出聲了。
不是因為螢幕上出現女鬼，而是因為出現了更惡心、更詭異而且可笑的畫麵。
是我奶子女郎。戶浪琳奈。
是戶浪琳奈在便利商店的製服外麵穿上胸罩，促銷奶子麵包時的照片。隻有那篇文章的訪客留言特別多，內容不用看也知道，都是拿我那不堪入目的樣子來當嗑牙話題。
不過話說回來，留言的數量也未免太多了。仔細一看，部落格本身的訪客人數也遠遠超過一般個人部落格，看起來是個網路名人呢。早梨也真厲害。
……當然，現在不是佩服的時候。
「她到底在幹嘛啦！」
之前好像有個客人說過，我的照片被到處轉寄的事。
不過這次的受害程度可不能和轉寄信相提並論。在範圍有限的社群中轉寄也就算了（雖然還是很討厭），可是公開給全世界的人看那就不能無視了。
我在文章下麵留言：
『這張照片已經侵犯了特定人物的肖像權，請盡快撤下。』
幾分鍾後。
『——哇、本人出現了哦。』
呃——
「她為什麽知道是我！？」
留言者的名字是『早梨』。
我本來是想滅火，沒想到卻是提油澆火。訪客計數器的數字一直跳，留言也迅速增加。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我本身居然在別人的部落格上被惡意中傷。
『著作權歸我所以戶浪琳奈你不能有意見。』早梨如此留言。原來如此，標語牌上寫的那些字就是為了這個嗎……是說她寫了我的全名，這一定是故意的。
總之，我還是設法繼續留言聲明我不是本人，不過隻是徒勞無功。像我這種無足輕重的人的主張，隻能被洶湧而來的留言之海給吞沒而已。
留言數已經超過一千條了。
「已經無力回天了。」
我靜靜地關掉視窗。
終於來到最後一天。
我帶著破碎的心按時上班，不過店裏的情況卻很異常。
店內擠滿了男性客人，而且全都是沒看過的臉孔。尤其陳列奶子麵包的架子前，更是擠到水泄不通。
「這就是傳說中的……」
「怎麽辦？真的要買嗎？」
「……唔——」
我側眼看著如此對話的客人，邊走向休息室邊在心裏說——買吧！買吧！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今天人特別多，不過對本店來說正是求之不得的事。為了完成目標，得在今天之賣掉三百個奶子麵包才行。之前賣最好的日子也隻勉強賣了一百五十個，所以今天必須賣掉大約兩倍的數量——仔細想想，這還真是有勇無謀的事。
「難道你就是戶浪琳奈嗎？」
正當我把手放在休息室的雙向擺動門上時，一名男性客人叫住了我。
「咦？呃，是……」
「出現了！在這裏！」
就在男人大叫的同時，店裏所有的人全都向我看過來，就像鐵砂被磁鐵吸引似地，人群沙沙沙地朝我聚集過來。
「哇——是琳奈妹妹本人耶。這是學校的製服嗎？你今天不打扮成奶子女郎嗎？」
「呃？呃？」
「本人也很可愛呢。可以拍張照片嗎？」
「不，照片的話……」
我瞬間被包圍了。
我不想再添加可恥的曆史，所以請他們別拍照，但那些男人們完全不聽我的話，自顧自地開起了攝影會。
這樣看來，是早梨的部落格的讀者大軍來到店裏了。
為什麽談論女性胸部的部落格的讀者全是男的呢？是說我也不是不瞭解他們的心情，所以關於這點就不多責備了。比起那個，現在的熱度和魄力比較可怕。我已經差不多該去換衣服準備上班了，可是卻無法動彈。還有，靠太近了，他們呼出來的氣息都吹到我臉上了。
突然有人咳了一聲。
「哦——……琳奈。」
是早梨。
她從人牆外頭朝我揮手，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等一下！別隻是笑，快幫我想辦法啦！都是因為你我才會……喂，別碰我！別拍照！」
突然，其中一個人停下按快門的手並說道：
「咦？琳奈妹妹用男性的自稱啊？」
吵死了。
「雖然你在忙很不好意思，不過小鋼果然不適合沿路販賣呢——所以今天換我去，店裏就交給你顧了哦。」
早梨說道。
「喂！你太詐了吧！你對這些人想想辦法啦！」
我的聲音毫無疑問地有傳人她耳中，可是她卻裝成沒聽見般走出店麵。
我很想追上去，可是前麵站著一群男人擋住我的去路。
「可以擺個姿勢嗎？」
「穿上那件衣服啦。」
「啊，看我這邊一下。」
男人們無止無盡地要求著。
「好、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我用雙手把一直擠過來的人群往回推。
「那不然這樣。隻要你們買，奶子麵包，我就聽你們的話讓你們拍照。」
我一說完，男人們一下子就安分下來。
「咦——……可是……」
「有點那個耶。」
「該說是低級還是什麽好呢……」
他們眼神飄匆地看著店裏某處一邊討論著。
我循著他們的視線看去。
穿著店裏製服從廁所走出來的小鋼，正晃過店中央走進休息室。
與平時沒有任何不同的景象——不過，男人們的視線是什麽意思，我也很容易想像。
「原來如此……」
就在男人們眼睛到處亂飄時，我趁機撥開人群鑽到人牆外，並順勢逃入休息室裏。
「啊！琳奈妹妹等一下——」
我一麵聽著男人們的聲音，一麵關上雙向擺動門。
我撫著胸部喘了一口氣，真是倒黴透頂。
「都是早梨姊的錯……」
那個死不良少女，一定要給她點顏色瞧瞧。
穿著製服的小鋼直挺挺地站在休息室裏，就算跟她打招呼也得不到回應。反正一直都是這樣所以就算了。她雖然麵無表情但嘴角卻有點微微上勾，應該是看我遇上倒黴事而很心情愉快吧。這部分也是老樣子。
「我隻做到今天。」
「…………」
「也沒什麽啦。」
小鋼果然還是什麽話都不說。
我站在置物櫃前穿上店裏製服時，身後傳來雙向擺動門打開的聲音。
一定是早梨，八成是回來拿忘掉的東西。我一麵想著，頭也不回地罵道：
「你到底在幹嘛啦！給我差不多一點哦！？」
「……呃！對、對不起。」
身後是一名因為我凶狠的聲音而被嚇到的少女。
是小桃。
「哇啊！對不起我弄錯人了！那些話不是對店長說的……咦？」
小桃忸忸怩怩地蹭著雙腿，抬頭看著我說道：
「那個，我已經可以工作了吧？」
「呃、呃……這個……」
看到她的樣子，我心裏想著又來了。
仔細想想，今天是決定小桃能不能繼續當店長的重要日子，她一定很在意麵包的銷售狀況，因而坐立難安吧。
「對不起，我有好好照著你們說的去躺下來休息……可是……那個……」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這樣是不行的哦。」
「…………嗚。」
小桃露出很明顯的沮喪表情。
這個人真的是……
雖然她的臉色有變好一點，可是那模樣離完全康複還遠得很。
如果早梨在場的話一定會再次把她拎回家。然後小桃應該會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不情不願地聽話吧。雖然是店長，但卻沒有任何威嚴，果然隻是個女高中生而已。是個爛好人，可是又很頑固。有點小孩子氣，還很不擅長罵人。
這就是我喜歡的人。
「……店長，你願意相信我嗎？」
「…………」
小桃不回答。這也是當然的，就如同小桃隻是個女高中生，我也隻是個男高中生而已。
而且還是真實身分不明、經曆成謎，沒有力量的騙子。
「沒問題的哦。我會把麵包全部賣完給你看的。由我負責把三百個全部賣掉。」
「……要怎麽做？」
小桃仰望著我。
「其實我剛剛想到了一個妙計。店長你也看到了吧？外頭有那麽多人。就讓我把麵包全部賣給他們吧！」
「賣給那些人……？」
聞書，小桃睜大了眼睛。
「可是，那種麵包男顧客不是不買的嗎……？」
「如果是我的話就一定賣得掉的。」
我有自信。
當然，對小桃而言這是毫無根據的大話，而小桃也的確表現出驚慌失措的模樣。
「可、可是，要全部賣給那些人的話，櫃台那邊會很忙哦？光靠你和小鋼兩個人是做不完的哦？所以我也……」
「不用了，我一個人做就可以了。」
「一個人——那種事是不可能的啦！」
我無視臉色大變地想阻止我的小桃，轉身背對她。
「小鋼。」
小鋼因為我的呼喚而眉尾一跳。
「這個作戰如果不是由我單獨出馬是不行的。所以你就留在這裏，好好盯著店長有沒有乖乖休息。」
小鋼別過臉。我朝她走去，在她耳邊小聲說道：
「……小鋼你啊，上班時都在用店裏的插座幫手機充電對不對？如果店長換人的話，可就不會讓你做那種事了哦？而且你就非得工作不可了哦？如果隻是一直站著不講話，肯定會被革職的哦！你想變成那樣嗎？」
她用力地左右搖頭。
「所以你要好好盯著店長，不讓她走出休息室，也別讓她從椅子上站起來，連門口都不能讓她接近。知道了嗎？」
我用強硬的口氣說道。一會兒後，小鋼點了點頭。
小桃直到最後還是不能接受我的主意，但我也沒有時間說服她。我斷然拒絕了被小鋼從後方緊緊抱住的小桃的製止，走出了休息室。
我避開聚集在麵包架那端的人群，不讓人發現地躲在商品架的暗處走向收銀台。向因為我來得太遲而不高興的午班店員道歉後，與對方交接。
「好了——」
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必須把奶子麵包賣給平時不會買的男性顧客，做不到的話今天就無法賣出三百個麵包。
正好今天店裏來了一大群早梨的部落格讀者。這些人一定是為了親眼看看，奶子女郎·戶浪琳奈的騷樣而來的，看完再順便買一組奶子麵包回去。他們應該是這麽打算的。
可是卻沒有買下去。
為什麽？
答案很簡單。因為他們不敢買。
身為男人，卻喜歡看談論胸部話題的部落格，而且還毫不顧忌地拍我的照片，但是卻不敢買奶子麵包。
如果要問為什麽？就是因為這間店的店員全是女的。
你們這些人幹嘛直到現在才想到要顧麵子啊？我這麽想的同時也懂他們的心情。男人買奶子麵包時是很不好意思的，就某方麵而言比買色情書刊更需要勇氣。
女生買奶子麵包時，隻要一笑置之就可以了。大家都知道那是因為有趣才買的，就算買了，也頂多當成茶餘飯後的閑聊話題而已。
可是男人買的話就另當別論。會被旁人深深懷疑「呃，你買這個是想幹什麽……」這樣。
當然是買來揉揉看啊。不過除了揉一揉之外不會做別的事哦！就算這麽辯解，別說讓人相信了，反而會讓人覺得是在欲蓋彌彰。真是可悲。
如果店員是女的那就更尷尬了。我可以痛哭流涕地發自內心理解他們的猶豫。（錄入：那麽在福岡買了銀魂半裸男兒和人妖銀子的文件夾，還毫不猶豫去結賬的我是不是太變態了……我突然很想哭欸）
不過，我也明白。
他們其實是很想買奶子麵包的。絕對是很想買的。大家一定想大量搶購後互相笑一笑，然後回家偷偷地盡情揉捏。
而這些人家裏房間的桌上，一定都有那種東西。
……胸部滑鼠墊。
所以，我該做的事就是那件了。
我要求小桃和小鋼不可以走出休息室。也不能從雙向擺動門的單向玻璃偷看。雖然如此，我還是有些擔心，因為不保證一定不會被發現。
但我也隻能放手一搏了。一方麵是為了幫助小桃，另一方麵也是為了向他們伸出援手。
我摘下假發，用丹田之力大聲叫道：
「歡迎光臨——！大受好評的奶子麵包一組兩個隻賣五百圓喔——”」
我就在這裏！
我像是為了如此昭告眾人似地喊道。
「喂，那個……」
「什麽啊，原來也有男店員嘛。」
好幾名男人朝我看來。
