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瀛:“我破罐破摔了,畢竟你經常說我不要臉。”丁厭不再接茬,他最近想通了,口角之爭沒意義,輸了就輸了吧!但輸了總會想贏回來,沒辦法,他就是又菜又愛犯倔。到了溫暖的酒店,他從行李箱拿出一套特殊的衣裳換上。那不能算衣服,因為一片布都沒有,隻是一些金屬細鏈子合成的織物,串連的銀珠披拂成簾,形似流蘇,堪堪地遮擋住胸前。下腹是一條同材質的閃亮魚尾,掛在腰上有些沉,“非人類感”十足。然而事實證明貼身穿戴的飾物還是選質地柔軟的好,到了床上,那些鏈條在他全身硌出紅印,難看到他想哭死,哀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過如此。楚瀛樂得欣賞他自我掙紮的淒楚模樣,不過欣賞完了,仍然溫柔地吻過那些交錯縱橫的淡紅痕跡,手臂被碾出的褶紋微微凸起,皮膚帶著略高於體溫的熱度。丁厭一鼓作氣把自己扒光了,縮進被窩,還好是什麽都不穿舒服呀,不然怎麽對得起這麽貴的床。楚瀛說小時候自己每年都來,並不是假話,第二天對方就帶他去了一間位於鄉間的小別墅,尖尖的屋頂、紅色的牆,還有一座美麗的小花園。丁厭:“原來有錢真的能天涯海角、遍地為家……”“這是我母親留下的遺產之一,我二哥不要,讓給我了。”楚瀛道,“所以,你的確可以把這裏當成家,想來就來。”房子請了當地人負責看管和打理,一通電話便召來了一對白發蒼蒼的白人老夫妻,給他們送來鑰匙,和一籃子從自家農場采摘的新鮮果蔬。房子年代久遠,灰塵重,還沒有暖氣,隻能燒壁爐。丁厭在爐邊鋪了一張嶄新的毯子,趴在抱枕上追劇。可是劇實在不好看,所以他拋棄了平板,調轉方向,重新扔下抱枕,趴著看坐在沙發裏看書的楚瀛。楚瀛熱愛看書,那些書丁厭看不懂,所以他沒想過與人分享閱讀心得。趴累了,他仰躺著倒下去,三個抱枕疊出的高度,足夠使他的頭倒懸在枕邊,在顛倒視野的內,繼續注視著不遠處的人。顛倒的世界很新奇,丁厭從中窺探出一丁點微末的異常楚瀛並不是很專心,每閱讀兩分鍾,就會朝窗戶投去四分之三的視線。丁厭觀察了片刻,問:“你在看什麽?”“那扇窗前,以前有一張書桌。”楚瀛望著那裏,“每天下午,我媽媽都會在那裏工作,她不想我出去亂跑,所以會找一本書給我,讓我坐在這兒看,等她工作結束了,就來和我討論書裏的故事。”丁厭的褲管寬鬆,小腿勾著前後晃蕩,布料下滑露出一截小腿肚,“那張桌子現在搬去哪裏了?”“忘記了。”楚瀛收回目光回到書上,翻過一頁,“人的生活就是這樣,你認為一成不變、索然無味,其實有些人和物,何時走出了你的生命,你不會知道。”丁厭低低笑著,“你這話說的,仿佛你活了好幾十年了。可是你才不到30歲,與其緬懷往事,不如走入未來。”“未來?”楚瀛對這個字眼持無所謂的態度,問,“那你的未來裏有什麽?”“有我想要的一切!”丁厭的腦容量無法支撐他思考深奧的哲學命題,他提議,“我們來看電影吧?大西洋太美了!我想看關於大海的題材。”楚瀛應景地給他放了一部《碧海藍天》。看到結尾,丁厭居然罕見地深受感動、濕了眼眶。然後一整晚都被淹沒在影片帶來的感受中。夜晚躺在咯吱作響的古董床上,他四肢緊緊纏繞著旁側的人,他多希望自己能變成一床被褥或一捆繩子,把楚瀛嚴密地裹進身體裏。“你貼得這麽近,我沒法睡覺。”“不行,我怕我睡醒了,你就變成海豚遊走了。”“你多慮了,我和電影男主角不像,我沒有窮盡畢生也要追逐的理想。”“孤獨就是你的理想。”