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吉斯陷入沉睡。


    人的聲音就在身邊很近的地方響起。


    雖然無法分辨那是夢境或現實,但他知道那是少女的聲音。


    「他怎麽醒不過來!難道死掉了嗎?」


    「嗬嗬嗬……是因為很疲倦啦。公主殿下,請讓他繼續睡吧,反正也沒有需要急著做的工作。」


    「……嗯,真沒辦法。」


    他距離蘇醒還很遙遠。


    他聆聽著少女們的說話聲……本來應該是這樣,但他卻被渾厚的吼聲吵醒了。


    「嚇呀!!」


    「……………………唔唔唔?」


    他睜開眼睛。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這是一片隻是將石頭堆積成拱形、沒有任何裝飾的灰色粗糙天花板。呈現圓滑弧形的天花板連接著石牆。


    感覺很像地窖或地下室——他茫然地想著。


    雷吉斯躺在位於房間最內側的床鋪上。


    隻要伸出左手就能碰到粗糙的石牆。冰冷的牆上有扇采光用的小窗子,窗子現在是敞開的。


    陽光從窗戶射進來。


    他聽見某處傳來男子們鼓舞士氣的洪亮呼喊聲。


    「嚇嘿!」


    大概是士兵們的訓練吧,揮動武器劃破風的聲音與踏著泥土的腳步聲也傳了過來。


    「啊……是啊……」


    他已經降職來到西魯克要塞了——雷吉斯用剛蘇醒的腦袋思考。


    柔軟的床鋪跟商隊的馬車比起來就像天堂,況且隻要一想到昨天晚上發上的事情,他就覺得光是活著就已經值得感謝。


    「……已經早上了嗎?」


    「嚇哈!」


    渾厚的怪異呼喊聲再度傳來。


    雷吉斯捂住耳朵。


    「這個地方……平常總是這樣嗎?真是難聽的起床號……」


    他緩緩坐起身體。


    昨天抵達西魯克要塞的時候,身體已經完全凍僵,他要了熱水,然後被告知可以使用這間房間——之後的事情他已經沒有印象。


    他重新環視房間。這裏寬敞得能放下四組床鋪與桌子。雖然中央有一根柱子,但若是士兵階級的話這裏應該是十人房,以雷吉斯這樣的士官階級來說,至少也是可供四人使用的房間。


    不過,床鋪卻隻有放在牆邊的這一張床。


    床邊放了一張豪華到讓人懷疑搞錯使用者階級的桌子,而且竟然連書櫃都有!


    從床鋪到門口之間空曠得甚至可以再放六座大書櫃。


    與其說高興,他反倒覺得不安。


    「因為是鄉下地方,所以有多餘的房間嗎?可是說到要塞,一般都很狹窄啊……該不會真的搞錯我的階級了吧?」


    五等文官的階級,是從最上麵數來的第十階。


    ——依序是元帥、上將、中將、少將、準將。到這裏為止是將校階級。


    軍官又分為文官與武官,從一等文官、二等文官、三等文官為止屬於高級軍官。


    再下來是士官階級,等級從四等文官到六等文官為止。


    也就是說,五等文官是倒數第二階。


    順帶一提,士兵分為座長、上等步兵與輕裝步兵。即使輕裝步兵也屬於帝國正規軍,所以待遇和薪餉都不差。從農民征兵而來的農民兵與未成年的實習生就跟做白工沒兩樣。


    所以……階級是倒數第二階的他之所以會分配到這麽寬敞的房間,應該是搞錯了。雷吉斯做出這個結論。


    「必須去詢問正確的房間才行……啊,對了,我的直屬長官是誰?」


    文官的高級軍官就是他的上司,對方應該會告訴他許多事情。


    隻不過他連對方的臉都還沒見到。


    雷吉斯脫掉睡衣。


    即使白天待在房間裏也覺得冷。他對於自己身處北方產生實感。


    他穿上放在桌子上的全新軍服。


    貝爾加利亞帝國軍服的基本色調是藍紅白的亮眼配色,但這支邊境聯隊的製服顏色很不起眼,是近似黑色的墨綠色。製服使用了較厚的布料,還附有好幾個口袋,感覺很方便。


    「嗯,衣服的設計有經過思考,真不愧是最前線。」


    他換完衣服的時候,若是正好有人來叫他……


    「……才沒那種好事呢。沒辦法,我自己去找吧。」


    他走出房間。


    打開門之後,左右兩邊延伸著石牆走廊。


    頂多隻能供兩個人並肩前進的狹窄走廊呈現圓滑的弧形,走廊上散布著木製房門。


    總之他先往左邊前進,然後來到中庭。


    ?


    「嚇呀!」


    渾厚的吼聲再度傳來。


    中庭四周圍繞著石造建築物,是一座泥土被踏平的練兵場,大約有三十名士兵揮舞著劍。


    在列隊的士兵有一名體格比其他人壯碩一大圈的男子。


    那是一名揮動斧槍(fauchard)、揮灑著汗水,可說是肌肉代名詞的男子,年紀看起來大約四十歲。


    他擁有濃密的黑胡子與禿頭。


    雷吉斯冷得想圍圍巾,那名男子卻毫不保留地露出滿是舊傷的上半身,而且全身散發著熱氣。


    他往這裏看,接著笑了出來。


    「喔!年輕人,你起床了啊!」


    這是一道宏亮的聲音。


    在他麵前進行訓練的強壯青年們也喊著:「嚇呀!」與「嗚喔!」之類的叫聲。


    青年們同樣裸露上半身,滿身是汗並散發著熱氣。


    禿頭男子將斧槍(fauchard)比向他。


    「很好!你也來揮這個!鬥誌會一下子湧上來喔!揮吧、揮吧,用力甩吧!哇哈哈哈!」


    雷吉斯感到畏縮。


    「呃,唔……我是文官,所以劍與槍之類的對我來說有點……比起這個,您是昨天來救我們的騎士對吧?」


    雷吉斯詢問後,男子點點頭。


    「嗯,我是埃弗拉爾·德·布蘭查一等武官。擔任這支拜爾修米特邊境聯隊的騎士團長!」


    「我是雷吉斯·奧立克五等文官。非常感謝您……真的多虧有您才會得救。」


    「哇哈哈!我還覺得奇怪為什麽沒看到公主,結果她扮成馬車夫跑到鎮上去了。最近山賊也不時出沒啊!真的讓人冒出一身冷汗。」


    「哈哈哈……我也是。」


    沒想到貨運馬車的馬車夫竟然是皇姬,而且是司令官。


    「隻不過啊,如果是公主殿下的話,她應該會痛擊那些山賊吧!」


    「是啊……她很厲害呢。」


    「因為她是女神啊!」


    埃弗拉爾說完後,部下的騎士們也邊點頭邊說:「沒錯!是女神!」


    雷吉斯有點不明白。


    「皇姬不就是皇姬嗎……?」


    「是女神吧!?」


    「……對了,這麽說來,北方有崇拜勝利女神的信仰嘛。」


    「嗯!她簡直就是女神!」


    「原來如此。」


    雖然教會嚴格禁止偶像崇拜,但大概因為地處邊境才如此寬鬆吧。即便是聖教會的嚴格教誨,相隔一百裏格(四四四公裏)之遠的距離似乎就傳遞不到了。


    的確,就算戰場上的士兵們覺得以纖細手臂揮動大劍的模樣很神聖,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昨天她好像靠著寶劍的一擊就將灰狼群趕跑了嘛!真是痛快、真是愉快!哇哈哈……咳咳咳!」


    埃弗拉爾笑得嗆到,部下的青年們也跟著高興地露出笑臉。


    「哇哈哈!」


    氣勢相當雄壯威武。


    盡管很感謝,可是雷吉斯不太能適應這種強烈的『男性』氣氛。


    「哈哈……那麽我差不多該走了……」


    「等等!」就在他想離開的時候,埃弗拉爾叫住他。他將巨大的斧槍(fauchard)扛在肩上,步伐沉重地緩緩走過來。


    他一邊呼、呼地發出起伏劇烈的呼吸聲,一邊將臉靠過來。


    「為了慎重起見,我想先問一件事。」


    「請、請問是什麽事?」


    「你應該沒有對公主殿下做出奇怪的舉動吧?」


    他麾下的騎士們的眼神唰地改變。


    埃弗拉爾光禿的頭頂浮出血管。


    雷吉斯往後退。


    「奇怪的舉動?」


    「我總覺得昨天的公主殿下看起來有點怪。你沒有對她做什麽事嗎!」


    「我什麽也沒有做……隻是跟她說話而已。」


    「你說了什麽!?」


    「嗯~~帝都裏流傳的八卦之類的……」


    「他說帝都的八卦耶。」「一定是社交界裏的事吧。」「這裏是鄉下地方,所以提到八卦就隻有挖到甘薯或者小牛誕生……」「那不是八卦啦。」「可惡!都市的男人果然讓人生氣!」「帝都有什麽了不起的!」青年們之間傳來這些帶著殺氣的聲音。


    雷吉斯覺得自己有生命危險。


    埃弗拉爾更靠了過來。幾乎都快親到了。


    「哼~~!她就像我女兒第一次跟男人約會的時候那樣雀躍!你這家夥做了什麽事情!」


    「等等、等等!我隻有跟她聊帝都對第四皇女的評判跟政治的事而已。我怎麽可能對一個小孩說些男女的話題……況且我可不是自誇喔,我甚至沒跟女孩子牽過手耶!」


    一陣沉默。


    周圍陷入寂靜。


    埃弗拉爾有如繪畫裏的聖人般,展現溫和的笑容。


    部下的騎士們也露出傳遞愛的天使般的表情。


    「年輕人啊,堅強地活下去吧。」


    「總有一天會發生好事的。」


    「加油!」


    我才不要這種同情——雷吉斯心裏這麽想著。


    溫柔到不行的鼓勵聲從背後傳來的同時,他懷著一股莫名浮現的殘兵敗將心情離開這座令人哀傷的中庭。


    ?


    回到走廊之後,這次他朝自己房間的右邊前進。


    他聽見有人哼著歌。


    「哼?哼、哼——?」


    「嗯?」


    他從敞開的門往內看。那裏是一間寬敞的房間,裏麵擺了八張長桌,以及大約五十張椅子。


    「這是軍官用的餐廳嗎……?」


    雖然石牆的粗糙感依舊殘存著,但四個角落放了花瓶還裝飾著花朵,這些地方讓人感受到品味高雅的貼心。


    有名侍女正以抹布擦拭長桌。


    哼著歌的人就是她。


    她穿著以深紅色為基礎色調的圍裙洋裝,邊甩著綁在腦後的褐色頭發邊打拍子。


    她的年紀大概跟雷吉斯差不多吧。


    她有雙讓人印象深刻的淡褐色雙眼,是一位美麗的少女。以雜役來說,頭發與肌膚都既漂亮又有光澤。


    「嗯嗯~~哼哼~~?啦、啦啦啦啦啦~~全身是灰的侍女對老鼠們說話~~?今晚城堡裏要開舞會喔~~?」


    連歌詞都唱了出來。


    總覺得好像有點走音。


    她轉了一圈,將食物殘渣從桌上掃落。這是在打掃還是在跳舞?


