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先禮後兵的流氓作風。叢安河的腕骨隱隱作痛。他什麽都沒說,手指順著後腦的輪廓滑下去,停住,輕輕捏了捏戚不照沒被繃帶包裹的一小截後頸。不疼不癢的,逗大貓一樣。他鬆開手,問:“你小時候是不是經常挨打?”戚不照肯定道:“家常便飯。”叢安河半點兒不意外地點了點頭,歎了口氣:“我猜也是。”海岩下的白灘上是架直升機殘骸,早年附近應該拉過警戒線,現在鬆鬆散散落了一地。機身還露在外麵,歪歪斜斜的,起落架已經被埋進沙裏,艙門破損大半,隱約窺見腐朽不堪的內部結構。叢安河打開手機的照明功能,機艙塗層被風蝕,已經看不出原樣。“這是報廢的模型還是做舊的藝術裝置?”他不確定。戚不照手指擦過艙門左下,凹凸的痕跡在浮去灰層後變得明顯。他撚了撚指腹:“都不是。qc-6626,六十多年前的軍用機型。”六十年前的軍用飛行器?算是老古董了。很意外的答案,叢安河想不通:“它怎麽會在這兒?”戚不照答:“大概是飛行事故。”“既然是軍用機,為什麽墜毀後沒被相關部門回收?”“看到那圈警戒線了麽?”戚不照不答反問。叢安河環視一圈,點頭:“嗯,看到了。”鬆散脫落的警戒線無人維護,破爛得看不清原樣,在沙地上圍成一個走形的圓。“早年附近是雷區,後來進行了三批排爆。這架直升機墜機後砸中了漏網之魚。”戚不照理了理裙擺:“鬆發引信,是詭雷。”采用重力裝置,踩上去時相安無事,但一挪開就會跳雷。由於獨具戲劇性,所以在影視作品裏是常見的種類,叢安河了解得粗淺。他低頭,抬了抬右腳,又落回去。被踩過的沙子還是沙子,並沒有任何變化。“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踩在地雷上?”戚不照看著他,沒忍住笑了一聲:“對。”叢安河問:“地雷的有效期是幾年?”“據目前統計的有效數據,最長七十年。”“所以它還沒過期。”叢安河輕聲,“不過危險性也不高了,是嗎?”戚不照坦白道:“可以這麽說。但在這種情況下,百分之一和百分百沒有差別。”叢安河明白這個道理,可好奇大於驚懼,他沒跨出雷區,反倒問:“你是怎麽發現它的?”戚不照輕描淡寫:“一個小意外。”看他不想深聊,叢安河要聯係警方和消防,剛手機解開的屏幕鎖又被人抬手掐滅。他垂首,看向罪魁禍首戚不照此刻半側過臉仰首,是這張臉觀賞的最佳角度。雖然很矯情,叢安河確實偶爾會萌生被刺傷的錯覺,於是下一秒,他喉結一滾,錯開視線。戚不照似乎沒在意他的失態:“我聯係人處理了,你放心。”叢安河一愣。短暫的沉默,他突然笑了笑,點頭說好,然後把手機裝進口袋。兩人就這樣在殘骸旁停下。海岩在夜裏是崎嶇可怖又張牙舞爪的暗影,他們沿著邊緣,從半遮半掩的微妙視角看海,看白沙,看雲,看月亮。叢安河半靠在輪椅上,海風時大時小,遊走在衣角,鼓動時像白色的卷浪。戚不照的頭發已經是第三次像摩西分海一樣蹭上他的臂彎,他覺得瘙癢,所以在第四次時用手指圈住。“戚不照,我提個建議,你把頭發紮起來怎麽樣。”戚不照回頭看他,像在打量什麽稀有物種,答非所問:“這還是你第一次正經叫我的名字。”“有嗎?”叢安河想了想,說:“好像是。”戚不照收回視線,“不是我不想。”他晃晃手,手腕空空如也,“皮筋忘記帶了。”叢安河拎著他的一撮長發,打量了一陣兒,然後退下纏了幾圈的水草瑪瑙,遞給他。“你用這個。”戚不照又轉過去看他,手串就在眼皮子底下,他沒接。叢安河大概猜到他在顧慮什麽。手串是隨身攜帶的鎮定裝置,心理谘詢師建議他佩戴的鎮定按鈕,沒什麽特殊意義。他往前遞了遞,解釋:“物盡其用。一兩百一條,我那兒還有別的,不騙你。”戚不照這才接過去,三兩下把頭發圈住,問:“好看嗎?”叢安河隻笑,不說話,把他的馬尾順到前麵。淩晨的海麵便妖風驟起。就算是春末夏初的尷尬時節,半夜在海邊矯情吧啦地看月亮也會起雞皮疙瘩。北邊來的風又猛又疾,掀起一團龐大的潮氣。像開了刃的刀,帶著涼意的潮濕往骨頭縫裏直鑽。