丁厭說完,詫異自己還能脫口而出這麽文藝的句子,但不太應景,他感到無地自容,埋頭在楚瀛頸肩亂蹭,“我不管啦,就這樣……我就要這麽睡……”但抱得那麽緊,怎麽可能睡得著,於是兩人隻能在床上滾來滾去,不知疲倦。過度放縱會使作息晝夜顛倒,盡管每天黎明才能在倦怠中睡去,丁厭卻不想糾正或脫離這樣醉生夢死的狀態。那部電影喚醒了他內心的恐慌,他熱愛現在的生活,傍晚起床站在陽台上俯瞰這座寧謐安靜的小鎮,他變得開始向往一成不變和乏味。好希望永遠留在這裏,生活靜止在這一刻就好,什麽都不要發生。可惜萬事萬物終歸有盡頭,十二月初,丁厭因姐姐打來的電話中斷了無憂無慮的假期。丁茵餐廳的籌備進入收尾階段,預計聖誕節開業,想請他回去幫幫忙。收拾行李的那天,丁厭找不到自己的耳機了,他在臥室裏翻箱倒櫃,找遍了每個角落,最終耳機沒找到,倒是意外獲得了一本紙頁泛黃的日記。它落滿了塵埃,被遺棄在櫃子和地板間的縫隙裏,他用沾了水的毛巾擦幹淨封皮,翻開的瞬間依然被撲麵而來的粉塵黴灰嗆得咳嗽。第一頁是用鉛筆歪歪扭扭寫著的兩個漢字,字跡一看就屬於還在學寫字的小孩,控製不了筆鋒和力道,“楚瀛”兩個字的偏旁部首嚴重分家,卻又寫得極其認真,一筆一畫完整齊全。我看一看,他會生氣嗎?丁厭轉動腦筋,說不準自己偷看了會釀成何種後果。但以年份而論,恐怕連楚瀛自己都忘了還寫過這麽一本日記吧?他在還給楚瀛和先偷看一眼之間自我博弈,但沒能抵抗住好奇心,翻開了第二頁。這不是一本尋常意義上的日記。可能得到它時,楚瀛的年紀還小,中文不夠好,寫得最標準的就是自己的名字。每一頁記錄的段落句子更像啟蒙教育階段的孩童學習造句。比如:1.今天,吃了蘋guo,味道壞。2.哥哥dǎ我的頭3.今天是禮拜六,天氣qing lǎng4.看書是累的,想玩從這個時期起,就能看出是個執拗的小孩了,即使隻是寫給自己看的日記,也絕對不用英文蒙混。讀到“有ci在花園,chuo我,疼”的時候,丁厭嘴角上揚,想象出一個表情冷淡的小男孩在樓下的花園裏被花藤或荊棘紮到手的畫麵。由於每篇內容不多,還隻寫了半本,丁厭十來分鍾就翻閱完畢。那些寫不出的名詞,楚瀛都用簡筆畫代替了。有一頁是“想吃,媽媽做的↓”,然後下方空白處畫了一個圓圓的餡餅,中間有五角星的形狀。旁邊是一個哭鼻子的小人兒。啊,真可憐啊……想吃想的都哭了,不知道最後吃到沒有。哈哈哈,笨蛋,為什麽不直接跟你媽媽說呢?丁厭用手機拍下這一頁,並把日記本塞進了行李箱最底層。第61章 首飾盒22餐廳開業在即, 丁茵白天忙著招人培訓,晚上還要留在後廚,和林睿討論菜單和試吃新菜品。她著急讓丁厭回來幫忙, 是這些天每晚為了試菜而加餐,體重猛增了5斤, 她可不能再這麽吃下去了, 隻能求助於隨吃不胖、還有豐富探店經驗的弟弟。丁厭得了這份美差, 天天有不重樣的佳肴美酒換著品嚐,快樂不必言說。但他也沒閑著, 度假時拍了很多視頻,這些素材剪好了都是他的存貨, 每天都能發新作品。他消失了一月有餘, 再冒頭, 評論區的吃瓜路人和黑粉都已不見, 隻剩下鐵杆粉絲們;紛紛趕來評論“失蹤人口回歸的第一件事就是撒狗糧[泣不成聲]”“哥夫又帶你去天堂浪漫了嗎[看]”“我能不能變成你們的掛件跟著去”“下次帶我吧”雖然熱度降下來了,但丁厭其實更喜歡這種不溫不火的氛圍,愉快地保持每日8點準時更新。丁茵為新店開張正加班加點地給新員工做培訓,丁厭一並留下參加,因為姐姐說可以給他發領班的薪水,有他這麽個漂亮的人點菜上菜, 是吸引顧客的活招牌。然而在指導餐飲服務這件事上,最專業的人是楚瀛, 畢竟隻有他是真的在餐廳裏端過盤子。丁厭吃著切得薄薄的醃火腿肉, 問:“你隻是體驗生活, 為什麽要幹兩年呢?”