    兩人四目相對。


    她發現了站在門口的雷吉斯。


    侍女全身僵硬。


    歌聲也停下來。


    雷吉斯覺得有些尷尬。


    「呃,嗨……這首歌真不錯。」


    「咦!真的嗎!您這麽感動嗎!」


    「我沒有說我很感動啊……」


    「這是最近流行的歌喔~~」


    「是嗎,我第一次聽到……是在這座要塞裏流行嗎?還是在狄歐維爾的鎮上?」


    「不,是在我心裏!」


    「是你的個人風潮啊!」


    「我剛剛創作的。」


    「你剛才說這是最近流行的歌吧!?」


    侍女無視雷吉斯的吐槽,滿臉笑容地開始解釋。


    「嗬嗬嗬……故事內容是魔法師來到某個被壞心雇主惡劣對待的侍女身邊喔,很浪漫喔~~」


    雷吉斯點點頭。他讀過那種童話故事。


    「用魔法讓她參加城堡裏的舞會對吧?」


    「您在說什麽啊?故事內容是利用攻擊魔法痛揍壞心雇主唷。」


    「浪漫的部分去哪裏了啦!這魔法還真是直截了當。難道你對現在的待遇不滿嗎?」


    魔法那種東西是幻想的產物,隻存在於故事裏,所以他認為這是屬於開玩笑的範圍,但那其實是個會讓人察覺內心黑暗麵的故事。


    侍女嗬嗬地笑著。


    「哈哈哈,沒有啦。公主殿下是好孩子呀,雖然戰爭很恐怖,可是在要塞裏很安全,隻是未來有點沒希望罷了。」


    「呃,喔……」


    這位侍女的話裏處處帶刺。


    這時她重新自我介紹——她恭敬地行了個禮。


    「我是服侍公主殿下的侍女,名叫克勞莉絲,請叫我喂或欸就可以了?」


    「我才不會用這種差勁的方式叫人啦!?唉……我就稱呼你克勞莉絲小姐吧。我是雷吉斯·奧立克。」


    「是的!我聽公主殿下說了很多有關您的事情。」


    「是嗎?她說了什麽?」


    「在暴風雪當中將唯一一張毛毯讓給她用、將麵包分給她吃、勇敢地與灰狼戰鬥等等。我覺得您真的很棒。」


    「呃……真是讓人不好意思。其、其他還有嗎?」


    「劍術技巧比小孩子還差、將薪水全部拿去買書,似乎是個沒毅力的人喔~~」


    「真抱歉。」


    早知道就不問了。


    克勞莉絲並沒有惡意,她對雷吉斯露出笑容。


    「請問您過來有什麽事情嗎?別看我這樣,我其實很忙的耶。我開玩笑的啦。」


    她應該沒有惡意吧。大概。


    「……你知道我的直屬長官是誰嗎?有聽說什麽嗎?」


    「那些事情我不知道耶。」


    「我想也是。既然如此,你可以告訴我阿爾緹娜……啊,不對……可以告訴我公主殿下在哪裏嗎?」


    「嗬嗬……昵稱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所以沒關係啦。但是,除了我與公主殿下之外的人在場時要注意喔。」


    「這樣啊。得到允許用昵稱稱呼她的人很稀少嗎?」


    在剛才那座中庭裏的騎士們麵前似乎得特別注意——雷吉斯如此心想。


    「我的話應該可以這樣稱呼她……再來能這麽叫的人大概就隻有母親(克洛蒂殿下)吧。」


    人數比預料的還少。


    比起高興,雷吉斯心裏反而湧上疑問。


    「這是……為什麽?」


    「您想問公主殿下朋友很少的理由嗎?畢竟她是那種個性嘛~~」


    「你講話真的很毒耶……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問的是為什麽她隻允許我可以用昵稱叫她啦。身為皇族被人詢問姓名大概很新鮮,但她既然扮成馬車夫的話就沒什麽奇怪了,再說我應該也不是她交的第一個平民朋友……」


    克勞莉絲歪著頭。


    「我雖然不清楚公主殿下的想法,但是……她會不會是覺得您可以成為『理解她的人』呢?雖然她那個樣子,但她其實是個身處艱困立場的人。」


    「可以理解她的人……」


    「是的,就跟她的母親一樣。」


    「有、有發生過會讓她這麽覺得的事嗎……?」


    雷吉斯回想著與紅發少女相遇的經過。


    因為買了非常昂貴的書,所以被她罵笨蛋——這有關聯嗎?


    克勞莉絲輕輕揮著手笑了出來。


    「唉呀,年紀還輕的時候也會搞錯很多事情呀~~」


    「你居然將她選擇信賴我的決定判斷為『年輕氣盛時犯下的錯』嗎!?雖然我沒辦法否認,但現在就做結論會不會太早了!?」


    「我開玩笑的啦。雷吉斯先生對我說的每句話都會有反應,實在很有攻擊的價值呢!」


    「請你不要戲弄我啦……」


    「如果是埃弗拉爾先生的話,他就會回些類似『嗯!簡直就是女神!』這種意義不明的回答。」


    「是啊,那位先生的確是那種感覺。」


    雷吉斯想起先前在中庭裏一身是汗的上半身裸體騎士團長,不禁露出苦笑。


    接著他拉回話題,再次詢問阿爾緹娜在哪裏。


    克勞莉絲瞄了掛鍾一眼。


    「她外出了,不過很快就會回來。」


    「去要塞外麵嗎?如果是去鎮上的話,那回來得也太快了。她的個性很認真,所以應該不是出去玩吧……是狩獵或偵查之類的嗎?」


    「差不多就是你講的。對了……大家都已經吃完早餐了,雷吉斯先生您呢?」


    「謝謝你,其實我餓得快暈倒了。」


    「這樣嗎?真可憐耶~~到午餐時間還有很久呢。」


    「這種時候不是應該拿東西給我吃嗎!」


    「哈哈哈,真沒辦法,這是特別服務喔。」


    雖然克勞莉絲是個一直開玩笑的侍女,但她的工作效率很高,很快就端了餐點過來。


    食物內容是不硬的麵包與放了雞肉的燉湯。


    若考慮到這裏位在最前線,這菜色就顯得相當豪華。


    「真豐盛……」


    「請慢慢吃喔。」


    克勞莉絲留下微笑,接著就繼續做自己的工作。她一邊哼著歌,一邊掃地。


    雷吉斯細細品嚐這份餐點。


    ?


    就在他吃完時間較晚的早餐時……


    阿爾緹娜在餐廳現身。


    「唉呀,雷吉斯,你好像沒有死掉嘛,太好了。」


    「托你的福。」


    她今天沒有做馬車夫的打扮,身上也沒有佩帶寶劍。


    她穿著類似禮服、綴著裝飾的白色連身洋裝,戴著最低限度的護腕與肩甲等裝備。


    紅色長發綁在腦後,腰間掛著普通的長劍。


    挾在腋下的是一件雪白色的外套。侍女克勞莉絲行了個禮之後將外套接過來。


    「公主殿下您回來了。」


    「謝謝你,克勞莉絲。可以幫我泡茶嗎?」


    「好的。」


    她再次行了個,接著腳步安靜地前往廚房。


    沒想到她是個很能幹的侍女。


    阿爾緹娜在雷吉斯對麵的座位坐下。


    「唉,今天也失敗了……」


    「聽說你出去了。」


    「我去鎮上巡邏。不久之前出現了以商隊(caravan)為目標的山賊呢。」


    「這麽說來,我在旅行途中聽說過好幾次耶。越是遠離中央,被攻擊的事件好像就越多。」


    街道的治安惡化就是邊境物價高漲的原因。沒有送抵之商品的貨款與雇用護衛的費用等金額被附加到商品價格上。


    「旅行商人和居民的抱怨變多了。」


    「我還聽說有蠻族入侵耶。」


    「是這樣嗎?我完全沒發現,所以也不清楚。隻靠要塞裏的士兵們,想護衛所有的商隊也很困難啊。」


    「就算如此,司令官會在一大早親自巡邏嗎?那是又冷又困、最難熬的時間耶。」


    「就因為是大家討厭的時間,所以司令官才應該率先去做吧。」


    「哇……你真了不起。」


    「其實我也不想做啊,山賊什麽的消失就好了!」


    「我也這麽想。」


    隻要變得安全,書也會稍微便宜一些吧。


    阿爾緹娜用上所有的咒罵話語痛罵那些不見蹤影的山賊。


    告一段落之後,雷吉斯換了個話題。


    「對了,我想向我的直屬長官打招呼……我的長官是誰?還沒有決定嗎?」


    「直屬長官……應該是高階的文官對吧?」


    「是啊。」


    「這裏沒有那種人。」


    「你的意思是這裏沒有想任用我的高階文官嗎?」


    「不是。這座要塞裏,除了你之外沒有半個文官。」


    雷吉斯一開始不懂她說了什麽,於是一時之間僵住。


    他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


    「………………你……說……什麽?」


    「這支聯隊一直都是由傑洛姆·約翰·德·拜爾修米特邊疆伯爵管理。他差不多在半年前把所有的文官都趕走了。」


    「為、為什麽?戰爭雖然可以隻靠武官……但管帳與補給是誰做?戰爭紀錄與報告之類的呢?征稅與繳稅呢?」


    「伯爵家的大總管在處理。」


    大總管指的是位居管理貴族領地事務職位的仆役。


    大總管負責處裏領地上的征稅與物品買賣,以及仆役們的雇用與薪水給付。因為也經常身兼會計,所以大部分的文件應該都難不倒大總管。


    「這麽說的話,還真是一位優秀的大總管,真不愧是伯爵家。他以前是文官嗎?」


    軍事相關的文件很特殊又複雜,所以雷吉斯甚至在軍官學校花了兩年才記熟。盡管雷吉斯很佩服……


    阿爾緹娜卻搖搖頭。


    「因為錯得很誇張,所以軍務部每個月都會寄怒氣衝衝的信來,稽查官也曾經來過。」


    「什麽!?怎麽可能……這支軍隊真的是貝爾加利亞帝國軍嗎?」


    「本來好像是傑洛姆閣下的私人軍隊喔。」


    「這麽說來,我記得書上好像寫過。確定降職來到這個邊境的時候,因為機會難得,所以我調查了很多事。」


    「……你果然很奇怪。一般來說,就連看到降職地點的名稱都會感到厭惡啊。」


    「你覺得厭惡嗎?」


    「我……我有其他目的……」


    阿爾緹娜很稀奇地說話結巴。


    昨天雷吉斯也感受到了,她似乎隱藏著秘密。


    之所以不說出來的理由,大概是因為她判斷內容無法說出來。雷吉斯沒有追問。


    「我借著書與八卦消息知道了傑洛姆閣下的英勇事跡,可是……把文官趕走的事情還沒有傳開,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隻問過一次……可是他不說。因為傑洛姆閣下討厭我……」


    「討厭你?」


    阿爾緹娜一臉虛弱地點頭。


    「與自己無關的權力鬥爭的結果,是讓一個外行人小女孩當上司令官。如果是你的話,你也會討厭吧?」


    「是這麽回事啊……」


    新上任的司令官與從以前就掌控著部隊的前任司令官不睦,這種事並不稀奇。


    一般來說會讓前任司令官轉任其他部隊,可是阿爾緹娜是外行人,西魯克要塞又是北方的要衝,即便是皇帝的命令,軍部大概也做不出調走傑洛姆的愚蠢行為。


    阿爾緹娜露出不滿的表情。


    「如果這支軍隊運作正常、守護著民眾,那我也不會有任何意見呀……」


    「我沒想到這裏沒有文官。」


    「況且傑洛姆閣下也不算是工作勤奮……」


    兩人一起歎著氣。


    克勞莉絲從廚房端來白瓷茶壺與兩個茶杯。


    她將茶具擺放在桌上,帶著透明感的紅色液體注入杯中。


    濃鬱的香氣搔動著鼻子。


    「公主殿下,讓您久等了。我幫您加糖喔。」


    雖然使用得很自然,不過紅茶茶葉、砂糖及陶瓷器皿就連在帝都都是高級品。這不可能是官方配給的物品,所以應該是皇姬的私人所有物吧。


    「克勞莉絲,謝謝你。」


    「不用客氣——雷吉斯先生您呢?」


    「也有我的份嗎?謝謝。」


    「您在說什麽啊,我是問您將來的打算。」


    「呃……」


    這名侍女一臉平靜地用言語的刀刃刺向他。


    「啊哈哈!那是很重要的問題呢。」


    阿爾緹娜搖晃著紅茶。


    將來的事情是個難題呢。雷吉斯戳戳額頭思索著。


    「嗯……為什麽傑洛姆閣下會把文官趕走呢……這點有必要請他說出來……」


    「那件事雖然也很重要,不過你可以協助我工作嗎?」


    「發生什麽事了?」


    雷吉斯想起她昨天曾說過『你就好好為我工作吧』這句話。


    「有很重要的工作喔~~要找出山賊!」


    「這麽說來,你去巡邏了嘛。」


    「對。商人與居民們都很困擾,士兵們也很辛苦。你可以想個讓事情盡量解決的辦法嗎?雷吉斯你是軍師對吧?」


    「呃……我不是軍師耶……」


    「你辦不到嗎?」


    「我隻是說我不是軍師,但我是有方法啦……我能使用的時間與士兵有多少?」


    阿爾緹娜將雙手的食指指尖輕輕互碰。雷吉斯不懂這代表什麽意思。


    「我希望時間盡量快一點……可是,山賊大約是在半年前變多的,一直以來什麽也辦不到,所以隻要能解決就好了,時間並沒有限製。我想問題應該出在士兵的人數……」


    「士兵人數很少嗎?」


    「我單槍匹馬的話不行嗎?」


    「咦?你在說什麽啊…………?」


    「因為我對劍術很有自信呀。」


    「我知道你很厲害,可是山賊的人數很多耶,就在你追捕其中幾個人的時候,其他大部分的人幾乎都會逃掉喔。」


    「唔唔唔……也對。」


    「難道你想光靠自己去抓山賊嗎?」


    「也不是這樣啦……是因為願意聽我指揮的士兵不多。」


    突然冒出一句雷吉斯無法不在意的話。


    「怎麽回事?」


    「唔……我剛才不是說傑洛姆閣下討厭我嗎?」


    阿爾緹娜的臉上露出不像十四歲女孩該有的苦惱表情。


    新任司令官被擁有實績的前任司令官討厭,所以士兵們也不太願意服從新任司令官的命令嗎?


