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也對,隻是做了個噩夢而已,又不是真的。”


    雖然這麽說,可沐一一還是覺得有些恍惚,她的眼睛在房間裏麵望了望,又回過神來望著喬寒煙,她看見喬寒煙的眉毛蹙在一起。


    “小姐,我替您更衣吧,換完了衣服您好吃些東西,畢竟一會兒要折騰好一陣子,這是王爺特意囑咐的,王爺還說……”


    “說什麽?”


    見喬寒煙遲疑,沐一一抬頭問道。


    “王爺還說,今晚小姐您就睡在這裏,王爺回自己的房間睡,以後小姐在王府裏可以隨意一些,不用顧及其他人……”


    喬寒煙說話時候的表情在沐一一看來真不知道該形容成什麽。可沐一一此刻心裏卻想著,偌大的王府裏那麽多人,而且今後她還要與冰綃共事一夫,如此種種怎麽可能不顧及其他人?即便是江稷漓再怎麽遷就她,她也是要收斂一些的。


    在這個房間裏,能夠讓沐一一感到一些安慰的事情便是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看著自己有些蒼白的臉,她便知道自己還好好的活在這個世界上。


    喬寒煙手中握著一把雕花的梳子,在她的頭發上來回的遊走,將那滿頭的黑發梳理得更加鮮亮。


    身著一身鮮紅的衣服,再配上頭上璀璨的飾物,紅唇輕點,讓沐一一看起來是那樣的美麗。如今,這個房間裏的一切都看起來那樣美好,那樣順利。可是沐一一卻不知道在洛城已經漸漸寧靜的街道上,正有一大堆人從街上走過,將一個人帶到另一個世界去。


    沐一一端坐在鏡子前,她就像是一個整裝待發的士兵,等待著自己命運的到來,隻是她不知道那將會是美好的,還是另一出鬧劇。


    在靜悄悄的夜裏,沐一一的房間外腳步聲忽然響起,原來是王府裏的幾個丫鬟和一個媒婆興致勃勃的來到了這裏,滿麵喜氣的走進屋子。


    這無非是來通報時辰已到,該去拜堂了。


    可是這一刻沐一一的心忽然沉了幾千斤,僵硬在椅子上怎麽也起不來,她不知道是自己不願起身,還是她此時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事實。


    媒婆興高采烈的走上前來扶起了她,那繡著龍鳳橫向的蓋頭撲麵而來,蓋在了她的頭上,將她的眼前遮成了一片鮮紅,她隻能看見自己的雙腳在媒婆的引導下一步步的走著,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也十分的沉重。


    沐一一能夠覺察到喬寒煙就走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這樣就足以讓她安心了。


    一路上,沐一一走過了花園,走過了回廊,當她聽到越來越嘈雜的聲響和人們的歡呼聲,她便知道自己已經來到了喜堂裏麵,而江稷漓已經站在了那裏。


    沐一一在心裏猜想著江稷漓再一次迎娶金元寶回事怎樣的一種心情,隻不過越是想,沐一一就覺得自己真可笑,以至於她差一點就絆倒在門檻上。幸虧媒婆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否則拜堂的時候這麽摔倒可真是不吉利。


    媒婆遞給了沐一一一段紅綢,她知道,紅綢的另一端牽著的是江稷漓,她能夠感覺到江稷漓在對著她微笑,可更加強烈的感覺便是滿堂賓客恭維的背後其實都在指指點點。


    在媒婆的張羅下,一堆新人站在了喜堂中間。


    “一拜天地!”媒婆的聲音很高昂,賓客們齊聲歡呼。


    沐一一把身體向前傾斜,另一頭,江稷漓也彎下了腰。透過蓋頭的下麵,沐一一看到滿屋子的人,一個個都喜氣洋洋。


    “二拜高堂!”