奶子麵包架附近的人群已經散去，不過男人們依然無事可做地在店裏亂晃，大概是無法狠下心走出店外吧？隨著時間一長，他們已經開始漸漸對奶子麵包失去興趣，不過還沒死心。
所以這些人一定在心裏期待著某件事。
也就是期待著像我這樣的男性出場。
「你們還在那邊拖拖拉拉的做什麽！？不必煩惱了！交給我吧！這個收銀機將會解開大家的束縛！」
就在這時，店裏出現了劇烈的變化。
男人們一齊朝著麵包架衝去，爭先恐後地圍繞在架子旁搶著奶子麵包。
場麵無比壯觀。
那是一幅讓人種清氣爽的光景。
所有人全都生龍活虎的。
大家手上全都拿著不同數量的奶子麵包，接著開始朝著收銀台的方向衝刺。搶到頭香的男性抵達收銀台後，眼神遊移地望向四周，氣喘籲籲地問道：
「那個……戶浪琳奈妹妹呢？」
「咦！？」
我趕緊蹲在地上，偷偷拿掉製服上的名牌。
「已經回去了！」
「好，我買了！」
我以超越自己極限的速度為蜂擁而來的奶子麵包結帳。掃描條碼、鍵入收下的金額——直到收銀箱打開為止的每一剎那都不願浪費。
例如某位客人買了三組麵包。如果要問買這麽多做什麽，那就太不上道了，當然是用來實際用、觀賞用還有傳教用。他的做法非常正確。
收銀台前出現了長長的人龍。我突然想起煙火大會那天的場麵。不過今天的人數遠遠超過那天的程度。仔細一看，連常客都被那些男人所刺激而加入了排隊的行列，而且在排隊時，又有新的客人陸陸續續走進店裏。
我大概算了一下，應該有一百人吧？
說不定比那更多。
我看了之後有點後悔。就算用整整一小時處理掉這些人，花在一個人身上的時間也不隻一分鍾。
——做不到。
小桃的話重重地壓在我身上。
這樣實在太勉強了。就算盡量不去想這個問題，但身上逐漸累積的疲勞與焦慮卻讓我不得不去想它。客人不是隻有那些男客而已，傍晚時間本來就特別忙碌，主婦和練完社團的學生也都會過來買東西。
如果現在碰到需要複雜處理程序的結帳商品，或是有別的客人要求我做其他雜務的話——
比如影印機卡紙、不知道怎麽用提款機、或問某些擺放位置不起眼的商品放在哪裏等等。
又或者是宅急便。
我看見了。在這種時候，最不想看到的客人來了。
「咦？今天沒有認識的店員……」
是夕凪妹妹。
而且還抱著一個很大的紙箱。把紙箱抱來便利商店，當然隻有一種用途。
「那個……我要寄東西。」
果然。
真不愧是夕凪妹妹，在最差的時機叫我做我最不拿手的宅急便業務。而且還不懂得看情況。她完全沒有應該去排在人龍後方的念頭，明明看到我正在為其他客人結帳，但還是從旁邊擠過來探頭向我說話。
「你好像是……沒看過的店員呢。」
「……對、對啊。」
我一說完，她似乎便打算開始不顧場合地做自我介紹。
看來，她似乎沒發現我就是戶浪琳奈。雖然我對這點感到慶幸，不過——
「你們在幹嘛啦？快點結帳啊。」
捧著一大堆奶子麵包的男人催促道。我不可能放著這長長的人龍不管，並同時處理我不擅長的宅急便啊。
怎麽辦？到底該怎麽辦？
「……嗯？」
有人在背後戳我。
我回頭一看，小鋼正站在我身後。
「噫——！？」
我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
為什麽小鋼會在這裏——？不過比起思考這個問題，小鋼的反應更讓人覺得恐怖。她對我可是明顯充滿敵意的。在我是男人的事被揭穿的現在，她究竟會怎麽對待我呢？
我才剛這麽想，她就已經轉過身朝著另一台收銀機走去，並向夕凪妹妹招手。也許是因為發現了可以一起玩的同伴，夕凪妹妹麵帶喜色地朝小鋼跑去。
小鋼拿起卷尺測量箱子的大小，在收銀機上鍵入數字。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鋼認真在做收銀的工作。
她是來幫我的嗎……？
我相當驚訝。不過仔細想想，她本來就不可能乖乖聽話不走出休息室了。思及此，我不由得苦笑起來。
不論理由為何，小鋼果然也是喜歡這間店、喜歡小桃的。在明白這點時，我心想，小鋼果然不是機器人。她確實擁有著一顆心。
我再次握緊了掃描器。
接下來，隻要把排在眼前的這些客人解決掉就可以了。
掃描條碼、收取現金，這和宅急便比起來是非常單純的工作。而且小鋼也在。這種安心的感覺對提升工作效率有很大的作用。
「謝謝惠顧，歡迎再度光臨。」
我目送最後一名客人離去，此時麵包架上已經全空了。
店裏剛好也沒了客人，我和站在旁邊收銀台的小鋼交換視線。
小鋼點頭。
「全賣完了——！！」
我雙手朝天叫道。
不需等候早梨在外頭叫賣的結果，光靠店裏就已經賣出曾我部小姐規定的五百個麵包了。
我想立刻告訴小桃這件事，她一定會非常高興的。而她的笑容，一定會成為我這個夏天最棒的回憶。
我拿起放在收銀台旁的假發，正要戴上去時——
「……是琳奈……嗎？」
小桃緊繃著臉，膽怯地站在我身邊。
「啊……店、店長……」
我臉上血色盡失。
「為什麽……琳奈……的頭發……」
「不、不是的……這是……」
小桃的嘴唇顫抖著。
我慌忙把假發戴上，像平常一樣把頭發拉在臉頰上貼著，可是小桃的表情還是很陰沉。
不論怎麽辯解，還是無法蒙混過去了吧。
小桃的那個眼神，就像是看到了這世界上不該有的東西一般。
「……！」
「啊——琳奈！等一下！」
我無法承受那道目光。
於是我低著頭從小桃眼前穿過，直接跑到店外。
@??@??@
我無言地在夜幕已經完全垂下的鎮上狂奔著。
某處傳來的蛙鳴聲很刺耳；從柏油路散發的，於白天時累積的熱量阻礙著呼吸。不論怎麽用力狂奔，小桃的臉還是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我從沒跑過這麽遠的距離。
我就近在路過的公園停下腳步，就這樣搖搖晃晃地坐在長椅上，調整著呼吸。
汗水從假發內部滑落。我靜靜地閉上眼，小桃剛才的表情再次活靈活現地浮在眼前。
——對了，小桃討厭男人。
所以她看到我的模樣後一定鄙視我了。那個表情八成就是這個意思吧？一直以為是女生的工讀生居然是男的。
而且還是同班同學。
「…………」
我搖搖頭，然後仰望天空。
之前也有一次，我就這樣逃走了。
那時我不小心穿著便利商店的製服回家，而且還很不想去店裏還製服，可是隔天小桃卻特地來找我。
但是這次……
「啊，製服……」
我又犯了和那時同樣的錯誤……
真的是愈來愈討厭自己了。仔細想想小桃的身體還沒痊愈，可是我卻丟下工作逃走。
如果早梨還沒回到店裏的話，收銀台那邊就隻剩小鋼了。那樣一來，小桃肯定會不顧自己的身體，硬是要去站櫃台。
「也隻能……回去了嗎？」
我一站起身來，雙腳便疼痛不堪。
我拖著疼痛的雙腿，慢吞吞地朝店的方向走去。
回到店裏時，早梨已經站在櫃台前了。
「那個……辛苦了。」
「嗯？喔……」
我試著向她打招呼，不過早梨的回應卻有些冷淡，恐怕已經聽說我是男生的事了吧？
明明完美地達成了目標，可是店裏卻連一點欣喜雀躍的氣氛都沒有。小鋼和早梨都很清閑地呆站在收銀台前。我盡量不去看她們。
小桃在辦公室裏。
「那個……剛才對不起，我逃走了……」
我一從她的身後向她說話，坐在椅子上的小桃便緊張地僵著身體。
看起來她並不想和我說話。不論我再怎麽等，她還是不回應我，我隻好默默離開辦公室。
這就是我在這間店工作的最後一天——
隻要一想到這裏，雖然本來就是自己種下的惡因，我還是覺得非常遺憾。
直到下班為止，我沒再和任何人交談過。下班後我在休息室迅速換好了衣服。
早梨和小鋼沒來換衣服，似乎跑去辦公室和小桃閑聊了。不過那隻是表麵上的理由，我知道她們是在知道我是男生後，故意和我保持距離的。
因為想和小桃在一起——
雖然我是因為這種理由才開始打工，可是回頭一想，每天都過得很匆忙。
被嘲笑是地縛靈、被硬凹了百匯，好幾次女裝差點穿幫。
辛苦地學會工作內容、被奇怪的客人玩弄、和小桃兩個人一起看煙火。
「……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不過還是很快樂。」
我自言自語道。
令人放鬆的來店音樂響起。
這次我穩妥地把店裏的製服放回櫃子裏，沒有再忘記。
我走出休息室，發現店裏的樣子不對勁。
「咦……怎麽了？」
天花板的燈光全消失了，店裏暗到分不清左右。是停電了嗎？
總之我沿著牆壁朝著門口前進，一路上我的眼睛也習慣了黑暗，好不容易摸到了門把。
可是卻推不開。
「咦……？」
大門被鎖上了，這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不可能會發生的事。到底是怎麽了——？
就在我這麽想時——
「琳奈！」
我因叫聲回過頭，燈光就像是看準了這個時機似地亮起。
「——哇！咦？」
一股香甜的氣味傳到鼻子裏。我的胸口有股舒服的沉重感。我用因燈光太亮而眯起的眼睛向下一看，小桃正緊抱著我。
「店、店長——！？」
正當我驚訝不已時，旱梨、小鋼和夕凪妹妹也都從商品架的暗處走出，手上拿著宴會用的拉炮。
「一——二——！」
砰、砰………………砰。
小鋼明顯比其他人慢了好幾拍，不過比起這件事，我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感到茫然不已。我戰戰兢兢地四處張望，早梨突然說道：
「這是歡送會哦！」
「咦……？」
「今晚這間店被包下了！當然是瞞著曾我部就是了！」
「可、可是……店長……？」
「剛才一直裝做沒看到，對不起哦……？」
小桃抬起頭，接著說道：
「因為早梨說歡送會的事要瞞著琳奈，可是我是會把心事寫在臉上的人……」
「哦，所以……可是，店長你不是討厭男人嗎？」
「咦……？」
「咦？可是，早梨姊她……」
「嗯？」
正在地板鋪塑膠布準備開宴會的早梨轉過頭。
「早梨姊，你之前不是說過嗎？說店長討厭男人。」
「對啊，我說過。」
「你看！」
「啥？我是說店長討厭男人啊。又不是小桃。」
「什麽？」
小桃她拉著我的學校製服說道：
「早梨講的是我姊姊哦？這間店的前任店長。」
「——咦！？是這樣嗎！？」
「不小心就……因為習慣了嘛。」
我不知道這件事。
早梨一直叫她「小桃」而不是店長，我還曾經因此偷偷覺得這個打工的居然這麽囂張，原來真相是這麽回事啊。
也就是說，討厭男人的不是支倉小桃，而是前任店長，支倉小桃的姊姊……？
「可、可是店長你之前不是曾經和誰講電話嗎？覺得男人，那個，脾氣很差怪癖很多……什麽的。」
「咦？嗯——？」
小桃回溯往事似地遊移著視線。
「哦！那個啊，應該是登徵人廣告的事吧？」
早梨插嘴說道。
小桃一聽，也想起什麽事似地雙手一拍。
「啊，難道說是打工的應徵條件的事嗎？」
「應徵條件……？」
「嗯，學生可、短期可、細節麵談。」
「…………」
x脾氣很差、怪癖、很多。學生、短期、細節麵談……（編注：日文中發音相近。）
我知道自己的臉愈來愈紅。我竟然因為這種無聊到極點的誤會而像傻瓜似地，垂頭喪氣不知該如何是好。
看著呆立原地的我，早梨嘟起嘴巴說道：
「我可是有想解釋的哦，是琳奈自己不聽的。」
「……對、對不起。」
「可是——」
這次早梨轉頭向小桃說道：
「平常不是隻在店外貼海報徵人嗎？為什麽這次要登廣告呢？那要不少錢吧？」