    「還真讓人意外。我見了埃弗拉爾騎士團長與他的部下們,他們都很崇拜你耶?他們說你『簡直就是女神』喔。」


    他想起剛剛在中庭遇見的士兵們。他們的崇拜感讓人感到危險。


    阿爾緹娜的臉微微漲紅。


    「女、女神的稱呼實在很不好意思……不過,還是有幾個人願意聽我的命令,真的很感謝呢。」


    「隻有幾個人嗎?大部分的士兵呢?」


    「姑且不論平時如何,在戰場上的時候應該隻聽傑洛姆閣下的命令吧。」


    「……嗯,如果關係到性命的時候,比起女神應該會選擇相信猛將。」


    「我想也是。」


    雖然有崇拜阿爾緹娜的士兵,但終究隻是把她當成公主殿下吧。她並沒有以司令官身分獲得信賴。


    沒有做出實際成績,所以這也是理所當然。


    「我記得拜爾修米特邊境聯隊有騎兵五百人、炮兵五百人、步兵兩千人左右對吧?」


    「你調查得還真清楚。」


    「在這之中,大概有多少人服從阿爾緹娜你的命令?依照我的想法,隻要步兵有三百人的話,應該就辦得到。」


    「大、大概……三十人吧……?」


    阿爾緹娜語帶抱歉地說。


    雷吉斯雙手抱胸,將身體靠在椅背上。椅子微微發出嘎吱聲。


    「……你不是說,這是你的邊境聯隊嗎?」


    阿爾緹娜縮起身體。


    眼眶微微泛著淚光。


    「這、這個嘛……現在的感覺隻是個頭銜……可是我總有一天會想辦法扭轉局勢。」


    「想召集士兵隻要有頭銜與報酬就足夠了,不過,唯有展現實力才能獲得人望。」


    「唯有展現實力……」


    阿爾緹娜複誦著,就像細細體會老師教誨的學生。


    雷吉斯有點不安,於是補充說下去:


    「雖然我不擅長劍術,可是我明白你相當厲害。就算這樣,被拿來跟你比較的對象也太誇張了。隻有這一點無可奈何。雖然司令官被要求擁有的能力不光是武藝……不過,比任何人都還要強這一點很容易理解。」


    「也就是說,傑洛姆閣下比我更厲害囉?」


    「那是當然的吧……畢竟他是《埃爾斯坦的英雄》啊。」


    「英雄?」


    阿爾緹娜一臉疑惑地歪著頭。


    對此,雷吉斯反倒覺得驚訝。


    「你不知道嗎?說起傑洛姆閣下,他可是在與鄰國的會戰裏非常活躍的猛將耶。」


    「是這樣嗎?」


    「雖然我沒有親眼目睹——」


    ?


    克勞莉絲在雷吉斯麵前放了茶杯,彷佛催促他說下去。


    他一邊用香氣芬芳的紅茶潤喉,一邊大略講述傑洛姆的經曆。


    「傑洛姆·約翰·德·拜爾修米特是以子爵家長男的身分誕生。」


    他十四歲的時候初上戰場,爾後接連立下無數戰功。


    在那之中特別被提出來的一項戰功,就是與鄰國日耳曼尼亞聯邦在埃爾斯坦平原的會戰。


    四年前——


    麵對越過東北方國境的兩萬名日耳曼尼亞聯邦軍,帝國軍以三萬人迎戰。地點就在埃爾斯坦平原。


    日耳曼尼亞聯邦是以普魯士王國為盟主的各個大小國家之聯盟,聯盟內外戰爭不斷。也因為如此,國家雖然很貧窮,但士兵卻很精悍,訓練程度及裝備都很充分。


    敵人的先鋒是三千餘名重騎兵。


    他們將象征榮譽的黃色染在鐵鎧甲上,以槍尖般的縱陣突擊。


    貝爾加利亞帝國的將士們被對方的氣勢震懾。由於敵軍正好攻入兩支貴族軍隊的中間,所以狀況就變成貴族們互相推擠逃亡——帝國這一方的陣式就像奶酪般裂開。


    如果橫向陣式被攻破,指揮部就等於完全暴露在外。


    而且,主力部隊遭到前後夾擊的可能性也會增加。要是這樣,士兵們大概就會失去控製地逃跑吧。這是貝爾加利亞帝國軍全麵崩潰的危機。


    麵對氣勢高漲的敵軍縱陣,出現了一支朝敵人正麵突擊的漆黑的部隊。


    那是傑洛姆手下的士兵——大約五百名騎兵。


    而且,領頭衝鋒的人不正是子爵本人嗎?


    這是為指揮部撤退爭取時間?或者是賭上性命的忠誠表現?周圍的人如此思考著……但並非如此。


    黑騎士傑洛姆接連打倒敵方的重騎兵。


    由猛將帶領的黑騎兵兵團一邊粉碎敵人的縱向陣式,一邊向前衝。


    日耳曼尼亞聯邦軍急忙召集左右兩側的部隊試圖防禦,但根本來不及阻擋騎兵的突襲。


    「——於是傑洛姆閣下蹂躪了敵人指揮部,將貝爾加利亞帝國軍帶往勝利,成為《埃爾斯坦的英雄》。因為在會戰獲得一等勳位,所以他從一等武官晉升為準將。這是他二十歲時的事情。」


    「他、他是這麽厲害的騎士嗎!我有點無法想象耶……」


    阿爾緹娜皺著眉,一副苦思的模樣。


    隻不過克勞莉絲麵無表情。


    「因為他現在看起來不像那種人。」


    這是她的感想。


    「是這樣嗎?他在這座要塞裏是什麽樣子?雖然我沒見過他,但他好像因為既優雅又英俊,所以在貴族女性之間很受歡迎……」


    克勞莉絲不發一語。


    阿爾緹娜哀號著。


    「唔~~~~我想你自己確認一下會比較好。」


    「嗯,看來情況似乎不太好……唉,畢竟他當了將校之後並不幸福。」


    「發生了什麽事?」


    「飛黃騰達的人會被權力者們嫉妒、疏遠啊。稱他為英雄的那些人,不出半年就開始忌憚陸續立下戰功的將軍傑洛姆。他被賜予邊疆伯爵的爵位以及這塊北方的領土……從出生的故鄉帝都被趕出來。」


    表麵上是「褒獎」,所以就連這塊土地的名稱都改成傑洛姆的姓氏,也就是改名為拜爾修米特……但很明顯是賞賜他榮譽,然後讓他遠離實際的利益。


    從此之後,英雄傑洛姆的名號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公眾場合過。


    阿爾緹娜將稍微冷掉的紅茶喝光。


    「是嗎……這是很常有的事呢……」


    她大概將自己的境遇重疊上去了吧。她用手指劃著茶杯杯緣,彷佛陷入思考。


    「你真的不知道嗎?」


    「對呀。我是覺得他似乎很厲害啦。埃弗拉爾他們也不講有關傑洛姆閣下的事情。」


    克勞莉絲語氣平靜地說:


    「……因為要塞裏的人雖然都很重視公主殿下,但卻會避免您聽到這些會讓心情變差的話題。」


    「唉呀,大家對我這麽體貼嗎?雖然我跟傑洛姆閣下的交情不算好,可是也不會因為從前的事就不高興呀。」


    「公主殿下您或許是這麽想……不過,士兵們是將公主殿下當成客人對待。」


    「克勞莉絲你真是的,他們再怎樣也不會跟我保持這麽遠的距離吧。大概。」


    「是這樣嗎?剛才雷吉斯先生說的事……我之前就聽士兵們說過了喔。」


    「你說什麽!?」


    阿爾緹娜朝淡然說出炸彈般發言的克勞莉絲發出驚叫。


    侍女露出微笑。


    「因為我是個很容易親近的人?」


    「唔!?這樣我不就像是個難以親近的人嗎!」


    「哪有。公主殿下您就是公主殿下呀,您不是其他任何人。」


    「呃……是這樣沒錯啦……唔唔唔。」


    「請您放心,就算要塞裏的士兵們疏遠您,您還有我呀。隻有我站在您這一邊喔,公主殿下。隻屬於我的公主殿下……喔嗬嗬嗬。」


    「呃,嗯,謝謝你…………?」


    克勞莉絲就像魔法一樣用言語擾亂阿爾緹娜。


    總覺得她的話當中也有不適當的發言。


    畢竟說話的人是她,所以大概就連那些部分都是開玩笑吧。


    雷吉斯接續話題說了下去:


    「……嗯,說到傑洛姆閣下大概就是這樣吧。比起阿爾緹娜,要塞的士兵們更信賴傑洛姆也是理所當然。畢竟他原本不是該來帶領邊境聯隊,而是要率領整個師或軍團的將軍。」


    「唔……我知道了啦。我也不認為我會比較受信賴呀。我是指目前喔!」


    「這隻是在放話。在我看的書裏,這種人大多是配角……」


    阿爾緹娜一臉不高興地瞪著他。


    「指揮權的事就算了,你快點思考解決山賊的辦法。」


    「嗯……想逮捕山賊的話,就需要一定數量的士兵。可以的話,比起騎士團,派出步兵會比較好。為了這個目的……可能必須由傑洛姆閣下來下達命令。」


    雷吉斯將視線看往地麵。


    無論是趕走文官,或者是與阿爾緹娜的關係,看來他一定是個性格難相處的人。


    老實說,雷吉斯感到沉重。


    阿爾緹娜氣勢滿滿地站起來。


    「這是個好機會!就去跟傑洛姆閣下好好談一下吧。想必對方也不認為維持現狀是好事。」


    「你還真樂觀。」


    「當然。總比垂頭喪氣來得好吧。」


    她說著並露出笑容。


    ?


    雷吉斯被阿爾緹娜帶著,從位於中央塔一樓的軍官餐廳前往傑洛姆的私人房間。


    克勞莉絲好像還有其他工作,所以留在餐廳。


    當他們走在會發出響亮腳步聲的石造走廊時,阿爾緹娜高興地對他說話。


    「你好像很受到喜歡喔。」


    「被誰喜歡?」


    「克勞莉絲呀。你看不出來嗎?」


    「你弄錯了吧?她一直開我玩笑耶。」


    「麵對自己信賴的對象才會一直開玩笑啦。那是心情很好的證據。平時的克勞莉絲總是不發一語,沒有工作的時候就悶在裏麵不出來。」


    「不發一語!?悶著不出來!?」


    「對呀~~就像人偶似地連笑都不笑。」


    「……剛才我講話的對象,是不是姓名相同的另一個侍女?要不然就是連你都在耍我。我已經無法相信任何事了。」


    「啊哈哈!」


    阿爾緹娜走上螺旋樓梯的同時,像小孩般笑著。


    兩人造訪位在中央塔三樓的傑洛姆私人房間。


    雖然敲了好幾次樸素的木門……可是卻沒人響應。


    阿爾緹娜嘟起嘴。


    「那個人好像不在。」


    「既然是實質上的司令官,那他應該忙著做某些事情吧。」


    「嗯~~我覺得他對工作沒那麽勤奮耶……唉,算了,尋找傑洛姆閣下的時候就順便向你介紹要塞吧。」


    「那真是太好了。」


    「雷吉斯,往這裏走!快點、快點!」


    阿爾緹娜跑了起來。


    兩人再度爬上樓梯,一直來到中央塔最頂端的一層樓。


    雷吉斯氣喘籲籲。


    最頂端的樓層是放著黑色桌子的會議室。


    無論是貼在牆上的周邊區域地圖、高掛的帝國旗幟,或是光禿禿的石地板……都充滿了戰場的氣氛。


    長年使用的會議桌上的刮痕,讓雷吉斯體會到這裏是最前線。


    「來這裏!」


    阿爾緹娜直接穿越房間,打開大窗戶。


    嗡地一聲響起。


    從戶外吹來的風讓地圖與旗幟翻騰起來。


    會議室外麵是陽台。


    阿爾緹娜走到外麵,紅發隨風飄逸,她沐浴在陽光之下並散發著光芒。她指著遠方。


    「快點,你看!」


    「我有點害怕高的地方……」


    「我要把你推下去喔?」


    「好啦、好啦……」


    他走到陽台上。


    一陣傳遞著深綠色香氣的風吹來,雷吉斯壓著頭發。


    眼前延伸的風景讓他不禁屏息。


    萬裏無雲的藍天與覆著雪的白色山脈交織出壯闊的景色。太陽正溫和地照耀著世界。


    無論天空或山峰似乎都伸手可及,讓他覺得自己彷佛變成在空中高飛的鳥。


    真是壯觀——雷吉斯忍不住低喃。


    阿爾緹娜滿意地點頭。


    「很棒對吧。」


    「……我跨越暴風雨、來到遙遠的土地之後,找到了真正的寶物。盡管無法放入口袋,但那並不會從我心中消失。即便到了現在,隻要我閉上眼睛,就會憶起那片天空。」


    「你在說什麽?」


    「這段話出自富蘭森的自傳。雖然他是在帝都活躍的畫家,可是年輕時一點都不受歡迎,所以好像當過商隊裏搬運貨物的人。就在遇上暴風雨的艱辛旅程結束時,目的地的美麗天空讓他動容。他說他的迷惑與疲倦全都一掃而空,唯獨流下了眼淚。在那之後,他就隻畫天空。過了不久,《富蘭森的天空》就獲得了很高的評價。」