    握緊了紅綢,轉過身來便又是一拜。可是老江王的那一聲冷笑卻聽起來那樣刺耳。


    “三……”媒婆尖銳的聲音再次響起,隻不過卻忽然停了下來。


    “王爺!”門口出,有一個聲音忽然響起,硬生生的將媒婆的聲音打斷了。


    沐一一聽得出那是雁棲的聲音,隻不過她知道今晚雁棲應該在瀾滄洙的身邊守著,並不該出現在這裏。可那倉促的腳步聲卻是徑直走向了江稷漓。


    “王爺!”雁棲再次叫道,他已經來到了江稷漓的身邊,環顧著周圍目瞪口呆的人們。


    “雁棲,什麽事這麽急?”江稷漓不緊不慢的問道。


    雁棲猶豫了片刻,最終湊到江稷漓的耳邊,在他的耳邊嘀咕了幾句話,可片刻之後,江稷漓手中的紅綢落在了地上,他的眉頭忽然難看的皺起來,進而朝著身旁的沐一一看去。


    甚久都沒有聲音。蓋頭下,沐一一滿心疑惑,仿佛周遭的人都忽然消失了一樣安靜的可怕,她忽然摘下了頭上的蓋頭,盡管媒婆之前曾經叮囑過著蓋頭萬萬不能摘下。她疑惑的望著江稷漓。


    “王爺,怎麽了?”沐一一問道。


    江稷漓一臉為難,身旁的雁棲也是一臉憂愁。


    “王爺,你快說呀!”沐一一焦急萬分,大聲問道。


    “街上……他在街上了……隻是,他停在那,不走了……”江稷漓斷斷續續的說道。


    可能在所有人看來江稷漓的這番話甚是沒頭沒尾,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可沐一一望著江稷漓的眼睛,恍然間明白了什麽。


    紅蓋頭從手心滑落,掉在江稷漓的腳邊,而此刻沐一一也早已經衝出了門外,身後,喬寒煙也匆忙的緊隨而去。


    看著那匆忙跑出去的背影,江稷漓隻是賓客們說道:“諸位,新娘子忽然有些不適,本王先陪各位在這裏等上少許,望諸位見諒了……”


    見江稷漓如此客氣,到來的賓客們也都表示讓他不要客氣。


    其實江稷漓從一開始就並沒有想過在這樣的時候跟隨在沐一一的身後跑出去,因為他不能,也不想看到一些東西,如今,他隻是對著雁棲點點頭,將一切交付給了他,便回過頭來招呼客人們了。


    雁棲心領神會,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蒼涼的街頭,即便是晚上也能夠看得出陰霾。如此淒涼的夜晚,有一襲紅衣在長街上奔跑著。


    在兩條大街交匯的地方,沐一一與瀾滄洙的送葬隊伍相遇。


    當那口巨大的棺材出現在沐一一眼前的時候,她的心忽然之間就化作了一塊冰,冰冷到了極致。隊伍停在那個地方一動不動,人們交頭接耳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個個麵色蒼白而疲憊,甚至是有一些恐懼。


    推著棺材的車子前後,各有十多人在猛力的推拉著,可是那口棺材卻像是釘在了原地一樣,竟然定在那裏一動不動,隨從的小太監和宮女們都在抹眼淚。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天上飄起了星星的雪花,這剛剛才到了下雪的季節,可沒想到這年的第一場雪卻來的這樣早,來的這樣不是時候。那些零零散散的雪花落在沐一一火紅的喜袍上麵,頃刻間就化為了烏有。


    相反,那口巨大的棺材上蓋上了薄薄的一層雪,正如瀾滄洙冰冷的身體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落上了些許的灰燼。


    沐一一呆滯的看著那口巋然不動的棺材,卻早已經熱烈盈眶,隻是那無聲的哭泣卻傳不到棺材裏,裏麵的人也早已經聽不見。


    片刻之後,雁棲氣喘籲籲的趕過來,見到眼前的情景,眉頭便皺的更加難看了幾分。


    “娘娘。”他走到沐一一身邊,吞吞吐吐的樣子。


    “雁棲,為什麽不告訴我他今天要走?”沐一一的眼睛呆呆的望著前方的棺材,哽咽道。


    “即便是你們不告訴我,讓他悄悄的走了也好了,可是為什麽現在他卻被停在了這裏?下雪了,他該有多冷……”那無聲的哭泣,和憋悶了太久的哽咽,讓沐一一的話聽起來並不清晰,也隻有她身邊的雁棲能夠聽得清楚。


    “娘娘,您節哀啊。”身後,喬寒煙也趕了過來。


    “娘娘,並不是我們把陛下放在這裏不走啊,而是……而是經過這裏的時候,剛好聽到王府裏麵的聲音,這車……突然停住就不走了,我們怎麽推也推不動,雁棲就猜想,是不是陛下還有什麽心願未了,所以才去王府的……”