「嗯……可是隻貼海報都徵不到人，而且琳奈馬上就要辭職了，不徵到新人的話不行。而且我們店裏隻有女生，半夜也很危險。所以我想說如果有男性取向的求職廣告的話，就請他們刊在那邊……」
哦，那時候小桃提到「男的」這個詞就是這麽回事啊？原來如此。
——咦！？
「可、可是……店長，這間店不是隻履用女生嗎……」
「咦……？沒那回事哦？」
小桃吃驚地回應。
我才想說「沒那回事」呢。因為我看得非常仔細，在第一次踏入這間店時，貼在門口的那張海報……
「早——早梨姊你也知道這件事嗎！？」
「我？我也不知道哦……因為小桃啊，門口那張紙上寫著限女性哦……？」
「咦……？」
小桃僵住了。
她搔著自己的臉，打開大門繞到外頭去，戰戰兢兢地看向那張一直貼著沒撕的褪色海報後，又走回來我這邊。
咚——地將臉埋在我的胸口。
「……我不知道這件事。」
這次換早梨因為小桃的話而僵住了。
小桃敏感地察覺到氣氛的變化，在我的胸口解釋起來：
「不、不是啦！那個是我姊姊寫的，而且從我當上店長前就一直貼在那裏……」
「所以就繼續用了嗎……」
「……嗯。」
我感到有些暈眩。
我至今為止的辛苦究竟算什麽？戴假發、穿裙子，甚至還穿了胸罩和女用內褲，全身因此染上了無法回頭的灰色耶！
話說回來，明明我身為男人的事穿幫了，為什麽她們還是如此接納我呢？為什麽小桃會緊抱著我？就算她不討厭男人，可是像這樣抱著不是喜歡對象的男生……
啊……
該不會是因為——！？
「那個……」
小桃紅著臉。
我吞了一口口水。
「琳奈裝成男生的樣子幫我賣麵包，我覺得好高興。」
「……什麽？」
「琳奈看起來很帥哦。我一直覺得如果有像琳奈一樣的男生就好了！」
「…………」
小桃的臉就像說出了重要的秘密一般，漲得通紅。但那些話和我期待中的有點不一樣。
難道說這是……
「那個，店長……」
「嗯？」
「例、例如說哦……？如果店長你班上的同學裏有喜歡穿女裝的男生，你會怎麽想？」
小桃皺起眉，像之前那樣大聲笑了起來。
「咦——？沒有那種人哦。」
啊……果然嗎？
等一下。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在我胸前輕笑的這名少女，是何等遲鈍的便利商店店長兼女高中生啊！
而且遺像得到了玩具的小孩子般，蹦蹦跳跳地說「琳奈不戴假發也很可愛啊」、「短發也很適合你哦？」之類的話。「是、是嗎……」除此之外我找不到話回應她。
說不定是因為化了妝所以看起來勉強像女人。不過就算如此，通常還是認得出班上同學的臉才對吧。我在班上就真的這麽沒有存在感嗎……
——不，不說這些了。
也就是說，在場沒有人發現我是男人，一定是因為小鋼沒說出來的關係吧。這時歡迎會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了，我和坐在收銀台前方鋪著的塑膠布上的小鋼對上眼，她正坐在早梨的旁邊。我向她輕輕微笑，不過小鋼還是像平常一樣冷淡地別開視線。雖然如此我還是很滿足。
小鋼不是機器人，我不是女人。我們彼此之間有這般秘密的共享。如果我不是今天要離職的話，也許可以和小鋼成為朋友。
「啊，對了，我們有禮物要送琳奈哦。」
小桃離開我身上。
收銀台上有個紙製的手提袋，是女孩子裝東西時會用的那種有可愛裝飾圖案的袋子。小桃將那個袋子交給我。
裏麵是一張簽名板。
「這是大家一起合寫的哦。」
如小桃所說的，上麵有四個人的簽名和留言。
小桃、早梨、小鋼、夕凪妹妹。不過光靠她們的留言無法填滿整張簽名板，因此白色的部分比之前在學校收到的那張簽名板還要顯眼。
不過，我卻有種比什麽都還要溫暖的感覺。
「其實我班上……」
小桃突然對簽名板投以寂寞的視線。
「也有人像琳奈一樣要搬家轉學，班上同學也合寫了簽名板給他哦。可是因為我放學後都是直接回家，所以沒聽過那件事，也沒有在上麵寫下任何話。這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我的視野因水膜而模糊。
那張簽名板上沒有小桃的留言是有原因的。我連那原因都不知道，就自以為地消沉了。
「他已經搬走了嗎……南裏同學。」
而且，小桃一直掛心著我的事。
是因為察覺到隻有自己一個人在講話而感到難為情嗎？小桃的臉上染著紅暈。這樣一看，小桃的額頭意外地小，這是新發現。
不過，這些全都是最後一次看見了。
不論是綁在頭頂的馬尾、像是能撐起火柴棒似的長睫毛，或者是柔嫩的臉頰。今天結束之後我就再也看不到了。
要是問我會不會寂寞的話，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不過相對地，我得到了一生難以忘懷的回憶。
而且是整整一個月的分量。
「好了！我們也來吃點心吧！」
小桃拉著我的手臂說道。
我擦著眼皮，吸著鼻子回應：
「……好！」
把至今為止看過的小桃的笑容，好好地收藏在心裏吧。隻要有這些我就能繼續努力了。在新學校裏也一定能好好適應的。
小桃淡淡地微笑著。
我的暑假結束了。
早梨輕快的聲音回響在休息室裏。
坐在她身旁的是把玩著手機的小鋼，再旁邊是一麵喝著杯裝果汁，一麵伸手把桌上零食扔進口中的夕凪妹妹。
我現在正在參加所謂的女孩聚會。
說是這麽說，不過我也不知道一般這種眾會的成員是哪些人。
不過像這樣在工作結束後窩在休息室瞎扯、閑聊些有的沒的事，這種場麵應該可以稱女孩聚會沒問題吧。
「那個時候她完全無視客人的事哩，明明特地讓她在外頭賣東西了。」
「沒錯——沒錯——那還真誇張。」
早梨笑著回應我的話。
現在的話題是煙火大會那天的小鋼。那時為了配合祭典的氣氛，我們特地在店外設置了簡易攤位來販賣熱狗等速食，可是從頭到尾不說話的小鋼當然不可能認真地招呼客人。
最後，她的成果隻有賣掉一杯果汁而已。
「而且啊，那杯也不算有賺到錢哦？是因為有小女孩在攤位前哭，所以小鋼自掏腰包買了一杯果汁給她。」
聽了早梨的話，小桃臉上浮起苦笑。
時間已經過了盂蘭盆節，夏天差不多要結束了。
原本每年盂蘭盆節都會和家人回老家的我，今年則留了下來。店裏連平時都人手不足了，所以我不忍心請假。
當然有這樣的成分在。
但是也得把真心話說出來才行——就是我想盡可能地在所剩不多的時間中和小桃多多相處。
再兩個禮拜暑假就結束了。就算不是兩人獨處也可以創造許多回憶，比如像這樣和大家一起閑聊說笑，光是這樣就很快樂了，而且這種程度對我而言說不定剛剛好。
那天看到的小桃的笑容、還有那種無防備的鬆懈態度。
總有一天，她會讓除了我之外的男人看見那種模樣吧……不過現在的我不願意去想那種事。
「……怎麽了？」
我回過神，坐在對麵的小桃正擔心地看著我。
突然正麵四目相對，害我心髒差點漏跳一拍。
「啊，沒事——話說小鋼居然買果汁給小朋友喝，有點不像她會做的事呢。」
我趕緊陪笑說道，早梨則是壓低了聲音回答：
「那個啊——她好像不是為了安慰大哭的小孩喔。」
「咦？是嗎？」
「小鋼單純隻是因為覺得那個小孩很吵，所以想讓她閉嘴而已。給她喝果汁的話就沒空哭了這樣。」
早梨笑道。我也笑了。
小桃依然苦笑不已。
其實她是想打從心底笑出來的吧？不過小桃的立場是管理我們這些店員的店長，所以不能那麽做。對於不做事的小鋼，她應該拿出管理者的態度好好罵一罵她才對，但那不是小桃做得出來的事，而且現在的氣氛也不適合那麽做。
我們沉浸在這種溫馨的氣氛中說笑了一陣子，正當現場已經呈現「差不多該回家了」的感覺時，休息室的雙向擺動門被猛地推開。
「哦，太好了，你們還在。」
來人是曾我部小姐。
她的高跟鞋喀喀地響著。早梨看到她右手提著的塑膠袋，雙眼發亮地問道：
「那是土產嗎？！」
「蠢材。這是我的晚餐。便利商店的總公司員工怎麽可能會有盂蘭盆節的假期呢？天曉得什麽時候會發生什麽意外。」
「……那你是來幹嘛的？」
「哦，這個啊——」
曾我部小姐邊環視著我們的臉，邊說道：
「今天六點左右收下客人的宅配便包裹的人是誰？」
「包裹？」
小桃問道。她和旁邊的早梨麵麵相覦，一起搖頭。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因此偷偷回憶起來。六點左右——包裹——啊。
「是……是我。」
我戰戰兢兢地舉起手，曾我部小姐見狀，搖頭歎氣地說道：
「……是你啊。琳奈，你看看這張托運單。」
她邊說邊拿出一張紙。那的確是我經手的托運單沒錯，正確來說是和收據一起交給客人的收執聯。
「首先，你尺寸算錯了。你真的有好好量嗎？這上麵的尺寸比原本的大了一號。這樣一來就會跟客人多收錢了不是嗎？還有這裏，店員該填寫的部分你漏填了好幾個，這裏本來應該寫上運費、店名還有經手人員的簽名的。」
的確是這樣沒錯。
其實，我對處理宅配包裹的部分還很不熟悉。雖然便利商店大部分的業務都隻要照著收銀機上的指示去做就可以了，可是隻有這部分就算看了手冊還是不懂，而且該記住的部分太多了。托運單那種東西隨便寫寫都會寄到的啦——我真是犯傻了才會去相信早梨的話。
「那個……為什麽這個會在你那裏呢？」
「因為接到客訴了啊。收執聯是客人給的。幸好這次隻要把多收的錢退還給客人就解決了，可是處理宅配包裹是基本中的基本業務哦？你要是一直以為自己是新人，那我可是會很傷腦筋的。」
「……對不起。」
出聲道歉的人不是我，是小桃。
「不、不是啦！店長你不用道歉，是我不好……」
我慌忙幫小桃緩頰，可是她依舊沉默不語地低著頭，不看我的臉。
「你們怎麽全都一臉在守靈的樣子，難道真的在期待我帶土產來嗎？」
曾我部小姐站在小桃身後，扇著手上的文件。
「土產的話其實是有啦。」
見她把文件放在桌上，早梨露出明顯不滿的聲音。
「……這算啥？」
「這是把上次煙火大會的營業額，和最近幾年的當日營業額做比較的分析資料。」
「啥？這算啥土產？給我們看這個又能怎麽樣啦？」
「——哼。不過小桃啊，如果是你，應該看得懂這東西的意思吧？」
小桃無言地低著頭，像是在說不用看我也知道似的樣子。
「和去年相比業績少了兩成，隻有百分之八十。」
曾我部小姐把手按在桌上，俯視著低著頭的小桃。
「這裏既不像鬧區有很多競爭對手，而且煙火大會每年都有舉辦。雖然說這年頭的確是不景氣沒錯，不過綜觀我們全部的連鎖店，沒有其他店的營業額掉了這麽多的。尤其啊，兩成這種數字，很難不被上麵注意到呢——小桃，你能不能說明為什麽會這樣呢？」
來店音樂傳入休息室裏，不過這裏的氣氛太沉重了，所以那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似的。
小桃微微張口說道：
「……因為今年很熱。」
「熱的話生意才會好不是嗎？冰品、冰塊和飲料都會大賣，店家和客戶全都皆大歡喜不是嗎？」
「……是。」
「你知道我想說什麽吧？」
「……是。」
「連一年之中最能賺錢的煙火大會這天都少賺了兩成，這間店的營業額每年都在向下掉，而且跌幅還是不能裝成沒看到的程度。為什麽？原因是什麽？如果你說不出來，要不要我代替你說？」
曾我部小姐將手從桌上收回，交錯在胸前，像是在考慮該叫哪個學生回答問題的老師似地，以含著深意的眼神看著我們。