    「原來如此,要是一直躲在家裏的話,就沒辦法有好的工作表現對吧!」


    「什麽?呃,這是被風景感動的故事耶……」


    將視線移到近處之後,就連要塞內側也一覽無遺。這裏是為了掌握戰況、進行指揮設置的展望台,所以也是理所當然。


    西魯克要塞位於山腰。


    橫向寬度較長的六角形石牆蓋在麵向北方的平緩斜坡上,四邊突出的是監視塔。


    要塞中心有司令官與幕僚使用的中央塔,雷吉斯他們就位於中央塔最頂端的陽台。


    不論士官專用的東樓或士兵們使用的西側區域,每棟建築物的造型都像石造角棒。


    以要塞來說,許多人居住的西側區域有二十棟大雜院般的建築物大規模地連綿著。


    雷吉斯遇到埃弗拉爾等人的中庭,位在中央塔與東樓之間。


    麵向敵國的北邊,是正門及廣場。


    阿爾緹娜還表示,雖然從陽台這裏看不見,但是要塞後方的南邊有糧食倉庫、武器倉庫與馬廄等設施。


    雷吉斯將視線停留在外牆工程上。一部分的外牆圍繞著木材拚造的踏腳板。


    「那是在修繕嗎?」


    「嗯,對呀。三個月前沃登大公國攻打我們,用大炮擊中外牆。平常都沒有問題,但那好像是很強大的炮彈,所以外牆有些損壞。」


    「強大的大炮?請你再講詳細一點。」


    「唔……當時我剛上任沒多久,那個時候待在內側的房間裏,其他人就連這裏都不讓我出來,所以我沒看見。」


    「你明明是司令官耶……」


    「因為,我隻不過從椅子站起來,他們就說:『公主殿下,請交給我們!』然後叫我回去啊!」


    「嗯,這是不難想象啦。鄰國經常攻打過來嗎?」


    「差不多三個月一次。不過,冬天要穿越森林很辛苦,所以大概不會來。」


    雖然這裏與沃登大公國的距離大約是三十裏格(一三三公裏),但周圍延伸著整片樹海,裏麵有蠻族的村落——這是雷吉斯在書上看來的。


    「蠻族呢?」


    「雖然我沒看到,不過夏天攻打過來的時候他們好像翻過外牆,與我們進行了一場激戰。」


    「嗯……」


    與裝備不完善的蠻族之間的戰鬥,會隨狀況不同使結果極端地偏向有利或不利。帝國的騎兵在平原上銳不可當,但在森林裏也會遭到蠻族的突襲。


    他們似乎也會徒手攀爬要塞的外牆,是不可輕忽的對手。


    阿爾緹娜轉了個圈。


    「大致上就是這樣。差不多該去下一個地方囉。」


    「嗯,謝謝你。我見到了很棒的景色。」


    「太好了。不過話說回來,那個人去哪裏了?」


    傑洛姆沒有在中央塔。


    在廣場與東樓等處繞了一圈後,雷吉斯與阿爾緹娜前往南邊區域。


    ?


    他們來到馬廄。


    這是飼養馬匹用的小屋。連同拉馬車的馬和軍用馬在內,一共飼養了將近六百匹。


    動物的臭味直衝鼻子。


    「真是意外……」


    「什麽事很意外?」


    「阿爾緹娜你對這些不在意嗎……你明明是公主殿下……」


    「比起樂器或跳舞,我比較喜歡劍術與騎馬,也有辦法照料馬匹。」


    「真厲害。」


    阿爾緹娜跑向其中一間馬房。


    「哈囉!狀況還好嗎?昨天真是抱歉!」


    瘦小的馬發出嘶嘶聲回應。


    雖然雷吉斯根本無法分辨,但那好像是昨天拉馬車的馬。右後腳包著繃帶。


    阿爾緹娜一邊摸著馬的脖子,一邊喂它吃蔬菜。


    頗大的蔬菜很快就在馬的嘴裏嚼碎,這幅景象看起來非常有魄力。


    「很可愛吧?你要不要也喂喂看?」


    「不,很可能連手都會被吃進去,所以還是不要了……」


    「啊哈哈!它才不會做那種事啦,馬很聰明的。」


    「這樣的話,那我大概擁有會被馬討厭的體質吧。每次馬術訓練的時候我都會被甩下來。」


    「什麽?你不會騎馬嗎?」


    「這可不是我自誇,我從來不曾騎著馬前進。」


    「還真是無法自誇呢。」


    阿爾緹娜露出微笑。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我教你吧!」


    「不用了。」


    「要挑哪一匹馬好呢?體型小一點、溫馴一點的馬似乎比較好。」


    「等、等等……欸,我沒有選擇權嗎?我有權利違抗強人所難的命令喔。況且,有個趣聞的內容說過,所謂的階級就是為了違抗命令而存在。」


    阿爾緹娜朝馬廄內側走,彷佛沒聽見雷吉斯說的話。


    兩人來到堆放草料的地方。


    有名女性從陰暗處現身。


    那是一個與馬廄有點不搭調的人物。她身上的衣服既非軍服也不是仆役的打扮,而是穿著鎮上市民的服裝,還抱著裝了蘋果的籃子。她往這裏看,驚訝地瞪大雙眼。


    「啊,公主殿下!?」


    「嗯?你是誰?」


    「我是……呃……再、再見!」


    話還沒說完她就逃走了。


    阿爾緹娜啞然地目送她。


    「……她是怎麽回事?看起來好像是一般平民耶?」


    「是小販嗎?」


    「她還抱著蘋果呢。」


    「是啊,畢竟現在是白天……應該不是做那種買賣的女性吧。」


    雷吉斯隨口回答,結果一不小心講錯話。


    身邊的少女開口詢問:


    「那是什麽?」


    「嗯?」


    「你說的『那種買賣』是做什麽的?」


    阿爾緹娜說這句話並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為了掩飾害羞。隻要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


    這位公主殿下似乎不懂雷吉斯暗指的是什麽。


    實在太粗心了。她還未成年啊。


    不,隻要年滿十五歲就可以結婚,所以十四歲的年紀就知道這些事也不奇怪。


    不過,她是皇族。


    她身邊應該沒有那種品行不佳的朋友或大人。


    怎麽會這樣!再這樣下去,我不就變成一個將無益知識教給純潔少女的惡劣大人了嗎——雷吉斯的背脊顫抖著。


    阿爾緹娜緊追不放。


    「雷吉斯,你為什麽不說話?清楚告訴我啦。」


    「唔唔唔……那是……呃……也就是說……感覺就類似在夜晚工作的女性商人……」


    「是喔?說起來,小販一般隻會在白天過來耶。」


    「一點都沒錯。」


    雷吉斯他們講話的時候……


    從剛才賣東西的女性離開的地方,出現了一名很可能先前與她在這裏見麵的男性。


    他穿著將校的軍服,結實的肌肉從沒穿整齊的衣襟露了出來。他的身材很高,肩膀也很寬。


    偏長的黑發向後梳,臉上蓄著亂糟糟的胡子,年紀大約二十出頭。


    他有著淺褐色的肌膚,以及銳利的視線。


    是否會對這種充滿自然風情的容貌感興趣或許因人而異,但是——他英俊得就連身為男性的雷吉斯都看得目不轉睛。


    隻不過,他喝醉了。


    他左手拿著蘋果,右手拿著酒瓶。


    還呼出帶著酒氣的氣息。


    「哼……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大小姐啊。」


    「連巡邏都不去,待在這裏向小販買蘋果?傑洛姆閣下,請你認真工作啦!」


    雷吉斯驚訝地叫了出來。


    他不禁用手指指著對方確認。


    「這個醉鬼是傑洛姆閣下嗎!是傑洛姆·約翰·德·拜爾修米特邊疆伯爵嗎!?是那個有名的埃爾斯坦的英雄嗎!?」


    男子傾斜酒瓶,仰頭喝下琥珀色的液體。他用銳利卻混沌的眼睛瞪著雷吉斯。


    「哼……你這家夥是誰?」


    「啊,我叫雷吉斯·奧立克……我是五等文官。」


    「滾回去。」


    「太好了,我立刻製作轉職的文件,隻要簽個名就可以了。」


    「雷吉斯!?」


    「我開玩笑的。我的人事權屬公主殿下所管。」


    因為在傑洛姆麵前,所以還是稍微注意一下語氣吧。雖然他覺得自己前一刻似乎完全講錯話了。


    「你、你不要開這種玩笑啦!」


    沒想到阿爾緹娜似乎很認真地擔心著。


    雷吉斯不曾感受過自己具有存在價值,所以很難理解她的反應,但她或許是不想放雷吉斯離開吧。


    這麽說來,現在他正要協助追捕山賊。


    原來如此,是因為工作還沒結束——雷吉斯明白了。


    「總之就是這樣……盡管很遺憾,但因為公主殿下不認可,所以我無法回帝都。」


    「哼……我可沒有糧食能給文官這種沒用的家夥吃,你去啃草料吧。」


    「關於這件事,我有問題想問您……可以請您告訴我,您將前任文官趕走的理由嗎?畢竟我不想犯同樣的錯。」


    「不要幹涉我的決定。隻要遵守這一點就好。」


    「我知道了。目前好像是由伯爵家的仆役製作文件……可以讓我來負責嗎?不過從財務到稅務全部由一個人負責的話很吃力,所以我想請人幫忙……」


    「隨便你。我想差遣你的時候自然就會差遣你。」


    話講到這裏,雷吉斯感覺到某種令人厭惡的東西。


    應該說,傑洛姆的態度等同於對他下達:「你放機靈點。」的命令。


    阿爾緹娜露出吃驚的表情,隻不過她似乎不明白。


    雷吉斯謹慎地詢問:


    「請問……前任文官之所以失去工作,是因為在軍事預算用途方麵與伯爵意見衝突嗎?」


    「嗬嗬嗬……沒錯。說什麽不要用軍事資金買酒啦、不要賭博之類的囉嗦死了,所以被我趕走。」


    「喔喔喔,這是侵吞耶……」


    雷吉斯驚訝不已。


    他的犯罪宣言也太大膽了。


    如果是在軍事法庭上,甚至有可能處以極刑。


    「有什麽不對?都是因為有這座要塞,所以蠻族跟鄰國沃登大公國才沒有攻進國內。錢是為此送來的,要怎麽使用是我的自由。」


    他再度喝酒。


    然後咬了蘋果。


    阿爾緹娜一臉無法釋懷的表情。


    「欸,雷吉斯……」


    「怎麽了?」


    「就像傑洛姆閣下說的,隻要守護了國家就可以自由行事嗎?這樣可以嗎?」


    「答案當然是不可以……帝國財務部規定稅收的百分之二是軍事費用。因為有必要保護國家才會這樣匯集金錢,把錢花在不必要的娛樂上是違反規定的。」


    「這麽思考的話也是理所當然。傑洛姆閣下錯了。」


    阿爾緹娜批評著。


    不過,他諷刺地撇著嘴,隻笑了出來。


    「哼,醜陋的文官。就算嘴裏講述著古板的好聽話,但你根本也沒兩樣吧?」


    「……請問這是什麽意思?」


    「嗬嗬嗬……你會說『我假裝沒看到,所以把錢給我』這種話吧?文官什麽的每個家夥都一樣。」


    傑洛姆發出詭異的笑聲。


    雷吉斯再度感到驚訝。


    「喔喔喔喔喔……不光是侵吞,還出言恐嚇,這實在是……太糟糕了……」


    「才不會!雷吉斯,你不會說這種話吧?」


    阿爾緹娜擔心地注視著他。


    雖然也有人說老實人會吃虧……但他覺得幸好自己是個正直的人,因為這樣就不會讓她難過了。


    他堅定地對傑洛姆開口。


    「我對瀆職的行為沒興趣。」


    「什麽?你不要錢嗎?嗬嗬嗬……你這家夥少裝模作樣了,你好歹也會有想要的東西吧。」


    我有想要的東西啊。


    那是當然的。


    不過,這根本是兩回事。


    書店裏的價格卷標一瞬間在他腦子裏閃過,但那與這無關。


    「……我不會去做那種狡詐的事情。那就跟舍棄人生沒兩樣。」


    「哈哈哈!你害怕大小姐的視線嗎?放心吧,她什麽也辦不到。」


    「唔……」


    阿爾緹娜嘟起嘴,但她決定將目前的狀況交給雷吉斯處理。


    「看來傑洛姆閣下您好像誤會了。」


    「你說什麽?」


    「……無論誰在場都沒有關係,因為,自己人生道路的看守者就是自己。」


    「噗哈!你在模仿神父嗎!」


    「不,這是更世俗的利益得失問題——如果犯下惡劣的行為,就會出現承擔了相對辛苦結果的其他人。這是無法辯解的罪惡。做出不正當行為而獲得利益的人,無法逃脫那份罪惡感。就算過著再奢華的生活,心靈也不會有舒暢的一天,這是多麽可悲的人生啊……」