    雁棲說著,眼淚刷刷的掉了下來,堂堂的男兒,站在沐一一的身邊,看著那口冰冷的棺材,竟然哭成了一個孩子。


    雁棲的身後,喬寒煙也成了淚人。


    這些話,沐一一仿佛早已經料到了,當她看到那口原地不動的棺材的時候,潛意識裏似乎已經明白了,他,方才是不想離開。


    頭上的珠釵發出嘩啦啦的響聲,沐一一緩步朝著棺材走去。地上一層白蒙蒙的積雪上,請客就綻粗了一排腳印來,而其他的人都站在原地不敢做聲,隻是默默的看著沐一一,時而看向那口令人琢磨不透的棺材。


    雪白的手,輕輕的觸碰到了棺材的一腳,那冰冷的東西卻仿佛讓沐一一十分欣慰,她帶著淚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些笑容來,而且笑的越發美麗,越發燦爛。


    她的隻見在棺材上麵拂過,腳下的步子也跟著走著。冰冷的隻見,仿佛能感覺到瀾滄洙從前那有力的心跳一樣,讓沐一一的心中暗暗狂喜,可是內心的更深處卻是一種生不如死的悲愴。


    她站在棺材旁邊笑著,許久都不做聲。


    喬寒煙和雁棲站得遠遠的,流著淚,看著沐一一自顧自笑著,而誰都知道,誰都不會對那笑容做出半點回應,二人的心裏隻是在默默的為她傷心,也為這兩個人沒有一個好的結局而感傷。


    突然,沐一一把臉貼在了棺材上,就像是她曾經趴在瀾滄洙胸前那般,把耳朵緊緊的貼在上麵,而她的手,輕輕的撫摸著。


    “你呀,怎麽這麽倔強啊,明明是你說要我嫁人的,可是剛才,我正在拜堂呢,你卻停在這裏不走了,你是想出爾反爾嗎?”沐一一輕撫著棺材,淡淡的說道。


    冷風蕭蕭,唯有這初冬的寒風在空氣裏流轉,卻不見有人理睬她一句。


    喬寒煙忽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遏製住那突然爆發出來的哭泣,雁棲把她摟在懷裏,同樣的悲痛欲絕。


    “可是我比誰都了解你,你從來都是說話算話的,所以,你說嫁,我就嫁!”沐一一繼續說著。


    “可是你看看你,天忽然這麽冷了,你還穿的這麽單薄,下雪了,你躺在裏麵,一定很冷吧……”沐一一說著,忽然直起了身子。


    她的手伸向自己的衣襟,那鮮紅的喜袍外套著的是一件刺繡精美的袍子。沐一一輕輕的解開腰帶,將身上的袍子脫了下來。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下,沐一一揮起了雙臂,將那件袍子蓋在了棺材上麵。


    落滿雪花的棺材上,那件喜袍看起來尤為鮮豔。而沐一一此刻正伏在喜袍上,麵帶微笑。


    “好了,這樣就不會冷了,我抱著你,就不會冷了,可是天色已經不早了,過一會兒天就亮了,你不走我該怎麽辦,別再耍性子了,我會心疼……”


    說著說著,沐一一也終於再也遏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嚶嚶哭了起來,與此同時,那口釘在原地的攔著棺材的車卻忽然間動了一下。


    沐一一抬起來臉,站在棺材旁邊,一臉淚水。


    雁棲來到棺材邊,看了看,然後對著車邊的人說:“推!”


    人們領命之後便開始用力推了起來,大家本以為還是推不動的,可是沒想到,這次卻輕而易舉的就推得動了,十幾個人在後麵推,再有些人在前麵拉,那拉著棺材的車也終於走了起來。


    而沐一一,悲傷的站在原地,雙眼看著那口棺材越走越遠,而她,卻再也不能向前追一步,隻能留在原地哭得就要斷了氣。


    雁棲朝沐一一行了個禮之後,就尾隨著棺材離開了。


    喬寒煙來到沐一一身邊,道:“小姐,我們回去吧,外麵這麽冷,陛下也已經走了,已經了無牽掛了,你也應該放下了,江王爺還在等著你呢……”