「連教育新人都做不好的資深員工。」
早梨因這句話而肩膀一震。
「別說幹勁了，連工作時的模樣都沒看過的計時人員。」
小鋼的眉毛一跳。
「連基礎業務都做不好的新人。」
我垂下眼睛。
「還有連管理員工都做不到的店長。小桃，就是在說你。而且就算看到店員把外人帶進這裏也什麽都沒表示。」
夕凪妹妹低調地吸著杯裝果汁，休息室裏響著呼嚕嚕的聲音。
「巧克力連鎖便利商店的三原則，你說說看。」
語畢，曾我部小姐下巴朝小桃一揚。
「……服務……清潔……商品齊全。」
「這間店有哪一項達到標準了嗎？有哪一項你能抬頭挺胸地說，絕不輸給其他分店嗎？」
「…………」
「我可是被那個人托付這間店的哦。」
曾我部小姐說了一句頗具深意的發言。
但是，我完全聽不懂那是什麽意思。
不過對小桃來說，那句話似乎非常有效，隻見她反彈似地站起身。
「曾我部小姐，那——！」
「不行。這種狀況再繼續下去的話，我就要讓你辭掉店長的職位。」
「怎麽可以這樣——！」
她一副要撲到曾我部小姐身上似的樣子，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激烈、感情外露的小桃。
小桃咬牙切齒地說道：
「不要。我不要辭掉店長。這是我自己決定要做的。」
「……是嗎？那好吧，給你一個機會。」
曾我部小姐背對著我們邁出步伐。
「x服務、清潔、商品齊全——通稱3s的三原則中最容易達成的是哪一個？」?（編注：原文為「接客（せつきゃく）」、「清掃（せいそう）」、「品描元（しなそろえ）」，三者的第一個字皆是s開頭。）
「……商品齊全。」
「是啊，隻要訂貨就可以了。所以——」
曾我部小姐停下腳步，轉過頭說道：
「下個禮拜巧克力連鎖便利商店要開始販賣的新產品，你得在這個月內賣出五百個。」
「五、五百——！？」
我終於忍不住出聲了。
這種鄉下地方的便利商店，有什麽商品可以賣掉五百個嗎？而且還是下個禮拜開賣，就等於這個月其實隻剩五天可以販賣。
五天五百個。就算是連基礎業務都還做不好的新人、外行人，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知道了。」
小桃抬頭說道。
我當然吃了一驚，不過最慌亂的人是早梨。
「喂、喂喂，小桃。再怎麽說這也……」
「沒關係的。」
小桃打斷早梨的話似地起身說道：
「我接受。隻要賣掉五百個新產品就好了是吧？」
曾我部小姐揚起嘴角回應：
「做不到的話，我可是會向那個人提出建言的哦，說小桃不適合擔任這間店的店長。這樣可以嗎？」
「……可以。」
小桃用力點頭。
我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小桃的臉上浮現出至今為止從沒見過的嚴肅表情及沉重覺悟，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不隻是我，連早梨也都隻能無言地呆立當場。
曾我部小姐將高跟鞋踩得震天價響地離開了休息室。
「……太卑鄙了！」
她走了之後，早梨開口抱怨。
「結果她隻是想把新商品大量賣給你而已嘛！」
「咦……？這是什麽意思？」
我向她問道，早梨雙手抱胸地回答：
「你聽好，總公司的員工也是有業績壓力的哦。雖然身上掛著店鋪顧問什麽的頭銜，但其實也不過是把總公司的商品賣給加盟店的業務員而已。」
「哦——原來……」
的確，要測試店長實力的話還有其他方法，對曾我部小姐來說，這算是把工作的一部分推給小桃。不過小桃會那麽爽快地答應，應該也有什麽內情就是了。
我側眼偷瞄小桃的表情。
「……我是絕對不會認輸的。」
我聽見小桃輕微的自語聲。她的臉上有著非比尋常的決心。
「沒問題的啦。大家一起努力賣，五百個一下子就可以賣完了啦！」
早梨摟著小桃的肩膀。
「……嗯，對啊。沒錯。」
彷佛看見希望之光的表情，取代了小桃原本滿懷心事的沉重感。
早梨向小桃微笑著，小桃也回應似地點頭。我看著她們兩人的樣子，也湧起了莫名的勇氣。
「我也會努力的！」
我站起來說道。接著，早梨朝著上空高舉拳頭大喊：
「好！大家一起努力賣掉新產品！小鋼你也是哦！」
點頭。
小鋼麵無表情地，輕輕點了一下頭。
@??@??@
巧克力連鎖商店的新產品是從星期二開始販賣的。
就在全國小學生開始慌張地趕起暑假作業的八月二十七日，我們比平常更早抵達店裏並開始擺放新產品。
曾我部小姐所指定的新產品是麵包。菠蘿麵包般的渾圓造型、摸起來有彈性的白色麵皮，名字是——
「煉乳奶油麵包……？這啥啦……」
早梨皺著眉頭說道。
「這不是一點特色也沒有的普通麵包嗎？連名字也沒特色……」
的確。
不論是創新之處或可以當成賣點宣傳的特色，這個麵包上都完全沒有。這種東西到底要怎樣才能賣掉呢？
話雖如此，這可是總公司打算大力促銷的產品。可是價格方麵也沒什麽吸引力，還不如說因為特地使用了高級原料，所以比本來就有的奶油麵包更貴。
「總之——就把好吃作為賣點來叫賣吧！」
「是……是啊。大家加油吧！」
小桃點頭同意我豁出去似的說法，並且鼓勵自己似地說道。
編宣傳口號是叫賣時一定要做的事。
不過做起來卻很困難。
例如在結帳時說，「要不要順便參考看看我們新發售的煉乳奶油麵包呢？」，大部分的客人在這種時候都會露出被找麻煩的表情。而且大概是因為這種方法不管哪間便利商店都會做，所以客人的反應大多是「喔」而已，嚴重一點的話還會出現「要不要順便——」?「不要」，這種連話都不讓人講完的時候。
雖然如此，還是有些客人會對新產品稍微產生一點興趣，我當然要在這時候列舉新產品的優點。不過，除了「很、很好吃哦……」這句話之外，完全找不到可以推薦之處。
而且關於這部分，絕對不是我的溝通能力有問題。證據就是，早梨已經焦躁到和客人吵起來了。
「才、才不是我的錯！是客人不聽我說話……」
早梨拚命解釋。這件事最後是以小桃向客人低頭道歉來收尾，但是我很能體會早梨的感覺。
另一方麵，小鋼似乎也以她的方式在努力。她趁著大家不注意時把麵包偷偷放進客人的購物籃裏，做起其實挺可愛的壞事。
當然，還是在結帳時被發現而惹客人生氣了。
「小鋼，這樣做是很不妥的哦……」
我向她規勸道。小鋼還是麵無表情，不過卻以反抗的眼神瞪著我。我漸漸可以看出她的情緒了。總之她似乎很不喜歡我。
而最糟糕的是夕凪妹妹。這件事原本是和她沒關係的……應該說如果她不來攪局反而更好。不過她還是想破了她的腦袋，以她的方式來幫忙。
「這樣就沒問題了。」
夕凪妹妹站在麵包架前麵，完成了什麽大工程似地揮了揮手。
「夕凪妹妹……你這是在幹嘛？」
排列著新產品的架子一角貼著一張圖畫紙，上麵以油性麥克筆寫著沭目驚心的一排紅字。
——染上大量職人汗水的麵包，很好吃哦！
「會造成反效果啦！！」
據說，她是想表現出麵包師傅們親手揉麵團，含辛茹苦地做出每個麵包的場景，
看來，夕凪妹妹有很強大的「這世界上的所有東西全都是職人親手做出來」的不切實際的妄想。
客人看了當然購買欲盡失，結果當天連一個麵包都沒賣掉。
隔天，所有人提早一個小時集合，召開緊急會議。
休息室裏已經放著會議用的長桌和白板了，議題當然是該怎麽把新產品賣掉。我們想要集思廣益找出可以作為宣傳的賣點。
大家試吃了麵包，不過味道依舊隻能說是普通。如假包換的煉乳奶油麵包。就這樣。除此之外沒有更好或更差的感想。
這樣的話就不能以味道作為賣點了，我們隻好采取別的宣傳手段。所有人各自提出點子，由小桃當評審，我則是司儀。
「店長，你好像很想睡的樣子……要不要緊？」
「嗯……嗯，我沒問題。」
雖然這麽說，可是她從剛才起就一直揉著眼睛，臉色也很不好看。
「要不要休息一下？你太拚了啦。」
早梨這麽說道，不過以小桃的立場而書，現在是想休息也無法休息的情況。說不定是因為擔心新產品的銷售狀況才沒辦法睡好。瞧她一副沒睡覺的模樣。
就算是為了小桃，我也要盡快把這件事解決才行。
「那就開始吧。」
我起身說道。
一號打者是早梨。
「這是我看到夕凪妹妹做的事後想到的——做pop。」
她打開自己帶來的素描簿給大家看，似乎是打算把商品海報般的東西放在架子上以吸引客人的目光。
不過……
「……這是什麽？牛？」
「因為是煉乳奶油麵包。說到煉乳和奶油，那當然就是牛了。」
她得意地哼哼了兩聲。素描簿上畫的好像是以牧場為參考的綠色背景，上麵除了寫著商品名、定價之外，還有成群的牛。
而且是茶色的牛。
「這不是鬥牛嗎！」
她甚至還仔仔細細地幫它們畫上角，旁邊還順便畫了拿著紅布般的人。
「啊？咦？」
「一般來說不是該畫乳牛才對嗎？」
早梨連忙重新看著自己畫的圖。
「……這、這是乳牛哦。」
「連鬥牛士都畫上去了不是嗎……」
連找藉口都做不到的作畫失誤。
雖然如此，我還是詢問評審小桃有何意見。
「唔，嗯——……我覺得做pop……也不錯哦。」
她這麽說。
雖然表情很明顯地覺得不行，可是溫柔體貼的小桃沒辦法冷酷地說出「駁回」這兩個字。
不論如何，做pop的事還是交給早梨之外的人做吧。我在白板上寫下了『 p op（由早梨姊之外的人製作）』。
「那下一位，小鋼——」
小鋼點了點頭。
她拿過早梨的素描簿，用麥克筆寫了一些字。
「…………」
接著放下麥克筆。
早梨探過頭，看著素描簿。
「你寫了什麽？呃——……叫戶浪琳奈買下所有麵包——」
「哪有可能啊。」
別開玩笑了。
家境極為平凡普通的學生，哪可能有那麽多錢。
「這樣不行哦。」
評審小桃開金口了。
「不能讓大家出錢。而且這種錢我是不收的哦。」
小桃斷然說道。小鋼雖然麵無表情，不過看起來有些失望。
不然的話——她又寫起了什麽。
早梨再次念了出來：
「讓戶浪琳奈在外麵叫賣。這樣。」
「……為什麽一直針對我啊？」
我感受到小鋼有如針刺般的視線。她完全不想隱藏自己的敵意。
但如果是為了小桃，這種程度的事果然不做不行吧……我才剛這麽想，小鋼就把素描簿翻到下一頁。
——走遍四國八十八所。
「你以為是在x聖地巡禮啊？」?（譯注：此為信徒巡拜四國八十八處與弘法大師空海有關之地的活動。）
「采用。」
小桃說道。
「真的嗎！？」
「啊！不是哦？我是想說除了放在店裏，也可以拿到外頭賣……」
「呃，是這樣啊……」
既然小桃說了就沒辦法了。我在白板上寫下「沿路販賣」幾個字。
「那接下來……」
唏哩呼嚕——響起一陣吸果汁的聲音。
我朝聲音方向看過去，出聲者正鼻孔噴氣地高高舉手。
「那、那……夕凪妹妹。」
「有！」
她心花怒放地拿起早梨的素描簿。
為什麽她會在這裏呢。非工作人員不是禁止進入休息室嗎？小桃在我身旁苦笑了起來。
「好了！」
夕皿妹妹秀出她的大作。素描簿上畫的是不管是誰都曾經吃過的那種棒狀零食。
「那個啊，新口味有豬肉泡菜口味和鹽牛舌口味，不過最受歡迎的是明太子口味，最近巧克力口味也很受歡迎。而且還有秋田火鍋口味或棒棒糖口味之類的地區限定口味哦。
她說完抬起頭。
「不過最好吃的還是玉米濃湯口味！」
用說的隻要兩秒鍾就可以講完的事，夕凪妹妹還特地畫圖以表示她的熱情。
她完全不明白這場會議的主旨是什麽。