    傑洛姆始終沉默。


    阿爾緹娜一臉認真地聆聽。


    他繼續說下去:


    「……以正當方式獲得報酬的人,就算隻靠著些微的享受也會真心覺得快樂,但是,做出惡劣行為的人,無論過著怎樣奢侈的生活都會受到罪惡感的譴責。那麽,傑洛姆閣下您已經聽到最後,我想請問您一個問題——您認為正與邪這兩方,那一邊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


    「……………………」


    傑洛姆用幾乎會發出喀一聲的力道咬緊牙齒。


    他的視線就像長槍。


    甚至讓人聯想到那個隻要被看見就會化為石頭的怪物的神話。


    心髒幾乎快停止了。雷吉斯壓抑著想逃跑的心情堅守在原地。


    阿爾緹娜則是凜然地回瞪他。


    「傑洛姆閣下,你回答不出來嗎?」


    「嘖……酒都因為無聊的說教變難喝了。」


    他將酒瓶扔開。


    同時,他將手伸往插在草料上的鏟子。這種農具就像將叉子放大、做成長槍般大小的工具,是用來集中與搬運草料的器具。


    握在傑洛姆手中的鏟子簡直就像三叉戟。


    才剛聽見劃破風的聲音…………


    拋到空中的蘋果就在眼前被貫穿。


    銳利的金屬槍尖指向雷吉斯的鼻子。


    「哇!?」


    「嗬嗬嗬……就算講些大道理,也隻不過是嘴上功夫!」


    「唔!」


    雖然雷吉斯擺出防禦架式,但沒什麽意義,因為實力差距太懸殊。就算沒有拿著代替長槍的鏟子,如果是他的話,他絕對有辦法不費吹灰之力就殺掉他們。


    冷汗流過背脊。


    ……看錯人了嗎?盡管他流露粗魯的態度,但雷吉斯原本堅信他是個能對話的對象。


    不,就算隻有與他稍微談一下也能明白,他不是一個毫無理由就暴力相向的人。既然如此,這個舉動的企圖又是什麽?


    雷吉斯的思緒搜尋著從前讀過的書。


    雖然有幾個可能性,但他煩惱著該如何應對。就在這時,阿爾緹娜做出行動。


    少女保護雷吉斯般站到他前麵。


    她以左手揮開鏟子,右手搭上長劍的劍柄。


    「傑洛姆閣下,不要做這種跟小孩一樣的行為!隻不過講輸別人,竟然就以暴力威脅。」


    「你說我輸了!?我是輸家嗎!?」


    傑洛姆轉動著鏟子。


    風呼嘯著。


    長槍尖端下一個刺向的地方是阿爾緹娜的胸口。


    劈!白色物體在聲音響起之後彈了起來。


    那是裝飾在洋裝胸口的鈕扣。


    阿爾緹娜露出不快的表情。


    「唔……」


    「嗬嗬嗬……怎麽啦,大小姐……如果這裏是戰場,那你就已經沒命囉?」


    「前提是如果我想被你殺掉。」


    「……哼。」


    兩人互相瞪視。


    「你以為我會因為這樣就怕得逃走嗎?」


    「哼……還真是個伶牙俐齒的小女孩。」


    雖然傑洛姆威嚇著她,但並沒有傷到她。


    雷吉斯默默地觀察。


    ……他不是個會讓情緒激動少女受傷的男人。因為他若是那種個性的人,那麽他早就生氣了。雖然他做出粗魯的舉動,但非常理性地與他們對話。


    假如他的性格重視名譽,就會試著掩飾拋下工作來喝酒的墮落行為;假如他沉溺在金錢的欲望裏,就會試著隱瞞侵吞公帑的行為。


    他沒有做出其中任何一種舉動。


    這樣的話,難道他根本就自暴自棄地覺得無所謂嗎?若想到他的境遇,這也是有可能……但他如果是個懦弱又沒責任感的人,他一定會早早結束對話。


    他之所以將刺耳的說教聽到最後,是有理由的。


    「你在試探嗎?」


    「咦?」


    雷吉斯訂下了方向。


    ——比起探查伯爵真正的想法,目前或許該以最初的目的為優先。雖然踏進了意外的狀況,但就算輕舉妄動惹出無謂的麻煩,他們也沒有能力充分應對。


    他調整呼吸步調、緩和心跳。


    「公主殿下……我已經知道想問的問題的答案了。我已經明白這座要塞沒有文官的理由。」


    「是啊,我也不是為了跟人互瞪才過來的。」


    阿爾緹娜點頭。


    傑洛姆一臉錯愕。


    「還有什麽事嗎?你們打算對本大爺下命令嗎?」


    「是山賊的事啦。我覺得靠至今為止的方法很難解決問題,所以需要其他辦法。為此我希望你能調派士兵。」


    「其他辦法?」


    「說起來,我們是為了拜托傑洛姆閣下這件事情才會來找你。」


    「……哼!真無聊。」


    「你是指哪個部分很無聊?」


    「我雖然不知道那個文官跟你嘮叨了什麽玩笑話,反正也隻是不切實際罷了。不管你想做什麽,都不可能把躲起來的山賊找出來!不要管了啦!商隊的損失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你在說什麽!軍隊的職責就是保護市民吧!」


    「大小姐,別把理想拿出來講,光靠要塞裏的士兵絕對沒辦法啊。不要用無法達成的命令戲弄士兵!」


    傑洛姆扔下鏟子,轉過身去。


    阿爾緹娜也將手移開劍柄。


    最後,她沒有拔劍。或許她實際上是敗給對方的威嚇感才沒拔劍,不過……憑雷吉斯的能耐也無法得知真相。


    阿爾緹娜叫住正準備離開的傑洛姆。


    「你要去哪裏!?」


    「去鎮上。我要去賭場轉換心情然後重新暢飲。」


    「是嗎……那麽,請你下命令叫士兵服從我。」


    「我拒絕。我可不想無謂地賠掉部下的性命。」


    「才不是無謂!」


    「哇哈哈哈!是無謂,那就是無謂,無謂的啦!反正又找不出山賊,要我打賭也可以。」


    「才、才沒那種事……因為這裏有軍師!」


    期待的程度越來越重了——雷吉斯露出艱困的表情。


    傑洛姆瞥了他一眼。


    「哼……這種毛頭小子文官能做什麽?這樣我更不能將部下借出去。」


    「不要擅自認定,至少聽一下內容!」


    如果繼續沉默的話,傑洛姆應該就會離開這裏前往鎮上。要是一個不小心,這次可能真的會惹出流血衝突。


    沒辦法了。


    隻不過他其實厭惡擺出軍師的態度。


    ……差不多該工作了。


    雖然雷吉斯沉默了一會兒,不過他開始講述正題。


    「傑洛姆閣下束手無策地在鎮上徹夜遊玩……士兵們今晚也要巡邏街道嗎?實在太可憐了。」


    這句話讓傑洛姆的表情變得不悅。


    「你說什麽?我束手無策?士兵們很可憐?你說他們身為我的部下很可憐?你講錯話了喔,你這個愚蠢的家夥……再說一次試試看,我要把你的細脖子折斷。」


    周圍的馬房裏傳出啡!啡!的馬匹騷動聲。


    傑洛姆的眼神很可怕。


    那股威嚇感簡直就像另一個人。


    怒氣?殺氣?淩厲之氣?


    總之,雷吉斯也已經理解他剛才揮舞鏟子的舉動隻是在玩。


    阿爾緹娜製止慢慢靠近的男子。


    「傑洛姆,等一下!」


    「哼……這裏是最前線,隻不過死了兩個人也是常有的。」


    「如果你是認真的,那麽我也……」


    雷吉斯激勵著自己。


    ——不要被對方的氣勢壓倒了!我要阻止他!


    就算劍術很差勁、不會騎馬,也不擅長應付粗暴的場麵,但他不能在這種時候懦弱退縮。


    「傑洛姆閣下……逮捕山賊的辦法要多少有多少,不善用那些方法,一味地進行毫無效果的巡邏,您不覺得士兵們很可憐嗎?」


    「……哼……嗬嗬嗬……你說辦法要多少有多少?」


    「是的。」


    傑洛姆快步靠過來。前一秒鍾的可怕氣息已經消失……雷吉斯本來這樣以為,但是傑洛姆卻粗暴地抓住他的衣襟。


    好痛苦。


    「你這家夥!你有辦法為這句話賭上性命嗎!」


    「怎麽可能……這不會變成賭注啦,一定會成功的。」


    阿爾緹娜介入雷吉斯與傑洛姆之間,將兩人拉開。


    「不要使用暴力!」


    「哼!」


    「咳咳咳……」


    阿爾緹娜確認般詢問。


    「沒事吧?」


    「……我啊,雖然不是你期待的那種軍師,不過關於這件事沒問題,我已經知道會成功。」


    ?


    士兵們在傑洛姆的命令之下,到正門前的廣場集合。


    總之先召集了六百名士兵。


    雷吉斯站在士兵們前麵,阿爾緹娜與傑洛姆在他旁邊,


    「哼,這樣真的就夠了嗎?隻不過他們不是騎兵,全都是步兵。」


    傑洛姆詢問之後,雷吉斯點點頭。


    「是的,這次的策略不會用到騎兵……不過,一聲令下就能召集到這麽多人,這支軍隊在訓練上的熟練度和紀律,在我至今見過的部隊裏也算是數一數二。」


    「不要說奉承話,真是膚淺。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討厭文官。」


    「是、是這樣嗎……」


    那是雷吉斯真心的稱讚就是了。


    傑洛姆是個大白天就酗酒,而且毫無計劃差遣士兵們的將校。盡管雷吉斯擔心他可能已經失去人望,但看來是杞人憂天。


    不曉得是因為從前被稱為英雄的活躍表現,還是因為至今依舊未衰退的武藝,或者是意外為部下著想的言行,總之他的領導能力很強。


    阿爾緹娜低喃著:


    「……是因為若不聽他的話,後果就會很恐怖吧?」


    「哈哈……」


    那樣就跟動物沒兩樣耶——雖然雷吉斯這麽想,卻無法否定。


    那個很恐怖的傑洛姆瞪著他。


    「喂,你這家夥應該明白吧?如果失敗的話,你就沒命囉。下次蠻族攻過來的時候,你就站到最前列。第一個立下戰功的人很光榮喔,你就給我榮耀地去死吧。」


    突襲部隊的最前方,是展現武藝與氣勢的位置。


    雙方最厲害的士兵會在一開始就進行激戰。


    如果像雷吉斯一樣脆弱的話,就無法跟上突襲的速度,很可能會摔倒並且被後方湧來的人踩死。


    「真是可怕……順帶一問,如果成功的話呢?」


    「嗬嗬嗬……還真敢問。如果成功的話我就認同你!你可以繼續活下去。」


    「報酬真是吸引人。」


    既然如此就讓我開始說明——雷吉斯對士兵們解說策略。


    那並非什麽複雜的內容。


    雷吉斯反而認為,若訂立複雜的計劃就等於是在實行之前失敗。因為參加的人數很多,所以簡潔是第一考慮。


    他解釋完畢。


    大家應該能理解。


    不過,正因為理解了內容,所以大部分士兵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你的意思是……要我們假扮商隊?」


    「是啊。隻不過不是假扮,是偽裝。」


    「我可沒聽說過這種策略!」


    「那就祈禱山賊也沒聽過吧。請大家拉著手推車,與貨運馬車一起行動。不要穿鎧甲,隻穿可以藏在衣服下麵的護甲。雖然在戰鬥方麵處於不利,但對手如果是山賊,即使這樣應該也能輕鬆獲勝……應該有辦法獲勝吧?」


    雷吉斯詢問傑洛姆之後,他高聲說:


    「還用說嗎!鎧甲什麽的隻是裝飾。即便赤手空拳我也不準你們輸給山賊。嚷著無法打勝仗之類夢話的家夥,我會把你的脖子折斷然後用棺材送回故鄉,想這樣回去的人給我站出來!」


    「是的!!我們會獲勝!!」


    士兵們紛紛說著積極的話語。


    真是太可靠了。


    雷吉斯從前待的堤涅茲侯爵的貴族軍隊沒有這種粗野的氣氛。那些士兵們不愧平時都守護著帝都與貴族宅邸,所以甚至散發著高貴的氣質。


    侯爵過世之後,大部分士兵好像都被其他貴族接收了。


    他們過得還好嗎?