楚瀛把他們當作顧客, 扮演服務生挨著給他們倒酒, 說:“想試試看, 靠打零工攢到錢能買得起什麽。”“謝謝。”丁茵擺正酒杯,“那你最後買了什麽?”楚瀛放下醒酒的玻璃器皿,回到座椅上,回答:“一隻花瓶。”姐弟倆都笑了,一旁頭戴廚師高帽、片著火腿的林睿點評道:“不失為一種行為藝術。”丁厭講話不太分場合,他想著林睿是姐姐的舊相識,那也算自己人,說起私事並不避諱:“姐,你這幾個月常回家嗎?見過我爸媽沒有?”“我邊帶孩子邊工作,還要處理一大堆雜事,哪有時間回去?”丁茵瞧他的臉色,一猜即中道,“怎麽?你們倆露餡兒了?”丁厭把八月初在家和他媽吵架的經過一說,擔憂道:“我媽四個月沒理我了,不會是不認我了吧。”“哪兒能啊,我爸不認我,你媽媽也不能不認你。”丁茵思索道,“我爸媽什麽都沒說,應該是還不知道,二嬸並沒有告訴他們。她這幾個月可能過得比你還煎熬。”“煎熬什麽?”“做心理鬥爭吧,唯一的兒子走上不歸路,換做是我也會難以接受。”丁厭:“姐,你也這麽封建嗎?”“我隻是打個比方,”丁茵說,“我不介意我的孩子和什麽人結婚,但他們如果誤入歧途、不思悔改,我會很痛苦。在你媽媽眼裏,你和男人在一起,就是歧途。你可別盼著這種觀念一朝一夕就能改變,隻能靠時間去磨,日子久了,不接受也得接受。”她考量著,眼睛在他們倆身上打轉,“你們是決定好要……?”“我們要結婚!”丁厭頗有信心道。“好吧,祝你們倆能成功。”丁茵舉起杯子,敬這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情侶。餐廳關門前,丁厭把林睿叫到旁邊,給他看手機相冊裏的照片,問他見沒見過這種食物。“哦,這是mince pie吧,英國人過聖誕節時餐桌上常見的一種甜點。”林睿問,“你想吃這個?”丁厭壓低聲量道:“我不想吃,但我想做這個,你會做嗎?能不能教我?”林睿:“這很簡單,我回頭把配方發給你,你家裏有烤箱就能做。”“不不不,我不能在家裏做,我不想被發現……”丁厭難為情道,“而且我特別笨,自己做不知道會失敗多少次,我想你手把手地教我……”林睿想,這對姐弟的性格竟無半點相似之處。丁茵在他們那一屆是鼎鼎大名的校花,不僅漂亮成績好,還情商高會做人,從不自恃美貌橫行霸道,在同性和異性間的口碑印象都極好。多年未見,此番再度重逢,她的美麗與智慧比起從前隻增不減,所以林睿願意與她合作這份事業。他聽說丁茵有個關係好的堂弟,第一次見麵還挺吃驚,居然是個留長頭發的男孩;其實已經不是孩子了,但作為大人卻又不夠成熟。近些天的相處下來,他對丁厭的個性有了大致了解,說恃寵而驕有些嚴重,但的確不是一個圓滑聰慧的人。不過精明世故的人見多了,難得遇到個缺心眼的,倒也不討厭。“好吧,不過你男朋友不會誤會吧?”林睿問得比較直接。不是他想太多,而是他曾在國外兼職過私家烘焙課老師,教一些家庭主婦做法式甜品;“手把手教學”本來就是個很拉近距離的事,某次教一名亞裔主婦做馬卡龍時,他差點挨了她丈夫的胖揍,從那以後,他就對這類事比較敏感了。丁厭長得秀秀氣氣的,還有個快1米9的男朋友,別的不說,這間餐廳是多虧了楚瀛幫忙才開起來的,他真不敢有絲毫僭越或冒得罪人的風險。“不會呀,他很拎得清的。” 丁厭說,“但如果他私下來問起你,你就說我是來跟你學做銅鑼燒。”林睿:“為什麽是做銅鑼燒?”兩種食物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因為我喜歡哆啦a夢。”“明白了……”“那就這麽說定了。有什麽材料是需要我準備的?”