「……采用。」
「店長！？」
這不可能吧？小桃視線遊移地說道：
「呃，因為啊！我想說買麵包送贈品的話……」
「算是好點子嗎？」
「……對。」
「原、原來如此。」
我在白板上寫下了「贈品」。
「那麽接下來……」
我咳了兩聲。
終於輪到我發揮了。
「你剛剛把我當笨蛋呢，要是提不出絕世妙計的話我可是會生氣的哦。」
早梨采出身子強調道。
「鬥牛……噗！」
「吼！這個臭小子用鼻子笑我！」
她指著我哇哇大叫。
隨你叫到高興吧。讓你看看我和某個連乳牛鬥牛都分不清楚的蠢材之間的差異，不隻是天壤之別，而是宇宙等級的差距。
長桌的中央疊著約十個左右的問題商品——煉乳奶油麵包。我從其中拿起兩個，然後塞進衣服裏麵。
「各位，你們覺得這樣看起來像是什麽？」
我一麵說，一麵挺起胸部。
其餘四個人全呆愣地看著我的舉動。
「看啊，這個，像不像什麽東西呢？」
我不斷挺著胸部。
我為了強調那兩個突起，更加誇張地向前挺胸。
「你、你該不會……」
早梨倒抽了一口氣。
「大家也實際拿起來吧。」
我指著成山的煉乳奶油麵包催促著，於是四個人慢慢伸出了手。
「然後捏捏看。」
大家按照我的指示，把手平放在麵包上。
軟綿綿的。
「……你們覺得如何？雖然這個煉乳奶油麵包從名字到味道都沒特色，不過我還是找到了足以彌補這些的優點！這種觸感、這種揉起來的感覺，若是兩個一組地販賣肯定會很有效果。也就是說——」
我在白板上振筆疾書地寫下——
「將兩個一組的商品命名為——奶子麵包！」
「你那是什麽色老頭的想法啊！」
早梨仰天長嘯。
「咦！？色老頭——！」
「你這家夥！剛剛還在笑我，現在居然講得出這麽丟臉的事！？」
「才、才不丟臉呢！奶子這種東西大家身上不是都——嗚啊！？」
高速飛來的奶子麵包直接砸中了我的鼻子。
「那就是色老頭的想法啦！」
早梨維持半站立的姿勢，調整紊亂的呼吸吼道。
臉上泛著微紅。
「可、可是這種觸感，一般來說不是都會想揉揉看……」
「才——不會咧……」
早梨歎著氣，一副受不了我的表情。
「怎麽會……」
太意外了。再怎麽說我都有自信能被分類在具有常識的人類那邊，沒想到會被不良少女看扁，沒有比這更讓人打擊的事了。
此時，夕凪妹妹站了起來。
「因為琳奈喜歡女生嘛！」
「閉、閉嘴……」
「？好。」
夕凪妹妹坐下。
唏哩呼嚕——
「而且話說回來——」早梨接著說道：
「兩個一組賣，這不是和夕凪妹妹的『贈品』撞點子了嗎？」
「嗚……」
我就是不想被這麽說。雖然我自己也有察覺到這點。
「琳奈撞到了？什麽東西？」
「沒有……夕凪妹妹你不用管，而且我也沒有撞到東西。」
雙重意義，沒有撞點子也沒有撞一鼻子灰。
雖然如此我還是很失落。昨天晚上想到這個點子時，我理所當然地浮現所有人全都大力讚成、欣然同意我點子的畫麵。
我戰戰兢兢地向小桃問道：
「那個……不行嗎？」
「唔——……」
小桃一麵沉吟，一麵以很認真的表情戳著子奶子麵包。
「采用。」
「——喝啊！」
我握緊拳頭歡呼。
看吧看吧！小桃果然懂。
「吶吶，早梨姊你聽見了嗎？店長說采用呢。這是當然的嘛——我可是很有自信的。不管由誰看來都比鬥牛好多了啊嗬嗬嗬……」
我高高興興地在白板上寫下了『奶子麵包成對販賣（在塑膠袋中央貼上粉紅色圓形貼紙）』。
「粉紅色貼紙，你……」
早梨雙肩顫抖，一定是終於發現到自己有多愚蠢無能而開始自我厭惡了吧，我覺得她有點可憐。
「很好——我知道了。」
早梨低著頭站起。
「既然你都說到這個地步，就表示你有覺悟了對吧……？」
「……什麽？」
「小鋼、夕凪妹妹，你們按住小桃。」
兩人依言站起，不過早梨卻動也不動。
她猛地抬起頭，看著我獰笑起來。
我有好像有什麽可怕的事即將發生似的預戚。
那個預感成真了。
「不要！別這樣——！！快住手啊——！」
休息室內響起小桃悲痛的叫聲。
「你在做什麽……早梨姊……」
對於映入眼中的景象，我不知道該如何說明才好。
這般醜態畢露、慘不忍睹的模樣。
「都是你的錯！明明是個新人還那麽囂張，把我當成笨蛋！」
「就算是這樣好了，可是你們也太過分了！」
她的動作——
邪惡的早梨朝著被小鋼從後方架住的小桃伸出邪佞的魔掌，技巧高超地解下小桃的胸罩、從上衣的袖口把胸罩抽出來後，居然……她居然把胸罩……
簡單來說，就是把胸罩穿在我身上。而且是穿在店裏製服的外麵，也就是所謂的內衣外穿。看起來完全是個變態色情狂。
而且罩杯內還被塞入奶子麵包。
假奶完成。
「我也有穿胸罩啊——為什麽要特地用店長的！？可惡……」
我忸忸怩怩地摸了一下店長的胸罩。
哦……溫溫的……
「討厭——！不要碰——！」
「啊！對不起！」
順便一提，夕凪妹妹果然完全派不上用場，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消失溜回家了。
我感慨良多。這件胸罩和上次看見的那件有點不同，雖然都是白色的，不過兩個罩杯中間裝飾著小蝴蝶結。這樣真不錯啊，穿上這件就像被小桃抱住一樣。
「琳奈你給我穿這樣去外麵站著。」
「咦咦咦咦！？」
早梨說出了不得了的話。
「這是為了推銷奶子麵包啊！也就是所謂的廣告女郎。既然這是你出的主意，至少要做到這種程度。」
「怎麽這樣……也就是說，要我去當麵包廣告女郎嗎……？」
「硬要說的話是奶子廣告女郎吧。」
奶子廣告女郎。奶子女郎……
「別這樣——！我會沒臉見列祖列宗的——！」
就在這時.
喀喳。
「——嗯。」
我聽到不太妙的電子聲音。我將頭朝著喀喳、喀喳地連續響個不停的方向轉過去……
「等一下小鋼！你別拍啊！」
「…………」
小鋼正用手機狂拍我醜態畢露的模樣。
「喂，你拿著這個。」
早梨讓我拿著用紙箱切下來做成的，像是標語牌般的板子，上麵寫著奶子麵包的宣傳口號。
——一組五百圓。
「收銀那邊就交給我和小桃，小鋼是沿路販賣。車站那邊人比較多，應該可以賣得很好吧？」
小鋼點頭。
小桃朝我走近，輕輕抓著我店裏製服的下襬。
「琳奈……」
「是、是……？」
「那個……加油哦……？」
「……好。」
這也是為了小桃。
這樣一想，我就完全無法說出「不要」了。
@??@??@
也許是因為我的點子和宣傳奏效，奶子麵包終於開始賣得出去了。
從昨天開始我就一直站在店外，今天已是第二天。有許多來到店裏的客人都在聊奶子麵包。
「——喂，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看到了，是最近網路上在討論的那個呢。」
「好像還被到處轉寄呢，還附上了奇怪的照片。」
我似乎聽見了什麽不能無視的對話，但現在還是當成沒聽到好了。
因為，要是再累積更多壓力我會崩潰的。
「喂……你看。」
「討厭啦，那是什麽，真難看——」
看到我在製服外麵穿上胸罩的模樣，路過的情侶笑了起來。
有什麽難看的。我可是拚了老命、不顧顏麵地在做宣傳耶。
而且這也不是我的點子。早梨做的標語牌上也有寫到。
——奶子廣告女郎。戶浪琳奈所有法律上的權利全都屬於並河早梨。
誰是著作物啊？
關於我的所有權利——也包含人權在內嗎？
……喀喳。
「啊……那個，很抱歉，請勿攝影……」
「討厭，這家夥還會講話耶！」
未經他人許可擅自拍照的情侶立刻逃之天天，不過女的在跑到一半時突然又停下來，回頭……喀喳。
「啊！」
我本來想追上去，不過他們的速度意外地快，已經不見蹤影了。
「至少把檔案刪掉啊——！」
我朝著他們逃走的方向大喊。
此時，身邊突然有個聲音響起。
「……你在幹嘛？」
我回過頭，曾我部小姐正站在我眼前。她看著我這身可恥的模樣，表情扭曲，就像是看到一隻翻肚的蟑螂一樣。
「啊……不是。」
我趕緊用雙手遮住胸前的奶子麵包。
……軟綿綿的。
當天下班後，我們被叫到辦公室集合。
曾我部小姐坐在辦公桌前操縱著sc電腦，小桃和早梨不安地看著她。
「嗯，照著這個步調，這個月應該能達到目標數量吧。」
看著奶子麵包的銷售資料，曾我部小姐這麽說道。
緊張的空氣一下子緩和下來，其中最感安心的人不用說，當然是小桃了。
我向曾我部小姐說道：
「那個，對不起，把商品取了奇怪的名字……」
「那是你的主意嗎？」
「嗯，是啊……」
「這樣啊……不過無所謂，隻要賣得掉，我就不會多嘴。」
「哦……」
「不過這資料很有趣呢，你們看看這個。」
曾我部小姐指著螢幕說道。
「從昨天晚上起終於有銷量了，不過客層卻很奇怪。琳奈你在想到這個點子時，應該是以男性客人為目標吧？」
「咦？啊，是啊。因為我們店裏的男客人很多。」
「嗯，不管是哪間便利商店大概都是這種感覺吧。不過隻有這個麵包，買的都是女客人。」
便利商店的收銀機有可以記錄顧客年齡層和性別的功能，螢幕上的資料正顯示奶子麵包的客層資料。
「這現象很有趣呢。」
曾我部小姐站了起來。
「小桃啊，你要好好分析為什麽會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哦。這也是為了你的將來著想。」
說完，她拍了拍小桃的肩膀後便走出辦公室。
早梨馬上變臉。
「哼。那家夥在跩什麽啦。」
「不過……這樣說來，為什麽男客人不買奶子麵包呢？」
我一開口，馬上就被早梨瞪了一眼。
「那種事我哪知道，男人的心情我怎麽會懂啊？」
「呃，是這樣沒錯啦……」
「不用管那種人說的話啦。隻要照這樣繼續賣下去我們就贏定了。對不對，小桃？」
「……嗯。」
小桃點了點頭，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咦？呃，沒有，我很好。」
小桃一麵說著，一麵有些腳步虛浮地走到辦公椅坐下。
浮現在小桃臉上的疲憊日益深刻，從旁人的角度看來，她不論何時倒下都不奇怪。小桃一直無法好好休息，而且大清早和深夜都要工作，再加上這次的事，心理方麵應該也很累了吧？
不過這擔憂也隻到今天為止，奶子麵包賣得很好，也得到曾我部小姐的承認了，應該可以打從心底放心了吧。
「……早梨，你昨天有報廢嗎？」
小桃看著sc電腦的螢幕問道。
「啊？是在說報廢奶子麵包嗎？有啊，昨天丟了一大堆……」
「為什麽！？」
小桃突然大叫出聲，不隻是早梨，連我都被嚇到了。
「為、為什麽……因為那個麵包的保存期限隻有兩天啊。現在架子上的那些今天晚上應該也要……」
「報廢……」
小桃的聲音發抖，原本就不佳的臉色變得更鐵青了。她小聲地說道：
「可能……完蛋了。」
sc電腦的風扇嗡嗡地低鳴著，我戰戰兢兢地對注視著桌上螢幕沉默不語的小桃問道：
「那個……怎麽了嗎？」
「……我把販賣期限多算了一天。」
這次換成早梨大叫起來。
「咦！？這、這樣的話難道說——」
「嗯……明天的份……」
「沒有了嗎！？」
小桃沉重地點頭，隨著歎息將雙手掩在臉上。
她們兩人為什麽那麽震驚？身為新人的我完全摸不著頭緒。不過明天沒有麵包可以賣——我還是可以模模糊糊地感受到這句話有多嚴重。
「早梨姊……」
我向她問道。早梨看著我的臉點點頭，然後開口說明：
「那個啊，麵包不是有保存期限嗎？其實還有配合保存期限的販賣期限哦。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可以販賣的期限。」