    雖然浮現出懷念故鄉的心情,不過雷吉斯驅散這份感覺,將意識轉回目前的工作。


    他必須對麵前的士兵們傳達詳細的指示。


    「……重點是看起來要跟普通的商隊一樣。既然都已經偽裝成商隊,我希望能被山賊認為我們在運送昂貴的貨物,所以最好是載木箱。如果箱子太輕的話,馬車前進的速度就會露出破綻,所以請在裏麵塞滿石頭之類的東西。武器就藏在貨台上。」


    召集而來的士兵之中也有很重視名譽的人。雖然沒有找來貴族身分的騎士,但就算身為步兵,大家的想法也各自不同。


    「我無法接受!這樣簡直就像搬貨工人嘛!這叫光榮的帝國正規軍如何理解!」


    「嗯……我不會強迫你們參加,但是……打扮得威風凜凜卻抓不到山賊的士兵,與靠著巧妙的偽裝為鎮上帶來和平的士兵,哪一種比較光榮呢?」


    「呃……唔唔唔……可是,這……」


    「這與奇襲的時候潛伏著等待好機會是一樣的。都已經特地偽裝卻還大聲報上姓名,這樣是光榮嗎?」


    傑洛姆代替沉默的士兵回答:


    「根本不用多想,我會讓偽裝時發出聲音的笨蛋閉上嘴,隻要朝心髒一刀刺下去就好!」


    「原來如此,如果是戰死,那麽無論理由為何都很光榮。」


    已經沒有人發出異議。說起來,隻要傑洛姆表示要做,士兵們應該也沒有拒絕的權利。


    阿爾緹娜提出問題:


    「然後呢?我該做什麽?」


    「咦?」


    「我要再去扮成附篷馬車的馬車夫嗎?」


    「……公主殿下的頭發、眼睛與長相都太顯眼了,所以請你靜靜等著就好。」


    「什麽!?隻要我等著嗎!?」


    「是啊……啊,不……」


    「什麽什麽?」


    「因為我不想讓山賊們察覺我們改變了策略,所以請你去巡邏。」


    「什麽……已經知道沒用卻還要去巡邏?」


    「對啊,請將這次的巡邏視為不讓山賊發覺策略改變的方法。我也不希望市民覺得軍人在偷懶。」


    「唔唔唔……我知道了……」


    雖然理解,但或許因為要做的事與期待的工作不同,所以阿爾緹娜麵露失望。準備完畢的人陸續離開西魯克要塞。


    就這樣,數支偽裝的商隊朝著鎮上前進。


    ?


    大約一個星期就出現成果了。


    雖然傑洛姆對策略抱持懷疑,但他卻意外地親自變裝參加。


    或許因為他有什麽想法吧。


    他一副搬貨工人的裝扮,推著手推車。


    幸運的事情發生了,隻不過以對方的角度來看是不幸——山賊們將這支隊伍認定為目標進行攻擊。


    事情的發展就跟雷吉斯的計劃一樣。


    那些家夥的外表看起來像落魄傭兵。


    「哇哈哈哈!把東西交過來!這樣我就會一口氣送你們上天堂!」


    山賊高聲笑著。


    接著將長槍刺過來。


    有個人……用指尖捏住了長槍的槍尖。那是個貨運工人裝扮的男子。


    「你們之前都在我的領地上恣意妄為對吧……這群害蟲!!」


    山賊驚訝地瞪大眼睛。


    貨運工人的真實身分,就是《埃爾斯坦的英雄》黑騎士傑洛姆。


    其餘貨運工人們也從貨台上拿出劍。


    高亢吼聲與慘叫聲同時響起。


    局勢從這時開始就一麵倒。


    那根本就算不上戰鬥。


    傑洛姆與他的部下們,在狄歐維爾鎮上的歡呼聲中凱旋歸來。


    當天晚上——


    「哇哈哈哈!我準許你們!盡量喝、盡量吃吧!」


    傑洛姆單手拿著酒瓶放聲大笑。


    主要的上級軍官們聚在軍官專用餐廳裏舉杯慶祝。


    阿爾緹娜也有參加。因為這次她沒有顯眼的表現,所以坐在末席,但她看起來似乎對策略成功打心底高興。


    能讓她露出笑容實在太好了——雷吉斯感到安心。


    另外還看到騎士團長埃弗拉爾的身影。他不介意貴族的身分,扮成商隊成員的模樣積極協助。


    酒席進行著。


    強壯的男人們高聲叫著、笑著,並互相交談。


    這個時候,參與計劃的一般士兵們大概也正在廣場上對其他人講述英勇事跡吧。


    雷吉斯原本應該也是待在廣場上的一般士官才對……


    因為他是訂立計劃的人,所以被叫來軍官餐廳。


    而且,他還待在傑洛姆坐的主桌上。座位離傑洛姆很遠,而且阿爾緹娜坐在旁邊,所以他覺得獲得救贖,可是心境就像迷路走進狼群裏的狗。感覺真是不安。


    傑洛姆發出怒吼聲。


    「喂,雷吉斯!!」


    「咦……在叫我嗎?」


    「我的聯隊上隻有一個雷吉斯啊!」


    「啊啊,原來如此……順帶一提,我的人事權歸公主殿下所管。」


    阿爾緹娜在旁邊嗯、嗯地點頭。


    傑洛姆的視線越發銳利。


    「囉嗦,閉嘴。」


    「…………」


    還是老樣子不講理。


    「喂,雷吉斯,你是怎麽想出那種計劃的?」


    因為被要求閉嘴,所以就保持沉默吧。他的腦子裏一瞬間閃過這個幼稚的反擊,但要是對方沒那個幽默感,他就沒命了。他無法成為一個將性命賭在笑話上的人。


    「……隻是因為我在書上讀過,所以才知道。」


    「喔?有那種記載了找出山賊的辦法的書嗎?」


    「不,我沒讀過實際施行的報告。會特地將自己的策略寫成書留下來的人,對自己外在表現感到介意的傾向或許也很嚴重。我獲得靈感的那本書,描寫的內容跟海盜有關。海盜偽裝成商船,欺騙其他商船與小港口,讓對方放鬆警戒並攻擊。其他藉由變裝來欺騙他人的故事不勝枚舉。有一本書雖然古老了一點,但卻是傑作——」


    「你暫時閉嘴。」


    「唔…………」


    因為很久沒有聊書的話題,所以他忘了身處的狀況就講了起來。


    傑洛姆露出思索的表情。


    這時,侍女克勞莉絲端來一個堆滿厚切肉片的盤子。


    「…………」


    她真的默默不語,也沒有笑容。


    大盤子放到桌上之後,強壯的男人們就發出歡呼。


    阿爾緹娜關心地對她說:「真抱歉啊,克勞莉絲。」她默默行個禮然後返回廚房。


    難道是容貌相像的另一個人嗎——雷吉斯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傑洛姆痛快地暢飲著酒。


    「哼……算了,反正我獲得了戰功。不管那家夥是個多惹人厭的家夥都好。就算是文官也無所謂。」


    雷吉斯總覺得他很高興。


    卻也覺得被臭罵了一頓。


    「喂,雷吉斯!你這家夥該不會隻想出這次的策略之後就江郎才盡了吧?要是你說你再也想不出任何東西,就等於不會生蛋的雞喔。」


    「啊……策略嗎?是否能想出好辦法要視狀況而定……」


    「雞在下雪的日子也會生蛋喔。」


    「如果是晴天的日子,應該也不可能把會生蛋的雞殺掉吧。」


    「噗、噗哈!看樣子你的頭腦還在運轉。很好,我就認可你!你可以繼續活下去。」


    「是嗎……謝謝。」


    接下來,傑洛姆就沒有再對他說話。


    雷吉斯不曉得他的話中有什麽含意。


    可是,至今彷佛都無視雷吉斯存在的上級軍官們,都單手拿著酒杯來找他講話。


    反而是阿爾緹娜沒有容身之處,似乎很窘迫。


    ?


    就在天快亮的時候,雷吉斯總算才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脫掉外套掛在椅子上。


    「真是的,都已經這麽晚了……」


    總覺得頭發上沾著酒氣。隻用濕布擦拭似乎無法除掉氣味。「嗯~~~唉……幹脆起床之後再弄……反正也沒辦法睡很久……」


    他邊打嗬欠邊低喃,然後躺到床上。


    接著閉上眼睛。


    隨後立刻有人敲著木製房門。那是很拘謹的聲音。


    會是誰?


    可是,他很困。


    門沒有上鎖,所以對方如果主動進來,他就輕鬆多了。


    就在雷吉斯猶豫著要起床或繼續睡的時候,敲門聲再度響起。


    沒辦法了。


    雷吉斯從床鋪起來,在第三次敲門聲響起之前把門拉開。


    紅發少女站在眼前。


    他以為自己正在作夢。


    她穿著連身裙,模樣就類似慶祝會上也穿過的禮服,隻是沒有戴護腕。如果穿戴著護腕敲門的話,一定會發出很大的聲響吧。


    「……那、那個……晚安,雷吉斯。或者該說早安?」


    「阿爾緹娜……這是夢嗎?」


    「我想不是。欸,可以讓我進去嗎……?」


    她留意著走廊的左右兩方。


    雖然不知道她來訪的原因,但也沒有理由趕她回去,於是雷吉斯請她進來房裏。


    「到底怎麽了?怎麽在這麽晚的時候過來,不,或許該說一大早?」


    「外麵天色已經亮起來了,如果你想睡覺的話我就晚一點再過來……因為這是很重要的事……」


    「不要緊的,困意雖然先前正在作客,但卻因為你造訪所以嚇得回去了。」


    「嗯,看來你似乎是平時的雷吉斯。嘴上掛著大道理,講話的方式很迂回。」


    「你在這種時間來矯正我的個性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啦……如果你喝醉或睡得頭腦迷糊的話,我會很困擾。」


    「我沒有喝很多,所以不要緊。你說的很重要的事情是什麽?」


    「雷吉斯,我在附篷馬車裏對你說的事,你還記得嗎?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麵時候的事。」


    「你不要事到如今才說我犯了不敬之罪喔。」


    「我沒有要開玩笑。」


    開始有些許朝陽的光線從窗戶射進來。微弱光線照著少女的紅色雙眼,他從其中感受到認真的氣息。


    雷吉斯將椅子拿到床附近。因為沒有客人專用的椅子,所以他就請阿爾緹娜坐椅子,自己則坐到床上。


    「……這樣可以嗎?」


    「謝謝你。」


    如果考慮到兩人是皇姬與平民的身分,或許雷吉斯甚至該坐到地上,但她大概不希望他們之間是這種關係。不然她就不會在這種時間沒帶著侍女就來雷吉斯的房間。


    女性竟然在夜晚悄悄來到男性的房間——如果這是帝都流行的幻想小說,現在就會進入確認周圍是否有其他人的場景。


    雷吉斯不禁盯著她。


    阿爾緹娜摸著自己的臉。


    「嗯?怎麽了嗎,雷吉斯?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沒有啦,因為我又想起了很蠢的事情,所以正將那個想法從腦子裏扔掉。」


    「唉呀,說不定你猜中了喔?」


    「你說什麽!?」


    「何不說來聽聽?」


    「咦,呃……可是……那不太好耶……再說你還未成年……」


    「年齡根本無關緊要,我是認真的。」


    「什麽!」


    「我已經做出決定了。無論有多少障礙……就算我沒有力量,我也要完成目標。」


    「什、什麽目標?」


    雷吉斯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混亂。


    心髒的跳動速度加快。


    阿爾緹娜猶豫著說了下去:


    「你、你在那輛無法行駛的附篷馬車裏這樣說過對吧。你說貴族們隻知道持續無益的戰爭,然後浪費國民的生命與財產。」


    「真是好險,果然跟我想的不一樣!!沒、沒錯!嗯,是政治的話題對吧,我說過的話我全部都記得喔。」


    「你當時的話裏沒有虛假吧?」


    「沒有。」


    話題內容總算開始明朗。


    雷吉斯平複著激烈的心跳並點頭。


    「你現在依舊對貴族感到憤怒嗎?」


    「當然……英雄傑洛姆在這座要塞裏,所以蠻族也不會輕舉妄動,可是狀況糟糕的偏遠地區真的很嚴重。戰敗之後領土被奪走,接著再進攻將土地搶回來,隻有犧牲者不斷增加。我軍官學校的同學當中在前線服勤的人,畢業後三年內就折損了一半。他們……都是很好的家夥啊……」