叢安河雖然穿著長褲,膝蓋也還在發冷,下意識抖了抖。戚不照倒沒什麽特別的反應,隻是默不作聲地又理了理裙擺。“腿是不是疼了?”叢安河問。戚不照坦白說有一點。叢安河看了眼時間,說:“太晚了,我都覺得冷,我們回去吧。”不管戚不照會不會發表異議,叢安河都推著輪椅原路折返。白沙上一來一回留了四道軲轆印和四排腳印,飛機殘骸在背後逐漸變小,最後縮回一個黑色的點。人走遠了,風速又降下來。戚不照的裙擺不再翻飛,別墅的輪廓近在眼前,他閉了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似乎靠嗅覺在回憶什麽,睜開眼時目光又變得平靜。“叢老師,”他突然問:“你的信息素是什麽?”又是一個超綱的問題。叢安河淡淡地笑:“這是第幾次了?”信息素保密的條款就列在合同的首頁,戚不照以為他是在說自己又犯了規,於是反問:“好吧,這次你打算怎麽教訓我?”叢安河卻道:“我不是在說這個。”“那是說什麽?”叢安河推著人繼續走,輪椅過橋,木板吱呀呀得響,他的手卻很穩。“之前就想問你了,為什麽喜歡叫我老師?”“……”輪子卡到木板的夾縫,行進的輪椅突然頓一下。戚不照不回答,叢安河也沒催。他手腕用力,輪子又回到正軌,平緩地向前行進。別墅的大門近在眼前。戚不照揚手按下指紋鎖,“滴”一聲,門被打開,不知道是誰開了哪間房間的燈,昏黃的光從上至下打在他臉上。“一個稱呼而已,你的氣質比較像。”他終於給出答複,盡管聽起來像在敷衍。叢安河問:“很像嗎?”戚不照又答:“還好,我隨便喊喊。你介意嗎?”“還好,我不介意。”叢安河輕描淡寫,像是隨口提起,在他身側耳語:“我做過一年高中英語老師。算算年紀,如果我們碰巧在同一所學校,說不準還見過你呢。”戚不照點點頭:“是麽。”叢安河拍拍他的肩膀,神色如常:“我隨口一說。沒有這麽巧合的事,對吧?”戚不照偏過頭去看他,半晌笑了下,說:“對。”對話沒頭沒尾的,兩人站在門口有一搭沒一搭撩閑,客廳東側的書房裏有人走出來。是霍流馨。叢安河打開客廳的燈:“這麽晚還沒睡?”霍流馨手裏抱著個盒子,莉莉婭跟在她身後走出書房,見到是叢安河推著戚不照,她短促地皺眉,別開眼,不再看他們。“睡不著。”霍流馨掀開盒子,鋪滿各式各樣的配件:“能在這兒認識就算有緣。我想給大家一人編串手繩,當紀念禮物。你們喜歡什麽顏色?”叢安河:“我不挑,都可以。”戚不照打了個哈欠:“紅色吧。”霍流馨:“確實,紅色襯你,好看。”戚不照說不是,他笑了下:“紅色襯小安哥,好看。我要藍色,藍色漂亮,像海。”霍流馨和莉莉婭齊齊看向他,又頻率一致地把目光落在叢安河身上。叢安河暴露在赤裸的視線下,詭使神差的,他點頭說行。第13章 西西弗推石上山按照節目的要求,在信箱裏塞完每周的約會邀請函,嘉賓要再單獨發一條短信給導演助理,告知節目組自己預想的約會地點與約會方式。節目組會在配對完成後,綜合配對雙方的意見,根據計劃的可行性進行篩選,最後選定日程,再以短信的方式將地點和時間提前通知到個人。原定的第一周約會安排在周六。天不遂人願,當天淩晨四點下起大雨。極端天氣,外景拍攝多有不便,於是約會日隻能往後順延到周日。周末總讓人倦怠,晨起時已經差不多十點,幾人在餐桌碰麵,大多神情懨懨,頭發微亂。霍流馨這位金融民工一周上六歇一,鯊魚夾盤著波浪長發,妝容精致,匆匆咬著口吐司就往玄關走。手機裏股市走向紅紅綠綠,她“滴”一聲給車開鎖,半隻腳都踏進門,又被人抓回去。“你忘了帶這個。”霍流馨停下,剛一抬眼,手裏就被塞進把透明的傘。莉莉婭個子不高,紅發亮眼,雨天的日光是冷調,打在臉上顯出一種潔淨的蒼白。她走路悄無聲息,淺色的眼睛隔著一道門被雨臨淋濕。這已經不是霍流馨第一次覺得她像隻英短。“alpha淋雨也會感冒,”莉莉婭問:“你是笨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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