「也就是說，在保存期限過期之前就要下架的意思嗎……？」
「沒錯，算是下架時間的參考指標吧。然後，小桃以為奶子麵包的販賣期限是三天。最近的麵包差不多都是三天。可是奶子麵包因為堅持要用高級原料，所以和普通的奶油麵包不同不是嗎？所以販賣期限也隻有兩天而已。」
「兩天的意思是……」
「一般麵包的話，比如說昨天早上進貨的麵包，基本上可以賣到明天半夜。可是奶子麵包隻能賣兩天，所以……」
「……今天晚上就要報廢了。」
早梨點頭同意我的話。
「我也一直覺得有點奇怪。你看嘛，第一天進了大概三百個麵包不是嗎？可是昨天又進了一大堆，而且第二天的量還比較多……我就在想這有沒有考慮到報廢的問題……」
「……對不起。」
小桃啞著嗓子說道。
「呃，不是啦，我也知道你很累了，所以如果有早點問出來的話就好了……」
早梨有些尷尬地搔著頭。
我向早梨問道：
「那個……明天不會進貨嗎？」
「……是啊。小桃平常都是把販賣期限的天數分成兩次來叫貨的，為了不會賣到缺貨。然後再看實際的銷售數量來決定下次要進多少貨。要是賣得比想像中的好就馬上追加，如果賣不好就進少一點，這樣才比較有效率。」
「可是，這次要賣掉五百個才行啊？所以每天都進很多貨不是比較……」
「白癡。這樣一來會有一大堆報廢的麵包哦。你覺得會虧多少錢？」
「啊……」
對了。
這不是在玩家家酒，也不是大富翁遊戲。
是在做生意。
雖然說必須達成目標。但不是進一大堆商品放在店裏就好。小桃是商人，而這次這件事有很強烈的，測試她經商手腕的意涵。
如果沒賺到錢的話，就是本末倒置了。
「那個，現在才晚上八點而已……現在叫貨的話……」
「來不及了。」
早梨道。
「就算現在叫貨也要後天才能進貨。」
「也就是說……」
「八月三十一日，也就是最後一天。」
再這樣下去應該能達到目標數量吧——曾我部小姐是這麽說的。
但，那是沒出現意外的話——以這點為前提來說的。
「離五百個的目標，還有……」
「三百個——」
早梨說著，歎了一口氣。
第一天賣掉的數量是零，昨天傍晚才終於開始有銷量，而當天賣掉的是五十個。今天賣出一百五十個就差不多到極限了。可是明天卻已經確定連一個都不能賣，這樣一來就必須在最後一天一口氣賣掉三百個才行。
「這樣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吧？」
早梨低聲道。
「小桃也很累了，這次的事就當成無可奈何的事好了……」
「這和那種事沒有關係。」
小桃搖搖頭。
「和很累什麽的沒有關係。這是我的責任。」
「可是……」
「不要緊的。」
小桃站起身。
她笑著拍拍我的肩膀、摸著看向地板的早梨的頭。
「我是店長嘛，所以我會想辦法的。大家別擔心。」
「小桃……」
「吶，琳奈也回我一聲吧。加油吧？」
「好……」
我點頭說道：
「……沒錯，要加油才行。沒問題的，我們一定做得到！對不對，早梨姊？」
「咦……喔！對啊！我們一定做得到！今天不是已經賣掉很多了嗎？三百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啦！」
「對啊！這不是被年紀比自己小的店長摸頭而覺得很高興的時候呢！」
「！？我、我才沒有高興哦！」
早梨紅著臉說道。
——不能認輸。
雖然對現在的我們來說，能做到的隻有維持這種想法而已，不過還是要特地裝成開朗的樣子，這樣一來小桃就會對我們展露笑容、會說「我們一起努力吧」。隻要像這樣努力享受每一分一秒，一定會有好事發生的。
我原本是這麽相信的。
而小桃倒下來，是在這之後的事。
@??@??@
「什麽——賣完了——？我還特地來買的說……」
「非常抱歉……」
隔天我們一直忙著道歉。
原本陳列》＼予＼麵包的架子已經全空了，可是專程來買麵包的人還是絡繹不絕。今天一整天，我們都在處理這些客人的事。
昨天，早梨用車子把倒下的小桃送回家。雖然她一直表現出堅強的樣子，不過身體果然還是撐不下去，但小桃堅持拒絕去醫院。
「她說她討厭打點滴。」
早梨是這麽說的。
小桃的意識還很清楚，而且沒有發燒，一讓她躺在床上就馬上睡著了。肯定是太熱累積的疲累爆發出來而已，不過還是暫時在家裏好好休息吧——早梨留了這樣的紙條後才回來。
不過我還是很擔心……不是因為小桃的症狀。
而是因為小桃今天又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來上班了。
早梨立刻把她帶回家。我是第一次看到小桃挨罵的樣子，不過對我來說，就算是那樣的小桃還是深具魅力。
當晚，我在自己房間的床上翻來覆去想著明天的事。
不論是哭是笑，明天都是最後一天了。也是我在巧克力便利商店筱町杜鵑之丘店工作的最後一天。可以的話我希望能笑著道別，希望能幫上小桃的忙。我當然是這麽打算的，為了這件事我什麽都可以做。
不過我能做到的事，也隻有穿得像女色情狂站在店外而已。雖然這樣做很有效果，不過作為整件事的收尾，卻讓我有種失落感。
此時，手機響了起來。
我拿起來一看，是不認識的號碼送來的簡訊。
這種時間會是誰啊？我邊想著邊打開一看，簡訊最後的署名是『八木』。
「八木……？哦，是小鋼嗎？」
簡訊的內容隻有一行，而且還是由蚯蚓般的英文排列而成的，看起來像是網址的東西。
於是我打開電腦。她是叫我連上這個網頁吧？不過，她不直接給我手機號碼卻傳來這種簡訊，說不定有什麽陷阱。例如，在開啟網頁的瞬間出現女鬼的臉「啊——！！」地尖叫之類的。
我心懷警戒地打開了網頁，連結的網頁似乎是某人的部落格，格主好像是早梨。部落格的標題是「並河早梨的咪咪部落格」。
嗯，很有早梨風格的愚蠢標題。
部落格的內容全都是關於女生胸部的事，連那個已經看得很熟的豐胸體操也被寫在上麵。
「嘿——早梨姊居然也會寫部落格，我都不知道呢……啊——！」
雖然是深夜，但我還是大叫出聲了。
不是因為螢幕上出現女鬼，而是因為出現了更惡心、更詭異而且可笑的畫麵。
是我奶子女郎。戶浪琳奈。
是戶浪琳奈在便利商店的製服外麵穿上胸罩，促銷奶子麵包時的照片。隻有那篇文章的訪客留言特別多，內容不用看也知道，都是拿我那不堪入目的樣子來當嗑牙話題。
不過話說回來，留言的數量也未免太多了。仔細一看，部落格本身的訪客人數也遠遠超過一般個人部落格，看起來是個網路名人呢。早梨也真厲害。
……當然，現在不是佩服的時候。
「她到底在幹嘛啦！」
之前好像有個客人說過，我的照片被到處轉寄的事。
不過這次的受害程度可不能和轉寄信相提並論。在範圍有限的社群中轉寄也就算了（雖然還是很討厭），可是公開給全世界的人看那就不能無視了。
我在文章下麵留言：
『這張照片已經侵犯了特定人物的肖像權，請盡快撤下。』
幾分鍾後。
『——哇、本人出現了哦。』
呃——
「她為什麽知道是我！？」
留言者的名字是『早梨』。
我本來是想滅火，沒想到卻是提油澆火。訪客計數器的數字一直跳，留言也迅速增加。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我本身居然在別人的部落格上被惡意中傷。
『著作權歸我所以戶浪琳奈你不能有意見。』早梨如此留言。原來如此，標語牌上寫的那些字就是為了這個嗎……是說她寫了我的全名，這一定是故意的。
總之，我還是設法繼續留言聲明我不是本人，不過隻是徒勞無功。像我這種無足輕重的人的主張，隻能被洶湧而來的留言之海給吞沒而已。
留言數已經超過一千條了。
「已經無力回天了。」
我靜靜地關掉視窗。
終於來到最後一天。
我帶著破碎的心按時上班，不過店裏的情況卻很異常。
店內擠滿了男性客人，而且全都是沒看過的臉孔。尤其陳列奶子麵包的架子前，更是擠到水泄不通。
「這就是傳說中的……」
「怎麽辦？真的要買嗎？」
「……唔——」
我側眼看著如此對話的客人，邊走向休息室邊在心裏說——買吧！買吧！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今天人特別多，不過對本店來說正是求之不得的事。為了完成目標，得在今天之賣掉三百個奶子麵包才行。之前賣最好的日子也隻勉強賣了一百五十個，所以今天必須賣掉大約兩倍的數量——仔細想想，這還真是有勇無謀的事。
「難道你就是戶浪琳奈嗎？」
正當我把手放在休息室的雙向擺動門上時，一名男性客人叫住了我。
「咦？呃，是……」
「出現了！在這裏！」
就在男人大叫的同時，店裏所有的人全都向我看過來，就像鐵砂被磁鐵吸引似地，人群沙沙沙地朝我聚集過來。
「哇——是琳奈妹妹本人耶。這是學校的製服嗎？你今天不打扮成奶子女郎嗎？」
「呃？呃？」
「本人也很可愛呢。可以拍張照片嗎？」
「不，照片的話……」
我瞬間被包圍了。
我不想再添加可恥的曆史，所以請他們別拍照，但那些男人們完全不聽我的話，自顧自地開起了攝影會。
這樣看來，是早梨的部落格的讀者大軍來到店裏了。
為什麽談論女性胸部的部落格的讀者全是男的呢？是說我也不是不瞭解他們的心情，所以關於這點就不多責備了。比起那個，現在的熱度和魄力比較可怕。我已經差不多該去換衣服準備上班了，可是卻無法動彈。還有，靠太近了，他們呼出來的氣息都吹到我臉上了。
突然有人咳了一聲。
「哦——……琳奈。」
是早梨。
她從人牆外頭朝我揮手，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等一下！別隻是笑，快幫我想辦法啦！都是因為你我才會……喂，別碰我！別拍照！」
突然，其中一個人停下按快門的手並說道：
「咦？琳奈妹妹用男性的自稱啊？」
吵死了。
「雖然你在忙很不好意思，不過小鋼果然不適合沿路販賣呢——所以今天換我去，店裏就交給你顧了哦。」
早梨說道。
「喂！你太詐了吧！你對這些人想想辦法啦！」
我的聲音毫無疑問地有傳人她耳中，可是她卻裝成沒聽見般走出店麵。
我很想追上去，可是前麵站著一群男人擋住我的去路。
「可以擺個姿勢嗎？」
「穿上那件衣服啦。」
「啊，看我這邊一下。」
男人們無止無盡地要求著。
「好、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我用雙手把一直擠過來的人群往回推。
「那不然這樣。隻要你們買，奶子麵包，我就聽你們的話讓你們拍照。」
我一說完，男人們一下子就安分下來。
「咦——……可是……」
「有點那個耶。」
「該說是低級還是什麽好呢……」
他們眼神飄匆地看著店裏某處一邊討論著。
我循著他們的視線看去。
穿著店裏製服從廁所走出來的小鋼，正晃過店中央走進休息室。
與平時沒有任何不同的景象——不過，男人們的視線是什麽意思，我也很容易想像。
「原來如此……」
就在男人們眼睛到處亂飄時，我趁機撥開人群鑽到人牆外，並順勢逃入休息室裏。
「啊！琳奈妹妹等一下——」
我一麵聽著男人們的聲音，一麵關上雙向擺動門。
我撫著胸部喘了一口氣，真是倒黴透頂。
「都是早梨姊的錯……」
那個死不良少女，一定要給她點顏色瞧瞧。