    他對目前帝國的方針感到疑問,這份心情沒有虛假。


    阿爾緹娜點頭。


    「……我不認為現在的帝國是正確的。應該為國家思考的皇族與貴族們隻顧著進行醜陋的權力鬥爭。」


    「是啊。不過,從身為皇族的你口中聽到這些話,讓我覺得心情稍微開朗了一些。」


    「咦,為什麽?」


    「在帝國的製度之下,底層人們的意見很難反應在國政上。在某個國家裏,好像有種依照全體民眾的投票結果來決定方針的製度……」


    「真有趣……你覺得帝國變成那種國家比較好嗎?」


    「不,時期還太早。沒有學過法律、軍事、經濟之類必要學問的民眾,就算對國政提出意見,搞錯方向的可能性也很高。在酒吧裏是無法處理政事的。」


    「這樣的確會不安。」


    「正因為如此,如果像皇族這樣地位崇高的人做出方向正確的思考,站在國民的立場會很感激。」


    「你真的覺得正確嗎?」


    「對大部分國民來說是如此啊。身為皇族的你會抱持那種意見很不可思議就是了。」


    阿爾緹娜的價值觀對平民來說是很普通的認知,但考慮到她的皇族身分,會有這種想法就很稀奇了。上流階級的人全都是既傲慢又心存偏見的選民主義(注2)者。


    注2 一種宗教思想,認為自身是由神所挑選出來特別之人(或團體)。


    「我常聽母親大人敘述市民的生活是怎樣的狀況。」


    「記得克洛蒂皇妃是平民出身嘛。難道,皇妃也認為帝國應該改革……?」


    「不,母親大人不是會思考那種事情的人。無論痛苦、悲傷或難受的事情,她都會接受並忍耐,也沒有欲望。是個不曾懷著目的行動的普通人。」


    「那樣的確很普通……」


    正因為大多數國民無法對不平等的貴族製度提出異議,所以帝國才能存在。


    阿爾緹娜的表情蒙上陰影。


    她緊握住放在膝上的手。


    「我想改變帝國……可是,照現在這樣下去……我根本什麽也做不了就會結束……」


    她奮力地說出那個男人的名字。


    第二皇子拉多雷耶。


    「他的後盾很強大……不久的將來,第一皇子奧古斯特應該就會被逼迫放棄繼承權。」


    「是啊,這樣下去確實會如此。」


    「那個家夥會當上皇帝,這樣一來,我的將來就會由那家夥決定……那個精明的男人不可能讓皇族成員擁有自由,我被指定結婚的對象絕對是皇後派的大貴族。」


    「……大概就是你說的這樣吧。」


    她已經預見了自己的下場。


    遺憾的是,她應該無法獲得對帝國未來提出意見的機會。


    「那就跟坐牢沒兩樣。」


    她希望改變帝國,但若拉多雷耶皇子當上皇帝,她就會被剝奪自由。


    雷吉斯搖搖頭。


    「我明白你的心情,因為我也懷著憤恨……可是,就算這樣我們又能做什麽?平民有平民的生存方式,第四皇女也有第四皇女的生存方式。」


    「對呀,我們未來的路都已經決定……如果光是等待,就什麽也辦不到。」


    「是啊,現實就是這樣。」


    「盡管如此……我還是想改變帝國。我不能光是等著被關進牢裏。」


    雷吉斯阻止激動的她。


    「阿爾緹娜,你冷靜一點……無論拉多雷耶皇子當上皇帝,或是關於你的將來,都是帝國這個巨大洪流當中的既定事項。難道……你想違抗嗎?」


    「…………如果有必要的話。」


    她果斷地說著。雖然口吻很鎮靜,當中卻含著熱度。


    雷吉斯抖了一下。


    「這樣太魯莽了。一時的激動會讓你身陷囹圄……你會沒命的。」


    但是,那雙紅色的眼睛裏沒有迷惑。


    她已經有所覺悟。她的表情如此訴說著。


    「我要改變帝國,這就是我的生存目的。我認為放棄這個目標就等於放棄了人生。」


    「啊……」


    雷吉斯屏住氣息。


    他沒想到竟然會在這種地方與自己先前說過的話重逢。


    關於阿爾緹娜為何會覺得雷吉斯是個『理解她的人』……


    他覺得他總算明白理由了。


    「想貫徹這份決心就隻能行動。」


    「阿爾緹娜,這不是能妄下決定的事……必須仔細思考才行……」


    「如果隻是思考,那麽我思考的次數早就數不清了。就在我思考的同時,許多民眾也正在受苦。雖然想改變這個帝國所必要的事物非常多,但是最不足夠的就是時間!我無法再這樣原地踏步!」


    雷吉斯垂下肩膀。


    他知道他沒辦法阻止。


    他感到哀傷。


    「是啊,阿爾緹娜……你很聰明……假如你再愚笨一點,或許就能多少過著安樂的日子。依你的容貌與出身,成為你丈夫的男性應該會對你投以充沛的愛情。要過著諸如歡唱歌曲、品嚐美酒、觀賞戲劇,春天到山上、夏天到河邊、秋天前往森林、冬天去城堡、玩賞寶石、以禮服盛裝打扮這類身為貴婦人的幸福生活也完全沒有困難。」


    「但那是壓榨為高壓政治所苦的人民得來的,而不管過著多麽奢侈的日子,我都無法逃脫那股罪惡感。」


    「嗯……之前好像也講過這個話題……」


    「是你回答了在我心中翻騰的問題。」


    「真是的,我實在……太糟糕了。『知識不會為人帶來幸福』——這是我最喜歡的書上寫的一句話。」


    雷吉斯現在隻能凝視著她。


    那副凜然的表情十分美麗,讓人清楚感受到她決心的堅定程度。


    她張開淺紅色的雙唇。


    「我要成為皇帝。我需要你的智慧。」


    雷吉斯甚至忘了要呼吸,隻顧著將赤發紅眼的皇姬的模樣烙印在眼裏。


    這是一句對十四歲少女來說負擔太沉重的宣言。


    她要前往的道路上應該有非常多困難等著她。


    她是在明白這一切的狀況下前進的。


    當貝爾加利亞帝國的初代皇帝表明要將蠻族全部打倒、建立帝國的時候,皇帝身邊的人們是否也懷著這樣的感慨呢?


    如果,這雙手擁有能改變世界的力量,那麽我想為她實現願望——他打心底這麽想。


    「可是……阿爾緹娜……我認為我並沒有你期待的那種才能。」


    「雷吉斯,我大約三個月之前聽到了你的傳聞。」


    「傳聞?什麽內容?」


    「聽說你是個優秀的軍事策略家,而且是個學識豐富的人,也具有觀察力。」


    到底是誰在什麽地方散布那種傳聞啊。


    雷吉斯感到很不好意思,若是有洞的話他甚至想鑽進去。


    「所謂謠言不隻是加油添醋,甚至還會加醬油呢。有可能是搞錯人了。」


    「這種懦弱的部分也包含在內喔。我見到你之後,心裏的期待就轉變成確信了。當然,我雖然並沒有理解所有的事情,但我覺得你是個可以信任的人。無論你的能力、個性或想法都能信賴。」


    「哪有這麽輕易就……」


    「我並沒有輕易就做出決定呀。我甚至扮成馬車夫來問你的真心話,很辛苦的耶。」


    「是啊,之前的確有過這樣的事。」


    「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況且,人之所以會信賴另外一個人,最後也有可能並非因為任何道理呀,你不這麽覺得嗎?」


    「……是這樣的嗎?」


    「就是這樣的啦!」


    「唔……不過……可是啊……」


    雷吉斯不知該如何回答。


    一陣沉默造訪。


    周圍陷入寂靜。


    破壞這個狀況的是粗魯的敲門聲。


    一道怒吼般的聲音同時響起。


    「喂!雷吉斯!你起床了沒!?我有點話要跟你說!」


    「是傑洛姆閣下……!?」


    「什麽!」


    阿爾緹娜一臉蒼白。她才剛表明了攸關性命的秘密,各種不安交錯在一起,所以她應該無法冷靜下來。


    雷吉斯把臉靠過去,以房外聽不到的音量對她說話。


    「……阿爾緹娜,冷靜一點……你快躲起來。」


    「……我、我講的事情被聽見了嗎!?」


    「……要是這樣的話,他才不會敲門。」


    「……啊……」


    「比起那件事,如果被人知道我們兩個這種時間在我房裏獨處會比較糟糕。具體來說,我的性命會有危險。」


    「……什麽?」


    「……別問了,快躲起來。」


    「……要、要躲在哪裏?書架後麵或床下都沒有空間啊。」


    「……躲躲躲在哪裏都可以啦。」


    粗魯的敲門聲與怒吼聲響起。


    「沒人在嗎!?喂!總之我要進去囉!」


    「哇啊啊~~等一下!請你等一下,我現在剛好在換衣服,所以一絲不掛……」


    「哼!不用在意,我對你那沒看頭的身體沒興趣。我要進來囉!」


    房門被推了開來。


    ?


    傑洛姆進入房間的時候,雷吉斯躺在床上,胸部以下蓋在毛毯裏。


    「啊……不好意思,因為我是個害羞的人……」


    「哼,隨便你。不管你這家夥正在換衣服還是在吃飯,隻要聽我講話就好了。」


    「這樣嗎……唔……」


    毛毯下方的物體蠕動著。


    體溫隔著薄襯衫傳了過來。


    「呼……」


    還能感受到呼吸的氣息。


    雷吉斯就這樣流著冷汗仰躺在床上。


    阿爾緹娜就在毛毯下方。


    為了不讓身體的曲線分開,所以她從門的相反方向,也就是從左邊抱著雷吉斯。如果從床的方向看過去,由門口進來的傑洛姆就是在右邊。


    雖然他希望盡可能將阿爾緹娜藏好……


    但是心髒卻一個勁地劇烈跳動。


    阿爾緹娜的左手臂放在雷吉斯的腹部上,右手臂伸到背部下方。


    她的頭就在雷吉斯左側腹的附近。要是這個部位鼓起來的話一定會被發現,所以他翻開一本大本的書拿到胸前。


    雖然姿勢有點不自然……


    但傑洛姆果然沒有對毛毯下的東西提出任何意見。


    「雷吉斯,聽我說。」


    「是……」


    「我啊,很討厭你。我認為文官都是隻會講好聽話、派不上用場的垃圾。」


    「這、這樣嗎……你的意思是要我回帝都嗎?」


    「就算我這麽說,你也不會服從不是嗎?」


    「因為我是公主殿下的部下啊……唔……」


    阿爾緹娜的腳不安穩地動著,勾住了雷吉斯的腳。雷吉斯知道她是為了盡量貼緊身體來躲藏。


    可是,這對心髒很不好。


    她柔軟大腿的觸感傳遞到雷吉斯的大腿上。不光如此,少女的腳還抵著他的腳的內側,這又是一種他未曾體驗過的感覺。


    雷吉斯的左腳處於被阿爾緹娜雙腳夾住的狀態。


    他心跳加速的程度甚至讓人以為生了病。再這樣下去,或許會因為心髒麻痹而死亡。


    ——或許這是個還不錯的死因……不對不對,這樣也太遺憾了吧!


    雷吉斯的腦子陷入嚴重的混亂。


    傑洛姆靠了過來。


    「啊!呃,伯爵……請等一下……」


    「聽我說!」


    「是的。」


    碰!他將右腳踩到一旁椅子的椅麵上。而且是穿著鞋子的狀態。


    接著他把右手肘放在右膝上、身體向前傾,左手扶著腰。


    「你這家夥是垃圾,不過,是個堪用的垃圾。如果是個堪用的人,就算是垃圾我也用,這就是我的主義。」


    「這、這樣啊……」


    「隻不過,不聽命令的人不算我的部下,你懂吧?」


    「……也就是說,你對於我不服從你的命令感到不滿嗎?」


    「是啊,我很不滿!非常不滿!我光是聽你說你是大小姐的部下,我就覺得生氣!」


    「嗯……可是,伯爵也算是公主殿下的部下啊……」


    「這點最讓我不服氣!」


    「我想也是。」


    「問題就在這裏。你去跟大小姐說,叫她讓我當你的直屬長官。」


    伯爵簡直就像違反軍紀的意念擬人化之後穿著軍服走動的男人,但若有必要的話,他似乎也會按照規矩行事。


    如果傑洛姆成為雷吉斯的長官,他就能依自己的判斷對雷吉斯下命令。即便如此,他身為阿爾緹娜部下的立場依舊沒變,不過……


    必要的是部下選擇了伯爵的事實。


    「嗬嗬嗬……當我的部下吧,雷吉斯。」


    「這、這個嘛……」


    毛毯下的少女抗議般用力抱緊雷吉斯的左側腹。我懂你的心情,但是……這樣會被發現啦!


