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法醫來說,一具新鮮的屍體是多麽的重要。一具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是多麽難過。


    崔笑艱難的辨認何永昌胸腔裏的器官,又打開了胃部,輕輕噗嗤的一聲響,如果時間再長一些,溫度高一些,屍體就會被體內的氣膨脹頂起,若是非常炎熱的夏季,會變成一個氣球,一碰就炸。


    詐屍不僅僅是一個形容鬼的詞,有時候還是形容人的詞。


    那場麵十分熱鬧,天女散花,紛紛亂亂。


    崔笑希望這輩子不要再重溫那一幕。


    崔笑這一次在停屍房待了大半天,中午飯都沒有吃,當她直起腰時,看見放在周圍冰塊都融化成了冰水。


    她摘下手套,將手就這麽放在冰水裏洗了一下。


    冰塊融化的水,冷的透徹心扉,崔笑凍的齜牙咧嘴,腦子裏一片清明。


    何永昌的屍體因為時間太長,皮膚表麵腐爛明顯,所以影響了她的判斷。


    但是對不上的時間,疑似凶手斬釘截鐵的不在場證據,還有停屍房裏的冰塊,讓她有了新的想法。


    何永昌的死亡時間根本就不是往前十日左右,而是更早,很可能在十五日左右。


    崔笑撤下罩袍和口罩,將凍的冰冷通紅的手在衣服上隨便擦了擦,匆匆去找步長北。


    步長北還在書房。


    崔笑對這個書房已經很熟悉了,風風火火,敲了敲門就進去了。


    步長北一見她這樣子,便道:“有什麽發現。”


    “有。”崔笑說:“大人,我重新仔細驗了何永昌的屍體,發現他的屍體有問題。”


    “有什麽問題?”步長北抬了抬下巴示意:“坐下說。”


    崔笑坐下,順手將兩隻手合攏,放在嘴邊吹了吹熱氣。


    “你幹什麽去了?”步長北一看,皺起眉:“手怎麽紅成這樣?”


    “沒事兒,洗了個手,水有點涼。”崔笑不太在意。


    其實那不止是涼,是冰,冰的徹骨,隻是心裏著急,懶得再去弄熱水了。這個年代麻煩,停屍房裏沒有熱水,還要喊人去夥房打水。


    步長北皺眉看了看崔笑的手,覺得不止是水有點涼。


    現在雖然是秋季有些冷了,也沒冷到這程度,這手像是剛泡過冰水一樣……他頓時想起停屍房裏的冰塊。


    錦衣衛裏是有冰窖的,冬天存冰,夏天用來給大家防暑降溫,或者用來儲存命案屍體。


    步長北這一刻突然鬼使神差的,伸手摸了一下崔笑的手背。


    確實特別冰。


    但他像是摸著一團火一樣,縮回了手。


    崔笑呆住了。


    大人你這……是在幹什麽?


    你這是職場騷擾知道嗎?女下屬的手是可以隨便摸的嗎?你摸這一下,要是給我哥知道了,你手還要不要了?


    她現在恍惚回憶起之前那個夜晚,崔有毫無預兆的把步長北灌醉,也是有什麽原因的。


    步長北也呆住了。


    他都不明白自己怎麽就那麽自然的伸了手,但是伸都伸了,摸也摸了,這會兒也沒有後悔藥吃,他心裏一片空白,怎麽辦怎麽辦?


    我這是在幹什麽?


    我對天發誓,我對小崔絕對沒有輕薄的意思,就是剛才看著她的手凍的發紅,一時心急罷了。


    崔笑聽不見步長北心裏的嘶吼,她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沒事兒,也不是很冷。”


    “啊。”步長北立刻接話:“京城冬天比迭水縣冷,你還是要注意。”


    然後步長北把自己的杯子推了過去。


    他剛讓下人衝的茶,雖然不是特別燙了,還是挺熱的,捂手正好。


    崔笑兩手捧著步長北的杯子,房間裏彌漫著一種奇怪的氣氛。


    崔笑看著杯子,步長北看著桌麵。


    一時之間,兩人大概想起了一些共同的,隻有他們知道的回憶。


    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不是不提就能忘記的。


    步長北一個世家公子,家教嚴格,在感情上還是比較單純的。這輩子也沒有摸過別的姑娘的手,這會兒心裏咚咚直跳,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感覺。


    他還有點擔心。


    上次是為了救命是不一樣的,這一次,也不知道崔笑會怎麽看他,該不會以為他是登徒子,見著誰都占人便宜吧。


    至於崔笑嘛,上輩子就不說了,至少這輩子也還是清清白白一個大姑娘。搞得一時心裏七上八下的,十分糾結。


    房間裏的氣氛,一時十分奇怪。


    最終還是步長北咬了咬牙,轉移話題。


    “對了,你剛才要跟我說什麽?”


    “哦,說屍體。”崔笑說:“我剛才給那何永昌的屍體做了一個詳細的屍檢,發現心髒,肌肉的血液顏色不對。消化道也有血斑出現,我懷疑這具屍體曾經被放置在冰窖一樣的地方。”


    步長北認真的聽著,暫時將剛才的事情先放在了一邊。


    “你的意思是,何永昌的死亡時間,並不是十天之前。”


    “對,可能更早。”崔笑說:“如果何永昌被殺之後,先被放入冰窖。然後又被取出,再被放進李老太家的箱子裏。那麽他被放在冰窖裏的這段時間就無法估算,冰窖會延緩腐爛,讓死亡時間變的不確定。”


    如果是死亡後直接放進冰窖,或者,放進冰窖裏凍死。崔笑看見的是尚在冰凍中的屍體。也可以根據冰凍的程度,身體器官的狀態來推測死亡時間。


    但現在這種,凍了又解凍,還不知道是在什麽樣的溫度下,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在沒有任何儀器的情況下,確實很難推斷。勉強推測出一個時間,也不敢保證準確率。


    但是,京城裏的冰窖是有限的。


    一個,是富貴人家的府邸裏,會有自己的冰窖,冬天存冰夏天用。


    一個,京城裏有專門做這生意的人。


    這些人在京城裏有冰窖,冬天存,夏天賣,也能賺不少錢。


    步長北想了想:“現在是秋天,冰窖裏的冰大多夏天都已經賣掉了,今年的又還沒有存上。大部分的冰窖,現在是空的。”


    除非有什麽特殊情況,冰窖在夏天的時候沒有打開。


    或者這個冰窖裏的冰不是賣的,比如錦衣衛的冰窖至今還有冰塊,這是需要多少用多少,才會留下來。不然的話,若是生意人,夏天到了中間,若是還沒賣完,就要開始賤賣甩賣了。


    絕對不會留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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