穿著製服的小鋼直挺挺地站在休息室裏，就算跟她打招呼也得不到回應。反正一直都是這樣所以就算了。她雖然麵無表情但嘴角卻有點微微上勾，應該是看我遇上倒黴事而很心情愉快吧。這部分也是老樣子。
「我隻做到今天。」
「…………」
「也沒什麽啦。」
小鋼果然還是什麽話都不說。
我站在置物櫃前穿上店裏製服時，身後傳來雙向擺動門打開的聲音。
一定是早梨，八成是回來拿忘掉的東西。我一麵想著，頭也不回地罵道：
「你到底在幹嘛啦！給我差不多一點哦！？」
「……呃！對、對不起。」
身後是一名因為我凶狠的聲音而被嚇到的少女。
是小桃。
「哇啊！對不起我弄錯人了！那些話不是對店長說的……咦？」
小桃忸忸怩怩地蹭著雙腿，抬頭看著我說道：
「那個，我已經可以工作了吧？」
「呃、呃……這個……」
看到她的樣子，我心裏想著又來了。
仔細想想，今天是決定小桃能不能繼續當店長的重要日子，她一定很在意麵包的銷售狀況，因而坐立難安吧。
「對不起，我有好好照著你們說的去躺下來休息……可是……那個……」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這樣是不行的哦。」
「…………嗚。」
小桃露出很明顯的沮喪表情。
這個人真的是……
雖然她的臉色有變好一點，可是那模樣離完全康複還遠得很。
如果早梨在場的話一定會再次把她拎回家。然後小桃應該會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不情不願地聽話吧。雖然是店長，但卻沒有任何威嚴，果然隻是個女高中生而已。是個爛好人，可是又很頑固。有點小孩子氣，還很不擅長罵人。
這就是我喜歡的人。
「……店長，你願意相信我嗎？」
「…………」
小桃不回答。這也是當然的，就如同小桃隻是個女高中生，我也隻是個男高中生而已。
而且還是真實身分不明、經曆成謎，沒有力量的騙子。
「沒問題的哦。我會把麵包全部賣完給你看的。由我負責把三百個全部賣掉。」
「……要怎麽做？」
小桃仰望著我。
「其實我剛剛想到了一個妙計。店長你也看到了吧？外頭有那麽多人。就讓我把麵包全部賣給他們吧！」
「賣給那些人……？」
聞書，小桃睜大了眼睛。
「可是，那種麵包男顧客不是不買的嗎……？」
「如果是我的話就一定賣得掉的。」
我有自信。
當然，對小桃而言這是毫無根據的大話，而小桃也的確表現出驚慌失措的模樣。
「可、可是，要全部賣給那些人的話，櫃台那邊會很忙哦？光靠你和小鋼兩個人是做不完的哦？所以我也……」
「不用了，我一個人做就可以了。」
「一個人——那種事是不可能的啦！」
我無視臉色大變地想阻止我的小桃，轉身背對她。
「小鋼。」
小鋼因為我的呼喚而眉尾一跳。
「這個作戰如果不是由我單獨出馬是不行的。所以你就留在這裏，好好盯著店長有沒有乖乖休息。」
小鋼別過臉。我朝她走去，在她耳邊小聲說道：
「……小鋼你啊，上班時都在用店裏的插座幫手機充電對不對？如果店長換人的話，可就不會讓你做那種事了哦？而且你就非得工作不可了哦？如果隻是一直站著不講話，肯定會被革職的哦！你想變成那樣嗎？」
她用力地左右搖頭。
「所以你要好好盯著店長，不讓她走出休息室，也別讓她從椅子上站起來，連門口都不能讓她接近。知道了嗎？」
我用強硬的口氣說道。一會兒後，小鋼點了點頭。
小桃直到最後還是不能接受我的主意，但我也沒有時間說服她。我斷然拒絕了被小鋼從後方緊緊抱住的小桃的製止，走出了休息室。
我避開聚集在麵包架那端的人群，不讓人發現地躲在商品架的暗處走向收銀台。向因為我來得太遲而不高興的午班店員道歉後，與對方交接。
「好了——」
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必須把奶子麵包賣給平時不會買的男性顧客，做不到的話今天就無法賣出三百個麵包。
正好今天店裏來了一大群早梨的部落格讀者。這些人一定是為了親眼看看，奶子女郎·戶浪琳奈的騷樣而來的，看完再順便買一組奶子麵包回去。他們應該是這麽打算的。
可是卻沒有買下去。
為什麽？
答案很簡單。因為他們不敢買。
身為男人，卻喜歡看談論胸部話題的部落格，而且還毫不顧忌地拍我的照片，但是卻不敢買奶子麵包。
如果要問為什麽？就是因為這間店的店員全是女的。
你們這些人幹嘛直到現在才想到要顧麵子啊？我這麽想的同時也懂他們的心情。男人買奶子麵包時是很不好意思的，就某方麵而言比買色情書刊更需要勇氣。
女生買奶子麵包時，隻要一笑置之就可以了。大家都知道那是因為有趣才買的，就算買了，也頂多當成茶餘飯後的閑聊話題而已。
可是男人買的話就另當別論。會被旁人深深懷疑「呃，你買這個是想幹什麽……」這樣。
當然是買來揉揉看啊。不過除了揉一揉之外不會做別的事哦！就算這麽辯解，別說讓人相信了，反而會讓人覺得是在欲蓋彌彰。真是可悲。
如果店員是女的那就更尷尬了。我可以痛哭流涕地發自內心理解他們的猶豫。（錄入：那麽在福岡買了銀魂半裸男兒和人妖銀子的文件夾，還毫不猶豫去結賬的我是不是太變態了……我突然很想哭欸）
不過，我也明白。
他們其實是很想買奶子麵包的。絕對是很想買的。大家一定想大量搶購後互相笑一笑，然後回家偷偷地盡情揉捏。
而這些人家裏房間的桌上，一定都有那種東西。
……胸部滑鼠墊。
所以，我該做的事就是那件了。
我要求小桃和小鋼不可以走出休息室。也不能從雙向擺動門的單向玻璃偷看。雖然如此，我還是有些擔心，因為不保證一定不會被發現。
但我也隻能放手一搏了。一方麵是為了幫助小桃，另一方麵也是為了向他們伸出援手。
我摘下假發，用丹田之力大聲叫道：
「歡迎光臨——！大受好評的奶子麵包一組兩個隻賣五百圓喔——”」
我就在這裏！
我像是為了如此昭告眾人似地喊道。
「喂，那個……」
「什麽啊，原來也有男店員嘛。」
好幾名男人朝我看來。
奶子麵包架附近的人群已經散去，不過男人們依然無事可做地在店裏亂晃，大概是無法狠下心走出店外吧？隨著時間一長，他們已經開始漸漸對奶子麵包失去興趣，不過還沒死心。
所以這些人一定在心裏期待著某件事。
也就是期待著像我這樣的男性出場。
「你們還在那邊拖拖拉拉的做什麽！？不必煩惱了！交給我吧！這個收銀機將會解開大家的束縛！」
就在這時，店裏出現了劇烈的變化。
男人們一齊朝著麵包架衝去，爭先恐後地圍繞在架子旁搶著奶子麵包。
場麵無比壯觀。
那是一幅讓人種清氣爽的光景。
所有人全都生龍活虎的。
大家手上全都拿著不同數量的奶子麵包，接著開始朝著收銀台的方向衝刺。搶到頭香的男性抵達收銀台後，眼神遊移地望向四周，氣喘籲籲地問道：
「那個……戶浪琳奈妹妹呢？」
「咦！？」
我趕緊蹲在地上，偷偷拿掉製服上的名牌。
「已經回去了！」
「好，我買了！」
我以超越自己極限的速度為蜂擁而來的奶子麵包結帳。掃描條碼、鍵入收下的金額——直到收銀箱打開為止的每一剎那都不願浪費。
例如某位客人買了三組麵包。如果要問買這麽多做什麽，那就太不上道了，當然是用來實際用、觀賞用還有傳教用。他的做法非常正確。
收銀台前出現了長長的人龍。我突然想起煙火大會那天的場麵。不過今天的人數遠遠超過那天的程度。仔細一看，連常客都被那些男人所刺激而加入了排隊的行列，而且在排隊時，又有新的客人陸陸續續走進店裏。
我大概算了一下，應該有一百人吧？
說不定比那更多。
我看了之後有點後悔。就算用整整一小時處理掉這些人，花在一個人身上的時間也不隻一分鍾。
——做不到。
小桃的話重重地壓在我身上。
這樣實在太勉強了。就算盡量不去想這個問題，但身上逐漸累積的疲勞與焦慮卻讓我不得不去想它。客人不是隻有那些男客而已，傍晚時間本來就特別忙碌，主婦和練完社團的學生也都會過來買東西。
如果現在碰到需要複雜處理程序的結帳商品，或是有別的客人要求我做其他雜務的話——
比如影印機卡紙、不知道怎麽用提款機、或問某些擺放位置不起眼的商品放在哪裏等等。
又或者是宅急便。
我看見了。在這種時候，最不想看到的客人來了。
「咦？今天沒有認識的店員……」
是夕凪妹妹。
而且還抱著一個很大的紙箱。把紙箱抱來便利商店，當然隻有一種用途。
「那個……我要寄東西。」
果然。
真不愧是夕凪妹妹，在最差的時機叫我做我最不拿手的宅急便業務。而且還不懂得看情況。她完全沒有應該去排在人龍後方的念頭，明明看到我正在為其他客人結帳，但還是從旁邊擠過來探頭向我說話。
「你好像是……沒看過的店員呢。」
「……對、對啊。」
我一說完，她似乎便打算開始不顧場合地做自我介紹。
看來，她似乎沒發現我就是戶浪琳奈。雖然我對這點感到慶幸，不過——
「你們在幹嘛啦？快點結帳啊。」
捧著一大堆奶子麵包的男人催促道。我不可能放著這長長的人龍不管，並同時處理我不擅長的宅急便啊。
怎麽辦？到底該怎麽辦？
「……嗯？」
有人在背後戳我。
我回頭一看，小鋼正站在我身後。
「噫——！？」
我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
為什麽小鋼會在這裏——？不過比起思考這個問題，小鋼的反應更讓人覺得恐怖。她對我可是明顯充滿敵意的。在我是男人的事被揭穿的現在，她究竟會怎麽對待我呢？
我才剛這麽想，她就已經轉過身朝著另一台收銀機走去，並向夕凪妹妹招手。也許是因為發現了可以一起玩的同伴，夕凪妹妹麵帶喜色地朝小鋼跑去。
小鋼拿起卷尺測量箱子的大小，在收銀機上鍵入數字。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鋼認真在做收銀的工作。
她是來幫我的嗎……？
我相當驚訝。不過仔細想想，她本來就不可能乖乖聽話不走出休息室了。思及此，我不由得苦笑起來。
不論理由為何，小鋼果然也是喜歡這間店、喜歡小桃的。在明白這點時，我心想，小鋼果然不是機器人。她確實擁有著一顆心。
我再次握緊了掃描器。
接下來，隻要把排在眼前的這些客人解決掉就可以了。
掃描條碼、收取現金，這和宅急便比起來是非常單純的工作。而且小鋼也在。這種安心的感覺對提升工作效率有很大的作用。
「謝謝惠顧，歡迎再度光臨。」
我目送最後一名客人離去，此時麵包架上已經全空了。
店裏剛好也沒了客人，我和站在旁邊收銀台的小鋼交換視線。
小鋼點頭。
「全賣完了——！！」
我雙手朝天叫道。
不需等候早梨在外頭叫賣的結果，光靠店裏就已經賣出曾我部小姐規定的五百個麵包了。
我想立刻告訴小桃這件事，她一定會非常高興的。而她的笑容，一定會成為我這個夏天最棒的回憶。
我拿起放在收銀台旁的假發，正要戴上去時——
「……是琳奈……嗎？」
小桃緊繃著臉，膽怯地站在我身邊。
「啊……店、店長……」
我臉上血色盡失。
「為什麽……琳奈……的頭發……」
「不、不是的……這是……」
小桃的嘴唇顫抖著。
我慌忙把假發戴上，像平常一樣把頭發拉在臉頰上貼著，可是小桃的表情還是很陰沉。
不論怎麽辯解，還是無法蒙混過去了吧。
小桃的那個眼神，就像是看到了這世界上不該有的東西一般。
「……！」
「啊——琳奈！等一下！」
我無法承受那道目光。