    他從毛毯上方以書角朝小小的頭戳下去。


    應該是不會痛啦。


    少女安分了下來。


    雷吉斯希望讓她冷靜一點。


    傑洛姆很稀奇地沉穩開口:


    「……我也……不想永遠被冰凍在這塊北方的土地上啊。」


    他會有反抗心也是理所當然。


    盡管如此,帝國這個龐大的體製依舊難以反抗。


    「你有計策嗎?」


    「當然……唔……我想做什麽都跟你這家夥沒關係吧。區區一個五等文官少自以為是。」


    「是啊,一點都沒錯。」


    「我的意思是因為需要人手,所以就算是垃圾我也肯用。你要心存感謝。」


    「我會完成與薪水相符的工作量,關於人事則是要照公主殿下的意思……」


    「意思是說,比起我,你會選擇公主殿下嗎?」


    「這、這個嘛……我沒辦法立刻決定。」


    「無妨,你就好好思考。不過呢,應該也沒必要思考吧。」


    傑洛姆把腳從椅子上移開,走向門口。


    雷吉斯謹慎地詢問:


    「如果我……拒絕的話,會怎樣?」


    「我是個很仁慈的男人,我會讓你痛快地結束生命。」


    對這句話做出反應、驚訝地震了一下的人是抱著雷吉斯的阿爾緹娜。


    雷吉斯輕輕壓住她的頭。


    「……那真是……太寬厚了……」


    你不可能拒絕的。傑洛姆留下如此確信的笑容之後走出房間。


    ?


    「呼啊!。」


    他掀起毛毯後,阿爾緹娜坐起身體。


    她的臉很紅,大概實在很熱。


    「你還好嗎?」


    「呼……呼……一點都不好啦!」


    「你、你太大聲了。」


    「唔!」


    阿爾緹娜將臉迅速靠過來。


    接著跨坐到仍然躺在床上的雷吉斯身上。


    這是非常大膽的狀況。


    她沒有自覺到這點嗎?


    或許因為她很多事情都不懂,所以才不明白。


    雷吉斯的腹部周圍感受到她的體重。


    反而是雷吉斯不好意思地紅著臉。


    「我、我跟你說,阿爾緹娜……總之,你冷靜一點,先下去再說……」


    「你想當傑洛姆的部下嗎!?」


    「怎麽可能!」


    「可是,他說要是拒絕就會殺了你。」


    「那隻是威脅而已啦……」


    「不過……你沒有拒絕……」


    「呃,那是……因為你在這裏……」


    如果拒絕了他的要求,他很有可能使出蠻力威脅雷吉斯。這麽一來,躲在毛毯裏的阿爾緹娜就一定會被發現。


    沒有思考到這一點,隻能說她稍微喪失了冷靜。


    阿爾緹娜緊緊揪住雷吉斯的櫬衫。


    紅色雙眼泛著淚光。


    淚珠在眼裏打轉。


    不管是怎樣上等的紅寶石(ruby),也比不上這幅美麗的景象——雷吉斯心裏想著不合時宜的事情。


    透明水滴順著少女的白皙臉頰滑落。


    「幫助我!你對我來說是必要的人!」


    「……!?」


    雷吉斯屏住氣息。


    阿爾緹娜以認真的表情凝視他。


    他覺得自己的臉開始發熱。


    看來他們彼此都稍微失去了冷靜——雷吉斯做了個深呼吸。


    他盡量以沉穩的聲音開口說話。


    「阿爾緹娜,你聽我說……我之所以沒有拒絕伯爵的要求,是為了避開他發現你的危險性。」


    「啊…………是這樣的嗎?對不起。」


    「而且,他說如果拒絕就要殺掉我,這是嚇唬人的……他的個性我已經大致理解了。」


    「你來要塞隻有一個星期就知道了嗎?」


    「這樣已經算很難應付了,因為他是性格強烈的人。」


    「真的嗎?那我的個性呢?」


    「……你的個性……我到現在還不太清楚。」


    「什麽嘛,你該不會……是在打馬虎眼?」


    「我不會說謊的啦。」


    「這倒是。因為你討厭謊言。那麽,我要你老實回答我……你願意幫助我嗎?」


    她的表情裏同時存在著不安與期待。


    距離近得能感受呼吸的氣息。


    貼近的程度甚至能讓雷吉斯清楚看見,映在紅色大眼裏的自己的臉。


    從沒有人如此需要他。


    從沒有人認同他。


    可是,雷吉斯沒有自信。


    「……我就說實話吧……你打算做的事情,是違抗製度的舉動。你會與眾多權力者為敵,而且你大概就連皇帝的意思都不會聽從,堅持貫徹自己的信念。就算你擁有繼承權,這也實在太……姑且不論民眾,大貴族們不可能支持你。」


    「這種危險的事情你無法幫忙嗎?」


    「正好相反。正因為這是個難以完成的理想,所以我更想成為你的力量。」


    「真的嗎!?」


    阿爾緹娜原本陰暗的表情變得開朗。


    雷吉斯朝這股情緒喊停。


    「先等一下。但是……但是……我根本無法想象自己能幫上你的忙。」


    「為什麽?不管是對堤涅茲侯爵的建議、說服了傑洛姆閣下的事跡,還有找出山賊的計策,你都展現了實力呀。況且,以前你也曾經靠著軍事戰略立下戰功不是嗎?」


    「那隻是我剛好知道罷了。我隻是個普通的書蟲,如果我陷入未知的狀況,一定派不上任何用場……信賴像我這種隻有半桶水的人,然後懷著野心,這實在太魯莽了。我不希望明知道自己能力不足還接下重要的職位。萬一我在關鍵的場合搞砸了該怎麽辦?你打算做的事情攸關性命,一旦失敗就無法再獲得第二次機會。你應該更謹慎地挑選人手,認識我是你不幸運。未來你或許會遇見真正的軍師……你最初遇到的人剛好是我罷了……」


    阿爾緹娜垂下肩膀。


    她低下頭,額頭輕輕碰上雷吉斯的額頭。


    他不禁屏住氣息。


    嘴唇靠得好近。


    「雷吉斯……」


    那是一道彷佛失去力量的呼喚聲。


    她終於覺得厭煩了嗎?那也無可奈何。


    「阿爾緹娜……?」


    「……你真的想當我的軍師嗎?」


    「姑且不論軍師,我確實想幫助你……可是,我沒信心能順利進行。」


    體溫從額頭傳了過來。


    雷吉斯覺得她身上的溫度似乎比較高一點。


    「欸,既然如此,要不要這樣做?你無法相信自己的部分,就用我對你的信心來補足。你不覺得這樣就能合成一人份的信心嗎?」


    我覺得這是強辯。


    但是,比起相信自己,阿爾緹娜或許更能讓人相信。


    「……你對我的信心嗎……那我是不是隻要相信你就好了?」


    她坐起身體。


    先前額頭互碰的觸感些許殘留著。


    隻不過,移開的隻有額頭,她依然坐在雷吉斯的腹部一帶。


    「嗯,相信我——雖然我想這麽說,但是,我發現目前的我講不出這句話。」


    「為什麽?」


    她的心意驟變。


    剛才她還語氣強勢地說出要當皇帝的宣言。


    不過,她的眼中見不到放棄的色彩。


    從表情可以感受到她的決心。


    「傑洛姆閣下不是說想要你當他的部下嗎?」


    「是啊……」


    說到她做出要當皇帝的宣言之後到現在的這段期間,發生的也隻有這件事了。


    她大概把傑洛姆拿來與自己比較吧。


    實績的差距確實很大。


    「比起我,幾乎所有的士兵都信賴傑洛姆。隻要求你一個人相信我……這種任性的話我說不出口。」


    「我覺得距離成功比較近的人是傑洛姆閣下。他或許會重返帝都。」


    「搞不好會當上皇帝嗎?」


    「不……」


    想篡位是很困難的。


    就算傑洛姆擁有非凡的實力,也並非連他手下的士兵都強得能以一擋百。守護帝都的第一軍團是聚集了國內強者的部隊,裝備也很充實。


    而且更重要的,就是並非打勝仗就能博得人心。


    戰爭必須師出有名。


    雷吉斯將思緒打住。


    「不行啊,我沒辦法支持他……就算傑洛姆閣下成為統治者,戰爭應該也不會結束,隻不過領土可能會變大。」


    阿爾緹娜也同意。


    「是啊,沒辦法托付給傑洛姆閣下。如果要實現我的理想,就隻能由我自己著手改變。」


    「是嗎……你果然沒放棄啊……」


    這句失言使她露出攻擊的態度。


    她緊咬著這一點不放。


    「這樣很沒禮貌喔!我說那些話的時候緊張得還以為心髒要停了耶!你以為我的心情輕率到會簡單放棄嗎!?」


    阿爾緹娜先抬起身體,然後將體重用力往下壓。


    腹部受到一股衝擊。


    「嗚哇!?」


    「向·我·道·歉。」


    她在雷吉斯的肚子上用力搖晃身體。


    每當她一搖晃,衝擊力道就會降臨。


    床鋪晃動著。


    「要吐了、要吐了,在宴會上吃的東西要吐出來了啦……對不起、對不起!」


    「很好。」


    她對肚子的攻擊停止了。


    雷吉斯呼~~~地歎了口氣。


    「我的職責是讓別人相信我。現在隻要能確認你的心情就足夠了。」


    「我覺得反胃……」


    「我指的不是那種心情啦。」


    「……你打算做什麽?」


    「如果沒有士兵,那就算有軍師也無法大展長才呀,對嗎?」


    「一般來說是這樣啦……」


    「我會想辦法的,交給我吧。」


    「阿爾緹娜,我反對你魯莽行事。」


    「這是你身為軍師的意見嗎?或者是身為擁有共同野心之同誌的意見?再不然是身為朋友的意見嗎?啊,還是說……」


    「嗯~~呃……是身為五等文官的意見。」


    「我就知道。」


    她突然把手伸過來,捏住雷吉斯的鼻子。


    「嗯!?」


    阿爾緹娜將手從雷吉斯的鼻子收回的同時,也從他身體上方離開。


    她有如貓一般輕巧地下床。


    雷吉斯的視線還來不及追上她,她就已經在門口了。


    「晚安,雷吉斯。」


    她也留下確認了某種事物的笑容,然後離開房間。


    房門關上。


    一片寂靜。


    原本撐起上半身的雷吉斯,一下子放鬆全身的力氣、將身體倒在床上。


    身體就像鉛一樣沉重。


    窗外傳來小鳥的鳴叫聲。


    驚人的事情在正要就寢的前一刻接連發生。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雷吉斯透過山賊的事情掌握了邊境聯隊的狀況,並且確信了一點。


    接下來的必要事項就是統整指揮係統。當務之急應該是讓阿爾緹娜與傑洛姆扭曲的關係正常化。


    理想中的狀況是傑洛姆認同阿爾緹娜為司令官。


    倘若難以達成,也可以采取次等的形式……雷吉斯所思考的,是阿爾緹娜接受自己是個有名無實的司令官。


    不過,雷吉斯的發言竟然成為驅使她步向當上皇帝這個野心的契機。


    她大概死也不願意認同自己有名無實吧。


    而且,居然發生了一個沒用的文官受到雙方青睞的奇妙事件。


    傑洛姆原本隻是輕視阿爾緹娜,現在卻因為雷吉斯而對她萌生了明確的利害衝突認知。


    真想哭。


    「……這到底怎麽搞的?難不成我是讓狀況惡化的元凶?怎麽會這樣,我隻不過讀了書而已……」


    對了,來讀書吧。


    現在他精神非常亢奮,就算等個一百年,困意似乎也不會造訪。


    雷吉斯從書架拿了一本新的書,然後翻開書頁。


    「書真是個好東西……讀書的時候就能忘掉一切……」


    本來應該能忘掉一切的……


    當他注意到的時候,視線隻是從文字上拂過,而頭腦卻思考著其他事情。


    他是狀況僵化的原因,所以修複阿爾緹娜與傑洛姆的關係或許是他的職責。


    一支軍隊同時擁有空殼司令與掌握實權的司令,光是這樣就會產生危險。


    可是,沒這麽簡單就能找出處理方法。


    「看吧……我果然無能……」


    雷吉斯感到哀傷的同時,就這麽攤開書本像昏死般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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