    沐一一的身上落上了些雪花,她已經不能自主,隻能任由喬寒煙拉著她,一路緩緩的回到了江王府。


    一條街上,有兩道車輪輕輕的碾過,朝著皇陵駛去,而另一頭,另一個方向,卻有一個人,一顆心孤零零走回去。


    那天,沐一一和江稷漓拜了堂,江王府裏依舊是一片喜慶,因為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更沒有人知道,那棺材裏麵躺著的,究竟是誰。


    瀾滄洙暴斃的消息很快就傳到玥國的軍營裏麵,而玥玦世子聽後便是把酒言歡,早已經放下了戒備。而且,皇宮裏麵的眼線也告知說瀾滄洙確確實實是死了,因此,一夜之間,玥軍就鬆懈了。


    幾天後,一道詔書到達了江王府,而這到詔書的內容卻一點也不令人感到驚訝。


    瀾滄洙的遺詔,讓江稷漓為王,冰綃為後,而詔書中對沐一一卻是隻字未提。


    玥國與瀾國的戰事早已經成了不可逆的事情,而數天後,戰事爆發,兩國軍事雖然不相上下,可是瀾國的軍營裏卻總是能夠誕生出巧妙的計謀來,逼得玥國的人節節敗退,不久,在玥玦世子的不甘下,玥軍也終於退出了大瀾的邊境,回老家去了。


    瀾國雖然損失慘重,可最終還是勝了。江稷漓下令犒賞三軍,並且尤其想獎勵衝鋒陷陣的將領們,其中也指名要大賞軍營裏那位神秘的軍師。


    可是那軍師卻在某天夜裏忽然失蹤了,這一失蹤,就從此徹底消失了蹤影。


    沐一一嫁給了江稷漓之後,日子過得如清茶一樣,沒有喜,沒有悲,那顆心在經曆了那樣一番動蕩之後終於化作了磐石,極其頑強的活著。


    這期間,江稷漓忙得不可開交,而冰綃這個賢內助憑借她一貫的作風,把宮裏內事也處理得井井有條,沐一一也更加成了個閑人,躲在自己的住處,沒名沒分的過著情景的日子。


    而半年之後,她也終於求到了江稷漓的一紙休書,讓她得以從此遠離皇宮,離開這個傷心地。


    走之前,她如願以償的見到喬寒煙披上了蓋頭,大大方方的成了皇宮侍衛統領的妻子,她的最後一個心願也就此了結,因此,也可以輕鬆的離開皇宮了。


    一身淡淡的布衣,卸下珠光寶氣,她化作一個平凡的女子,信步走在洛城的大街上。


    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次這般悠閑,這般輕鬆而沒有憂愁,不必麵對從前那樣的勾心鬥角,還有那刻骨銘心的生離死別。


    她忽然好想念遠在卜國的趙大娘,想念那山清水秀,人傑地靈的地方,那個忙碌的染坊,還有那個不知道什麽時候沒了蹤影的傅大哥,甚至是那個在床邊時而瞭望的顏姝的身影,都讓此刻的她無比向往。


    沐一一走在街上,失了神,隻是冥冥之中有個模糊的方向而已,可是走著走著,卻鬼使神差一般才來來到了那兩條街的交匯處。


    半年之前,她曾在這裏,送走了一個人……


    如今,她走在自己當時走過了路上,腳步緩緩的朝著前方走去,她唯恐走到前頭就會再次看到那口冰冷的棺材。


    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原本那麽短的一段路,她感覺自己走了許久也沒走到頭,隻是餘光中,眼前忽然閃過一抹淡淡的藍色,恍然而過,卻忽然停在了她的麵前。


    人海中,那身影幹淨而清晰,正麵對著他負手而立,正如他一如既往的那個樣子,巍巍的氣勢,不羈的笑容,還有那棱角分明的麵龐。隻不過如今的他,臉上多了些溫柔,此刻,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笑得如此美妙。


    在他的眼裏,沐一一更如一抹驚鴻,真的就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那一刻,沐一一欣喜若狂,呆滯的流著淚,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那顆悸動的心卻真真切切的告訴她,他,還在。


    此刻,他正張開雙臂,迎接著她,而沐一一,也終於撲入了那個她曾經認為再也無法觸碰的懷抱裏,刹那間,淚水灑成了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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