於是我低著頭從小桃眼前穿過，直接跑到店外。
@??@??@
我無言地在夜幕已經完全垂下的鎮上狂奔著。
某處傳來的蛙鳴聲很刺耳；從柏油路散發的，於白天時累積的熱量阻礙著呼吸。不論怎麽用力狂奔，小桃的臉還是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我從沒跑過這麽遠的距離。
我就近在路過的公園停下腳步，就這樣搖搖晃晃地坐在長椅上，調整著呼吸。
汗水從假發內部滑落。我靜靜地閉上眼，小桃剛才的表情再次活靈活現地浮在眼前。
——對了，小桃討厭男人。
所以她看到我的模樣後一定鄙視我了。那個表情八成就是這個意思吧？一直以為是女生的工讀生居然是男的。
而且還是同班同學。
「…………」
我搖搖頭，然後仰望天空。
之前也有一次，我就這樣逃走了。
那時我不小心穿著便利商店的製服回家，而且還很不想去店裏還製服，可是隔天小桃卻特地來找我。
但是這次……
「啊，製服……」
我又犯了和那時同樣的錯誤……
真的是愈來愈討厭自己了。仔細想想小桃的身體還沒痊愈，可是我卻丟下工作逃走。
如果早梨還沒回到店裏的話，收銀台那邊就隻剩小鋼了。那樣一來，小桃肯定會不顧自己的身體，硬是要去站櫃台。
「也隻能……回去了嗎？」
我一站起身來，雙腳便疼痛不堪。
我拖著疼痛的雙腿，慢吞吞地朝店的方向走去。
回到店裏時，早梨已經站在櫃台前了。
「那個……辛苦了。」
「嗯？喔……」
我試著向她打招呼，不過早梨的回應卻有些冷淡，恐怕已經聽說我是男生的事了吧？
明明完美地達成了目標，可是店裏卻連一點欣喜雀躍的氣氛都沒有。小鋼和早梨都很清閑地呆站在收銀台前。我盡量不去看她們。
小桃在辦公室裏。
「那個……剛才對不起，我逃走了……」
我一從她的身後向她說話，坐在椅子上的小桃便緊張地僵著身體。
看起來她並不想和我說話。不論我再怎麽等，她還是不回應我，我隻好默默離開辦公室。
這就是我在這間店工作的最後一天——
隻要一想到這裏，雖然本來就是自己種下的惡因，我還是覺得非常遺憾。
直到下班為止，我沒再和任何人交談過。下班後我在休息室迅速換好了衣服。
早梨和小鋼沒來換衣服，似乎跑去辦公室和小桃閑聊了。不過那隻是表麵上的理由，我知道她們是在知道我是男生後，故意和我保持距離的。
因為想和小桃在一起——
雖然我是因為這種理由才開始打工，可是回頭一想，每天都過得很匆忙。
被嘲笑是地縛靈、被硬凹了百匯，好幾次女裝差點穿幫。
辛苦地學會工作內容、被奇怪的客人玩弄、和小桃兩個人一起看煙火。
「……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不過還是很快樂。」
我自言自語道。
令人放鬆的來店音樂響起。
這次我穩妥地把店裏的製服放回櫃子裏，沒有再忘記。
我走出休息室，發現店裏的樣子不對勁。
「咦……怎麽了？」
天花板的燈光全消失了，店裏暗到分不清左右。是停電了嗎？
總之我沿著牆壁朝著門口前進，一路上我的眼睛也習慣了黑暗，好不容易摸到了門把。
可是卻推不開。
「咦……？」
大門被鎖上了，這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不可能會發生的事。到底是怎麽了——？
就在我這麽想時——
「琳奈！」
我因叫聲回過頭，燈光就像是看準了這個時機似地亮起。
「——哇！咦？」
一股香甜的氣味傳到鼻子裏。我的胸口有股舒服的沉重感。我用因燈光太亮而眯起的眼睛向下一看，小桃正緊抱著我。
「店、店長——！？」
正當我驚訝不已時，旱梨、小鋼和夕凪妹妹也都從商品架的暗處走出，手上拿著宴會用的拉炮。
「一——二——！」
砰、砰………………砰。
小鋼明顯比其他人慢了好幾拍，不過比起這件事，我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感到茫然不已。我戰戰兢兢地四處張望，早梨突然說道：
「這是歡送會哦！」
「咦……？」
「今晚這間店被包下了！當然是瞞著曾我部就是了！」
「可、可是……店長……？」
「剛才一直裝做沒看到，對不起哦……？」
小桃抬起頭，接著說道：
「因為早梨說歡送會的事要瞞著琳奈，可是我是會把心事寫在臉上的人……」
「哦，所以……可是，店長你不是討厭男人嗎？」
「咦……？」
「咦？可是，早梨姊她……」
「嗯？」
正在地板鋪塑膠布準備開宴會的早梨轉過頭。
「早梨姊，你之前不是說過嗎？說店長討厭男人。」
「對啊，我說過。」
「你看！」
「啥？我是說店長討厭男人啊。又不是小桃。」
「什麽？」
小桃她拉著我的學校製服說道：
「早梨講的是我姊姊哦？這間店的前任店長。」
「——咦！？是這樣嗎！？」
「不小心就……因為習慣了嘛。」
我不知道這件事。
早梨一直叫她「小桃」而不是店長，我還曾經因此偷偷覺得這個打工的居然這麽囂張，原來真相是這麽回事啊。
也就是說，討厭男人的不是支倉小桃，而是前任店長，支倉小桃的姊姊……？
「可、可是店長你之前不是曾經和誰講電話嗎？覺得男人，那個，脾氣很差怪癖很多……什麽的。」
「咦？嗯——？」
小桃回溯往事似地遊移著視線。
「哦！那個啊，應該是登徵人廣告的事吧？」
早梨插嘴說道。
小桃一聽，也想起什麽事似地雙手一拍。
「啊，難道說是打工的應徵條件的事嗎？」
「應徵條件……？」
「嗯，學生可、短期可、細節麵談。」
「…………」
x脾氣很差、怪癖、很多。學生、短期、細節麵談……（編注：日文中發音相近。）
我知道自己的臉愈來愈紅。我竟然因為這種無聊到極點的誤會而像傻瓜似地，垂頭喪氣不知該如何是好。
看著呆立原地的我，早梨嘟起嘴巴說道：
「我可是有想解釋的哦，是琳奈自己不聽的。」
「……對、對不起。」
「可是——」
這次早梨轉頭向小桃說道：
「平常不是隻在店外貼海報徵人嗎？為什麽這次要登廣告呢？那要不少錢吧？」
「嗯……可是隻貼海報都徵不到人，而且琳奈馬上就要辭職了，不徵到新人的話不行。而且我們店裏隻有女生，半夜也很危險。所以我想說如果有男性取向的求職廣告的話，就請他們刊在那邊……」
哦，那時候小桃提到「男的」這個詞就是這麽回事啊？原來如此。
——咦！？
「可、可是……店長，這間店不是隻履用女生嗎……」
「咦……？沒那回事哦？」
小桃吃驚地回應。
我才想說「沒那回事」呢。因為我看得非常仔細，在第一次踏入這間店時，貼在門口的那張海報……
「早——早梨姊你也知道這件事嗎！？」
「我？我也不知道哦……因為小桃啊，門口那張紙上寫著限女性哦……？」
「咦……？」
小桃僵住了。
她搔著自己的臉，打開大門繞到外頭去，戰戰兢兢地看向那張一直貼著沒撕的褪色海報後，又走回來我這邊。
咚——地將臉埋在我的胸口。
「……我不知道這件事。」
這次換早梨因為小桃的話而僵住了。
小桃敏感地察覺到氣氛的變化，在我的胸口解釋起來：
「不、不是啦！那個是我姊姊寫的，而且從我當上店長前就一直貼在那裏……」
「所以就繼續用了嗎……」
「……嗯。」
我感到有些暈眩。
我至今為止的辛苦究竟算什麽？戴假發、穿裙子，甚至還穿了胸罩和女用內褲，全身因此染上了無法回頭的灰色耶！
話說回來，明明我身為男人的事穿幫了，為什麽她們還是如此接納我呢？為什麽小桃會緊抱著我？就算她不討厭男人，可是像這樣抱著不是喜歡對象的男生……
啊……
該不會是因為——！？
「那個……」
小桃紅著臉。
我吞了一口口水。
「琳奈裝成男生的樣子幫我賣麵包，我覺得好高興。」
「……什麽？」
「琳奈看起來很帥哦。我一直覺得如果有像琳奈一樣的男生就好了！」
「…………」
小桃的臉就像說出了重要的秘密一般，漲得通紅。但那些話和我期待中的有點不一樣。
難道說這是……
「那個，店長……」
「嗯？」
「例、例如說哦……？如果店長你班上的同學裏有喜歡穿女裝的男生，你會怎麽想？」
小桃皺起眉，像之前那樣大聲笑了起來。
「咦——？沒有那種人哦。」
啊……果然嗎？
等一下。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在我胸前輕笑的這名少女，是何等遲鈍的便利商店店長兼女高中生啊！
而且遺像得到了玩具的小孩子般，蹦蹦跳跳地說「琳奈不戴假發也很可愛啊」、「短發也很適合你哦？」之類的話。「是、是嗎……」除此之外我找不到話回應她。
說不定是因為化了妝所以看起來勉強像女人。不過就算如此，通常還是認得出班上同學的臉才對吧。我在班上就真的這麽沒有存在感嗎……
——不，不說這些了。
也就是說，在場沒有人發現我是男人，一定是因為小鋼沒說出來的關係吧。這時歡迎會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了，我和坐在收銀台前方鋪著的塑膠布上的小鋼對上眼，她正坐在早梨的旁邊。我向她輕輕微笑，不過小鋼還是像平常一樣冷淡地別開視線。雖然如此我還是很滿足。
小鋼不是機器人，我不是女人。我們彼此之間有這般秘密的共享。如果我不是今天要離職的話，也許可以和小鋼成為朋友。
「啊，對了，我們有禮物要送琳奈哦。」
小桃離開我身上。
收銀台上有個紙製的手提袋，是女孩子裝東西時會用的那種有可愛裝飾圖案的袋子。小桃將那個袋子交給我。
裏麵是一張簽名板。
「這是大家一起合寫的哦。」
如小桃所說的，上麵有四個人的簽名和留言。
小桃、早梨、小鋼、夕凪妹妹。不過光靠她們的留言無法填滿整張簽名板，因此白色的部分比之前在學校收到的那張簽名板還要顯眼。
不過，我卻有種比什麽都還要溫暖的感覺。
「其實我班上……」
小桃突然對簽名板投以寂寞的視線。
「也有人像琳奈一樣要搬家轉學，班上同學也合寫了簽名板給他哦。可是因為我放學後都是直接回家，所以沒聽過那件事，也沒有在上麵寫下任何話。這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我的視野因水膜而模糊。
那張簽名板上沒有小桃的留言是有原因的。我連那原因都不知道，就自以為地消沉了。
「他已經搬走了嗎……南裏同學。」
而且，小桃一直掛心著我的事。
是因為察覺到隻有自己一個人在講話而感到難為情嗎？小桃的臉上染著紅暈。這樣一看，小桃的額頭意外地小，這是新發現。
不過，這些全都是最後一次看見了。
不論是綁在頭頂的馬尾、像是能撐起火柴棒似的長睫毛，或者是柔嫩的臉頰。今天結束之後我就再也看不到了。
要是問我會不會寂寞的話，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不過相對地，我得到了一生難以忘懷的回憶。
而且是整整一個月的分量。
「好了！我們也來吃點心吧！」
小桃拉著我的手臂說道。
我擦著眼皮，吸著鼻子回應：
「……好！」
把至今為止看過的小桃的笑容，好好地收藏在心裏吧。隻要有這些我就能繼續努力了。在新學校裏也一定能好好適應的。
小桃淡淡地微笑著。
我的暑假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